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大厦(五)

  • 来源:江南
  • 关键字:影子大厦
  • 发布时间:2015-07-03 09:52

  从陈灯山认识李贵书,到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结,也就是三年左右的时间。介绍他们相识的人是小王。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陈灯山逐渐和李贵书做成了朋友。不光是朋友,还是死党。陈灯山可以直接问他要不要缅甸女人,还问他要不要缅甸毒品。他告诉李贵书缅甸的毒品品质极高。李贵书当然都不会要。他要不要不打紧,关键是陈灯山敢这样问他。陈灯山太能折腾了,这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到了这个份上。尽管他一件事也没做成,但他从始至终一直在操持大事情。

  在中缅边境开一家大赌场,的确具有非凡的想象力,就像是一个终极寓言。

  操持者是陈灯山,投资者事实上是李贵书,也只有李贵书。陈灯山说他投了多少钱,另外还有谁投了多少钱,都是他自己在说,从来就没有证实过。赌场在计划中一直在扩充、膨胀,大楼由最初的十五层扩充到后来的三十层。陈灯山既要做大赌场,还要做酒店。他还准备在那儿发展色情业,开一家闻名中外的夜总会。赌场计划的每一步扩充,都需要追加投资。只要陈灯山来一次,李贵书就会放一大笔款子出去。他无休无止飞往中缅边境放款,因为那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

  李贵书从来不认为他受了陈灯山的骗,他不会觉得这是一场骗局。之前他和小王反复讨论过,小王坚信这只是借贷不是投资。陈灯山投资,我们只是放贷。他要为投资后果负责,我们只管获得利息。再说陈灯山信誉度极高,从他拿到第一笔款子至今,没有少过一分钱利息。他能不能办成那家著名的缅甸赌场,其实无关紧要。那是他的事情,这个项目往下做我们能够挣钱。而且,小王跟李贵书做过保证,他说陈灯山和李贵书一样也是很有身份的大商人。他不是在江湖上耍嘴皮子的恶棍,不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既是放高利贷,就要把手上的钱放出去。手上的钱不放出去,又怎能赚到高额利息。

  陈灯山不是龙贵唯一的大主顾。除了大主顾,还有众多小主顾。谁都需要钱,另外的大主顾是欧阳老师。

  欧阳老师在平林镇做的项目,变成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城运动。他要在碧波荡漾的水库之上造一座新城。欧阳老师有专业的文案宣传团队,重点在风水学上做文章,据说他还专门从新加坡请来了风水先生。风水先生看了平林镇的地形地貌,又看了全县的地图,然后得出结论说,平林水库这一块是风水宝地中的风水宝地。这里面有个讲究,风水先生说若是把幸福县的地图倒着挂起来,就会发现从整体来看就像是个古代的仕女。县里的地图即是仕女图,幸福县是个美女县。

  原来这样,幸福县的地图是位窈窕女性。平林水库刚好处在她的阴户部位。环绕水库的丘陵形同褶皱。它是诞生生命的地方,是大富大贵之地。母亲之门,生命之门。

  为了这一神秘发现,欧阳老师给了风水先生一大笔钱。真是有学问啊!风水先生带着大笔金钱飞回新加坡。

  风水先生走后,欧阳老师的宣传团队大展拳脚。他们拍照片,印发传单。人家风水先生不是一般的神嘛。我们这些凡人全都一叶障目,居然不知道我们幸福县的地图其实就是母亲。我们生活在母亲的土地之上。平林这地界有母亲的慈悲,也有母亲的丰饶。天啦,它还有女性的柔美。住在平林,就如同回到了母体。这样的宣传语,在幸福县到处散发。许多人站在街边,往人手里塞广告。

  欧阳老师还把广告做到武汉,他在武汉一些大学校园里吆喝平林镇的房产。大学里的教授都有钱嘛,而且他们一贯厌恶城市生活,痛恨城市里的空气和食物。欧阳老师向他们宣扬平林,建议教授们把平林当作自己的后花园。寒暑假的时候去那里度假,平时也可以去那里度周末。平林的房价和武汉比起来太低了,简直算不上房价,简直就是白菜的价格,简直就是白捡。夏天的武汉酷热难当,平林却是纳凉的好去处。那儿有水库。天然氧吧,天然泳池。欧阳老师摇唇鼓舌,极力鼓动教授们去平林购房。如果有情况、有小蜜,也适合在平林金屋藏娇。平林是什么地方,风水先生早就说过,水库是这个县的阴户。这个县又是美女。此地天生就能滋阴壮阳。它的空气、植物、土壤,无不具有滋阴壮阳的功效。在这里住上一天,会让你神清气爽;住上十天半月,能让你精力充沛;如果长期住在这里,男人一定更威猛,女人更水灵。这不是地产商瞎说,新加坡的风水先生也曾如此断言。

