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触摸的古老传说

  耶路撒冷:穿过千年的美丽与哀愁

  想要阅尽耶路撒冷城市历史的冲动念头,在捧起六百多页厚的《耶路撒冷三千年》时,就几乎消散了。事实上,无论是此书的作者西蒙·蒙蒂菲奥,还是其余任何人都不可能为耶路撒冷——人类历史上纷争和战乱最频繁的地区里的一座被三种信仰奉为“圣城”的古老城市——写一本面面俱到的百科全书。

  “这是一部耶路撒冷作为世界历史之中心的历史。”西蒙·蒙蒂菲奥这样形容这本编年史,“我的目的是为普通读者书写最广泛意义上的耶路撒冷历史,不管他们是无神论者还是有信仰的人,是基督徒、穆斯林还是犹太人,而不存在政治意图,不考虑今天仍在上演的冲突与倾轧。”对于外来者和旁观者,在触摸古老传说的同时也能切身感受到城市的脉搏,这更胜于真正读懂耶路撒冷这部活的历史书。

  耶路撒冷被称为“世界的中心”时,人们往往谈论的是它在西方文明中无可取代的地位;但想象一下公元前的古代世界版图,欧亚非三片大陆相交于地中海与红海之间,此间的犹大山地有起伏连绵的荒野,那里也恰好是耶路撒冷的所在之处。作为来自亚欧大陆另一头亦无宗教信仰的东方旅行者,远远望见耶路撒冷时,心中便会疑惑:令全世界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信徒前赴后继的朝圣之地,《旧约·创世纪》中古希伯来人先祖亚伯拉罕后裔的“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为何满眼旱石、尘土、颓墙和坟墓?

  数个世纪以来,犹太人都将城东的橄榄山(Mount of Olives)视作最神圣的墓地,这是古犹太传说中救世主“弥赛亚”会降临的地方,逝去的人将从此处开始复活。整齐排满大片山坡的石棺全都朝着耶路撒冷老城的方向,虔诚的心穿越千年风雨,由安息的灵魂守护着。从橄榄山上可以俯瞰整个耶路撒冷:近处山与城之间有一片葱茏茂盛的树丛,山下客西马尼园内的几棵巨大的橄榄树相传从耶稣布道起就生长在此处;再远些连成一色的旧城和新城都由一种名为“耶路撒冷石”的古老岩石修筑,泛着一片淡淡的暖黄。

  在中东的烈日底下,耶路撒冷笼罩着一层明堂堂的光,仿佛与世隔绝地沉睡在往日时光里,神圣感油然而起。旧城中的圣殿山岩石圆顶清真寺(The Dome of the Rock)建于7世纪,澄澈的晴空和精美装饰的寺院外墙以两抹蓝色显现着其穹顶的金碧辉煌,穆斯林相信穆罕默德正是踏着这穹顶下的淡蓝色巨石夜行登霄,面见真主的。与伊斯兰圣地一墙之隔的便是犹太教的第一圣地“哭墙”,这段古犹太国第二圣殿护墙仅存的遗迹,是千年历史中无数遭遇驱逐和流亡的犹太人的精神归处,每当他们回到耶路撒冷,总在此处哭诉、祈愿。

  1981年耶路撒冷旧城及城墙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时,还特别提到了“哭墙分隔出代表三种不同宗教的部分”。“耶路撒冷是许多教派的共同家园,但每个教派都认为这座城市只属于自己;耶路撒冷是一座拥有许多名字的城市——但每个传统都如此偏执地排斥他者,仅仅尊崇自己的称谓。”《耶路撒冷三千年》中曾这样写过。其实耶路撒冷旧城只有1平方公里的面积,却被工整地划分成犹太区、穆斯林区、基督教区和亚美尼亚区,人们在各自的区域里,信仰各自的神明,过着各自的生活。

  尽管人们的共生保持了一些距离,仍足以为来访者展现“天国”神圣面纱下那个作为“尘世”的她——西蒙·蒙蒂菲奥称为耶路撒冷“唯一一个拥有天国和尘世两种存在维度的城市”。曲折蜿蜒的古城街巷并不宽敞,脚下的石板路在几个世纪的行踏中变得十分光滑,因为地处山间,有时是倾斜的坡面,有时又变成缓缓的阶梯。路过穆斯林区热闹的集市时,绿色屋门前摆着新鲜蔬菜和气味浓郁的香料,沿途小商店里五颜六色的民俗服饰、锃亮精致的金属工艺品铺了一路琳琅。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有人头顶着一大块盛着各种物品的木板稳稳地走着,有人站在路边挑选蓝白相间的彩绘瓷盘,有人在等待着篮子里的货物售完……

