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古格创世纪

  • 来源:西藏人文地理
  • 关键字:古格,创世纪,西藏
  • 发布时间:2014-09-12 15:06

  获得古格领地的古格首位国王扎西德衮他一生似乎忙于建国立业,留下的资料不多,当时他是在父荫的庇护下,以布让的辜卡尔松城堡为其王宫,还是定都古格,似乎说不清。扎西德衮生有两个让他名留青史的儿子,松额与阔热,他把领土分成两份,松额为第二世古格王,阔热为布让王。

  而古格王国的崛起,正是从第二世王松额开始的。

  上路弘法

  “古格”原本是象雄语,译成藏语后其意思为“文字”,位于以苯教立国的原象雄国的腹心地带,也曾是苯教最繁荣的地方。如从布让(普兰)经达巴至古格,这是一条沿着象泉河而下的交通要道,在古时充满如流的商队,上世纪意大利著名藏学家图齐也在此道上留下他考察时的专注身影。这条古道也是象雄王国用心经营之地,沿途及附近分布着众多象雄的古遗址,如:琼隆银城,为苯教创始人辛饶米沃的说法之地,然后要依次经过卡游当巴咔尔(意为泥城,达巴乡达巴遗址)、象雄米香皆瓦咔尔(米香老鼠城,位于达巴乡)等象雄城堡,就连古格王朝最终定都的札布让,也曾是象雄人盘踞之地,叫古格札布让咔尔。

  虽然以苯教立国的象雄被实施佛教的吐蕃灭亡,但苯教对象雄民众千年来的影响并没有随之消散。甚至到上个世纪,在曾属于崇佛的古格王国领地--斯必提还流行着苯教,考察过这个地方的图齐这样写到,“喇嘛教甚至迄今都未能战胜和压服这些地方的礼仪各神灵,这里是苯教的地区,是信仰魂灵主义的的国家,盛行巫术、酗酒,这些信仰与习惯同信奉土地神紧密相联,佛教至今未能根除这些信仰。”

  当松额每次往返于布让到古格之时,途中浓厚的苯教氛围应让他感受深刻。祖先朗达玛因灭佛而导致吐蕃亡国的惨痛教训应是松额心中的一个隐痛。所以,对于建国之初的古格王国,信仰中兴后已日薄西山的佛教,还是迎合当地民众普遍信仰的苯教传统,这是必须选择的关乎王国存亡的大事。

  松额做出了现在看来无比英明的选择--弘扬佛教,这也成就了古格王朝的无上辉煌。他弃王位而出家为僧,取法名拉喇嘛•益西沃,在后世“重佛轻典”的众多藏传佛教的学者、史学家的记载中,益西沃以“虔诚的佛教徒,富有远见的弘法者,多个寺院的创建者,佛教教义纯正的实践者”形象而被人津津乐道。图齐认为,拉喇嘛•益西沃有组织地在苯教的故土积极弘扬佛法背后,也隐藏了或多或少的政治目的。一是竭尽全力支持传播和确立佛教,让信奉苯教的王国“敌人”改从新的信仰,用佛教的教义仪轨把他们的灵魂统一起来;二是让古格王国在不断的扩张、吞并其他部落时,能用宗教的利器,粉碎已经战胜了的部落的抵抗;同时,王室成员作为宗教领袖,能够取得凌驾于信佛臣民之上的无上威权,便于统领庞杂的部落。

  但当时由于长时间的灭佛禁教,导致佛教教义、教规极不规范,“所谓歪门邪道大有泛滥之势。”在一些寺院与拉喇嘛•益西沃有关的题记中,还提及了他与苯教的艰苦斗争。对佛教放任自流的状况,使藏地新信徒不可避免的被加入到本土信仰之上,即便自称为佛教徒的,其行为修持与苯教作法也越来越不容易区别。在这种情况下,拉喇嘛•益西沃担负起了弘扬佛法的重任,首当体现在他还身为国王尚未出家之前,在他30岁之时,开始修建了弘扬佛法的基地--托林寺。