  宣传小册子印制得无比精美。平林不再是一块地方。它成了一个极有吸引力的概念,成了符号。生态上得到了近似原教旨主义的美化,在生物学上同样原教旨主义化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住在那里,既能长寿,又能无限度提高性能力,这便是平林的神奇之处。如此神奇的楼盘,何愁卖不出去。欧阳老师在大学里宣传,还在机关里宣传。他是做过领导的人,知道在教授之外,领导们的消费能力也很强,因此把教授和领导当作他的潜在消费者。他安排专车,每天早上八点准时从武汉洪山广场出发,带人过来看房。晚饭后再送他们回武汉。看房的人免费乘车,免费提供简餐。到了平林,安排他们钓鱼、游泳,或者组织书法表演。欧阳老师说如果看房踊跃,还可以把每天一班次车加开至两班次。

  这么一来,到平林去看房对许多武汉人来说,成了平白无故多出的一项福利、一项免费郊游。他们走在大街上,准备去购物、闲逛,或者正无所事事。突然间就被漂亮的促销小姐拉上了专车,去看房。买不买房不打紧,先去看看再说嘛。因此,每天都有武汉人来到平林。他们叽叽喳喳,说着武汉话,说着普通话。平林新城街道宽阔,房屋也洋气、气派。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欧阳老师曾经当过副县长,精通造气势,精通做表面文章。虽然买房的人不多,买房的人确实不多,没人签约,都在观望。它缺少配套的东西,没有医院,没有学校,没有商场。这些东西都在欧阳老师的规划里。他拿规划图纸给别人看,信誓旦旦地说住在这里将来会比县城更方便。人们相信他,但是买房的人依然不多。

  欧阳老师不在乎这个,他要制造出虚假的繁荣。这方面他是老手了。以前搞虚假繁荣是充政绩,现在这么搞是在做诱饵,刺激消费。让人相信有人购买,相信它能升值。当然更重要的是,每天看房的人络绎不绝能够给投资商信心,让他们继续往平林投钱。欧阳老师早就在节骨眼上了,骑虎难下。如果这时候掐断他的资金链条,他立马就会死掉,就连稍稍缓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欧阳老师这一两年完全谢顶了。他在刀片上行走,时刻担惊受怕。为他注资最多的大老板是李贵书。李贵书打过退堂鼓,他在平林投入的资金实在是太多了,欧阳老师还在要求他继续往里投。他彷徨过,也犹豫过。那么,欧阳老师玩出的这些花招不仅针对金融部门和买房者,实际上他也在针对李贵书。李贵书肯定也在关注平林,他不可能不闻不问。既然如此,就让他看到最好的一面吧。看房专车是为李贵书在开。欧阳老师还把李贵书接到平林来看,让他到现场视察。

  李贵书来的那一天,欧阳老师带着一行人迎接他。他在前副县长这里,得到了县长、县委书记般的礼遇。到了平林新城,大门口挂着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龙贵李总莅临视察”。李贵书下了车,前后左右簇拥着拍照和摄像的人。他们不是记者,是欧阳老师和李贵书自己的手下。他们虽不是记者,但他们的服装、装备和职业素养跟真正的记者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比记者更像记者。李贵书走在他们中间,就像脚底下踩着的不是土地,而是棉花或者云团。谢了顶的欧阳老师在李贵书身边指指点点,告诉他那些正在看房或选房的人都是大学教授。教授都是有身份的人,并且都有品位。

  “武汉的教授真的是太多了。”欧阳老师说。

  李贵书微笑着。他像个真正的大人物那样微笑、缄默。

  “教授们只要看过,就会喜欢上平林。”欧阳老师接着说,“他们没有理由不喜欢。”

  然后,他们走到了平林新城主干道。道路两边都是别墅群,一栋一栋隔开。别墅前面有草坪、花圃。幽静、清爽,浓郁的欧式风情。看过去,隐约间似乎能看到白种女人牵着卷毛狗,正悠闲地散步。或许那牵着狗的白种女人也正看着这里,看着正被簇拥而行的大人物。但是李贵书明白这只是幻觉,是很久之后的风景。不过,欧阳老师的别墅群真是漂亮。路边种满了桂花树。欧阳老师不惜血本,买来的都是成树,栽上就能开花。正是九月,秋高气爽阳光明丽。扑鼻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主干道上的桂花香混合着阳光,几乎具有了颗粒般的形状,凭肉眼就能看到桂花香气和阳光混杂的外形。

  李贵书站住了,随行的人也跟着站住了。李贵书做着深呼吸,鼻孔艰难地一张一合。

  “真香啊。”他说。

  “丹桂飘香。”欧阳老师说。

  “你怎么会想到栽种桂花树呢?”李贵书问道,“现在,好多人都会在小区主干道上栽种银杏,你却种上了桂树。”

  “这树是为你栽的,李总。”

  “怎么讲?”

