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毛驴哭了

  • 来源:精短小说
  • 关键字:黑毛驴
  • 发布时间:2017-11-15 14:37

  1

  爹爹做豆腐的手艺了得。

  做豆腐得用毛驴拉磨磨豆浆,爹爹就从集市上牵回一头黑毛驴。这头黑毛驴真惹人喜欢:油黑的毛,柔软的鬃毛,长长的耳朵。我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亲热地摸它的头,爹却像跟谁干仗似的吼了一声:?“滚!”就把黑毛驴拴在下屋马棚子里。爹哪来这么大的气啊?爹进屋跟妈说:“今儿个我算倒了霉了,花二百元按五岁口买的,可叫人虎了,进村叫人一瞅,是八岁口。”

  爹爹叫人家卖驴的唬了,就把气撒在黑毛驴身上,动不动就抽几鞭子,再不就踹几脚。黑毛驴不会说话,更不会哭,任爹怎么打它,总是闷头给爹拉磨磨豆浆。

  我常常趴在豆腐房的小窗子看黑毛驴拉磨。黑毛驴的眼睛被爹用一块黑布蒙着,默默地拉着老沉老沉的石磨。石磨一圈一圈地转着,雪白的豆浆顺着磨流淌着,一会儿就淌了一水筲。大概老黑驴拉累了,走着走着有点慢了,爹就拿木棒照它脊背上打几下子,打得黑毛驴的皮抽动几下子,此时我的心也抽动几下子。黑毛驴又艰难地拉起来,一声不响地拉。

  黑毛驴白天黑夜地拉呀拉的,爹做了一板又一板豆腐,挣的钱是一把一把的。爹有了钱,差不多天天买酒称肉,又吃又喝。还常常给我买饼干、麻花、大苹果啥好吃的。可给黑毛驴吃的,只不过是干草,连豆饼都舍不得多给。它渐渐瘦了,脊梁骨像弯弯的镰刀。

  爹说:?“这败家的,死了吃肉,再买头壮实的。”

  2

  听了爹的话,不知咋的,我对黑毛驴疼爱起来。觉得黑毛驴太苦了,爹对它太不公平了。爹能干,豆腐做得好。一年过去了,钱挣了不少,我们家也富裕了。爹和妈抿嘴乐,可就是忘了黑毛驴。

  我跑到下屋马棚前,看黑毛驴咯咯地嚼着硬硬的干草,心里不好受。它老了,牙齿也像姥爷一样吃硬东西费劲儿。

  吃完早饭,我偷偷拿起镰刀和篮子,到村北头洼甸子给黑毛驴割草。那里有好多茂茂实实的青嫩草呢!

  来到草甸子,我净挑嫩嫩的草割。割呀割,不一会儿就满了篮子。?“再多割点吧!”我想着又去割。?“哎呀!”镰刀一滑滑到手指上,血流了出来。要是在平时,我非得坐在地上踹脚哭不可。今天我没哭,抓把土面儿按在伤口上,血不淌了。同到家,我把青草撒到槽里,黑毛驴香香地吃,边吃边晃荡着尾巴,还不时打响鼻儿,可能是高兴的吧!

  妈妈看见了我手指的伤口:?“咋弄的?”

  我扯谎:?“吃甜秆拉的。”

  “疼吧?”

  我摇摇头。其实咋不疼呢?可我一瞅黑毛驴吃着我割的青草那美劲儿,就不觉疼了。

  天黑了,我钻进了被窝,伤手指一跳一跳地疼,我咬着牙没吭声。

  “吱扭”门开了。我钻出被窝一看,是三舅来了。三舅可好了,一来就给我带好吃的。三舅到我跟前,给我一大包糖,有橘子糖、小人酥、胶皮糖。黑毛驴也吃糖吗?它知道糖甜吗?我躺在被窝里想。

  3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悄悄跑到马棚前,把一块小人酥塞进黑毛驴嘴里。黑毛驴开始莫名其妙,可一嚼,知道糖甜了,吃没了还吧嗒着嘴,一双大眼睛老瞅我的手。我又掏出一块给它,又掏出一块……啊!衣兜里就剩两块了,我全掏出来给它。黑毛驴吃着糖,眯着眼睛,打起响鼻儿。它是感谢我吧!