  再路过几个街口,周遭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无人的街巷里只有嫣红的三角梅和翠绿的藤蔓攀着窗台伸向淡黄色的石墙,一树盛开的蓝花楹落了一地的花朵,路过的小猫正在嗅着它。在城中闲游总有机会遇上扛着十字架的基督教徒队伍,他们朝圣的方式是重走耶稣从被判死刑到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苦路”,沿途的14个站点都有浮雕描绘着耶稣当年在此处的遭遇,游客在聆听传说,信徒在祈祷。沿途某处的墙面被摸得光滑凹陷,也不要太惊讶,那是传说中耶稣在十字架下难以支持,手撑石墙的痕迹,千万人曾虔诚地触碰过它,隔着永恒的时间触摸古老的记忆。

  在耶路撒冷,记忆是遗迹和传说的交织,遗迹佐证着传说,传说赋予了遗迹神圣的力量,所以即便是谈及历史和真相也始终绕不开虚构的神话。人们触摸奥斯曼帝国时期修筑的城墙,也触摸中东战争留在锡安门上的弹痕;仰望圣墓教堂(Church of the Holy Sepulcher)中耶稣复活处自穹顶投下的一道天光,也仰望重叠着犹太国时期、大希律王时期、十字军时期的废墟往上修筑的大卫城塔……

  日落之后,城中还有一场祷告。跟着匆匆行走在暮色中,戴着圆顶礼帽,留着长鬓角,穿着一身黑西装的犹太教徒,又会回到哭墙前。明亮如白昼的广场上人影幢幢,人们对着石壁点叩额头祈颂,流泪甚至哭嚎,将纸条塞进砖块的缝隙里许愿。不记得是谁说过,宗教有种弥散感,当一群人同时发出某种声音,哪怕只是默念也会带来回响的力量。在这座城市中,在夜晚的哭墙前,这种坚定而肃穆的力量有着极强的弥散感,在绵延千年的记忆中回荡。

  巴勒莫:看得见的时间刻度

  热爱西西里的人热爱着西西里的千百种模样:当你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会迷恋她令人惊艳的风情万种,当你看《天堂电影院》会感动于她的柔软与温情,当你看《巴阿里亚》又会为动荡交错时局下的普通家庭而叹息。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生于意大利西西里,在他的电影故事中,西西里始终像是一方盛放他故土情怀的器皿和一面投映人物命运的巨大幕布,居民奔放,城镇古老,一切都裹挟着一种十分浓郁的浪漫气息涌来。“如果不去西西里,就像没有到过意大利:因为在西西里你才能找到意大利的美丽之源。”1787年歌德来到西西里首府巴勒莫时曾这样写过,它有绵亘于漫长时间中的美丽与传奇。

  西西里岛是地中海最大的岛屿,位于意大利南部传闻中 “意大利长靴足尖对准的足球”的位置(如果足球可以是三角形的话)。首府城市巴勒莫在这个大岛的西北部,搭乘飞机来到这座城市,从高空俯瞰会发现阳光下的巴勒莫流溢着淡金色,背靠环绕的山与丘陵,面朝蓝宝石一般的地中海,陆地修长的“尾巴”以优雅的弧度伸向海中,这是歌德曾赞誉过的“世界上最美的海岬”。

  天然的地理条件和要塞位置成就了巴勒莫的2800多年的港口历史,也让她多次经历极致的繁盛、连天的战火和辗转的王权,腓尼基人、古罗马人、拜占庭帝国、阿拉伯帝国、诺曼人、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王国、那不勒斯王国、西西里王国和意大利王国曾先后在此统治,而更为传奇的是巴勒莫将几千年岁月留下的记忆一一保存下来,有时候甚至以一种兼收并蓄的独特方式。