  “因为,”欧阳老师这会儿突然提高了音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他说,“我们计划以你的名字命名这条主干道,就叫贵书大道。你的名字又正好和桂树谐音,所以我们就栽上了桂树。”

  说着,谢了顶的欧阳老师笑眯眯地望着李贵书,“有些冒昧,还望得到李总许可。”

  李贵书没料到欧阳老师会来上这一招。这一招太毒辣了,直接命中要害。幸福县的方言口音就是这样,贵书和桂树完全是一个音。不知道欧阳老师是怎么想到的。

  “还是叫桂树大道吧。”李贵书呵呵呵干笑几声,谦让了一下。

  “哪能,桂树大道有什么意思?一定得是贵书大道。我们早就决定了,今天特意请李总来视察,顺便也是希望得到你的首肯。”

  李贵书红了脸,“我李贵书一粗鲁汉子,何德何能!怎么能以我的名字给街道命名呢?也不怕人笑话。”

  “哪里话呀李总,”谢了顶的欧阳老师差点落下泪来,“谁都知道,没有李总就没有我欧阳某人的今天。以你的名字命名正是表达我的心意,我当铭记你的恩德。而且呢,你也是这个项目最大的投资人。没有你李总,也就没有平林新城。以你的名字命名再合适不过了。”

  李贵书还想再谦让一下。这时,小王举着手机走了过来。手机屏上闪着亮,一看就是有人打电话来了。这种场合李贵书不用手机,手机在小王手上。既是小王送过来了,必是有重要电话。李贵书接过电话放在耳边,小王适时在他另一侧耳边说:“先生,别推辞了,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好机会。”

  别人都会认为小王和李贵书耳语,是要告诉他谁来的电话。其实没有人来电话。李贵书喂了一声,假装听了听,便说:“好了,我知道。”说完,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给小王。

  “名字的事,那就再说吧。”李贵书和颜悦色地对欧阳老师说。

  “不是再说,就定下吧李总。”

  李贵书环视四周,现场突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没有人组织,掌声是自发响起来的。李贵书无端地竟有了些感动。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说:“好啊,欧阳老师有这番美意,那就定了吧。”

  掌声响得更热烈。欧阳老师说:“谢谢李总,你的名字为平林新城增光添彩。”

  视察结束,欧阳老师又和李贵书做过一次密谈。密谈的要点自然是投资。李贵书又投入了一大笔钱。这次视察实际上是一次现场办公。前面那些种种,事后看来都是前戏。

  这段时间,《龙贵之歌》的征集工作也在如期展开。办公室设在徐小丽处,徐小丽忙得不可开交。稿件像雪片一样飞来。还有那么多人在作词,也还有那么多人在作曲。热爱文学和热爱音乐的人还是不少啊。当然,也可能是龙贵开出的高额奖金太诱人,应征者才会如此踊跃。有些作者实在太性急,作品刚寄来,便打电话来询问是否收到。收到了登记了,又追问结果。徐小丽不厌其烦地解释,没那么简单,有一个过程,等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请放心好了。翻来覆去说的都是那些话。一到办公室,电话铃声就会响起。忙是忙了些,徐小丽却并不烦恼。这样简单的劳动有效地减缓了她的焦虑和抑郁。跟陌生人交流让她没有任何压力,大家都讲普通话,有礼貌,谦逊,彬彬有礼地试探。徐小丽的睡眠得到了改善,她自慰的次数减少了,几乎差不多算是杜绝了。

  正忙着,办公室主任打来电话,通知徐小丽到1909室去一下。1909室在十九楼。徐小丽问去干什么。

  办公室主任说:“你去吧,去了就知道,李总在那儿等你。”

  这还是哥哥第一次在公司里单独找她,徐小丽快步来到十九楼。李贵书所在的这间办公室无比空旷,非常像学校的一间教室。就是没有课桌,没有黑板。面积和一间教室相差无几,陈设却简陋到了极点。李贵书在一张大班台后面坐着,他的对面搁着一张靠背椅子。除了大班台和两张座椅,办公室里再无他物,却洁净,看上去一尘不染。灯光也亮,灯火通明。传说哥哥有各种各样的办公室,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办公室见我。徐小丽坐在对面的那张椅子上,他们说话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时时引起回响。

  “太忙了,一直没顾上和你好好聊聊。”李贵书说,“怎么样,还习惯吧?”

  “习惯。”徐小丽说,她发现哥哥这时候亲切极了,他就是个哥哥。

  “你来上班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说说。这会儿没别人,不要紧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哥哥这是在微服私访吗?体察下情?”

  “毕竟是自己人,说话随便些。”

  “哥哥把我当自己人吗?”

