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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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0-01-29 09:50
  一

  辽西四月天的地气,浓浓地包裹着一条山坳里的魏家洼,这个类似桃扇形状的小山洼,住着一个大户人家,魏老歪家的青瓦高院就这样正正当当地摆放在了桃扇的把柄处。

  夜晚,魏老歪躺进被窝,就唉声叹气地冲白氏唠叨上了:“你还说磨盘上有豆不愁榨不出浆呢,都过门快四个月了,翠儿那肚子咋还溜平地呢?”

  白氏胆怯怯回问:“莫不是咱沉籽不中用吧?”

  “扯犊子,他那家什比老子的还挺壮呢。”

  魏老歪低声粗气地断然否定,让白氏悬吊着的心踏实下来。她轻轻叹口气,悄声安慰着老歪:“你呀,就是忒心急了,那豆浆冒沫还得转上几圈不是?”说完这话,白氏就吹灭了灯窝窝,温顺地躺在了老歪的身边,一只手在老歪的后背上下均匀地挠搓着。老歪长长地吐了口浊气,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只老茧手的温热,尽管白氏那地方跟河床一样接近枯干,尽管自己仍还宝刀不老,可他还是常常怪罪自己命不随心。他常想,五十六年前,他魏家若是不遭遇那场劫难,白氏或许不会成了自己的媳妇,他或许会娶上三房女人的……可自打他记事起,父亲让他记住的第一句话就是,没有人家白家的仗义就没有你爹现如今活在这个世上,并且还不止一次地向他叙述当年那血腥的场景……

  五十六年前的一天深夜,魏老歪的父亲搂着魏老歪的母亲熟睡的当口,一道冰冷寒光悄没声地就贴上了父亲的脖子……老歪的父亲睁开眼来,虽被惊颤了魂魄,但脑子还清醒,他知道反抗是徒劳的,怀有身孕的老婆全身颤抖着,把尿直接就尿在了他的腿脚上了。他握紧老婆的手,他只想保全家人的性命,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伙山外来的土匪砸开堂柜拿光了自家的银角子,牵出牲口棚里八匹枣红大马,还驮走了自家粮仓里的新苞米。可是,那满脸胡须的匪头,临走时却一脸淫笑着抓起他老婆的胳膊道:“这女人归爷了,哈哈……”这绝对不行!当时魏老歪的父亲护住自己的老婆以死相拼,却被匪头砍断一条胳膊倒在了血泊之中。老歪的母亲被掠走了,魏家院子里顿时哭天喊地大乱起来。

  魏家虽有两杆护院的土枪,却没养家丁。魏家没想到这小山洼里竟会遭遇沟外那样的不测。清晨的鱼肚白照着魏家庭院的斑斑狼藉,就在魏家老小一筹莫展的时刻,马蹄急促,一大群的人马旋风般刮到了魏家门前。门开处,见被土匪刚刚抢走的魏老歪的娘,正被人搀扶下马来……

  原来这是山洼外白家的马队。是他们在山洼外伏击了这伙打劫魏家的土匪,救下了老歪身怀六甲的母亲,还上门送还魏家所失的马匹粮财。魏家老小齐刷刷地跪地磕谢,上演了一幕感恩戴德的场面。

  白家是山洼外的大户人家,白家八兄弟带人伏击这伙土匪,是因为四个月之前他们也遭遇了这伙土匪的打劫。因为白家主房和粮仓防范森严,土匪便从后院翻墙入内,后院虽没有银两钱财,却有一栋房屋是白家闺房。通铺大炕上白家九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就在那一夜被翻墙而入的土匪挨个给破了身。土匪原本是来取钱财,却轻易猎取了美色,待白家院丁有所察觉击鼓捉拿时,土匪早已翻墙逃去。白家闺房啼血般哭泣,白老爷子的八房妻妾各有女孩遭污,愁眉不展苦泪连绵。白家遭此横祸哪肯罢休,白老爷子眼珠子气红了,半尺长的胡须根根直立起来。白老爷子八个虎背熊腰的儿子割腕滴血发誓,一定要剿灭这伙土匪。从此后,白家明里暗处花费不少的银两打入匪道探密、买通线人,终于晓得了土匪惯常出没的踪影。于是就在这晚,白家在山洼外密布好人马,一俟土匪进入伏击圈后,除了骡马留下,是要灭杀全部土匪,不留活口的。可是老歪母亲的哭嚎声让白家人知道了这伙土匪还劫持了女人。白家兄弟点燃火把扔向土匪中心,亮光明火照得暗器吃准,飞刀无虚,三十多号人的匪贼就地全部歼灭。

  魏家人财未伤,不久后,老歪的母亲生下了老歪。由此,魏家与白家成了至交,老歪的父亲如同孝敬亲爹一样年年节日去孝敬白家老爷子。

  魏家这段近乎传奇的经历,早就影人一样深深地刻在了老歪的脑子里。刻在老歪脑子里的还有他十三岁那年随父亲去给白老爷子磕头。白老爷子见他模样生得清秀精明,魏家祖上又有山林良田,生活富足,一高兴就把白家大孙女许给了老歪。老歪父亲当下就让老歪跪地拜谢白老爷子恩赐,并起誓,说魏家待白家闺女定比亲闺女还亲,今后不会给儿子娶妾续弦的。

  魏家如此高看白家闺女,白老爷子自然高兴,因为白家那九个破了身子的黄花闺女都下嫁了远门微户。但是白老爷子还是很礼让谦和,说那倒不必,无后还是要纳妾的。

  然而,老歪的父亲还真真地遵守了诺言,苦得老歪非但没尝到妾的滋味,却尝透了糟心的味道。白氏虽然大方懂事,孝敬公婆,在魏家族内算是勤奋贤惠的好媳妇。可她自打开怀,就一连生了八个丫头片子,第九个才是个带把的,可是这个带把的籽种下生就是歪鼻梁、瘪瓜脸,嘴斜眼歪,还常年鼻涕不断。老歪期盼白氏再生男童也为了儿子的健壮,给儿子取了沉籽这名字。而他自己也因儿子嘴斜眼歪的面相,得来了“老歪”这个绰号。老歪领着儿子沉籽看遍了山里山外的行医郎中,终于在沉籽二十岁那年止住了他那四季长流的清鼻涕。

  儿子彻底甩掉流鼻涕那天,老歪领着沉籽在山梁上下来,看到对面南山坡上自家那片青黛松林又泛出翠绿,他那黝黑的老脸上终于忍不住流下一串大泪珠子。这三年如一日的翻山越梁领儿子穴位扎针,沉籽的鼻涕可算是好利索了,老歪的心可算是透亮了。他摸着沉籽的斜眼歪嘴说:“儿啊,这回老子一定给你娶个好媳妇,老子可该抱孙子了。”

  可是老歪今年都五十六岁了,这孙子还没影呢,他能不急吗。他盼着翠儿的肚子快些怀上孙子,一是他魏家有了后,二是想长长在人前的旺气。都多少与他年龄相仿的同僚汉子在他面前儿孙长短地吆喝了,他忍不住了,他要抱着孙儿买风车、坐驴车、骑枣红马,威风一把。他想好了,若是翠儿不能多生子他还是要给儿子再娶添房,他要弥补当年父亲不让他纳妾的损失,他要让魏家人丁兴旺,后继有人。

  白氏看着老歪心急火燎地着急,她心里更愁,这些年压在她心里最大的愁事,就是没给魏家生下个壮壮实实的男娃。这个出生在大户人家的女人,只因这,就能甘心情愿地隐忍日子里的任何不顺,尽管岁月的沧桑在她白净的额头和眼角上毫不客气地刻上了深深皱褶,可她那变得粗糙的脸上,仍旧一张嘴就现露出一对天生的酒窝。淡淡的微笑从没离开过这个女人的脸,就像她轻柔的说话声音一样,温温地体恤着魏家大大小小的事情。

  白氏觉得对不住魏家,对不住老歪。白氏年长老歪三岁,十六岁那年就和老歪入了洞房,可是,老歪十五岁上才知道钻白氏被窝揉捏着她白嫩的奶子睡觉,一年后,才把她的肚皮折腾鼓了,白氏快二十岁时才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白氏生下沉籽时三十五岁,按理说她还能再生娃娃的,可是生下个流涕不止的歪斜儿子,她不但急走了奶水,急得肚子也不中用了。尽管老歪没少卖力,可肚子就是没再鼓起来过。现在白氏唯一的指望就是翠儿了,翠儿总会比自己强的吧,总会给魏家多打些籽种的吧……这一夜白氏又没睡安生。

