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市医院四○一病房是个小天地。每天一到探病时间，来探望一、二号床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显出一副情真意切的面孔。说公事、提私事、叙关爱、表慰抚等等，把个病房渲染得温温馨馨、和和祥祥，堪称为体现干群鱼水情的示范病房。花果礼篮，食品礼盒堆满桌子、床头，别以为都是一些粗俗的东西，每天夫人们搬回这些礼品时，都知道从中翻出沉淀淀的人情来。

　　三号床住进来三四天了，却一个探病的也没有。每当探病时间，三号床总是躺在床上看热闹，他时而横眉皱眼，时而哼声叹气，时而翻身蹬腿，真像是蹲守在战壕里的士兵一样，焦躁和难耐。恰巧的是，当一二号病床正热闹时，他的手机就响了。“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喂？哪位？哦！老大，我没事，你不必告诉你弟、妹，安心上你的班。住高级病房，进保险柜一样，一天近千元的费用报销的，老百姓住不起，咱住得放心！不要把我住院的事告诉别人！我不要人家曲线行贿，我没那张脸皮，听到吗？就这样！”三号床病人几乎用喊的来说话，震得一、二号床那边的人都像淋雨的鸭子低歪着头看他。

　　四○一的病人就是不一般，一、二号床病人一高一矮，都是丰丰满满，油光滑亮的。而这三号床却是瘦瘦弱弱的，一身旧军装，破皮鞋，真像个街尾巷头的捡破烂的。病房里谁也猜不出他有啥来头。他的确是个捡破烂的，他捡破烂很特别，常常在政府机关，宾馆，酒家钻。他很不懂规矩，常常当里面的人们乐的不知朝代时，他就打接手机，对着手机海骂。十几天前，他在一个高级酒家的一个高级包厢外，接手机海骂了一句“人家酒桌上喝一瓶洋酒几千元钱吸人民的血汗，我管不了。你可不能乱来，一瓶可乐我也不会让你报销。”的话。惹怒了包厢里的官员和老板而争吵起来，把他给气昏死过去了，被送到县医院，县医院又马上把他送到市医院来的。在重病室住了六七天后，才转到这四○一心脑血管病房的。刚要转过来时，他一直求医生让他出院。他说他心没变黑，脑没想歪，绝对没有心脑病，说他是生气的病，住院没啥用，受不了。医生说要是心黑脑歪，我们就不会治了。医生不让他出院。他确实在病房里呆不住，经常跑出去，时常帮勤杂工搬东西，有时候拖着一只编织袋，楼上楼下到病房里捡纸盒，塑料袋，但一到医生巡房和探病时间，他准又躺在他的病床上，而他的手机也就常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喂？哪位？哦、老俆您好！我在干啥？我在享福嘛，我死不了，当官致富，好日子舍不得了。咱命大，活到现在子贵妻荣。对！我们都知足，别像猪一样，肥的流油了还贪食！对！保重！哈哈……”他笑得震天响，一、二号床那边的人都没转头看他，但心里直冒烟。

　　他的手机常常响的蹊跷。早上、探病时间，一位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提着一个精致的描金茶叶匣子，人未进门，那暖乎乎的话语已塞进一号床的耳朵。“丁局长，您安好了，您好人有好报、神明也会保佑您，俺天龙说了，过两天工程扫尾了，就来看您，老是让我来，他真过意不去！”“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这时三号床的手机又响了。“喂！噢！是小杨，二号洞完工了，很好，小杨你得注意，那个何经理不是实在人，你可不能心慈手软，你要是吃他的钱，让工程出问题，当心我毙了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三号床的声音严厉刺耳。每个字都像子弹一样在病房里飞窜……

　　这几天，三号床似乎累了，医生几次告诫他别乱跑，别激动。他下床跑动是少了，但一接起手机来，还是那样慷慨激昂。

　　昨晚一点，值班医生发现三号床病情不妙，几个医生检查后，赶忙调来急救车把他送到陆军医院。

　　早上，护士来整理床铺时，一、二号床都问起了三号床的情况。护士说，三号床很危险，还正在陆军医院抢救。

　　“他是哪个单位的，整天疯疯癫癫的！”一号床说。

　　“他可是个该享福却不知享福的大功臣了，可惜这种人越来越少了。”护士说。

　　“大功臣怎么住到这里来了？”二号床问。

　　“听陆军医院的医生说，这人真怪，高干所他不住，却跑回家乡检破烂，攒了好多钱都捐给福利院了。”护士说，“手机，是他的？”护士在枕头下发现了手机叫出声来。

　　“是他的，”一、二号床说。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护士手指摁到按键，手机叫起来了。

　　“哈，哈，哈，这人真趣味，怎么玩仿真手机了。”护士笑得前俯后仰，一、二号床睁着两对金鱼眼。

　　福建 甘培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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