  始建于公元996年的托林寺仿桑耶寺的布局,用不同形制的建筑比拟佛教传说中的须弥山、四大部洲、八小部洲等。只是桑耶寺体量宏大,它的圆形围墙的直径超过300米,托林寺小而巧精巧,其主殿巧妙地将桑耶寺建筑建体所表现的设计思想和内容紧凑地组织在一幢建筑中:在中心用一座平面为十字形的建筑比拟须弥山;将象征四大部洲、八小部洲的建筑围成一圈,四隅还各有一座塔楼,总体布局紧凑,集聚浓缩,小中见大,规模也远比桑耶寺小,但堪称西藏古代建筑艺术的上乘之作。

  据说,拉喇嘛•益西沃还在托林寺的东面修建了一座金色的佛塔,当太阳升起时,阳光照耀在佛塔上,所有的佛殿都一片金碧辉煌。对于托林寺,他自己也十分满意:“我边地小王国的事业,也不比我祖先统治全藏时的丰功伟绩小。”

  他还采取派出去、迎进来的办法弘扬佛法。选拔十岁到二十岁之间天资聪慧的当地人,并视其聪明的程度将他们分成三六九等,其中选出异常聪慧的七人,仆从七人,服侍者七人,分别向其父母支付财物,将他们买下,让他们携带大量黄金,派往佛教圣地印度学习佛法。被派往印度学法的人先是到了“迦湿弥罗”(今克什米尔),其中十九人因不能适应当地炎热气候和瘟疫流行的环境,都染疾身亡,只有大译师仁钦桑布和小译师雷必喜饶二人得以幸存。仁钦桑布于三十三岁返回阿里,建立了迦湿弥罗的瑜伽体系,并主持翻译了大量的佛经,史称藏传佛教新译密乘。益西沃还请来东印度的班智达法护,广为弘扬“律宗”的讲说与实践,培养出以“三护”即德护、善护、般若护为主的弟子,其传承的学派称为“上部律传”。上路律传与新译密乘,构成了著名的藏传佛教后弘期的上路弘法。

  火龙年大法会

  在一本关于仁钦桑布的传记中,并未提及仁钦桑布曾受古格王之命同国王挑选的其他青年一起去印度学佛。但从记载看,他归来后,古格王室给了他极大的尊荣,被称为“主要福田”及“金刚上师”,这两个头衔无疑在王室和王国里提高了他的声望与权威。在托林寺,仁钦桑布与印度学者合作,翻译了大量佛教经典。在显教方面,译了十七部经、三十三部论;在密法方面,主要译传瑜伽续和无上瑜伽续父续法类的典籍,以《密集金刚续》及龙树、月称等印度祖师对此所造重要注疏为主。此外,他还翻译了一些医疗典籍。

  虽然仁钦桑布不属于现今藏传佛教众多教派中的任何一派,但是他的重要性使任何的藏传佛教史学家都不能忽视他。他不仅是大译师,也是遍布西藏西部佛塔与寺院的建造者,传说修筑大小不等的108座佛寺,遍布阿里地区的古寺无不在传统上与大译师有联系。更有传说,普兰县的科加寺、扎达的托林寺、拉达克的娘尔玛寺等著名寺院,可能都是在仁钦桑布的提请,王室的支持下建造的。(托林寺与科迦寺有可能是扩建并重新开光,而非始建)。

  纵观大译师仁钦桑布的一生,他几乎是古格王室崇佛的集中体现。修筑三座大寺后,仁钦桑布应古格王室之命,去迎请一些法本和艺术家,再次踏上了前往印度的艰辛旅途。6年后,仁钦桑布带着三十二位迦湿弥罗艺术家回到了故乡,他把这些艺术家分配在古格王室封给他的二十一处封地上,逐步建起二十一座佛寺,加上上述的三大寺,完成了佛教在阿里地区的广泛传播。