  二

  虽说进了四月,天暖气润了。可一大早上,摸起啥都冰凉瓦块地。白氏早早起来点着了炉灶,手忙着活计,心里却琢磨着事儿。她想好了,吃过早饭就去梁后占一卦,算算几时才能抱上孙子。白氏心里虔诚地祷告着,一瓢水就偏洒向了锅灶处,柴烟呛得白氏干咳起来……

  西屋的翠儿听见婆婆的咳声,也赶紧起炕。沉籽还在炕头憨憨地呼噜着,翠儿叠好自己的被褥,把相隔两人中间的炕桌挪到一边就下地了。

  婆媳俩不多时就把魏家庭院里外掀起了热乎乎的烟火雾气。白氏想着今天出门得仔细擦把脸呢,翠儿就把水盆预备到跟前了。看着灵巧勤快的翠儿,红扑扑的圆脸蛋上,眉毛弯生生的清秀,忽闪着长长的眼睫毛,像影人子似的招人稀罕。特别是翠儿那一张小嘴,叫她一声娘,嘴唇就像两片薄薄的花瓣一样受看,招人待见。白氏总觉得这孩子福相,魏家会有后的。

  “啪”、“啪”,东屋里每每这个时候,都会有两声扣烟袋锅的响动,老歪也起身下炕了。翠儿端起洗脸盆,撩开门帘胆怯低声地说:“爹,洗把脸,就吃饭了。”

  老歪仍是在大鼻子孔里粗气地哼出一个“嗯”,然后习惯性地扫一眼翠儿的肚子,才洗漱起来。翠儿侍候完公爹洗漱,就麻利地收拾饭菜上桌了。

  翠儿进魏家这么久了,不知为啥,总是恐惧公公,恐惧公公说话时大门粗腔的声调,恐惧他闷气咳嗽时胡须的忽闪硬翘,甚至恐惧他吃饭菜时咀嚼的声响和咕噜的下咽。

  在饭桌上婆婆是温和的,她总是自己添饭,还不忘给翠儿夹菜。翠儿总是第一个吃完饭。公婆都撂下碗筷了,沉籽的饭碗还紧挨着下巴接着吃呢。他那歪斜的嘴角在咀嚼饭菜时总是有洒落下来的半成品。翠儿开始的饭口几乎就是在肚子里到嗓子眼间的回旋,现在翠儿好多了。沉籽咽下最后一口汤,撂下饭碗后,翠儿便麻利地收拾起来。

  老歪在院子里正和白氏嘀咕着话,不多时就见老歪去了堂屋,从裤腰上拽出一串钥匙打开大红油漆的插板柜,由柜子里面掏出几个铜板塞在白氏手上叮嘱说:“看情形再给赏赐,能赏一个就别给俩。”白氏点头应承着。

  老歪点上一袋烟锅,喊着沉籽带上锹把,沉籽含糊地应了一声,刚学会吸烟的他,笨拙地把羊皮烟口袋别在后腰处,扛起偏房里的两把铁锹,父子俩相继走出了院门。

  白氏换好穿戴也匆匆去梁后了。魏家偌大的院落里,就剩下翠儿一个人了。翠儿在庭院门前的大辘轳井里足足打了十挑水,把偏房正屋人吃马喂的缸里都打满了井水,鼻尖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粉扑扑的脸蛋更绯红了。

  魏家院落大得空旷,庭院分东西两大块菜园地,菜园地里还种有数棵果树,这其中一块菜园地就比翠儿家整个院落大四倍。翠儿头一回这么放松地站在院子里,吸口足足的气,打量着石砌的高墙、偏房瓦砾的高蒿,正房青瓦顶上的怪兽,禁不住打个冷战。

  早晨见婆婆与公公悄声嘀咕着什么占卜的话,翠儿就心慌,这比平日里他们总盯着自己的肚子还心慌。虽然新婚那夜翠儿不知自己怎么就没迷糊了神志让沉籽上了一次身,可以后就没再让沉籽沾过边。翠儿的心里明镜似的,自方兴走后,翠儿就没来过红。翠儿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方兴的。她害怕公婆盯着自己的肚子,只要是在人前她就一直憋着小腹,这让翠儿很难受。翠儿害怕他们算出来这孩子不是魏家的种。翠儿像赎罪一样又拿起了扫帚打扫完前庭,又去后院落打扫。

  后院的山墙边是两排高大的杨树,中央是一口废弃的水井。翠儿听婆婆说过,这口井因一年连下六天大雨后,水变浑浊了,就在前庭院边重新打了一眼辘轳井。这会,翠儿坐在井台上又想方兴了。翠儿想自己还能出得去这家的门吗?她这辈子就这样耗死在这里了吗?她还能再见到她的方兴哥吗?要是爹爹还活着,她会嫁到这个院子来吗……翠儿想起爹死的时候好惨啊!那年夏季翠儿才满十四岁,三个弟弟最小的才八岁。她和娘一前一后正在山坡地劳作着,忽然间娘倒地呻吟左腿疼痛,翠儿回身撸起娘的裤腿,却不见异样。这当口就听见大弟在南山林中呼喊着救命!娘推开翠儿就往南山上跑,待翠儿和娘跑近大弟时,就看见爹爹已经躺在大弟的怀中不省人事了,左腿红肿得如同杠梁。爹原本是带着大弟攀高多采集些草药换枕木,为翻盖家里透风漏雨的房子做准备的,却没想被毒蛇咬伤丢了性命。

  发送完爹爹,娘就一病不起,瘦小的翠儿照顾娘和弟弟们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后来娘的身体好起来了,翠儿也满十六岁了,沟外有大户托人来翠儿家说亲了。翠儿娘打算嫁掉翠儿换全家的生计,可又不放心把翠儿嫁到沟外去。思前想后,才最终应下了魏老歪家的这门亲事。翠儿娘觉得,和魏家同在本沟里住着,两家若有些长短琐事也方便沟通和看望,另外魏家还答应帮扶翠儿的三个弟弟成年。虽然沉籽面相丑陋,但人老实忠厚,翠儿嫁到魏家一定不会受气的。

  可是翠儿娘哪里知道,翠儿早在半年前就偷偷地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翠儿的心上人是村人顺子媳妇的表弟,叫方兴。那还是刚开春的时节,勤快的翠儿在自家山坡地边正拓展着一条窄窄的垄地,抬头擦着额头时就看见了那个说话灵光利口、卖针头线脑等琐细物件的小伙子方兴,他正撂下货担站在坡下痴痴地看着她呢。翠儿一下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忙自己的活。但是翠儿知道他并没有走开,而是放下担子朝她走来。翠儿听见了自己的心在扑腾扑腾乱跳。他走到翠儿的身边,伸手递给翠儿两根鲜艳的红头绳说:“给你的。”

  翠儿使劲地摇头不接,翠儿怎能平白无故要人家的东西呢?方兴说:“我来你们村几回了,你也不挑红选绿的,总见你在这儿干活。这是我情愿送你的,过年时扎头发多好看啊。”

  方兴故作轻松地说这些话时,声音是那么好听,尽管话音有点颤,可听起来是真心的。翠儿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高挑的个子,身板直直的略显单薄,一身藏蓝色的粗布衣裳显得他端庄的面孔格外白净,浓黑的眉宇间有股咄咄逼人的英气,不是很大的眼睛看着翠儿时,晶亮晶亮的。翠儿心里想着,这顺子媳妇的表弟真英俊,眼睛就发了呆。方兴把红头绳塞在翠儿的手上,翠儿推让不开羞得脑门上都是汗珠。方兴挑起货担走时冲翠儿说了一声:“下月十一我还来的。”

  就这样方兴成了翠儿的期盼,翠儿知道自己很喜欢方兴。头几回他来村上时,翠儿就被他清清爽爽的吆喝声吸引了,只是她不能像那些女人一样凑到跟前去挑买,哪怕是看个热闹,翠儿也是远远的,翠儿知道家里连糊口都难呢。

  方兴时年刚满十九岁,是家里的独子,原本方家是在沟外开米铺的,家境殷实。天有不测风云,只因去年上秋时一场无来由的大火烧毁了老宅新铺,方兴冒死救出父母,可方老爷子还是被倒塌的房门横梁砸断了一条腿。方家一时陷入困境,卖掉了米铺上那些烧得半生半糊的苞米,先救治老爷子的残腿,一家人的住处都没办法解决。幸好有方兴的大伯和亲戚们帮助,方家总算又盖起一间能遮风挡雨的房屋。只是一时半会要重开米铺,怕是还得要缓上几年的光景。