  “嘿!它肯定爱吃麻花。”我想着朝屋里跑。到篮子前一看,里面只有一根了,那是爹花钱给我买的。可那钱也有黑毛驴的功劳呀!我拿起麻花就走。

  “往哪拿?”妈妈问我。

  “我吃嘛!”我说。

  我假装狠狠咬了一大口,冲妈妈做个鬼脸。别看妈妈是大人,可真傻,叫我唬过去了。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那麻花叫黑毛驴吃得一点儿不剩。

  昨晚上三舅来说,今天叫我们上姥姥家过八月节。这不,吃完早饭,爹把黑毛驴套在小胶轮车上。我,还有妈妈、爹都坐着毛驴车出门。

  爹赶着车,我看到黑毛驴走得挺吃劲。遇到上坡,它也不放慢,不偷懒。黑毛驴身上出汗了。

  黑毛驴多累呀!它肯定不乐意拉我们,会不会骂我们呢?不,它不会的,它是头好毛驴。为什么我们要叫毛驴拉走呢?它多累呀!昨天它还拉磨来着。

  走着走着,天阴了,刮起了凉风,不一会儿掉雨点儿了。妈妈打开塑料布,我们站在底下。爹也穿起雨衣。

  4

  雨点儿噼噼啪啪地敲塑料布了,真好玩。亏得妈妈带塑料布,要不叫雨一浇多冷啊!我透过透明的塑料布,看见黑毛驴在雨里走着。它身上全湿了,雨点儿在它背上打起了水花儿。路泞了,泥陷着车轴。

  “爹,快停下,停下车。”

  爹没停车,问我:?“停下干啥?撒尿?”

  “是要撒尿,我憋不住了。”我唬爹。

  爹把车停下,我脱下布衫。妈妈问:?“脱衣裳干啥?会冻着得病的。”

  我没吱声,下了车把布衫披到黑毛驴身上。妈看着我,似乎明白了,把麻袋搭在毛驴身上。

  我恳求爹:?“我不坐车了,你们也别坐了,黑毛驴多累呀!”

  “这孩子,是咋的啦!”爹生气了,抱我上车。

  我蹬着腿:?“不,我不坐,就不坐。”

  妈妈说:?“这孩子心里有事,不坐就不坐吧!”

  爹哼了…声,一挥鞭子:?“驾!”我以为我们不坐车了,黑毛驴会撒欢儿往前跑。可它站在泥水里一动不动。爹又“驾驾”两声,它还是不动。

  怎么连空车它也拉不动了?不是。黑毛驴用一双大眼睛瞅着我。我看见,黑毛驴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睛里淌出来。是泪,还是雨?我上前用手接住那亮晶晶的水珠儿,热乎乎的。是泪呀!黑毛驴也会流泪!不知咋的我也想哭。

  黑毛驴看着我,打着响鼻儿,蹄子直刨地。啊!我明白了黑毛驴的意思——它是过意不去让我走。我拍拍它的脑门说:“快走吧!叫雨浇的工夫长了会生病的。”黑毛驴摇着头,像是不同意我的话。我拍着它的背喊“驾”,它还是不动。黑毛驴,你真的也有感情吗?要不怎么不走,为什么流泪?

  后来,是我上了车,黑毛驴才走的。

  从姥姥家回来,是三舅用大马车送我们回家的。再后来,爹又买了一头又壮又大的灰毛驴。我着急地问:?“黑毛驴哪去了?哪去了?”

  他们谁也没告诉我。

  肖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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