  “当然是自己人。”

  小王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从哪个门进来的,徐小丽还是没看见。但他已经站在李贵书面前了。他给李贵书送来一杯茶。看着不像茶,像是饮料。或者也不像是饮料,像是中药。那是一只瘦腰的玻璃茶杯,里面浸泡着满满一杯植物根茎。那些植物根茎有白色,也有黄色。在水里泡涨开来,像某种水怪颤动着的胡须。但是泡出来的汁液却是黑色,酱黑色。水喝到浅下去了,或是把杯子倾斜着,才能看清里面根茎的颜色。

  “先生,时候到了。”小王轻声说。

  “好,知道了。”

  小王退出去,李贵书开始喝茶,小口小口地呷着。

  “哥哥喝的是茶吗?”

  “也算是茶吧,配方保健茶。”

  “样子像中药。”

  “泡的是草,是植物,可是泡出来的东西不是药。它就是茶。喝着还有一股清香味,一股涩味。”李贵书笑眯眯的,他吹拂着水面上的泡沫。把泡沫吹到一边去,再小口地喝。

  “哥哥的产业好大,”徐小丽说,“比我想象得还大。”

  李贵书接口说:“比你现在说到的还要大。”

  “它到底有多大?”

  “你不会知道的。”李贵书还在笑眯眯。

  “可是哥哥,你的公司有问题。”徐小丽说,“既然你让我随便说,那我就随便说了。或许我想多了,但是每到夜里我就会为你担忧。”

  “你在担忧什么呢?”

  “我来的时间也不短了,隐约觉得你公司里有一些毒瘤,弄不好这些毒瘤会害了你。”

  “什么毒瘤?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李贵书还在保持微笑,但笑容僵硬,不够松弛。现在李贵书的脸上,密布着略显肿胀的微笑。

  “我就直说了吧,哥哥。龙贵大厦是你的大厦,龙贵集团是你的集团。它是你私人的对吧?我没说错吧,哥哥?好了你在点头,那么我说对了。可是龙贵大厦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你知道吗?或许变化早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了。你的职员一个个都像是官员你知不知道?一个不在官场的公司却变成了机关,这事你有没有觉得荒诞不经呢,哥哥?你在权力中心,你的手下变成了一级级领导。”

  “这有什么不好。”李贵书笑容里的僵硬在抽丝一样退去。弟媳妇太幼稚了,龙贵集团像大机关那样威严不是更气派吗!

  “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讨好你,取悦你,可是背着你又搞别的鬼名堂。我不知道哥哥你知不知道。正常办事也需要打通关节,需要跟他们搞关系。这么一搞成什么了!”徐小丽脸孔发热,像是在据理力争。“不那么搞不行,事没法做。征集《龙贵之歌》,我也搞了。”徐小丽打开一个本子,“我做了记录,每一笔都记下了。”

  李贵书摆了一下手,“别说这个。”

  “你需要别人一味地奉承你吗?”

  “奉承一定就是别有用心的吗?有时候会不会是一种真诚的尊重呢?你如果没有受过屈辱,没有被人欺负过你就不会知道尊重对人有多么重要。”

  “不是这样的。”

  “这个我明白,我知道那些人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管他表面上是什么样子,知道他们心里的底牌就行了。”

  “可是我们内部的人做事情都要相互打点,要搞润滑剂,哥哥你觉得正常吗?”

  李贵书深思熟虑地闭了眼睛。办公室此时更像教室,里面鸦雀无声,亮如白昼。然后他忽然把眼睛打开,目光如炬。李贵书叹息似的说道:“水至清则无鱼啊。”

  水至清则无鱼,这是谁说过的鬼话。为什么它会成为至理名言?徐小丽从死鬼那儿听过这话,在李贵书这又听到了。完全一样的一句话。他妈的,真有道理吗?

  “我听过这话。”徐小丽说。

  “谁说过?”

  “死鬼。”

  李贵书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徐小丽很想李贵书问死鬼是谁,她将会回答不知道。但是李贵书没问,他不会以为死鬼就是蔡枭龙吧,蔡枭龙不可能和徐小丽说上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这么称呼我蔡弟爷。”哥哥没追究,他接着说,“水至清则无鱼是一句古话。”

  “古话就有道理吗?”

  “有没有道理不知道,至少不会错到哪里去。”

  李贵书的眼睛一闭一合,就像是个智者。

  “可是你不能惩戒他们。”

  “为什么要惩戒他们,他们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也会乱来。你又没有双规室,没有派出所,你怎么惩治他们?”