  仁钦桑布建这些佛寺之时,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在其出生地建热尼寺时,似乎引起了势力依然强盛的苯教的抗议。仁钦桑布似乎部分重复了莲花生大师降服苯教神的行迹:他完全降服龙女玛萨拉马提及其四兄弟等苯教神灵,并让它们成为热尼寺护法的护法神。

  佛教似乎主要以这种方式成功地取代了一度传播广泛、势力强大的苯教。阿里地区的人认为,西藏最灵验的佛像有三尊,称之为西藏三“觉沃”(也有四觉沃之说)。除了大昭寺的十二岁等身“觉沃”外,如今普兰科迦寺的银质文殊三尊被称为“布让文殊觉沃”,仁钦桑布为其父“荐亡”而从迦湿米罗定制的卡孜断指佛像为另一个最灵验的“觉沃”。虽然卡孜断指觉沃因不通公路而藏于深闺,但也足以反映当时佛教的强势。

  会集于译师仁钦桑布周围的弟子,不仅来自阿里,还有来自于卫藏地区,他们见证了古格作为教法中心繁荣发展的重要性。这是古格无比辉煌的时期,在穿越古格干涸的山谷或荒原时,或许无人能够想象公元1000年左右,在这些零星分散的寺院或遗世独立的禅房中曾凝聚过如此浓烈的生命,曾成就过对藏族文化影响如此深远的功业。与仁钦桑布一起从印度回来的小译师雷必喜饶,后来在拉萨的堆龙德庆县创建桑普大寺,藏传佛教的“辩经”就源于此寺。

  仁钦桑布不仅是一个伟大的建寺者、大译师,也是一个西藏印度文化交流的使者。他生活在藏文化形成与发展的转型期,对于印度而言,受伊斯兰教的冲击,佛教的教法中心和僧院逐渐遭受破坏,日落西山的印度佛教班智达与瑜伽士在周边寻找更好的弘法之地(人员如此众多,以至于藏王鉴于有限的资源规定移民居留不得超过三年)。而王室派遣朝圣者与译师至印度平原学法后,他们携带法本、艺术家及新的证验而返。紧随着班智达与译师的是工匠和艺术家,因此,佛教的复兴对阿里藏区艺术的推动很大。其间,仁钦桑布起了重要的作用,他“学贯大小五明”,自然也包括了工巧明--比如寺院如何建设,怎么去塑佛像,怎么绘制唐卡等。

  也是这个时期,来自克什米尔、拉达克、印度、尼泊尔等地的艺术家和工匠汇聚古格,修建寺庙、塑造佛像、绘制壁画,兴起了一场“文艺复兴”活动。古代的古格并不像人们想象那般荒蛮、偏远,它的建设者们曾经拥有广阔的世界视野和丰富的交流渠道。

  古格王室的“弃旧图新”,吐蕃时期发达的农耕文化,处于古代中亚商道的核心地位,印度的“正统”的佛教艺术加之仁钦桑布等大师的倡导,古格王朝的生产力水平及各种艺术。呈现了蓬勃的井喷,在淘金、冶炼、制陶、铸造、建筑、绘画、雕刻、印刷等方面取得非凡的成就,被称为古格八十明。

  绘画,被古格人称为“古汁”的壁画,其遗存最为完整,分布及数量也最为众多,在艺术表现风格上带有明显的克什米尔及犍陀罗艺术痕迹。古格壁画风格独特、气势宏大,较全面地反映了当时社会生活各层面。所绘人物用笔简练,性格突出,其丰满动感的女体人物尤其具有代表性,从几百年前流传到现在,很多人用“噶当巴”来形容这种风格,虽不完全正确,也说明了这种绘画的独特。