  方兴自小乖巧懂事,做事勤奋,写一手好字,还摆弄一手好算盘。方兴的大伯也有意扶持他,就安置方兴在他的杂货铺里做管账先生。方兴觉得那些账目只要晚上少歇一会就能做利索,就主动在他大伯的店里做担货郎。担货郎虽比店里的伙计能多挣两个铜板,也多辛苦,每天挑着担子吆喝着走乡串户,方兴能吃得下这份苦,让他大伯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场火灾,方家不仅失去了家业,方兴还失去了一桩早就定好了的婚姻,不然这年腊月十八方兴就娶新媳妇进门了。那姑娘也算个俊俏人,也是一条粗粗的长辫子,只是这姑娘生的是一副大脸盘、浓眉角、大嘴角,不如翠儿生得精细。所以方兴第一次挑担来表姐家的小山沟时,看到翠儿甩着长长的粗辫子在山坡干活,就特别注意翠儿了,虽然离得远,方兴依然感觉到翠儿的俊俏。直到他忍不住问表姐,说山坡上那姑娘咋不来买绣线啊,表姐头都没抬地说:“咳,那个翠儿啊,她家穷,白瞎她那漂亮的脸蛋了。”

  那以后,方兴隔长不短就来小山沟转转,就想接近翠儿,就想和翠儿说上一句话。这回,他终于说了一大堆的话了,这可是憋在他心里好久的话了。让他最高兴的,是翠儿接受了他的红头绳,他感觉到翠儿也一样喜欢他。

  方兴每个月都和翠儿在山坡上那废弃的草窝棚里偷偷见面。翠儿最高兴的一件事是方兴教会她怎么写“方兴和翠儿”这几个字。翠儿还喜欢方兴给她讲怎么做管账先生,什么是地契……还有好多她似懂非懂的事。当她听方兴说:“年轻人不识字,没有心劲,就是祖上留下好日子也是过不长久的。”

  翠儿的脸一下子就布满了愁容,翠儿说:“我三个弟弟都不识字,他们以后日子怎么才能好些呢?”

  方兴赶紧劝慰说:“你弟弟们是没钱读书识字,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也不要紧。只要做什么事情心中有数,肯吃苦,一样可以过好日子。以后咱成了一家人了,我会扶持他们的。”

  翠儿感激地笑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花瓣一样张开,惹得方兴情不自禁地亲了她。翠儿羞红了脸,翠儿愿意让他亲亲。就在那个静悄悄的午后,在杂深的茂蒿中,方兴使劲亲嘬着她的小嘴时,一只手就褪脱着翠儿的裤子,翠儿使劲护着腰裤,翠儿害怕,翠儿觉得这事好丑,见不得人,可是当坚硬如铁的方兴把她和蒿草一起压倒后,翠儿却只说出一句:“你得娶我!”

  方兴说:“天塌下来都挡不住我娶你!”

  翠儿羞得脸通红,翠儿信方兴的话。

  上秋时节,沟外有个大户托人来翠儿家提亲,翠儿娘没怎么思量就拒绝了人家。那时翠儿还以为是娘要多留她一二年在家,好帮娘拉扯三个未成年的弟弟。

  再见方兴的时候,翠儿和方兴说起这事时,方兴趴在翠儿鼓鼓的嫩胸脯上说:“我大伯的马帮要去内蒙,大伯说这批货挺要紧的,让我跟着跑一趟。这一趟下来至少顶我做一年账房先生赚的呢,我早就想跟他们跑马帮挣大钱了,也好尽快娶你。”翠儿痴痴地看着方兴,翠儿信方兴这话,翠儿不仅憧憬着自己的好日子,翠儿还憧憬着娘家今后的日子。

  冬至月十一这天下午,翠儿听见一声清脆的摇铃声,心就跳得慌乱了,她知道她的方兴哥从内蒙回来了。翠儿搪塞过娘,就悄悄地去了草窝棚。方兴早在那里了,方兴瘦了,翠儿心疼地摸着方兴黑瘦的脸。

  方兴抓住翠儿的手兴奋地说:“大伯没有失信,我赚到钱了,我很快就能娶你,很快就能重振家业了。”

  翠儿听了,心里那个敞亮,她真想跑出草窝棚撒欢地蹦跳。

  这回方兴使足了力气,没完没了地稀罕翠儿,翠儿觉得方兴比以前更强壮。

  两个人缠绵够了,方兴说:“过两天我还得跟马帮走一趟,这回可能走得更远,兴许过年时赶不回来了。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会背着钱褡子和媒人去你家提亲。”翠儿信方兴的话,翠儿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想他们一家人以后有依靠了。

  方兴走后,翠儿的耳朵根子时时地绕响起方兴的话,翠儿就痴痴地等着呢,可翠儿没想到方兴才走几天啊,娘就答应了魏家把她嫁过去,翠儿张不开口和娘说与方兴以身相许,就是泪汪汪地不答应嫁人,翠儿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翠儿不嫁,娘死的心也有了。翠儿不忍看娘抖颤着瘦骨嶙峋的双肩,干黄的脸上淌满苦水,一遍遍地哭叫死去的爹爹。翠儿娘每哭完了一回爹,都好一阵才换过喘气的顺畅,然后又沙哑着声腔劝说翠儿:“女人一辈子求的就是吃穿不愁,你嫁到魏家不但是吃穿不愁,还帮我拉扯你这三个弟弟成人啊!娘没答应沟外的大户,是觉得山外大户不可信,你爹若是还在也算有个人能站出去说句话,咱孤儿寡母的可不敢求大富贵啊!男人丑俊都一样过日子,日子久了就顺眼了。”

  翠儿娘鼻涕眼泪的劝说终于换来了翠儿痛哭流涕的点头。可翠儿是忘不了方兴的,翠儿也不敢想象沉籽的怪模样。

  翠儿家拒绝了山外大户应下了魏家,着实让老歪惊喜,这回魏家能给儿子娶上沟里最好看的翠儿,也好让那些明里暗地耻笑过他们的人看看。

  刚进腊月呢,魏家就送来了翠儿出嫁时的红绿穿戴。魏家不但送齐了财礼,还多给翠儿家一头刚满三年头上的小毛驴。腊月十八这天,翠儿三个淘气的弟弟在院落外牵着毛驴嬉闹时,翠儿娘流着泪掰开翠儿紧抓着门栏的手,翠儿被人们簇拥着上了迎亲的花轿。花轿一起,鼓手和喇叭更欢实地吹奏。花轿在沟里整整绕了一大圈,翠儿的眼泪珠子也嘀嗒了一大圈。

  魏家大摆宴席,喇叭鼓点闹腾了一天。夜深人静后,叔伯小姑子撤下子孙饺子的碗碟,铺好两床相挨的被褥,嬉笑着接过赏钱离去。

  炕桌上一盏煤油灯在忽闪亮燃着,翠儿自打今早进了魏家的门,只在刚才吃子孙饺子时偷硏了一眼沉籽。这一硏,翠儿就再也吃不下碗里的子孙饺子了,翠儿勉强喝下几口宽心面的汤。翠儿在这之前也见过几次沉籽,有两次是沉籽吸溜着清鼻涕坐在他父亲赶的毛驴车上去沟外求医。那时翠儿觉得沉籽丑陋埋汰,可心里却有丝怜悯。后来翠儿随父亲在山上种地回来又碰见过沉籽,那时的沉籽鼻涕已经治住了,他憨憨地冲翠父一笑,都没敢看翠儿一眼就红了脸。翠儿觉着沉籽一笑更丑了,心想他这一辈子怕是说不上媳妇了,谁家的姑娘敢嫁他呀?天天看着这张脸还能吃下饭啊?

