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全集》书信编年考证

  • 来源:书屋
  • 关键字:《傅斯年全集》,书信,编年,考证
  • 发布时间:2010-05-21 10:13
  傅斯年先生(1896—1950,山东聊城人)是中国近现代著名的历史学家,史料学派的领军人物。他的一系列治史理论深刻地影响了中国近现代乃至当今的史学研究。因此深入研究傅斯年的思想以及生平是十分迫切的学术要求,而史学研究的深入展开,必然离不开原始文献的搜集和整理。由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欧阳哲生先生主编的《傅斯年全集》(一至七卷,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9月版,以下简称《全集》)是目前学术界搜集傅斯年著述最为全面的文献。《全集》中的第七卷专门搜集傅斯年的书信,对学术界深入研究傅斯年的生平、思想以及交游都很有帮助。但由于傅斯年生前留下的这些书信多数未注明写作年份,加之又系手书,因而给《全集》的编纂整理工作带来了许多困难,《全集》中多有错误。对此,聊城大学文学院石兴泽先生撰写有《〈傅斯年全集〉几封书信考证》(载《南都学坛》2005年第1期)专辨傅斯年五封书信的写作时间。著名学者朱正撰写有《谈谈〈傅斯年全集〉书信卷的缺陷》(载《博览群书》2007年第4期)纠正《全集》中字词、标点的错谬。这两篇文章对《全集》的进一步整理和研究有着重要意义。但两篇文章都未能全面梳理与傅斯年同时代的学人的书信、日记(如:《胡适日记全编》、《张元济全集·书信》)等资料,故而未能更多地指出《全集》在编年上仍然存在着的失误。今笔者不揣谫陋,尝试考辨这些书信的编年,以求教于学界方家。

  一

  《全集》第一百一十页收有傅斯年致王献唐的书信一通。节录如下:

  近中北平馆、故宫及敝所将出其善本会印,如书成时,当敬赠贵馆一部(商务承印)。前敝所赠贵馆书已交主管者,查明有阙漏即补入之,想均收到。敝所助理中,吾省人士近颇不少(于道泉、祁沛苍、张政烺、傅乐焕),将来皆大有希望。张君于古学尤为精湛,兄前以此为言,此事自必为兄所乐闻也。

  ……

  一月十二日

  《全集》暂系此信于1932年。这是不正确的。张政烺(1912—2005,山东荣成人)于1936年从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到史语所任助理研究员;傅乐焕(1913—1966,山东聊城人)于1937年应聘为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员。信中提到此二人都是史语所的“助理”,因此,此信不可能作于1932年。考信中提到“近中北平馆、故宫及鄙所将出其善本会印”,此“善本会印”即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景印国藏善本丛刊》。《全集》收有1936年4月5日傅斯年给蔡元培的一封信,信中阐述了出版《景印国藏善本丛刊》的缘由:“年来斯年有一微意,以为北平各国立机关藏有善本者,不妨各出其所藏,成一丛书,分集付印。先自有实用、原未流传之材料者始,其纯粹关系版本问题者,可待将来社会中购买力稍抒时。书式如《四部丛刊》,以保原来面目,且可定价低廉(《续古逸丛书》式不适用之)。至于各机关之分配,可如下表:故宫百分之六十;北平图书馆百分之二十五;北大百分之七,历史语言研究所百分之八。如选择时宗旨不在玩赏,而在流传材料;不多注意版本,而多注意实用,销路当可超过《续四部丛刊》之上。兼以公家所藏,名声较大,故宫之菁华(观海堂所藏包括在内)、北平图书馆之秘籍,未尝不可号召,在日本及西土尤动听闻。此事就事业论、就生意经论,皆有意思。”1936年4月13日、12月23日、1937年2月6日、4月29日、5月13日、5月29日,张元济都曾多次致函傅斯年讨论《景印国藏善本丛刊》的有关事宜。商务印书馆研究专家汪家熔先生对此事曾有过具体记述:“1936年,经当时的历史语言研究所长傅斯年的努力撮合,北平图书馆、故宫博物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北京大学对商务借出所藏,第一批选印五十种,定名《景印国藏善本丛刊》。宣传样本印好后定于1937年7月1日收订。但七七事变发生,因预测将是一场长期的战争,故此项工作决定停办。”由于抗日战争爆发后,《景印国藏善本丛刊》未能最终印出。商务印书馆曾于1937年9月1日发出《启事》道歉:“影印国藏善本丛刊因工作繁重,需纸甚多,当此非常时期,应付殊感困难;加以一部分原本尚在北平,无法摄照,只得暂行停刊,所有预约定户请凭原定单,向原定书处收回书款。”故此信应该写于1937年1月12日。

  二

  《全集》第一百四十五页收有傅斯年致严耕望的书信一通。全文如下:

  近人治石刻以之证史者,罗振玉为最精,此君实石家非金文家也,可看其《永丰乡人稿》、《辽居杂著》等。

  编簿录者可看缪荃荪诸人之书

  耕望兄!

