索尼失去灵魂

  • 来源:新智囊
  • 关键字:索尼,苹果,技术
  • 发布时间:2014-07-04 12:48

  索尼之败,并非输给了传统,输给了互联网时代,而恰恰是因为输给了没有坚守传统、坚守底线,从而失去了灵魂,输给了自己。

  几年前,投资界曾有一个笑话。问:How to spell Sony?答:A-P-P-L-E!彼时苹果如日中天,索尼日薄西山,言下之意,苹果就像昔日的索尼。但时隔几年,随着乔布斯的辞世,苹果也开始失去了光芒,人们重新把这两家企业放在一起,出现了《苹果=索尼》的论调,预言在未来的2到4年内,苹果将像索尼一样逐渐衰落。

  企业界的事儿似乎向来如此,“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就几年。暂不论苹果的结局如何,索尼,这家曾经光芒万丈、不断以现象级消费电子产品感动世界的著名企业,仍未走出困境。2013财年,索尼净亏损1284亿日元(约合12.5亿美元)。

  索尼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原因导致了它的由盛转衰?几乎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好奇。也是这个原因让我翻开《死于技术:索尼衰亡启示》这本书。但读完之后我发现,最不准确的就是书名。人们常说“技术的索尼”、“销售的松下”,索尼最强的就是技术,由此让人产生联想,索尼错就错在深陷“技术孤岛”。但答案恰恰相反。索尼的败落,正是因为失去了技术狂热,遗失了研发基因,或可称为“死于没有技术”。

  那么索尼是不是死于“绩效主义”?就像几年前,索尼前常务董事天外伺郎撰文指出的《绩效主义毁了索尼》。答案也没那么简单,更不能归罪于员工。索尼的失误,源自战略的失误、市场的失误、产品的失误,主要在于经营层面、战略层面、领导层面,而非管理层面、执行层面、员工层面。所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因此,若要论起索尼之败,追本溯源,还是要回到领导层面。最关键的,井深大时代的索尼拥有乔布斯时代的苹果同样的秉性——如果没有企业家精神,企业就失去了灵魂——倘若没有这个前提,所有的创新和转型都是瞎掰。而这也是《死于技术》一书着力指出的。

  我在阅读中,也经历了从失望,到满意,最后爱不释手的一个过程。盖因作者的写法层层深入,渐次展开,几近把领导人更迭这中间的曲折、复杂,和盘托出,读完不禁令人一声叹息——哀哉,索尼!亡索尼者,索尼也,非天下也!

  索尼之败,并非输给了传统,输给了互联网时代,而恰恰是因为输给了没有坚守传统、坚守底线,从而失去了灵魂,输给了自己。

  以下按照三个逻辑顺序:索尼为什么会赢?索尼的转折点在哪?索尼为什么会败?结合《死于技术》一书中提供的资料,笔者试图理出一个头绪,以供读者参考。

  第一阶段,索尼赢是赢在了一种精神、一种志气、一种豪气,井深大与盛田昭夫等人推出了一系列具有“索尼风格”的产品,开创了“技术的索尼”,植下了索尼之魂。

  索尼公司于1946年5月成立,当时叫作“东京通信工业公司”,其创始人是两位年龄相差13岁的男人,时年38岁的井深大和25岁的盛田昭夫。

  两位创始人都是理科出身,负责研发、生产工作的是井深,而盛田则负责除此以外的其他工作,主要是管理与营销。这种分工并非是两人一开始就商量好的,而是盛田十分尊重井深这位天才工程师,看到他把研发视为生命,才下定决心代替井深做好其他工作。从这个意义上,“索尼风格”和“索尼精神”就是自井深起留下的DNA。

  公司成立4年后,日本第一台录音机“G型机”上市销售,其后,日本第一台晶体管收音机、世界第一台晶体管电视机、世界第一台晶体管录像机、世界第一台微型电视机等荣登“日本第一”或“世界第一”宝座的新产品,被索尼源源不断地推向市场。这一切都与井深大坚信的理念息息相关——他一直信奉“不模仿别人”及“做别人不做的事”这两项原则,致力于推出“承载着梦想的产品”。

  作为标志性事件,1962年,索尼开始进军美国市场,在纽约市中心曼哈顿最显赫的第五大道上开设了一家展示厅,正门上方飘扬着一面日章旗。盛田这样阐述了挂出日章旗的理由:“我们最初去美国时,日本产品给人的印象就是便宜货、质量差。所以我想,这样下去,我们没法做生意,如果我们拿不出一些好产品的话,就无法在美国立足‘东京通信工业’这个名字不容易被美国人接受,所以我们就想出了‘索尼’这个名字”。

  然而,两位创始人可能做梦都想不到的是,30多年后的1990年代中期,摇身成为一家在全世界拥有13万名员工、900多家子公司的巨型索尼,正在遗忘的恰恰是公司最初确立的企业精神,而日本索尼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一家美国公司。