  “呵呵,”李贵书笑了起来,“即使没有双规室,没有派出所,真要做起来我可能比他们更厉害。”

  徐小丽相信哥哥说的话。“可是惩戒不是目的,关键是你要监管,监管在平时。”

  “监管什么呢?”李贵书声音疲惫,像是要打瞌睡。

  这时,徐小丽内心极为忐忑。她想说出一些事情,又怕成为告密者,就像从前东厂里的人。但是她见到哥哥的机会太少了,所以她还是打算说出来。即使很卑鄙,哪怕就是告密,毕竟是自家人,她胳膊肘儿不能往外拐。她说:“我听到了一些议论,不知哥哥听到没有?哥哥产业确实大,但不能懈怠,不能有漏洞。”

  “我听不到议论,议论到不了我这儿。”李贵书严肃地说,“你听到了什么,说说。”

  “比如财务部总监何总监吧,外界对她就有议论。听说每次从她手上办一笔款子,都得塞钱给她。不塞钱她不给办,或者缓办。我没有核实过,都是听说的,哥哥。我跟何总监无冤无仇,就是想拿她做个例子。何总监家就她一个人在龙贵上班,她老公没工作,整天到处浪荡。何总监独自养活一家人不说,听说还家境优渥。她有两套房子,在武汉也有房子。老公开着一辆车,她自己也开着一辆。她哪来那么多钱,不搞鬼能有钱吗?别的老总都嫉妒她呢,相信我们胡总监也嫉妒。那可是个肥缺,都想去坐她的位子。”

  “你也想坐吗?坐她的位子。”李贵书像是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你想不想做财务总监?”

  徐小丽像背上淋上了冰水。“我不是为了坐这个位子,不是为了坐这个位子诋毁何总监,想办法要干掉她。不是。我就是讨厌他们,不想他们做哥哥的蛀虫。”

  “蛀虫,呵呵。”

  “他们就是蛀虫。”

  “不想坐就不说何总监吧。”李贵书又变得和颜悦色。

  可是徐小丽内心猛地一阵心悸,没来由的心悸,像狂风掠过,倏忽即止。她担心刚才的谈话会给何总监带来厄运,带来灾难。都是女人,她害怕何总监承受不了这种苦难。徐小丽脑子里的灵感像火花闪现。她害怕灾难将会毁掉何总监的家庭。会不会有灾难?如果有,会是什么样的灾难?徐小丽想都不敢想。

  “这些事我都是听说的,哥哥,没有证据。”徐小丽明显在弥补,声音里的恐惧像一群嗡嗡的苍蝇。“我只是告诉哥哥,你的手下需要监管,这世上没有圣人。”

  “你在为她求情吗?”李贵书严厉地说。

  “没有,我就是听说。”

  “不必了。”李贵书伸手拦住她。

  “那么,我的话说完了。”

  “好吧,你说完了。我也有话跟你说。”

  “哥哥你说。”

  “你要有思想准备。”

  “是坏事吗?”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李贵书摇着头。

  “我准备好了。”

  “找你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小丽。先和你说,让你心里有个数。具体落实我想还是在春晚之后吧。这之前你也忙,忙《龙贵之歌》的事。《龙贵之歌》事大,你要做好。春晚也不能马虎。直接说吧,等忙过春晚,你也清闲下来了,我想让你怀孕。”

  说到这儿,李贵书停了下来。

  徐小丽眼眶发热,有泪水涌出。

  “哥哥。”她叫着。

  “我不能让我蔡弟爷绝后。蔡家必须有后人,后人还必须发达。既然你已经嫁给了我蔡弟爷,你就得为他怀孕,给他生孩子。”

  徐小丽的心脏快要从耳朵里蹦出来,天啊,还有这种事。会不会是哥哥代劳?要是他就太好了。代孕的事又不是没有。我愿意做代孕妈妈,给蔡枭龙生孩子。没问题,只要是哥哥就行。

  “行啊,我愿意。可是我不明白,我怎么怀?请哥哥告诉我。哥哥你说。”

  “人工授精。”李贵书说,他看都不看徐小丽一眼。“蔡枭龙临终前,我想办法留下了他的精子。老早我就想到了这个,我不会让蔡弟爷绝后。好在科技昌明,人工授精是一门很成熟的技术,安全有效。蔡弟爷的精子分别冷冻在上海和海南。为确保成功,我在不同的精子银行保存了好几份蔡弟爷的精子。有小丽配合,相信很容易成功。”

  “为什么?”徐小丽欲哭无泪。这个绝情的男人,不仅仅要她嫁给一个死人,他还要她为死人怀孕,为死人生孩子。所有这一切,无非是他要报恩,他拿一个无辜的女人来报答他死去的恩人。可怕的是徐小丽始终蒙在鼓里,李贵书早就预谋好了,他有计划,蓄谋已久。事情进行到哪一步,需要徐小丽做什么了,她才会被告知。不到那一步,什么也不会知道。她嫁给一个死人五年多了,这期间她没男人,没和男人同过房。但是她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任务等着她。“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合同没写上这个?如果也是条件,哥哥以前怎么不跟我说?”

  “你嫁过来多久了?”

  “五年多,快六年了。”

  “对呀,差不多六年。每年我都在安排人带你去体检,我要对你的身体状况心中有数,你的健康必须合乎标准。”

  “呵!原来是这样。每年安排我去体检,我以为是公司福利,我以为是哥哥关心我。没想到是在检查我有没有病,体检一次还不够,还要连续体检五六次。这么做无非是看我够不够资格,够不够资格做那个未出生孩子的母亲,我说得对吗哥哥?”