  巴勒莫大教堂(Cattedrale di Palermo)将“兼收并蓄”这四个字诠释到了一种令人惊叹的程度——它杂糅了你所知道的各种建筑风格,却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凌乱。这里原本是古罗马时期的一片墓地,6世纪时曾为拜占庭东正教堂,阿拉伯人统治时期又成为一座清真寺。1184年诺曼人在清真寺的基础上兴修诺曼式教堂,13-14世纪受到哥特风格影响修建了哥特式的尖顶和拱门,15世纪又融入了加泰罗尼亚风格的门廊,后来又设计了巴洛克风格的灰蓝色圆顶。直到18世纪教堂修成,才有了如今的“混血风”,庭院中青绿的棕榈树舒展开枝叶点缀着大片的赭黄色石墙,阿拉伯的韵味又浓了几分。跨越几个世纪的时间记忆被尽数收藏在这幢建筑中,比如传闻中清真寺时期刻着古兰经的石柱,穆斯林风格的几何图案,穹顶画中的诺曼传奇历史和沉睡在石棺中的历代统治者。

  沿着道路漫步会遇上许多不同历史时期的雕塑和建筑,每一处都有悠长的故事可以讲,不过对于访客们而言,不妨试着用西西里式的随性自在去浏览这座城市的记忆篇章。整个巴勒莫就像一个看得见的时间刻度,城市的人文风貌记录着巴勒莫人如何在不同文明轨迹中生长——哪怕曾兴起的西西里诗派不及后来文艺复兴那样璀璨,但仍旧是意大利文学之源;哪怕曾生活在此的族群生而又灭,但天主教地下墓穴里的8000具木乃伊却近乎永恒;哪怕君王、骑士、大盗的传奇故事掺杂了许多虚构,但以源于19 世纪初的西西里提线木偶来演绎,妙趣中也足见辉煌……

  如果误打误撞闯入不知名的小巷,也许会窥见辉煌岁月余晖下的平常。色彩黯淡、墙面斑驳剥落的房屋在不经意间对你讲述着沧桑的往事,但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又闻到一阵阵花果芬芳,西西里的人们放任房屋变得陈旧破败,却用茉莉花围筑篱笆,用葡萄藤装点窗台。安静又不起眼的小巷很可能通往喧嚣的市集,巴勒莫的市集继承了阿拉伯文化的基因,木头箱子堆起来的摊头占去了小道的一大半,海鲜的咸腥味彰显着它的新鲜,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西西里盛产的柠檬、血橙、橄榄碰撞出盎然的生气。巴勒莫市集内的街头小吃有一种与欧洲大陆截然不同的“生猛”,牛羊内脏汉堡“米尔扎”(Milza)、爆炒小蜗牛、炸米饭团“小橙子”(Arancina)等等,食肆门口的火爆会一直持续要到午夜时分。

  有时在街角偶遇了阿尔·帕西诺的喷绘涂鸦,人们又会一下子想起来这座城市也曾是黑手党柯里昂家族的原生地,《教父》中的枪战、爆炸不仅活跃在五十年前的电影银幕上,也曾真实地发生在上世纪末的巴勒莫的街头巷尾。如今城中早已不再有黑手党的身影,当游览者乘着五颜六色的传统三轮车“蜜蜂” (Ape)路过莫西摩歌剧院门前时,也依然会听见有人惊呼:这曾是《教父3》剧终枪战,父女诀别的那个台阶!

  巴勒莫的老城区被两条主干道十字形地划分成四个区域,在城中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会回到艾玛纽大街(Via Vittorio Emanuele)和马克达街(Via Maqueda)交汇的中心——著名的四角场(Quattro Canti)。中心点四周的建筑都向内让出一个扇形,中间留出的空间正好拼成一个圆,四个巴洛克风格的三层弧形立面是完全对称的,每个角上分别有代表四季的喷泉、西西里的四位国王以及巴勒莫四位守护者的雕塑。人们说在每天的不同时刻立面上会呈现奇妙的光晕,所以四角场又叫“太阳剧场”,西西里人对光的热爱总是很执着的。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乘车直奔海滨也恰如热爱光的西西里人的行事风格。港口的船都靠了岸,桅杆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日落的光影活泼地跃动着,海浪的涨落像地中海的呼吸,波光也随之变得粼粼。犹记得有人说,来巴勒莫吧,但首先你要忘掉自己看过《教父》。其实也不必忘记,所有神秘、绚烂、动荡的记忆这座城市都从不掩藏,只不过她也有另外一面,拥有安静的生命力,就像滨海广场上几百年的老树一样,是一位时间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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