  第二阶段,索尼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是领导人更迭,但是比选错人更麻烦的是,大贺典雄始终对出井伸之放心不下,而出井在战略失误的同时,又迷心于组织政治。

  按照立石泰则的说法,1995年4月,索尼迎来了经营上的巨大转折期。彼时,业已成长为综合企业的索尼公司正在逐渐丧失索尼精神,是加速这一趋势,还是予以阻止,全看新任总裁出井伸之的了。换言之,出井担任总裁是转折点。

  实际上,索尼的总裁人选总是进行着技术型与事务型的相互更迭,这既是传统,也是有意为之的人事安排。从井深(技术)到盛田(销售/市场营销)、从盛田到岩间和夫(技术),再从岩间到大贺典雄(策划/市场营销),向来如此。特别是在岩间总裁患急病去世,盛田选择大贺作为后任总裁时,曾指示他说,“你的下一任总裁一定要选择技术型的”。然而事与愿违,最终出任总裁的是当时负责海外业务管理的出井。

  但这并非大贺的初衷。大贺所考虑的那位技术型接班人,在正式任命前夕闹出了丑闻,因此只能将其从候选名单中剔除。而大贺对索尼的未来忧心忡忡,他已然意识到网络社会即将到来,那是一个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时代,他的心中没有“答案”,不知应如何率领索尼去应对那个时代。在即将卸任之际,大贺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应该是一个与自己不同辈分的、新时代的年轻人才。由此,他注意到了出井,此人在1993-1994年间,三次提交关于“索尼的未来”的报告,言及要将网络业务作为新的收益源,也是索尼要进军的新业务领域。

  在记者招待会上,大贺谈到,选择出井做接班人是“使用了排除法的结果”。索尼的总裁必须是“懂技术的人”,同时由于索尼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电影公司和音乐公司,因此他还必须是一个“对软件有理解能力的人”。在当时,符合这两项条件的,只有出井。

  出井一就任总裁,就开始挑战包括互联网在内的与网络有关的业务,还试图开发一种不仅仅将单个硬件产品卖出了事,而且售后还能持续盈利的新业务模式。但在之后的10年里,成功案例却一个也没有。

  但出井也有出井的委屈。在1995年3月底的财务决算中,索尼的有息负债(主要是贷款)达到19141亿日元,几乎占年销售额3.99万亿日元的一半,可谓“命悬一线”。出井事后谈到,“我那时觉得,索尼的生存概率已低于50%了。所以在那个生死边缘上,何谈索尼复兴!当务之急就是改善公司的财务结构”。而导致这种财务失控的最大原因就是投资过度,即大贺时代的索尼公司,倾囊收购了国际性电影公司和音乐公司。

  然而最大的麻烦还不是财务压力,而是在此种短期导向的影响下,索尼精神正在逐步沦丧。公司对电子业务所施加的增收压力,使其在研发具有跨时代意义的新产品所需承担的风险面前,始终裹足不前。很多时候,即使发现了一款让人眼前一亮的新产品,一旦面临追加投资,或研发所需的时间超过了预想,人们当初的热情就消失殆尽了。

  恶性循环就此加速。大贺在盛田逝世的1999年以后,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接班人。而到了2001年前后,他开始反省:确实是“搞错了”。继而在公司内部,甚至外部也时常表达自己的不满——“盛田推出了Walkman,我推出了CD,而出井君当上总裁后,向世界推出了什么具有‘索尼风格’的产品?什么也没有!只要他不能推出我认可的‘索尼风格’的产品,我就不认可出井君”。

  公允地说,这种批评是失当的。尤其出井自1995年担任总裁以来,始终未能得到大贺的充分信任,后者直到1999年仍担任CEO角色,似对总裁垂帘听政。而大贺的这些毫无顾忌的说法,伤害了出井的自尊心,使两人心生芥蒂。

  更麻烦的是,大贺将自己对索尼的巨大影响力延续到了下一位继任者的人选上。彼时,受到2003年4月“索尼冲击”的影响,质疑出井的声音日益强烈,而在公司内部,对出井的批评最为严重的,是在家用游戏机“Play Station(PS)”与“PS2”方面十分成功、并将游戏业务做成索尼集团核心业务的久良木健。而大贺也强烈推荐久良木健担任索尼的新一任总裁,受其影响,大贺时代已退休的和忠心追随大贺的那些干部们,宛若自己有提名权似的,一直谈论出井位子的话题,几近令出井恼羞成怒。

  2005年3月,时任董事会主席兼CEO的出井与总裁安藤国威双双辞职,与此同时,久良木健也离开了索尼总公司,被调往美国专营索尼计算机娱乐公司。而取代出井职位的最有实力的候选人,是与之过从甚密的集团董事会副主席、索尼美国董事会主席兼CEO斯金格。毕竟,提名接班人是CEO的专属权利,也许亦是出井最后的抗争。