  “对不起小丽,我不想让我蔡弟爷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有个不健康的母亲。她的身体不能有毛病。”

  李贵书这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小丽。灯光太强了,照耀得她皮肤不停地冒汗。他坐在大班台后面冷酷极了,一个人可以冷酷到这种程度吗?徐小丽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不过是个工具。她有没有病或者有再大的病也跟他没关系,不重要。她有没有病,只能证明她这件工具可不可用。经检测,现在李贵书认为她可用,作为工具她将被填入死人的精子。这计划即将实施,春晚之后就要实施。时候快到了,他才告诉徐小丽。如此空旷的办公室,别无他物。徐小丽觉得她像是身处大囚室,或是审讯室。但是没有他者,只有主子和囚徒,只有判官和罪人。但我有罪吗?徐小丽无比绝望地想道,我虽无罪,却被判了永世的刑期。如果真怀上蔡枭龙的孩子,我这刑期自然就是永世的了。而判我刑期、给我戴上枷锁镣铐的人,正是坐在大班台后面、我叫他哥哥的这个男人。

  “我可以拒绝吗?”

  “你无权拒绝。”

  “那么,我能不能想一下?试着想一下拒绝。”徐小丽惨笑着。

  “不会,你不会想这么无聊的事情。”

  “知道了哥哥,我想请求你尽快结束这次谈话,你看可以吗哥哥?”

  “你是不是有些不舒服?不舒服你告诉我小丽。”

  李贵书话音刚落,办公室的光线骤然减弱。它不再强烈得刺人眼目。弱化了的光线镀在李贵书脸上,看上去就像鱼死去之后的肚皮。

  “我没有不舒服,”徐小丽说,“我高兴着呢。”

  “那好,你去吧。”

  八

  谈话结束后,徐小丽想找死鬼。她没有说话的地方,只能找死鬼。死鬼来自网络,来自黑暗区域。他是一个没有威胁的鬼魂,奇怪的地方在于徐小丽正是从鬼魂那儿断断续续知道了蔡枭龙的一切。从那些和死鬼的聊天记录中,徐小丽渐渐拼贴出一个她完全不知道的蔡枭龙。死鬼这个鬼魂是黑暗区域里的显影液,把蔡枭龙黑糊糊的底片丢进去,他真实的影子才会一寸一寸浮现出来。

  蔡枭龙生在乡下。他的父亲在外面极为软弱,常受人欺凌。回到家里却又飞扬跋扈,动不动就殴打他的母亲。向秀琴常年累月遍体鳞伤。父亲爱喝酒,喝劣质的红薯烧酒。没酒喝的时候,便倒在地上无端地痛哭。有酒喝了,又每喝必醉。只要喝醉,就扯住向秀琴的头发打她。他还踢蔡枭龙,把他从门槛的这一边踢到门槛的那一边。这样一个恶棍的日子并不多,他没活多久,三十多岁就病死了。

  父亲死的时候,蔡枭龙有十多岁,十一岁多一点,不到十二岁。他以为父亲之死,能为他和母亲开启幸福之门。但是并非如此,母子俩仍然过着破败的生活,或许还比以前更糟糕。毕竟父亲活着的时候,家里还多一个劳动力。以前是父亲打母亲,父亲死后,母亲有时候还是会挨打。只不过打她的是外人,乡下经常有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母亲抹着眼泪回忆从前的生活,哪怕父亲打她,家里总还有个男人。

  蔡枭龙很早就走出家门,他要在外面混。乡下孩子曾经有两条光明大道。一条是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安排工作;另一条是早点出卖体力,到南方打工。蔡枭龙没能赶上好时光,两条光明大道在蔡枭龙快长大的时候都不再管用了。事实证明,花尽家里积蓄或举债读个大学没用,老老实实去南方打工,也是穷途末路,挣到的钱和存下的积蓄,或许还不够治疗职业病,更别说买房。很多少年铤而走险走上第三条道路,他们混入黑道,在街头拼杀,企图杀出一条血路,做了老大,敛得财富。之后再将黑钱洗白,混得人模狗样。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蔡枭龙看到了他们,把他们当成偶像和人生坐标。

  许多人谈黑道而色变,蔡枭龙却在苦心寻找黑帮。江湖在哪里?黑帮在哪里?蔡枭龙梦想找到组织,并加入他们。他想要找到自己的人。黑帮是蔡枭龙的灯塔,他需要融入进去。蔡枭龙没有选择,只要是黑帮,哪个都行。少年蔡枭龙正是基于这样一个理由来到县城。他曾经横行乡里,在乡下偷鸡摸狗,也曾经在村里抽打过一个老太太的耳光。但是和城里的黑帮比起来,那都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少年蔡枭龙一直存有江湖想象,在黑帮干出一番大事业。他江湖想象的母本,则是香港的电影电视剧,以及人们关于黑帮的血腥传说。但是事情就是这样怪异,那些害怕黑帮的人往往避之不及。恰恰蔡枭龙苦苦寻找黑帮,偏又遍寻不着。

