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晚年回避给家乡题词

　　胡耀邦爱好书法，在担任中共中央委员会总书记时虽然日理万机，但也偷闲挥毫练字，晚年几乎每日要同笔墨打交道，手上功夫日见其深。1988年末至1989年初的最后一次故乡湖南之行，求索墨宝者自然很多，而如愿以偿的却很少，可说是一字千金，一字难求。

　　这次回故乡，来求墨宝者常被他风趣幽默的婉拒弄得无可奈何。岳阳苎麻纺织印染厂在胡耀邦来厂参观前，早早齐备纸笔。1988年12月7日，胡耀邦到厂参观，厂领导陪着他穿过现代化厂房，一路介绍，趁他听得高兴时，将他引到摊开的纸笔前，说：“请耀邦同志题词。”胡耀邦风趣地说：“就这么转了一圈，题什么词？题‘孙悟空到此一游’？”说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厂领导还不甘心，一再请胡耀邦挥毫。胡耀邦笑而不答，一边随手取下厂里的来宾录，见参观者都签了名，就笑着说：“前头的乌龟开了路，后头的乌龟跟着来。”说毕，提笔签了个名，厂领导只得作罢。

　　岳阳楼的管理人员，至今还为胡耀邦登楼不留名而惋惜。12月7日，风大气温低，胡耀邦迎风登楼，远眺君山，近观湖光。

　　胡耀邦游完，照例被引到摊开的宣纸前，请题词签名留念。胡耀邦没有吱声，随手翻着嘉宾录。岳阳楼历代文人墨客遗墨甚多，当代名人墨迹也随处可见。“怀甫亭”匾为朱德总司令上世纪60年代所书，可惜原稿手迹毁于十年动乱，匾也被砸成两半，幸赖一女职工冒险收藏，才保存至今。碑廊的遗墨琳琅满目，今人碑廊中就有毛泽东、周谷城、王首道、廖沫沙、老舍等人手书的诗碑和题词碑。遗墨于楼者多已作古，而古楼依然耸立。过客匆匆，古楼长存，这正是自然规律。人们无从追寻胡耀邦当时的思絮，或许是谦虚的品格使他不愿让自己的手书进入碑廊，或许是思绪万千一时无从写起，反正他翻完嘉宾录，便一言未发地走了。

　　《湖南日报》为纪念创刊40周年，从1987年开始，报社就派人进京请胡耀邦题词，因胡耀邦谢绝一切题词，墨宝终未能求得。现在胡耀邦回到了故乡，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么？然而，请胡耀邦题词不是件易事。报社的同志借助了桥牌。胡耀邦爱打桥牌是出了名的，报社有个桥牌队，于是相约在1989年元月5日晚打一场复式对抗赛。

　　胡耀邦打桥牌思路敏捷，出牌很快，尤其是好胜心强，打出一副好牌，会高兴得像个孩子。同报社比赛时，省经委副主任王槐瑞做胡耀邦的联手，两人配合不多，好几副牌叫出了问题。胡耀邦看来有些急了，不知不觉地开始“犯规”了。老王叫得太冒时，他就说：“你又搞银行透支呀？经济过热，基建规模要压缩哩。”有一副牌，报社的桥手叫冒了，他就提示老王：“可以考虑动刀子（意谓加倍处罚）了吧？”防守时的关键时刻，老王进了手，牌情已明，只要不出错牌，定约就一定能击败。老王还在犹豫，胡耀邦耐不住，连连催着：“还用想，快出牌！”老王出的牌正对他的心思，他高兴得从桌子上抬起身来说：“看我来建功立业了。”啪啪啪，连拿几墩，击败了定约，赢得了高分。报社几位年轻的桥手对他“犯规”佯作不知，两轮32副打下来，耀邦队赢了10多个点，胡耀邦乐哈哈地说：“今天不错，还赢了点东西。”

　　报社的同志趁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本子和签字笔，请他题词，他连连摆着手说：“不行不行，中央规定不能乱题词。”大家七嘴八舌地恳求着。他无可奈何地翻开本子，一看簇新簇新的，连忙把本子一推，说：“这么好的纸给我写！不行不行，要写就写在记分纸上。”说着伸手去拿桥牌记分纸。周围的人齐声反对，他只好打开本子，拿起笔。“写什么呢？”他问。大家不吱声，只是笑着看着他。“那好，就写‘桥牌朋友’，朋友嘛，私人之交。”

　　离开长沙时，他还对王槐瑞说，“报社那些人精得很，输了牌就要题字？”

　　胡耀邦最后的故乡之行，唯一的一次正规题词，是在岳麓书院。那是1989年元月6日，他离开故乡前的最后一天。时任省委副书记刘正、省委常委夏赞忠等同志陪同他去参观岳麓书院。他到湖南这么久，还没有在长沙市内走动过。要离去了，别的可以不看，岳麓书院是一定要看看的。书院正门口就是那副天下闻名的对联：“唯楚有才，于斯为盛”，气派大得很。岳麓书院出的经国济世之才数不胜数，影响过近代史进程的曾国藩、左宗棠、郭嵩焘不说，甚至青年时代的毛泽东也与岳麓书院有过不解之缘。胡耀邦一个厅一个厅地往下看，耳边响着讲解员的清脆声音。

　　胡耀邦在一楼走到尽头，略事休息，品一杯香茗，然后登楼，穿过图书室，又碰到了纸和笔。

　　胡耀邦一看刘正、夏赞忠的架式，知道难以推托，于是先声夺人。“要我题词，一字千金呢。”又指着摊开的大张宣纸说，“这纸太大，容我回去写好送来行不行？”众人不允，胡耀邦只好从命。

　　“写什么呢？”

　　站在一旁的湖南大学负责人说：“就写千年学府吧。”

　　千年学府，果然千年了。北宋开宝九年（976）创建，历宋、元、明、清诸朝，直至清末，废科举兴学校，始改为湖南高等学堂，前后九百多年，史称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然千年所传，精华何在？

　　胡耀邦略一沉吟，说：“还是题尊重知识好么？”这四个字概括了书院遗产的精华，又是胡耀邦多年来身体力行所倡导的，众人一齐叫好。胡耀邦蘸墨挥毫，凝神运笔，四个斗大的字跃然纸上：“尊重知识。”

　　题毕，刘正提醒他未落款识，他又现出了调侃的神情，笑眯眯地拉着刘正的手说：“快走，快走，莫坏了你们的大规矩。”竟一路去了。

　　文/吕传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