  可是命运就爱捉弄人,偏偏就是翠儿嫁给沉籽。现在翠儿明白了,嫁人可不是敢不敢的事了,是没办法的事。尽管娘说,嫁汉嫁汉就是穿衣吃饭。穿衣吃饭可以,睡觉不行,翠儿可不能让他碰自己。虽然娘一再说日子久了就顺眼了,可翠儿觉着一辈子也不会顺眼的,她的心里只有方兴。翠儿一直纳闷,新婚那天晚上,她把饭桌拽到炕中心,再把自己的被褥搬到炕桌边,后来怎么就沉睡得不知道啥了呢……

  直到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老高的时候,翠儿才昏沉沉地醒来,翠儿睁开眼就看见沉籽粘在自己身上时,翠儿厌恶地呕吐不止,怒火烧歪了眉宇。沉籽知趣地离开了翠儿,以后,再没敢碰过翠儿。

  眼下,翠儿惶惶不安的是婆母的占卜,婆母会占卜到什么呢?这会日头已过了树梢,午阳驱淡了井边的潮气,水面清清温润如同镜面,翠儿擦干脸上的眼泪珠子,赶紧盘拧上发辫,去抱柴煮饭了……

  翠儿点着灶火的当口,婆婆笑盈盈地回来了。白氏扯着袖口擦把脑门子说:“翠儿,咱晌午吃癋饹,我去戗面。”

  翠儿见婆婆一脸的喜兴,心里稍有安生,急忙从炉膛前起身,让婆婆进屋歇着。翠儿虽然琢磨不出婆婆到底占卜回来什么结果,可翠儿感觉出婆婆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今年春来得早,雨又紧跟屁股后勤快又不腻,大田秧苗芽出得齐刷刷喜人。若日后不遭什么灾害,又是一个丰年啊!老歪瞧着自己大片的良田,心里美滋滋的。心里琢磨要是儿媳妇的肚子再丰鼓起来,那他老歪就没啥愁事了。

  老歪父子俩刚进院门,白氏就迎了上去递给老歪一条擦汗毛巾,白氏一脸欣喜地和老歪叨咕着:“你忒心急了。香头说了,上了秋就有动静了,明年一准让你抱上个大胖孙子。”

  老歪龇开一口整齐的大黄牙,高兴得乐出了声:“嘿嘿,我咋不急呢!”

  晚饭,老歪喝了一碗老烧干子,就挺不住兴劲了,钻到被窝压在白氏身上折腾,嘴还不闲着:“你这地不收成,我也得好好种哦。”

  白氏拧一把老歪的长脸:“你个老不正经,也不怕西屋孩子们听了笑话。”老歪还要说什么,白氏就捂上了他那张大嘴……

  三

  西屋里沉籽的夜晚是寂寞的,是难耐的煎熬。

  新婚第一夜沉籽顺顺当当地得了翠儿,还是父亲老歪的功劳。老歪自打翠儿一进门,从她那紧闭小嘴和哭肿的眼泡上就看出了翠儿的倔强,就知道翠儿绝对不是儿子沉籽能顺顺当当驯服得了的。所以就没理会白氏的劝说,偷偷地在翠儿那碗宽心面汤里下了一点蒙汗药。以为只要儿子给她开了花苞,以后爱咋闻就咋闻,咋折腾都顺应了。可沉籽像做梦一样得了翠儿,还没来得及理顺梦境中的那些要死要活的感觉呢,就遭遇了翠儿仇人一样的凶光。翠儿一脸不容侵犯的厌恶,使得沉籽再也不敢妄动,沉籽知道翠儿是不愿意这门亲事,沉籽还知道自己长得吓人,这个在他刚懂事时就知道。那时母亲白氏常摇头叹气地擦着他的鼻涕说:“怕是我儿说不上媳妇了。”那时的沉籽还不懂说媳妇是干什么用的,后来沉籽长大了,听到家里雇用的长工们拉话,他明白了媳妇是睡觉的是生孩子的。可是沉籽也明白自己面目是不讨人喜欢的。娶了翠儿,沉籽总觉得像做梦一样,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翠儿,他甚至想能这样在身边天天瞅着翠儿,他就很满足了。这样想着沉籽就睡倒在自己的被窝里,一连几夜沉籽心里脑里都是满满地,突然间屋里就多了个天仙似的媳妇,他得从头捋顺这梦境般的真实。

  躺在被窝里的沉籽想起长工栓子说的话,栓子说他自己结婚的第一夜一点不知道和媳妇睡觉,第二夜也不知道和媳妇睡觉,到了第三夜栓子媳妇憋不住了,主动抓住栓子的手往自己奶子上放诱导栓子,栓子才彻底知道了怎么睡媳妇。栓子还说从第三夜起他就上了瘾天天睡媳妇,媳妇可真是稀罕死人啊。旁边的顺子听了哈哈大笑栓子,说操,你真是拿鸡巴当擀面杖,没见过龙凤交合,还没见过母狗掉腚……当时沉籽偷听了这些自然是脸红,但沉籽并无多少欲望。现在沉籽想起这些就充满了欲望,可是翠儿冷冰冰的眼神总是让他胆怯了欲望的生长。他不知道翠儿会不会在某天夜里也来拽住他的手,他有些不满足翠儿就这样和他在一铺炕上,中间隔着炕桌了。他太想稀罕翠儿了,可他就是不敢。

  沉籽和翠儿就这样白天被褥相叠罗列在一起,晚上搁着炕桌分开,沉籽就这样一天天地煎熬着。

  沉籽随老歪领着长工往地里送粪,去山上打理树木,沉籽没有老歪那身力气,他只是跟随老歪熟悉农活和山林子的应事和打点。老歪在沉籽的心中不仅仅是父亲还是神人,他觉得没有父亲不会的,父亲让这个树倒向哪面树就倒向哪面,父亲说这样干活容易伤着人,果真就伤着人了,老歪掏钱治好了那伤着的人后,发话不再用他了。沉籽更觉父亲说一不二,父亲是他们全家的主宰,没有人不相信他的话,更没有不听的理由。所以沉籽崇拜父亲的气性,就越发感到自己的矮小力弱。自己的身板翘脚挺直了都过不了翠儿的头,翠儿不和自己主动拉话,沉籽也不敢和翠儿搭讪。沉籽盼着翠儿能慢慢喜欢上自己,喜欢上这富裕的日子,幻想着翠儿和他一被窝里睡觉……

  春季的几场雨水把后院废井里的水升长起来,清亮亮的,伸手就能触得,白天空闲时,翠儿一个人常在井沿上呆坐着。夜晚翠儿就悄悄来这井边,用水瓢舀井水冲洗自己的手脚,那井水温丝丝的,翠儿愿意呆在这里。翠儿回到屋里就憋屈,尽管沉籽老老实实地躺在界线的另一头,可是翠儿还是烦,翠儿总是在憋屈中迷迷糊糊睡去。

  翠儿和婆婆每日打点家人吃喝,经营大小牲口的精料粗草。这些日子又多了缝缝补补、浆洗晒晾的琐事,婆婆有时还出得大门二院的,翠儿整天在院子前后闲忙着,心里积集了满满的郁闷,堵塞得翠儿难受极了。翠儿总是想起方兴和她说过的话,翠儿想,方兴或许早就知道她嫁人了。方兴一准不会再到这沟里来了,一辈子都不会来了。人就像娘说的那样,就得服命吗?这就是我翠儿的命吗?

  翠儿决定不再想方兴了,翠儿还担心着娘那操劳不堪的身体,翠儿想着自家那块山坡地,想以往的粗累活计,想着三个衣冠不整的弟弟,翠儿就愁闷得不思茶饭。

  可翠儿哪里知道,方兴去了一趟内蒙北部,归途中遭遇土匪,不但没挣来大钱,还差点搭上一条性命。方兴在家养伤时,正好表姐——顺子媳妇回娘家,顺便来看望方兴一家,方兴才从表姐嘴里探听到翠儿嫁人的消息。不久后,方兴安置好父母,就没了踪影不知去向了。当然这些事情翠儿是无从知晓的。

  这晚,郁闷难耐的翠儿在井边坐了一会就觉腿脚很沉,头也昏沉,沉得她都迈不动回屋的脚步了,躺在炕上翠儿就睁不开眼睛了。翠儿梦见了一片油绿,像绸缎般的油绿,她飘落于油绿之中,一股池塘潮水的气息,夹杂着一种巨大的潮湿黏液把她紧紧裹住,凉丝丝的水雾潮流在她光滑的肚腹上冲击……翠儿看见了方兴在自己的身上,翠儿哭了,情不自禁地喊叫却发不出声音,再看自己全身赤裸好不害羞,情急之中翠儿惊醒,睁开眼天就大亮了,她急忙起身抱柴点火。乡下的媳妇不能比婆婆起的晚,那样会被耻笑的。翠儿恍惚点燃着炉灶,秫秸秆就在灶火门前燃烧到灶房的地上,白氏看到外屋地蹿起了红闪火苗,就赶紧起身穿衣了。婆婆没有训斥翠儿,她以为翠儿和儿子是贪床笫之欢,起晚了手忙脚乱所致呢。

  翠儿被柴火惊吓出一身燥汗,柴烟呛得翠儿一阵干咳呕吐,翠儿越发觉头重脚轻,胃腹搅出一股酸汁直往嗓子眼涌,难受极了。

  白氏见过大喜。她细观翠儿眉韵舒张,面容憔悴,胸臀丰腴,小腹也似微鼓圆满,就忙让翠儿回屋歇息,她和老歪一样急盼着翠儿的肚子快鼓起来,快生出一个大胖孙子抱在怀里呢。

  此刻,外面阴雨蒙蒙的天突然响起了雷声,白氏喜盈盈的心被四月末天的惊雷震颤,她记得老辈上的说法,四月天响雷多灾祸。白氏走到庭院门前站在稍高处的井台上硏望灰蒙蒙的天,见一团乌云从南北天际铺压弥漫过来,一道刺目的闪电拽下一连串炸雷,云雾就像被雷炸开粉碎一样,雨点纷纷掉了下来。