  江湖之大,黑帮却踪影全无。

  没有归属,蔡枭龙成了流浪少年。他四处漂泊,晚上钻桥洞,睡在车站候车室。

  那时候幸福县还有刀帮、剑帮之分,蔡枭龙终于找着了。他分别跟踪过他们,像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可是没人要他。并不是你想进黑帮,就会有哪个黑帮敞开胸怀拥抱你,接纳你。什么事都讲个缘分。因为蔡枭龙长相瘦弱矮小,在外形上就先不够资格,他非常不像是一个恶人。尽管他很想,气质上也不对劲。他乞求过刀帮,当然还到不了刘哥那儿。在小弟那儿他就被踢出去了。

  “去你妈的。”踢他的人说,“收下你等于多个累赘。”

  他又去乞求剑帮,也到不了吴哥那儿。小弟不由分说,也一脚踢翻了他。

  “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也配吃我们这碗饭?”

  看来蔡枭龙真不是这个料。不服气不行,别人单凭目测就刷了他。他没这个命,黑帮之路走不通,他这辈子可能注定走不上黑帮之路。想清楚这个道理,蔡枭龙极度哀伤,他饱尝理想破灭的滋味。屡屡碰壁,使得少年蔡枭龙的黑帮理想终结。他在城里继续流浪了一段日子,终归活不下去,于是决定离开幸福县,到南方打工。那是他的宿命,再不去打工,他就得饿死。蔡枭龙买好了一张去广州的火车票,明天他就将登上南下的火车。去广州前夜,蔡枭龙独自蜷曲在化肥厂拆掉的半截破房子里喝酒。他躲在这儿和这座令他厌恶的县城告别,跟他无人问及的青春以及理想告别。到了广州,他就只能做个自食其力的工人了,做个老实人,永远不可能成为黑帮老大。他的理想就此埋葬在这半截破房子里。蔡枭龙独自喝到深夜,他在此自怨自艾,把自己喝得眼神迷离。

  恰在这时,李贵书出现了。随后,徐飞虎也来了。因为蔡枭龙曾经找过刀帮和剑帮,所以两人都觉着眼熟。

  他们两个,无论谁要带走蔡枭龙,他都会无比欣喜。他愿意随便认哪一个人为主子,为他当牛做马,做他的马前卒,血洒街头。可是他们并不是来带走他。不是。李贵书在这里当着他的面杀了徐飞虎。既杀了人就要灭口。这是李贵书的逻辑,也是黑道上普遍的逻辑。

  在李贵书的逻辑里,蔡枭龙必须死。蔡枭龙看过的那些电影电视剧也告诉他这个道理,既然撞见了,他断无活路。这一问题李贵书当时挺着刀子在现场和蔡枭龙讨论过,死鬼在QQ上和徐小丽也反复讨论过。他们讨论的是同一个问题,得出的结论高度一致。所谓顶罪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是被迫的。换句话说,蔡枭龙是在从他死去的诸多选项中挑选一个稍好点的死法,死鬼说他在选择一个稍有些赚头的死法。事后被李贵书奉为义薄云天壮举的行为,在当时却是被逼无奈。死鬼告诉徐小丽,没那么光芒四射,没有预谋,不过是很随机的一个行为,一次不恰当的偶遇。蔡枭龙聪明了一回,他当时也想清楚了,总是个死,不如死出个江湖气节。以前他从来没对向秀琴尽过孝,临死时倒可以做个孝子。这事他不怀疑李贵书,只要李贵书答应下来,就一定会替他赡养母亲。一个不在江湖的人,死的时候居然赢得了江湖气节。终于归到江湖黑帮,蔡枭龙也算是死得其所。

  蔡枭龙去自首时,大叫了一声:“大哥,我替你去死吧!”

  那一声喊,一辈子都响在李贵书耳边。

  蔡枭龙口袋里那张去广州的火车票,成了很重要的物证。它证明凶手有两套方案。一是杀人后立即跑路,第二套方案则是就地自首。蔡枭龙选择了第二套方案,对此他给警方的解释是,他对自己能跑多远,以及最终是否能够逃脱完全不抱希望。

  徐小丽给死鬼留言,她说了哥哥要她替蔡枭龙怀孕的事。“哥哥说春晚之后就做,可是在我子宫里,现在就像是顶上了一块石头。”

  “我得想想。”死鬼说。

  “你想什么?”徐小丽不理解,她只是告诉他这个事,他能想出什么呢?