  古格银眼,意大利学者图齐曾到过札达县的鲁巴乡,在他收集的样品中,他这样认为:“某些工艺品是从处国传入或反映外国画师曾到过西藏,他们招收了大批的学生,并教他们绘画、铸像或雕塑工艺。在鲁地,那里现在仅有几间普通的房子,但它曾被视为全藏最主要的艺术中心之一。”藏语中“鲁巴”意为“冶炼人”,传说古格王国时期,这个地方素以精于冶炼与金银器制造而闻名,当年阿里三围以托林寺为主寺的下属24座寺院的金属佛像与法器,都由鲁巴铸造。

  据说鲁巴铸造的佛像用金、银、铜等不同的原料合炼而成,工艺精湛,通体全无接缝如自然形成,其价值甚至超过了纯金佛像。其中,最为神奇的还有一种名叫“古格银眼”的铜像,只有古格才能制作,更是被视为佛像中的精品,因为极少流传于世,所以尤为珍奇。由此可见,古格王国时期金属制造业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古格彩多尔玛,产自古格的朱砂铃。

  古嘎珠日,古格龙纹瓷碗。

  此外,还有对象雄时期的宣舞、噶尔、卓等歌舞形式进行改编,形成了流传到现在的古格宣舞等。在仁钦桑布一生中,还亲历过一件影响西藏佛教的大事,那就是印度佛学家阿底峡尊者的入藏。关于迎请阿底峡尊者到阿里,有以下的解释:“虽获得一些密咒的教授,然而行为不轨,远离空性三摩地,发生所谓的‘交合解脱’和淫行等许多粗暴恶行,这些情况阿里诸王虽然看在眼里,但没有强行阻止,而是迎请许多善巧有功的班智达到西藏,安置众人于清净正道中来消除其罪恶行径。”在这样的形势下,拉喇嘛•益西沃的侄孙绛曲沃派遣专人去印度用重金迎请阿底峡尊者。

  在阿底峡尊者到达古格时,降曲沃组织了前所未有庞大的欢迎队伍,隆重欢迎大师:三百匹白马和三百个身穿白衣服的骑手高举宝幢、伞盖、缎幡浩浩荡荡地前往迎接,道路两旁青年男女穿上节日的盛装跳起庄重的“宣”舞,僧人们吹起了国王专门为迎接大师制作的铜质特大长号(后来西藏寺院中普遍运用的特大长号是从这里开始传扬的)。尊者在阿里生活三年,没有辜负绛曲沃的殷切期望,对抵制邪教弘扬佛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阿底峡尊者到达阿里之时,仁钦桑布已是八十五岁的高龄了,对于一直持阴谋论的作者来说,迎请阿底峡有可能是古格王室为了威压仁钦桑布的威望而进行的一次制衡,也有可能是后世的教派进行的粉饰之词,抑或是当时佛教的真实之需,仁钦桑布按阿底峡大师的指点进行修行,在九十八岁之时因一心专修而获得殊胜成就,“在卡孜翁奇示现涅槃。时,广大虚空中,诸天神齐奏音乐,普降花雨,凡此瑞相,均为城中一切男女老少所见。”

  1076年,古格第六代国王孜德作为施主,在托林寺召开了闻名全藏的大法会。这次大法会上,“召集了卫、藏、康三区所有持法藏大师们,各尽其长转所有的诸法轮”,史称“火龙年大法会”,高僧们聚集一堂,传受显密,规范教规,整肃教法,使此次大法会在古格历史上以及藏传佛教的发展史上,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藏地分散杂乱的佛教活动开始得到统一规范,是藏传佛教后弘期举行的隆重盛大的法会之一,与后来萨迦法王八思巴召开的“曲米大法会”(位于日喀则地区曲米乡)、宗喀巴大师召集的“拉萨大法会”,并称藏传佛教史上闻名的三大法会,托林寺也依此成为西藏西部最为著名的佛寺。

  而古格王国也因火龙年大法会,从此成为西藏佛教的中心之一,它达到了王国辉煌的顶点,虽然比较短暂,但足以流芳千古。

  撰文/范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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