  这样的雨天,人们是不出门干农活的。翠儿就担心起娘家破旧的茅草屋禁不住这场雨的摔打,魏家答应过雨季来临前给她家修盖房屋的,没想到四月天竟来场这么大的响雨。好在这雨到了晌午稀疏下来。

  细雨蒙蒙中有人看到魏家后院升腾起蓝色的烟雾,还说这是魏家人财两旺的征兆。魏老歪夫妇听了甚喜,老歪喜滋滋地挑选房屋木料,准备给翠儿娘家修盖房屋。翠儿比先前懒散起来,不爱吃饭,不爱说话,没事就整天坐在后院的废井沿上打发时光。白氏见翠儿这样子,可高兴了,她不让翠儿动手做活计,还给翠儿弄点可口的东西吃。翠儿觉得婆婆真好,翠儿还觉得自己是病了,腹部难受,那是说痛不是痛说痒不是痒的滋味,欲呕难吐,让人不舒服不安生。

  翠儿被魏家当成双身之人小心相待起来,老歪忍不住在沉籽的头上笑拍了一巴掌说,“好小子!”沉籽纳闷,沉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女人太神了,睡一回就能生孩子。沉籽察觉到在他家做工的顺子和栓子背着他窃窃嬉笑。于是沉籽故意在他们不经意间威严地靠近跟前,顺子不好意思,吭吭哧哧地,说东家您这回定是大喜。栓子讨好般附和着,说翠儿怀的指定是个带把的!两个人的话语不禁让沉籽体热膨胀,沉籽开始观察起翠儿肚子了。

  翠儿自打那天炉灶烟火熏呛后,呕吐感就没离开过肠胃。身体也越发无力绵软,脑子混沌困乏,心里憋闷烦躁。她还有个担心,就是怕孩子生下来会被公婆看出来不是魏家的种。

  六月里,翠儿家的房屋修盖好了,翠儿的弟弟还来魏家挑走了一担包谷。大地秧苗滋透了两场雨露,便拔节地高长起来。夜里在火炕上睡觉已盖不住棉被了,翠儿总是在烦躁郁闷中昏睡到天明。沉籽在炕梢处静静地呼吸,眼睛借着窗外月光的明亮悄悄注视着翠儿的辗转反侧,手使劲攥着自己裆下物件。沉籽太难受了,这样的难受他都忍了很久了,他现在不再幻想和期盼翠儿会主动拽他的手摸她的奶子,他的身体和脑袋瓜里都有种难以抑制的欲望和冲动。这种欲望和冲动在皎洁的月光洒照在翠儿掀露的胸脯上得以积聚膨胀和统一。沉籽就憋住气息,光溜着身子悄悄越过了中间的炕桌贴到翠儿的身边,当他轻轻掀开翠儿身上被子的一刹那,沉籽的全身电击般颤抖起来,翠儿的玉体在月光里是乳样的晶莹,沉籽看到翠儿的光滑的身子,太紧张太激动了,原来翠儿每夜是在被窝里脱去衣裤的,原来翠儿也和他一样是光溜着身子睡觉的。那么翠儿每天早晨一定是在他没醒前,在天亮前,在被窝里又穿上衣服的。沉籽的手在颤抖中先触摸了翠儿两个鼓得像小山似的奶子,这一触摸竟加剧了他裆下的胀痛难忍,沉籽燃烧起的熊熊欲火终于战胜了他一直以来的胆怯,就在他笨拙地要侵入时。翠儿一声惊叫,疯似的坐起来。沉籽知道他吓着翠儿了,沉籽抓住翠儿的手说:“翠儿别怕。”翠儿挣脱开沉籽的手,用被子裹上自己抖颤着问:“你干什么啊?”沉籽的欲火虽然遭碰撞,但是沉籽也憋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我要和你睡觉。”说着沉籽就一把抱紧翠儿。翠儿拼命推扯着:“你滚开,滚开。”翠儿尖长的指甲划破了沉籽的歪鼻梁,一滴血腥似冰冷寒气消退了沉籽的欲火,沉籽无比颓丧伤心地退回自己的窝铺。沉籽眼前一片漆黑,月光关闭了她的皎洁。沉籽第一次悄声地哭了,他是真真地稀罕翠儿,只要翠儿高兴,让他干什么都愿意。

  翠儿苍白的脸上也流着眼泪,翠儿也不想自己这样子,可是翠儿又不知道该怎样,她愿意相信出嫁前母亲说的过日子久了就顺眼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烦,心焦火烧般地烦。她想起了娘家的新房,弟弟担走的包谷,还有公婆期盼欣喜的笑脸,翠儿觉得对自己对不住沉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熬下去……

  四

  七月里包谷正最后冲刺般地疯长着成熟,稠密的天云遮裹着小山洼,密不透气,寂静无风,翠儿心中那股莫名的郁闷和惊恐也疯涨起来,翠儿听见了老歪在和婆婆嘀咕:“翠儿的肚里指定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娃,我魏家总算有后了……”翠儿整个人闷躁得要炸开一样。

  漆黑的夜半,乌黑天宇无一丝光亮,老歪吩咐白氏明天就去请个郎中来家里给翠儿把把脉。

  白氏这些时日以来觉得翠儿反应太厉害,你要是问问这孩子怎么不舒服吧,她就是低着头紧闭小嘴不应话,那样子羞得让人心疼着呢。白氏刚应下老歪明早请郎中,窗外就雷声四起,一阵阵炸雷连串轰响,不多时暴雨大作,翠儿心中莫名地烦乱,腹中搅痛阵阵。翠儿裹紧被子难以入睡,急促瓢泼的大雨像要浇塌房屋似猛烈。翠儿蜷缩在电闪雷鸣的黑夜中,肚腹的绞痛更厉害了。快天亮时,突然一道红光划开云缝穿透阴霾向翠儿屋的窗棂袭来。天宇红光刺目的横扫、霹雷炸山震聋的轰鸣,那炸雷似在追击什么尤物似的由窗棂滚劈到门隙,又从门隙追劈到后窗棂,翠儿惊颤地坐起来,向窗棂处探看,一道金光闪电眩晕翠儿的眼目,一团火球在窗棂处炸开,翠儿惊吓昏死过去。

  炸雷红光把这山沟洼里照得通亮,人们早在惊醒中听得霹雷炸山般锁住了魏家大院,又恐惧地看到冲天火球在魏家大院炸开。不祥之兆笼罩压抑着人们,待黑雨暴风逐渐平息后,人们开始奔向魏家大院。

  老歪夫妇早被黑夜雷吼惊吓得失禁尿流,又见火球耀眼炸开,以为天塌地陷、天灾至极、性命难保了。万念俱灰之时,雷止雨停天色放亮,一样惊恐中的沉籽见翠儿被惊吓得没了声响。东屋的老歪惊魂未定地下地抽出门闩,推开门便看见横在门外窗口下那被雷劈断的半棵大杨树。此时沟里人们也都积聚到魏家院内,大家扶起惊魂未定的老歪夫妇,方看清这断树的茬口截面上还有烧焦的痕迹。

  这小小的山沟里,人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雷劈树倒的情景,人们悄悄猜测着,这对魏家可不是好兆头啊……

  沉籽唤醒翠儿后,便失声大叫起来,原来面色苍白的翠儿,下身的褥子上染出了血红。魏家又陷入慌乱之中,老歪唤人找来接生婆,白氏急急点火烧水,沉籽掀开炕席,铺上了草灰,老歪在外屋上挂上红布条。人们心知肚明是霹雷惊吓了翠儿提前生产了。接生婆在翠儿的小腹上揉搓好一会,紫淤的血水和翠儿腹中的胎盘才下来。接生婆一脸无奈一脸神秘地叹说:“造孽啊!没成人啊!”白氏大惊,老歪铁青脸色一下栽倒在庭院中……

  沟里人这回可有新鲜嗑说了。哪儿有人聚堆,哪儿就有了魏家的闲话。

  老歪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霹雷无缘无故为何落到他家!想他魏老歪这是惹着那方神怪了,咋还总没顺心的时候呢?想他魏家也是靠辛劳过活,祖宗父辈延续到今,每逢大旱灾年都开仓放粮行积德行善之事,怎么就在他这辈上遭遇不顺呢!

