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我喜欢游泳，几乎每天都去游泳，坚持快二年了。我更是个泳迷，不仅游泳比赛一场不落，连自己喜欢的泳队训练都要找机会去看。我的卧房，墙上贴满了各种游泳比赛的照片。世界游泳名将的风采照片，包括菲尔普斯，索普，孙杨，北岛康介等等，应有尽有。很多照片上，运动员戴着泳帽和泳镜，挥着双臂，激起大片水花，即使是正面拍照，也很难分辨出泳手是谁，就算像我这样的粉丝，有时也会张冠李戴。“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有这样一张比赛泳照该多好！”看着墙上的照片，特别是那一面面金光闪闪的金牌，我常常冒出这个念头。“戴着泳帽和泳镜，挥着双臂，激起大片水花。”这样想着，仿佛脖子上挂了一枚沉甸甸的金牌，一种“英雄”的感觉油然而生，自己也不觉得笑了。

　　去游泳时间久了，我认识越来越多和自己一样喜欢天天泡在水里的人。我了解到，这些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身体原因来游泳。比如，背部开过刀的刘师傅，如果不游泳，刀口处就会绷紧而疼痛；再如老李，从小就有哮喘，偏偏在化工厂工作，感冒咳嗽就容易诱发哮喘，游泳，是他最好的选择。

　　印象中，认识的人当中，老万是为数不多，和我一样，纯粹是因为喜欢游泳而来。

　　老万个子不高却很健壮，身体晒成古铜色，没有一块赘肉，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身材。他出生在解放战争快要结束的年代，最喜欢聊的话题就是军事。老万游泳技术好，快，动作舒展，有一种运动美感。给人最深的印象是他那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的游泳过程：标准泳装，泳帽，泳镜，耳塞，一应俱全；下水前，在池边静静坐几分钟；之后，是两个来回蛙泳，两个来回自由泳，两个来回蝶泳；最后，水中翻几个跟头，上岸，仰面躺在池边做操，换衣服回家。整套运动，一气呵成，十足的军人作风。

　　“你为什么每次只游这么短时间？”有几次，我忍不住问他。

　　“我可不能和你们年轻人比！”他笑着回答，笑声比平时大。

　　老万很乐观，说话幽默诙谐。这一点，和他说过话的人，很快就会觉察得到。他看过的书肯定不少，说话常常引经据典。不管你是干哪一行的，他都能同你找到话题。而且，老万一点儿不计较，和他聊天，你不用担心说错话，真正的畅所欲言。老万很认真，和我聊的内容，有根有据，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还经常把读过的资料复印了，拿给我阅读。乐于助人，人们经常会看到他主动教身边的孩子游泳。

　　老万出事那天，我正出差。“那不是老万吗？”报纸头版的一张大幅黑白照片让我吃了一惊：金色夕阳下，一个人戴着泳帽和泳镜，挥着双臂，激起一大片水花。还没看照片下面的介绍，我竟然认出那就是老万！

　　听说蛙人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在入海口找到老万，尸体已经出现腐烂。被老万救起的两个幼童还在医院接受辅导，因为过度惊吓，他们还不能完整讲述事情经过。但排水河道因为大型施工工程而不堪重负，发生淹水，甚至危及生命，早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老万走了，参加老万追悼会的人很多，包括许多从来不认识他的人。

　　“在部队时，你万叔就已经拿到‘国家游泳健将’称号，代表部队夺得过全运会冠军。”老万的夫人一边翻看相册给我看，一边给我讲老万生前从来没和我提起过的光辉历史。

　　那件事发生后，好多次，当我在泳池经过老万生前常常在的那条泳道时，似乎看到水面上有一个人，正戴着泳帽和泳镜，挥着双臂，激起一大片水花；水花书写出两个大字：“英雄。”

　　内蒙 王建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