  第三阶段,索尼的败势已定,只是美国人斯金格加快了这一进程,安插亲信、废除“顾问制”,变卖资产、大幅裁员,追求数字游戏,并试图将索尼变为娱乐公司。

  霍华德·斯金格上台之后,索尼的高管班子一度呈现出“权力空白”的尴尬景况,毫无全局感可言。而这一切仍与出井的决策有关。

  当时能够支持出井所制定的经营观,并对其足够尊敬的接班人,也只有掌管整个娱乐事业的美国人斯金格了。同时,苦恼于派系斗争的出井,还需要找到一位不带有任何“色彩”的人来做新任总裁,而担任过仙台工厂厂长等职的中钵良治,正属于这种远离总公司“纷争”的人。由此,再也没有人关心“索尼风格”和“索尼精神”了,每个人都被困其中。中钵后来谈到,“反正只是临时用我一下。下任总裁,肯定是井原。我就是个过渡”,由此,中钵为了表现出作为总裁的存在感,开始试图在井原负责的电子业务以外的部门做出成绩。井原,除了考虑如何在下一届政权交替前建立好自己被接受的组织体制外,无暇顾及其他。而斯金格正在处心积虑地构建自己的独裁体系,继而变卖资产、大幅裁员、“放弃电子,转向娱乐业”,大量的优秀工程师流失种种败象尽现。

  令人讽刺的是,2007年财年,索尼的销售额及当期净利润创造了历史最高纪录,而细究之下,这只是玩儿了一回“制造数字”的把戏。索尼不再是那个追求“能触动消费者心弦”的索尼了,以至于作者立石泰则,在结尾处忍不住用伤感的语调写道,除了向曾给我们带来面向未来的“希望”的索尼道一声感谢之外,就只能说一句告别了。

  纵览索尼的历史,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们似乎也能发现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似乎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一个企业能够摆脱企业家精神而孤立存在,一个企业需要其领袖人物为之注入灵魂,否则,就将成为一个“灵魂出窍”的企业。而这种企业家精神即使在语言上得以传承,在实际中也很难被继承。

  回望索尼之败,最大的失误仍在于接班人的选用,或有两点教训值得借鉴:其一,选人方面,要选血统相近、主张不同的人,既能继承管理的正当性,又能适度创新;其二,用人方面,充分让权、再不插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是古训,也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经验之谈。索尼的衰亡,不光错在出井,问题也出在大贺身上。

  【 延伸阅读】

  索尼死于技术,还是死于没有技术?

  为何以技术著称的索尼在互联网时代逐渐走向衰落?独霸主要利润来源的PC业务,如今为何遭受贱卖反成企业转型的障碍?从创业者盛田昭夫、井深大,到守业者出井、平井,究竟是谁在战略上下了错误的一招棋?索尼这个曾经的伟大公司,是否还能重整旗鼓,走出困境?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不仅改变了众多科技互联网巨头的竞争方向,也对企业管理提出了巨大挑战。索尼的企业战略没有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其领导者遗失了洞悉未来的长远眼光。索尼在鼎盛时期曾经塑造的神话破灭了,如今正艰难且被动地面对全球信息交互时代的挑战和考验。作者深入索尼公司内部进行缜密的调查取材,曾遍访索尼历任高管和领导人,凭借第一手材料,拨开了羁绊索尼前进的重重迷雾,揭示出令昔日的行业巨头深陷泥潭的真正原因。

  索尼能否回到自己的英雄年代

  索尼被称为最没日本特色的日本公司,索尼公司创始人盛田昭夫曾是基辛格和克林顿的座上宾。然而,2013年1月,就在盛田昭夫举家移居纽约50年后,索尼宣布出售美国总部大楼。索尼回到原点。苹果、三星这些对手一个个绝尘而去。是时代变了,还是索尼变了?40年的辉煌,10年的挣扎,索尼为何会迷失?索尼需要回到自己的传奇年代,从中寻找遗失的英雄精神,反思基因中的错配。《索尼秘史》,最私密的采访、最真实的记述,索尼公司官方认可的企业传记。任何想走向世界的中国公司,也许都要先跨越索尼。

  出井伸之的迷失与决断

  出井伸之执掌索尼的十年,是索尼大刀阔斧“二次创业”的十年。

  胸怀“再造索尼”的梦想,十年中,出井伸之致力于将索尼从模拟时代转向数字时代。作为“亚洲最有实力的经营者”,他将索尼打造成为年销售额7.5万亿日元的巨型公司,财富500强排名始终在30名上下。另一方面,出井伸之在索尼发展决策上的失误,也使索尼57年的辉煌神话一朝破灭——超前转型的后果是:2004年他被《商业周刊》评为“最糟糕的经理人”,2005年黯然下课。

  本书是出井伸之在卸任后回顾索尼十年征程的亲笔记录。从一名普通的基层员工,到作为索尼首位“职业经理人”执掌全局,披露了索尼掌舵者的经营智慧与心路历程。

  丛龙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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