  自打老歪十三岁时娶了白氏立了门户,他就觉得没怎么舒心过,那时老歪的名字叫魏成。十五岁时才懂得男女之事,十六岁时和白氏有了第一个女娃,这以后白氏的肚子就撒了鹰,一气给他生了八个女娃。这还不是老歪最恼火的,老歪随父亲上山、学打理山林、栽林伐木,样样活计学到手上着实受尽了苦累。苦累还可隐忍,最让他心痛不舍的是二十岁那年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同村的玲子姑娘。玲子比他小四岁,手脚勤快,长得眉清目秀的,说起模样来和翠儿还真有几分相像。每每想起那年在山上和玲子的事情,就让老歪心里痒痒得难受,火烧火燎地发痛。

  老歪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年夏季,那天午后,他正躺在山坡的石砬子下面歇息,就听见了玲子的脚步声,刚在半山腰时就看见玲子挎着蘑菇筐从山脚下采寻上山呢。玲子走到石砬子背面就止住了脚步,他贴耳细听到玲子哗哗的尿尿声,惹得他不仅面红耳赤,而且全身燥热血往上涌,但他不能动,他怕吓着玲子。玲子尿毕就挎筐在树丛中寻捡起蘑菇,玲子三寻两绕就绕到了石砬子下面,当她看见躺在石砬子下的魏成时,本来就红艳的小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玲子知道魏成一定听见了刚才她哗啦啦的尿声了。魏成坐起来装轻松地搭话说:“又来捡蘑菇了?”玲子冲他一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玲子那一笑太漂亮了,就像沟沿上带着露珠开放的紫香花。魏成看呆了,玲子红着脸转身离去的时候,魏成一下想起在半山腰上看到的那片蘑菇群,忙喊玲子等等。魏成把玲子领向那片蘑菇地时,玲子欣喜得胸脯都一鼓一鼓的,看得魏成心身痒热地难忍。玲子蘑菇筐里满了,还有些没地方放了,玲子舍不得放弃,玲子就撩起衣襟兜着,魏成帮着她把蘑菇都捡进她的衣襟里,玲子笑了,感激地看着魏成,魏成也高兴地笑了。魏成看见了玲子衣襟下面雪白的腰肌和肚皮,魏成还真切地嗅闻到玲子身上那股子温热馨香。魏成告诉玲子,这山上出蘑菇的地方他都知道,因为他太熟悉这山了。这以后的午后,魏成每每都在石砬子下等玲子,一来二去,魏成终于搂抱了玲子,还亲了玲子的小嘴,摸了玲子嫩翘的奶子。魏成再往玲子身下摸时,玲子不让了,玲子说让他家人来提亲,玲子愿意给他做偏房,玲子丢下这话后就再也没来过山上。

  可魏成回家刚和父亲提起纳偏房的事儿,还未说明原由便被父亲厉声呵斥住了,父亲威严不可违背,父亲说没有白家就不会有魏成,魏家宁可失礼不可失信!魏成含着眼泪和烟袋锅坐了一夜。这时的白氏已经给魏家生下两个女孩了,此时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白氏通情达理,白氏也害怕自己生不出男童断了魏家香火,所以白氏相求公公应了魏成。但是公公还是不应,公公说魏家与人为善,祖上有德,香火连绵早有卦相,即便是男童不现,在本宗族内抱养一子也不为过。

  一年后,玲子嫁到山外,听说玲子的男人抽大烟逛窑子,把家里折腾得精光,还欠得里外都是债。玲子挨打受气,三年后,玲子死于痨病。这让魏成挖心肝般疼痛,如果玲子给他做偏房就不会劳累成病,更不会那么早丧命。想起这些,魏成就怨恨父亲。魏成父亲治家严谨,理财有方,一生劳累,不急不躁,终于在魏成三十二岁那年,闻听沉籽出生魏家有后了,便闭目笑眠了九泉,享年七十岁。父亲过世后,魏成担负起魏家的族业,从此也开始了让他最烧心燎肺的事——给沉籽求医治病,从此魏成的名字也被人改叫成魏老歪。老歪奔波了二十年,终于治愈了沉籽常流不息的清鼻涕。而今他又给儿子娶回了连沟外大户都要相争的漂亮媳妇,这是件很有面子的事。他都五十六岁的人了,就想着抱个孙子,就想着把魏家香火延续下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盼了半年了,翠儿那破地竟然糟蹋了魏家的籽种。这实实在在让他恼火让他憋闷让他窝心让他像吐血样难受。这样子的郁火闷气在心憋着,使得他不愿呆在家里,不愿见人搭话,每天一大早,他都拿上白氏装好的饭菜上山里去,老歪在山上的窝棚一呆就是一天。

  翠儿娘知道魏家情形后终日以泪洗面,一是担心翠儿的身体落下毛病,二是担心魏家从此不再拿翠儿当人待承。眼看出事快一个月了,翠儿娘心急火燎早就惦记着去见女儿一面。可就是挪不动脚啊,女儿肚子不争气,这让她如何舍得老脸去面见一心帮衬她们的亲家呢。可是女儿终究是心头的肉,她实在放心不下翠儿,过了晌午翠儿娘终于忍不住了,她挎上鸡蛋筐心怀忐忑去了魏家。

  翠儿不知道自己眩晕后体内流出的都是什么。翠儿虽气色苍白,体虚无力,但翠儿感觉自己的肚腹好受多了,翠儿知道孩子没了,她的担心也没了。婆婆白氏虽然怨恨翠儿不担沉重,不添活人,但也心疼媳妇,她怕翠儿想不开自折了性命,那样魏家更添新灾。白氏顿顿饭菜像亲娘一样侍候着翠儿,并叮嘱沉籽这个月里不要和翠儿行房事,夜里睡觉轻灵些,多关心翠儿。沉籽憨憨地应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翠儿。

  翠儿身体逐渐恢复了气力,脸色也稍有了红润,只是翠儿很畏惧公公魏老歪不顺畅的咳声、推门出走的沉重步履和满脸灰沉铁青的烦闷。

  当翠儿娘怯生生地走近魏家大门时,白氏正出门倒柴灰,见了亲家自然热情引进。翠儿娘没有看见自己所担心的冷面恶语,竟控制不住眼角的热泪。娘俩见了面更是话语哽咽,好多话不知如何相问言说,白氏一旁也陪着掉了不少泪珠子。过了好一阵子,翠儿娘才道出了担忧和埋怨,说翠儿怎么就这么不担沉重呢,以后可得多加小心啊。又叮嘱翠儿往后有大大小小的事要与婆婆相说,婆婆就是亲娘。

  翠儿娘离开魏家时,沉籽从田地里回来了,见了岳母问了好,便同白氏相送翠儿娘出门。此时老歪也从山上下来了,见儿子沉籽一脸不知愁相地相送岳母,便阴沉下老脸低头避开翠儿娘笑脸迎上来的问候,旁若无人般走进院落。白氏见状顿感失礼,便连声相让翠儿娘有空常来走动坐坐,翠儿娘强挤笑脸回应了一声,怎奈一颗稍稍放稳的心立时又悬吊起来。

  晚上过了饭口,白氏劝老歪凡事想开些,孙子总会有的,不过是晚抱几天的事。老歪心里总觉疑惑,接生婆的诡秘神情和人们窃窃的议论让老歪好生猜疑。于是唤来沉籽询问,沉籽吭哧瘪肚地说不怪他,他没再碰过翠儿。老歪听了心里立时冒出一股恐慌的凉气,这凉气几乎将他击倒,他实在害怕儿子是个废物。白氏拽过沉籽问了清楚,才知道除了他和翠儿的第一夜以后,从来就是自己睡自己的,也明白了沉籽想睡,是媳妇不让睡。老歪一听,心底立时就蹿出一股怒火,他痛恨儿子软弱窝囊,更恨翠儿不尽妇道,他还以为儿子贪欢,毁了孙子,竟没想这穷人家女子还这么娇气不成事。于是他伸出巴掌就?了沉籽一脖溜子,并怒火中烧地吼道:“今晚你就给老子日了她!女人就是欠日,不能娇惯,不日不成事!”说完还不解气,又隔着竹帘子冲翠儿屋门叫骂,“再不让你日,老子先日了她!”