  “据我所知,”死鬼痛苦地搔着脑袋,“当初李总和蔡枭龙的协议里没有这一条款。”所谓痛苦地搔着脑袋,是徐小丽面对电脑想象出的情景。死鬼说:“李总临时加上了这一条,我还不知道他的意图。要么是他临时性的想法,要么是早有协议,但他隐忍不发,现在才告诉你。”

  “早就有协议了,”徐小丽无比悲观地说,“哥哥现在才告诉我,是因为他要年年给我体检。”

  “原来是这样。”

  “他不想给蔡枭龙怀孕的女人有病。”

  “那你就怀吧。”

  切!徐小丽点了个泪水长流的图像。

  尽管徐小丽的子宫像是顶上了块大石头,但是事情还得赶紧做。因为距离春节只有五个多月时间了,光阴转瞬即逝。征集《龙贵之歌》,操持春晚,时间委实紧张。徐小丽不敢过度地沉溺于个人悲伤,她要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龙贵之歌》的应征稿件多得像雪片。大部分是电子邮件,也有视频。还有从邮局寄来的纸质稿件。徐小丽对音乐不专业,无法准确判断。她只做组织工作,搞服务。看着那些稿子,她想到了从前的男朋友王月白,他懂音乐。从前在一起,他一直跟徐小丽抱怨流行音乐,他肆无忌惮地骂那些大牌歌星。经历了这么多,再想起王月白,恍若隔世。什么叫青涩?那就是啊。那样的人生多么朴实,多么年轻啊。到处找工作,吃方便面,骂人,想想都温暖。人间在哪里?徐小丽想,和现在的我比起来,那才叫人间。吃苦骂人吵架,多好啊。不想了,不管那些。只管稿件,把稿件归类。

  评委们对应征稿件都不满意,垃圾太多。胡总监只摇头,建议他们标准不能太高。毕竟不是大城市,不是征集市歌。就算矮子里面拔将军,也要拔出十名优秀作品。金奖只能有一个,将在春晚现场由北京来的大牌歌星唱响,并将成为龙贵集团恒久的主题歌。其他优秀歌曲可以弱一点,也就参与展演而已。

  来的稿子还是弱,截止日期不得已又往后延迟一个月,延迟截止日期是胡总监作出的决定。徐小丽受命到县文联求援,请幸福县文联的老师们支持,还拉着他们到地区文联。地区文联在地级市,文艺人才更多一些。文联的人本来事就不多,经费也少。参与这么一个活动,对死水一潭的本土文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放心吧,”文联的老师说,“我们一定尽力支持。”

  果然,在延迟期的一个月时间里,来了一批质量较好的稿子。很明显,文联的老师们帮了很大忙。他们极力举荐胡叶红的作品。胡叶红是幸福县白龙镇中心小学的一名教师。人年轻,长得阳光。徐小丽记得,她是自己送过来的。头一次见面,胡叶红就叫徐小丽徐姐。热情,开朗,自来熟。她带来一只U盘,直接把她的作品拷在徐小丽的电脑上。徐小丽觉得她非常像是小学里的少先队辅导员,中学里的团委书记,或者大学里的学生会干部。总之她身上有些风风火火,有些自以为是,并且很愿意发言,很愿意字正腔圆地朗诵和演讲。这一类人很容易辨识,他们什么时候都不会被淹没。

  胡叶红的《龙贵之歌》作词作曲都是她,视频里的演唱者也是她。文联系统地县两级的老师们极为看好。“胡叶红是我们幸福县乃至全地区涌现出来的美女作家,没想到她还能作曲,而且作得这么好。太难得了。无论从哪方面衡量,都值得推荐。”

  徐小丽认真听过了。胡叶红的歌词因为差不多都是口号,所以听着倒也明白晓畅,琅琅上口。作曲呢,则改写于另一首人们耳熟能详的老歌。胡叶红说她从这首老歌中汲取了营养,找到了灵感。徐小丽不懂音乐,是个外行。不过她仍觉得胡叶红的曲子就是它的翻版,她只作了较小改动。《龙贵之歌》唱起来非常像这首老歌。这首歌太有名了,胡叶红的作品当然也就不难听,甚至听着还比较舒服。徐小丽想如果它当选了,那么,当龙贵集团全体员工共同唱响企业主题歌时,会场上将恍然响起那首老歌的旋律,倒也挺壮观,挺和谐的。

  有文联老师力挺,胡总监也在暗中打招呼。胡总监找徐小丽谈话,明确表示肥水不流外人田,力主把金奖留在本土。

  “要不然的话,”胡总监说,“那也太丢人啦。”

  徐小丽这才明白胡家轩当初一定要她进评委会的原因,她虽不懂音乐,也安排进去了。老狐狸嘛,做任何事都埋有伏笔。胡总监自己不是评委,也不参与投票。但是评委开会他在场,他不发言,不投票,只是坐在现场监督。可能胡总监该打招呼的地方都打了招呼,该打招呼的人也都说了。徐小丽发现,评委们一块吃饭闲聊时,大都有了相对一致的倾向性。

  胡叶红似乎已是胜劵在握,势在必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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