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西街的十字路口有几处小摊,平日里多卖些应季水果、小食。其中,一位穿暗花红色斜襟衫的老奶奶佝偻着背,正向过往路人兜售花束。顾客稀少时,她会从竹筐里取出些大小相仿的花苞,用粗针引麻线穿成花串,放上竹筛。不多久,竹筛上已经码满花串:素馨、含笑、粗糠、菊花,各有颜色,与一旁绽放的鲜切花束相映成趣,更显出花摊的热闹。
花束和花串各有客群。前者兜售给去附近开元寺礼佛的人;后者多半被蟳埔女买去,戴在头上。本地人都知道,蟳埔村的女人有种特殊的标识——头上戴花。她们戴花的方式也别致,齐整的花苞串作碗口大小的花环,围在发髻的外圈。
距开元寺不远是关帝庙,这里是闽南地区香火最旺的寺庙之一,凡是生意人都要到庙里拜拜关圣帝君,上几柱香,求财祈福。逢初一、十五香客更是络绎不绝,纵是隔着几条街,也能闻到淡淡的香火气味。蟳埔女穿梭其间,挎着敬香篮,阵风一样地来,在神像前祈愿祝祷,恭敬地将花串摆上供桌,旋而离去。发髻上缤纷的花围在人群中格外打眼。
蟳埔寻花
蟳埔村不大,被划入泉州市区后,与寻常社区无异。只不过当你走进村里,立刻就能感受到纯粹的海洋气息:海风挟裹来的阵阵咸腥,街巷里撬海蛎的阿嬷,还有傍晚热闹的临时海鲜市场,都昭告着这里与海相邻。若是走到村口对面的码头,还有可能见到蟳埔女满载而归的场景。
蟳埔人滨海而居。过去,男人们去外海捕捞或是跑运输,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留下的女人不仅要照料家务,还要“讨小海” 以补贴家用。蟳埔沿海海域密密分布着蚝田,年轻的蟳埔女则随着潮汐涨退,日复一日地往返于蚝田与陆地之间。不过,繁重的农事并未击退她们对生活的热爱。花就是证据。
蟳埔女的传统装扮远近闻名:红底碎花斜襟短衫,黑色宽筒裤。头上更是要做些文章:她们自幼蓄发,长长的头发在脑后一圈圈绾成螺旋状的发髻,再插上一支仿象牙筷固定,几串鲜花花环则装饰在盘髻周围,平添了一种堆叠的俏丽感。
一直以来,蟳埔女与惠安女、湄洲女共同被称为“福建三大渔女”。独特的装扮,还有那令人难以忽略的头上风景,都让她们成为闽南渔女的符号。过去,泉州四郊,东至惠安、洛阳,南至晋江、青阳,西至南安、丰州,北至河市、双阳,都有女人戴花的习俗,如今却只有蟳埔女保留了这样的习惯。
在蟳埔,花处处可见,这里就像是一座花的迷宫。家家户户的庭院里多少都摆着几盆花。有的将几支草花扎作一束,随意地搁在院墙上,或是系在家门口的石柱上;有的则将粗糠花花串制成风铃的样子,挂在家门口,阵风吹来,花串随风摆动。人们也不吝于装扮家以外的地方,有时,就连蚝壳墙的缝隙里也能找到一束花。这让过路的人,哪怕只是不经意的那么一瞥,都能被这种热爱生活的态度感染。
花与日常
戴花习俗始于何时,已难考证,但背后定有着特殊的历史渊源。有说法认为,戴花是宋元遗留下来的阿拉伯人风俗,也有人认为这种习俗随佛教而来,是佛经中所谓的“花(华)鬘”,属于宗教供养。
无论如何,沿袭下来的戴花习俗早已内化为一种日常。鲜花,成为本地人生活中的必需品,而花串与花不仅是女人发间的装饰,更延伸到生活中的各个角落。
对蟳埔女来说,打从孩提时梳辫子起,她们就喜欢把色彩艳丽的花朵插满双鬓。待到成年,母亲为她们梳髻,簪戴各种金银首饰,圆髻四周也要戴上用鲜花缀成的花环。季节不同,鲜花也不一样,有洁白高雅的茉莉,有“六月雪”美称的素馨,有矜持不语的含笑,还有各色康乃馨。姑娘出嫁后,总爱把成串的花苞绾在发髻上,多的绾上三四串,色彩搭配有致,层次分明。不论是走亲访友、赶庙会,还是进城做买卖,蟳埔女总少不了一番“梳头戴花”。至于年纪稍大的女性,簪花兴致虽不如少妇,但还是要在耳畔簪戴一两朵鲜花,以示吉祥喜庆。
花,也频繁出现在蟳埔的年节和喜事中。
泉州地区有一种草花,具有特殊意义,蟳埔人管它叫“粗糠花”,正式名是千日红。这种花在夏季盛开,分红、白两色,花朵的色泽艳丽夺目,经久不褪,常被用于制作花围。粗糠花的花瓣密集,可以直接拿来当种子。因此,又有“多子”的吉祥寓意。
在闽南人意识中,“夫人妈”是掌管人间生育的女神。相传,夫人妈为人间培育花丛,红花代表女孩,白花代表男孩。将几串红白色的千日红花围供奉在夫人妈或观音面前,就代表着祈子。求子意识又延伸到婚嫁礼俗中,于是,蟳埔人结婚时,亲戚会赠送红色和白色的花围,象征着多子多福。
有趣的是,蟳埔女爱花、戴花的习俗,催生了周边村落的花卉种植业。在蟳埔村的集贸市场上,花串售价从3 到10 元不等。除去平日里蟳埔女有戴花的需求,每逢年节喜事,蟳埔人都需要大量的花用于装饰与馈赠。大概是看中了这项商机,附近的村落开始发展花卉种植。云麓村就是这些花村中最著名的一个。
初夏时节,云麓村仍旧有一些花农为女人们头上的花事忙碌着。花农们在房前屋后的花田里采摘粗糠花,再由家里的女人们将花朵串成花串,成排挂在架子上,待到第二天去早市上售卖。还有些娇贵的花,如含笑得专门放在冰柜中冷藏保鲜。这些花就这么从采摘、穿编到售卖,最后盘在女人的发髻上,成为生活的景象,仿佛那些旧时代的审美与花俗并未远去,依然是平凡日常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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