  白氏自进了魏家的门还是第一次见老歪发这么大的火气。白氏也觉得翠儿实在过分,自古女人不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么,再说他魏家实心实意帮衬翠儿娘家的日子,翠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沉籽也是长这么大头一回挨老歪打,母子两人都不敢再言语,任凭老歪暴跳如雷般发泄一通。

  翠儿在西屋里自然听得心惊肉跳,觉得自己有万般罪过似的。夜晚关门闭户,亮灯铺被时,沉籽就将翠儿的铺盖和自己的挨在了一起,翠儿乖乖地躺进被窝时,沉籽知道翠儿今晚不会让他滚开了。沉籽热浪烧身,吹灭了灯就钻进翠儿的被窝,三两下扒光翠儿,翠儿真就没有撕扯他。翠儿一动不动,任凭沉籽在她身上发疯般胡乱亲啃,沉籽疯狂泄欲后还不肯下来仍在翠儿身上哼叫摇晃。此时此刻沉籽真正体验了睡媳妇的滋味真是太好了。此时此刻沉籽也彻底理会了长工顺子说的那些话。此时此刻他们的屋门外,正扒瞅探听着沉籽的父亲老歪。魏老歪在屋门外悄悄地偷听得沉籽的表现后,不仅把自己那颗悬着的心踏实地放进了肚子里,而且被儿子的激情燃起熊熊欲火,悄没声地蹿回东屋炕上,掀开被子就压在了白氏的身上。

  五

  日子飞快流转,魏家人的心情也在金秋麦场忙碌中舒畅起来。秋收储粮时节,翠儿娘阻止了翠儿的弟弟去魏家担苞米。虽然翠儿过门时与魏家有约定,每年秋收后魏家都要供给翠儿娘家两担新苞米,直到翠儿三个弟弟都成家为止。但是翠儿娘自上次从魏家出来碰到老歪那张铁青冷面,就觉得翠儿在婆家的日子不是好过的,她不想让翠儿在魏家更低贱难堪,更不想翠儿在魏家受薄情冷眼。所以翠儿娘决定不能再要魏家的苞米了,等日后翠儿给魏家添生个一男半女的再说吧。

  翠儿娘家的日子虽有魏家帮衬,但还是过得清苦仅够温饱。翠儿的三个弟弟和翠儿相继间隔两岁,翠儿的大弟弟已经十五岁了,三个半大小伙子正是能吃傻喝长身体的时候,两个稍大的弟弟农闲时就帮大户放羊做工,祖上就是雇工出身,本没有什么田地,仅有的那块偏坡上的旱地还是祖辈开荒得来的。翠儿娘把翠儿嫁到魏家就是为了养活翠儿的三个弟弟,至于三个小子长大娶媳妇、盖房子的事,翠儿娘现在连想都不敢想,只要人不被饿死,就活一天算一天吧。而翠儿答应娘嫁给沉籽也正是翠儿知道娘的甘苦。穷人家的日子哪个又不是在苦中煎熬着呢。

  魏家的日子好过,魏家年年有储余,魏家的山林也隔上几年就伐些树木卖到沟外。这个秋后,老歪早备好了送给翠儿娘家的新苞米。过了三四天了也不见翠儿弟弟们来担,老歪就打发沉籽给送过去了。现在老歪和白氏只剩下一件要紧的事了,那就是盼着翠儿的肚子鼓起来。可是暑去寒来,都快数九过年了,也不见翠儿全身上下有一丝的变化。老歪纳闷,沉籽夜里也没少使劲吭哧瘪肚地搂扯,他那耙子咋就不上柴禾呢?白氏嘴上不言语,心里也是一样的着急。

  正进三九这天晌午,老歪转山回时,在山梁口遇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高龄道士。此道士身轻如燕,徒步无声,面相温和,气韵脱俗。老歪便搭话与之并行,还报上沉籽生日时辰,劳烦道士给占卜一下何时得子延续香火。道士摇头笑笑未语,老歪心切求之再三,道士说:“命中无,占也无。”老歪听后一下子酥软倒在了地上,并惶惶自语道:“我儿不是废物啊,难道是媳妇不中用?”道士不急不慌轻声应道:“此儿下生天窗四开,精气散尽,空有一脉清水。”老歪面仰苍天哭腔说:“难道我魏家无子续香火吗?”道士目及云海边际说:“休急,施主有两子之命,却无见嫡孙之缘。”老歪满腹愁思再行相问时,道士早已踪影渺远。

  老歪直坐到天色黑沉,还在琢磨着道士说的那些话,我命有两子,怎么会呢?白氏已经不能生育了,无见嫡孙之缘,就是没有与孙子见面的缘分,那不还是没有香火的吗?老歪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跟头踉跄地回到家的。

  白氏听了老歪的述说,明白了儿子沉籽怕是乡医说的那种“清水罐子”。这漫长黑夜,夫妻俩被愁苦纠缠不得入眠,临近清晨老歪才觉头昏眼花有了困乏。白氏坐卧不住便起身下地。白氏在外屋地转悠一遭竟失去了往日的麻利,不知该做些什么,心气憋堵得难以喘息,就开门去辘轳井边提水。外面的寒气并未驱散白氏脑子乱麻般的愁绪,她摇提着井里水桶时,脑子还想着魏家香火的断续,早忘了井沿的冰滑,就那么一瞬间,都来不及喊叫一声便一头栽进了井里。过了半个时辰后才被早起的翠儿发现,待魏家人大呼小嚎地打捞出白氏时,命早就归西了。

  这刚刚消停了闲言碎语的魏家此时又轰动了沟里。老歪被突然袭来的祸事一下子击倒了。白氏出殡这天,魏家八个出嫁的姑娘嗷嚎得悲气冲天,老歪的八个姑爷帮忙料理丧事。虽然白氏下葬得体面也隆重,可是魏家大院从此便成了阴森的凶宅。

  魏家院里院外一下子缺失了忙碌贤淑的白氏身影,院落骤然升出几分凄凉和荒寂来,房堂屋内更是多了寂寞阴寒。尽管翠儿麻利地承载起婆婆在世时的一切琐碎活计,把东西两铺炕都烧烤得滚热,可是老歪还是觉到了屋里的清冷。翠儿端汤倒水地侍候着愁眉紧锁的魏老歪,魏家这个年关就在死气沉沉悲苦愁闷中挨过。

  老歪躺卧在炕上想够了白氏的辛劳和甘苦,掉够了浑浊的眼泪,就苦苦琢磨以后的光景日子,若是自己再续弦生下一个儿子到还真应了那道士所言,可是眼下哪里寻得能生育的老姑娘或寡妇呢?儿子不能有后,老子娶妻生子岂不招人笑话,这魏家可真是拨开皮瓤,任人闲话了呀。老歪撇开翠儿炕上炕下的汤水侍候,下地出门上山了,他知道自己身体没病,他是心里憋堵。

  春寒渐退,暖阳催绿,山林树木经过一冬的歇息和谋划,积蓄了强大而热烈的能量,正舒展着身躯返青还绿。只有在山上在树林中,魏老歪才觉得吐出了一口差不多要憋闷死他的郁气。他触摸着一棵高耸入天的粗壮松树,心里有了些爽气,日子怎么不顺心也得过。这棵树是他家山林的树王,也是祖辈传承下来的。树王的南坡下有二十棵成材松树,那是家业啊!老歪心想,若是真娶个能生育的女人,卖些家业也无妨。只是他一想到白白地帮衬翠儿娘家却落个空欢喜,就有些心疼就别扭不舒畅。

  可是老歪心里悄悄滋生起的那点希望也随着夏花的枯萎而颓丧,沟里不仅没有寡妇老姑娘,连沟外都传听得他魏家宅院的凶煞了,门栏开敞却不进媒人。老歪又堆积了满心满腹的愁闷,唉声叹气地卧在炕上,翠儿又开始端汤倒水地侍候他。老歪瞧着翠儿转来转去的肥臀鼓胸,多盼翠儿的肚子能鼓起来啊。可是翠儿这块地不仅白白地瞎了,还得养着她娘家的大大小小,老歪着实烦闷得难受,而这难受突然意想不到地在他接过翠儿端递过来的洗脸盆时发生了改变。当老歪把一双粗糙的大手压在翠儿柔滑的手背上时,他的心骤燃起一阵难以控制的燥热。这股燥热让他通宵难眠,他想起了早年的玲子,想起了早年的白氏,想到了魏家的香火或许可以延续,翠儿的肚子应该鼓起来,魏家不该白白浪费资源。这个念想让老歪一下子意气风发,精神百倍,他决定要尽快实施这个念想。

