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人

　　我们这里都管有本事的人叫能人。

　　村里的能人自然要数朱开山。过去他家成份不好，正长身体的时候，脖子上挂块大牌子三天两头跟着大人挨批挨斗，身子受了委屈，自然没长出息，人长得像颗炮弹，脸又黑又瘦，成天揣着双手，眼睛在地上像寻找着什么，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吸口气都不敢大声喘，全没有个男人的气势，三十多岁才娶上一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单眼女人。

　　可人家脑子灵光。改革开放初起，他借了点钱跑到南方，做起了买卖。据说，贩回的竹竿用火车皮拉，县城四周正是建蔬菜、西瓜大棚高峰期，货不愁销。后来跑够了，操够了心，就做起了不费力的买卖：在村西岭的砂岗坡上，建起了养猪场。有人说，他给村支书扔下了一沓钱，买得人就随手一指，爱占多大地方就占多大地方。最初几年，镇里县上不断领人来参观学习，树了个新农村养殖致富的典型。几年功夫，他朱开山手拿大哥大，腆了个大肚子，也开始在村里指手划脚。

　　转眼十年过去，好家伙，朱开山的猪圈一排一排，整个西岭几十亩地都是他的了。卖一批猪，卡车装了一辆又一辆，那嚎叫声像杀猪过年，看得整村子人都红了眼。点钞机除了银行有，在农村谁家买台那玩意儿？朱开山就买了一台。当着乡亲们的面，把一捆一捆的钞票放进去，“哒哒哒哒”地响，像流水，流得人心里哇凉哇凉的。你说这能人算不算他朱开山？

　　可村里人却跟着倒了霉：空气像是从猪圈里跑出来，村子上空成天笼罩着一种恶嗅味；路上，拉猪粪的车三天两头跑，拖泥带水，扬扬洒洒，一不小心你就踩了颗地雷；后来人们喝着井里的水也变了味道。

　　开始有人夜里偷偷地往他家猪圈里扔石头，三更半夜，噼哩叭啦，猪像惊了圈，嚎叫满天，朱开山夜夜做恶梦，以后一直睁着眼睛睡觉；后来有猪莫名其妙地死亡，晚上吃食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就见了阎王，在院墙外的草丛里，发现了几个“老鼠倒”药包子。

　　能人就是能人，他有办法啊。很快在猪圈的四周，大大小小安装了十几个摄像头。这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村里人都清楚，拍到你，那可是要进局子吃官司哩。

　　好日子总算过了几年。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不久，朱开山的老婆得了一种古怪的病，花多少钱都治不好的病，几个月的光景，撒手人寰。

　　紧接着，村里有不少人也得了这种病。大家说，是西岭上的猪场坏了风水，成日臭气熏天，那日子还能好过？

　　更大的灾难还在后头呢。

　　朱开山还真算个人物。过了没多长时间，真把那猪全处理了，猪圈也在一夜间扒拉掉，还撒上了一车石灰。村民都不敢相信，他这是发了哪门子神经，这片猪场可不是一个小钱儿建的，说拆就拆了？

　　为了让村里人再喝上清凉甘甜的水，朱开山从县城里请来了打井队，在留山顶上打了一口两百米深的井，管道埋进村，水管进了户，水龙头一开，水哗哗地流。那水烧开，壶底不见一点锈渍。

　　到了年底，朱开山开始一家一户的收水费。

　　可没人愿意掏钱给他。有人说，要是花钱买水喝，你还是把这水龙头给我撤了吧；还有人说，水让你糟蹋了，还有脸来要钱，你就权当行了好，将来到阎王爷那儿省得遭罪……

　　反正说什么闲话的人都有，就是不交一分钱，朱开山气得脸像霜打的茄子。倒是村里年岁最长的老太爷，晚上拄着拐杖给他送来了三百块钱，说，大伙儿实际记着你的好。但村里自古谁家花钱买水喝？大伙儿想不通，你别见怪，等他们想明白了，自然就会把钱给你送来。听了这话，心里的闷气也就消了。他死活不留老太爷的钱，还找了包上好的茶叶塞到他怀里。

　　能人的确是能人。过了几天，他装了几瓶水进了城。两个月后拉回了几车净水设备，在原来的猪场上建起了两个彩钢大厂房，生产的“留山牌”矿泉水很快销到了省内外，拉大桶水的小汽车又来来往往地穿梭在山路上……

　　村里吃自来水的钱他一次也没有再收过。

　　你说这能人算不算他朱开山？

　　张洪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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