  这天早饭过后,翠儿还在院子菜地里摘豆角呢,老歪就发话说:“都一个月没下透雨了,不等了,南山坡上那些春天时新栽种的树苗该浇了。”老歪打发沉籽挑上水桶叫上顺子一起去灌舀河水浇灌树苗,回时再到大田上转一遭。沉籽点燃烟袋锅叼在他那歪斜的嘴角上,把脏兮兮的烟口袋往裤腰上一别,挑起水桶就出门了。魏老歪见沉籽走远了,就别插好大门,把翠儿喊到屋里说话。翠儿不明白公公要吩咐什么重要事情,就急忙起身出了菜园子,抖掉身上的菜叶,进了屋。老歪坐在屋内的藤椅上,示意翠儿坐炕边上说话,翠儿规矩地站着等老歪发话。老歪叹口长气说:“你嫁到魏家以来,魏家接二连三地出事,我没有怪罪你,我照样给你娘家盖房,给你娘家苞米,我也不求你和你娘家谢我,我只求你给我魏家生下一男半女的,别让我魏家断后啊。”

  翠儿刚听话音就已经羞愧难当了,脸火烧一样红,头都低到胸前了。老歪走近翠儿问:“我对你和你娘家好不好?”翠儿答不出一个字,只是不停地点头。老歪打量着翠儿身子,一股温热的女人味闻得他体内燥热。老歪忍不住了,他绕到翠儿身后一把抱住翠儿,一双粗糙的大手交叉着握住了翠儿高翘的奶子。翠儿惊叫一声,老歪就捂住了翠儿的嘴厉声道:“闭嘴,只要你听爹的话,我对你娘家会更好。”翠儿颤抖着不敢再叫喊了,老歪柔下声音说,“我是要魏家香火不断,沉籽怕是指望不上了,你要听话。”说着,一只大手伸进翠儿的衣襟里抓捏,另一只大手褪下翠儿的裤子,翠儿雪白的屁股一下露了出来。翠儿羞怕地憋叫出了一个“不”字,脸就被老歪实实地扣压在炕沿上了。老歪像饿狗一样,几乎把翠儿扯烂撕碎,翠儿的痛叫更激起老歪的淋漓发泄。这顿暴食让老歪重温了他几乎忘却了的感受,昨晚他还疯似的想一会白氏呢,现在竟然觉得白氏是如此地干涩粗糙不受用,一如粗杂面般捏不到一起的面皮。捏不到一起的皮怎会包住大胖小子呢?他要好好地享用翠儿,翠儿一定会包住一个大胖小子的,他魏家一定会后继有人的。

  南山坡上,沉籽吩咐顺子浇了一半的树苗后,实在耐不住这七月天的闷热,两人索性扔下水桶脱光了身子躺进山坡下面这条浅窄的小溪里,沉籽看见顺子的家什冲天直立着,顺子不好意思地说:“媳妇快生了,有些日子不让上身了,憋得怪难受的。”说完两手就忙活开了,三下五下就撸出一股米汤状的黏液,射落在小溪里。顺子的把戏让沉籽也来了欲望和冲动,沉籽自己也这样做过,也是翠儿不让他上身的时候,翠儿每月都有几回不让沉籽上身的时候,沉籽强上翠儿也无力抵挡,只要沉籽进入了,翠儿就彻底失去了反抗,但是沉籽能真切感觉到翠儿的胸脯里起伏着满满的厌恨,这厌恨搅得沉籽不舒服,所以再后来翠儿不顺应他时,沉籽就自己忙活了。沉籽想着今夜该上翠儿那里忙活了。

  整个午后,空气沉闷地压抑着大地,天上无一丝云,庄田被压抑出最后一口青涩的潮气后昏迷了,山林被压抑得垂下枝叶气淤呆滞,房屋被闷压得浊气上升,人被压抑得要炸开肺腑。这沉闷逼人的郁气直到天色快黑时才被一股凉风渐渐吹散,天宇南端也开始向沟里铺压过来一片浑厚的黑云,这黑云密密实实地包裹住山沟后,一声闷雷响过,大雨点齐刷刷落下,砸起的地面尘土,豁然间便混淆成泥浆河流。雨越下越大……

  翠儿和衣而躺,屋外大雨狂刷着大地万物,唯独不能刷洗翠儿干净的身心。翠儿下体疼痛虽已消退,但乳上的青淤血色还在扩散,翠儿畏缩着身体拒绝了沉籽的求欢。沉籽每次雨夜求欢都难成,他想,也许是以前那个霹雷雨夜留给翠儿的记忆太深了,便知趣地退了回去。翠儿今天没想什么霹雷雨夜,翠儿想起的是婆婆,婆婆是个好人,可是好人却命短。自己算好人吗?不然自己也死了吧,自己死了,娘也会死的吧,那弟弟们呢?他们不会死的吧?翠儿合着眼泪迷糊过去了。翠儿梦见了婆婆在一个冰冷的黑洞里喊她:“翠儿,带上被子和娘来做伴吧,娘好冷啊。”这是白氏死后翠儿第一次梦见她,梦中情形重新回忆仍那么真切,翠儿很害怕……

  夜深雨急,东屋的老歪也没能入眠,品尝了翠儿的鲜嫩让他足足酣睡了一个下午。他感觉翠儿就是他的玲子啊,压抑在他心中这么多年的郁闷和愁结终于在今天得以释然。翠儿不仅圆了他心中的梦,翠儿还可以给他传宗接代,外人怎会知晓是儿是孙,我魏老歪又可以人前挺直腰杆子了。想到这儿,魏老歪又想要翠儿了,他期盼着天亮,他还想好好地折腾一回,哪怕折腾得连抽烟的劲儿都没了,他要把翠儿的肚子折腾大了才舒心呢……

  雨过天明,这样的泥泞人们是不出门的,沉籽伸着懒腰抽了小半天的烟锅,午后刚要躺炕上迷糊,老歪就吩咐他去南山坡上查看树苗。沉籽带上铁锹出了门,老歪猴急般插好院门后,就把翠儿扒得精光扔在自己酸臭的铺盖上。他飞扬跋扈地扎向翠儿时,翠儿终于哭喊出一句:“娘,这就是我的命吗?”

  翠儿的挣扎和喊叫是无效的,老歪真把自己折腾得连穿裤子的劲儿都没了,他一脸满足,歇了好长时间才提溜起自己那皱皱巴巴的裤子,在裤带上那串大钥匙上解下一小串钥匙塞在翠儿手上说:“以后魏家就是你的了,想吃什么做什么,我不会亏待你和你娘家的。”翠儿知道这串钥匙一直就系在婆婆白氏腰上的,婆婆死了,钥匙就系在老歪腰上了。翠儿还知道老歪腰上那串钥匙才是魏家真正家财的钥匙呢。翠儿撇开钥匙不理会,老歪下地拿起屋角的竹竿钩子,把堂屋悬挂着的柳编筐摘下来拿到翠儿跟前说:“挑最大的两块腊肉给你娘家送去吧。”然后把钥匙塞在翠儿的兜里,临了又伸手揉捏了一下翠儿白嫩的奶子。

  六

  秋收开镰时,魏家要管雇工一顿像样的饭菜,顺子媳妇也来魏家大院帮忙了。说是像样饭菜也无非是小米饭腊肉炖大菜,做工的人们一年都见不到油星,个个把肚子撑得鼓鼓的。就在顺子媳妇给大伙添饭的当口,翠儿忍不住蹲在灶膛口呕吐起来,老歪见状大喜,在众人面前尽量遮掩自己的欣喜,但是忍不住打发沉籽去把嫁在本沟里的八姑娘喊来帮忙。

  顺子媳妇没少瞅机会和翠儿拉话,可是唠叨半天都是自己叨叨,想从翠儿的嘴里掏出半句话都难。她虽然没有从翠儿嘴里掏出家长里短的事,可这次她却从老歪的眼神中看出了点门道,她发现老歪时不时就把眼神盯在翠儿的身上,老公公在儿媳妇身上有这样的眼神,十有八九是捞着了。况且,这院子里就翠儿这么一个女人,没有婆婆照应,沉籽出去干活,院里屋内就剩老歪和翠儿……妈亲呀,顺子媳妇想到这儿心就突突跳了起来。

  其实翠儿早几天就恶心呕吐,只是这几天老歪忙着打理大田没注意到。妊娠反应让翠儿本来烦闷的心更加恐惧羞臊,翠儿当自己就是秋坝上枯黄的蒿草挺一天就挨一天,挺不过就为泥了。

  转年刚进五月翠儿就产下一男婴。沉籽欢喜得嘴眼更歪斜了,因为他当上爹了,还因为他看到儿子嘴不歪眼不斜小脸也周正,翠儿生产前他可是好生担心着。

  老歪别提多高兴啦!人都说六十八还结个瓜呢,他今年五十八结了一个瓜,他还有十年呢!他琢磨着自己还能结几个瓜呢,乡邻们恭喜他终于当爷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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