  斯年十月四日

  目下似全是机械工作,久则史学问题油然而生矣。

  《全集》系此信于1935年。石兴泽先生加以考辨,谓此信绝不可能作于1935年,根据是后文1945年8月20日傅斯年给严耕望的首次回信。其言是也。然而,石先生未能全面梳理傅斯年和严耕望交往的文献资料,作了许多不必要的推测,因而得出的结论离史实真相未免稍去一间。严耕望(1916—1996,安徽桐城人)1945年7月自告奋勇申请加入史语所工作,8月20日傅斯年复函同意严的申请。8月22日两人初次见面时,严耕望根据自己的性情婉拒襄助傅斯年整理文书的任务,傅斯年不以为忤,让严到李庄史语所工作。1946年冬,史语所复员,傅斯年又任命严耕望管理善本图书。对此,严耕望在《我对傅斯年孟真先生的感念》一文中记述甚详:“民国三十五年冬,史语所复员,迁回南京北极阁旧址。那时由后方搬回来的善本图书很多。原来在李庄时兼管善本图书的人员张政烺、游小姐都已经高就了,要另找一个人兼管这批图书。不知为什么傅先生把这项任务交付给我,也许是因为我的论文中常常引用石刻材料吧?因为善本书库中藏有极丰富的石刻拓本(我后来点计有三万多份),为国内外很少图书馆所能及。”中央研究院复员的具体时间为1946年秋。严耕望管理这批图书善本的时间应该是1946年秋之后。因为这批善本图书藏有丰富的石刻资料,傅与严通信讨论石刻资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故而此信的写作时间应该在1946至1950年间的某个10月4日。

  三

  《全集》第三百四十九页收有傅斯年致胡适的书信一通。节录如下:

  话说天下大乱,还要选院士,去年我就说,这事问题甚多,弄不好,可把中央研究院弄垮台……

  目前开会商量应该在提名中不忘了的名单(不必即是举出,此会不能包办也),尽力想南方人士而不可多得。兹将当日所写之单送上一看,但请千万保密。

  ……

  六月二十日

  《全集》将此信编为1948年6月20日。试问1948年3月就已选出八十一名中央研究院院士,为何还要在1948年6月20日写“提名名单”?考《全集》中收有1947年6月傅斯年致胡适的书信,信末提到“院士事另函”,当即此信。因此,此信的写作时间应该是1947年6月20日。

  四

  《全集》第三百八十七页傅斯年致蔡元培等人的书信一通。全文如下:

  孑民 杏佛两先生:

  北大马叔平先生赴京,运动什么北平设为“文化城”。此事初发起时,斯年即表示不赞成。盖沈阳设治安会于日本入城以后,北平的“学者”将欲划北平为中立区于日军压境之先;而为此事图谋者,偏偏正是平日最反对外国人者,斯年实为中国读书人惭愧也。今马君南去,难免谓赞助者多人,故斯年有向院声明的必要。此事研究所同人绝未与之有任何之联系,特以环境关系,未便在此明白宣言反对,私下劝告,他们皆不听也。

  《全集》置此信于“日期不确定的信”中。按信中提到的“马叔平”即马衡(1881—1955,浙江鄞县人,字叔平)。1932年9月21日,北平文教界江瀚、徐炳昶、刘复、马衡等三十余人举行会议,讨论由于日本帝国主义入侵日深,华北危急,决定向南京政府呈请定北平为不设防的文化城的意见书。公推江瀚领衔,刘复拟稿。10月初,向国民政府呈送意见书,以北平保存着“寄付者国家命脉,国民精神的文化品物”和“全国各种学问的专门学者,大多荟萃在北平”为由,建议“明定北平为文化城”,将“北平的军事设备挪开”,用不设防来求得北平免遭日军炮火。该意见书曾刊载于10月6日《世界日报》。鲁迅曾改唐人崔颢的《黄鹤楼》一诗讽刺此事:“阔人已骑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复返,古城千载冷清清。专车对对前门站,晦气重重大学生。日薄榆关何处抗,烟花场上没人惊。”故而此信的写作时间应该是1932年10月后不久。

  五

  《全集》第三百九十二页收有傅斯年致胡适的书信一通。全文如下:

  适之先生:

  不厂先生事谈好,薪加四五十元,病中由历史语言研究所津贴以月百元,但不知如何向他说,以免其为僵局耳。我走前不及一看他,至不安。

  外给志摩一信,我只知去不知写地址,乞急转。

  《全集》置此信于“日期不确定的信”中。按“不厂先生”即单不庵。单不庵(1874——1930,浙江萧山人)1920年应聘为北京大学国文系讲师兼图书馆主任。据单不庵的好友钱玄同记述:“不庵先生于去年(1929年)三月在上海得了脑膜炎的传染病,缠绵病榻者十个月,终于治不好,不幸竟于本年(1930年)一月十三日逝世!”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正式成立于1928年10月。胡适于1928年3月至1930年任上海中国公学校长。因此,据信中的内容,此信当作于1929年3月单不庵患脑膜炎后,1930年1月13日单不庵逝世前。

  六

  《全集》第三百九十二页收有傅斯年致胡适的书信一通。全文如下:

  适之先生:

  赵斐云先生的大著的序,乞先生帮忙赶做一下!一切皆就,只等序一出即发卖了!事关资本,乞特别的快!

  敬请

  日安!

  学生 斯年

  《全集》置此信于“日期不确定的信”中,其实此信的具体时间是可以考证的。信中提到的赵斐云即赵万里。赵万里(1905—1980,浙江海宁人,字斐云)是我国著名文献学家、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的得意门生。信中提到的赵万里的大著当是《校辑宋金元人词》。该书共七十三卷,校辑宋词别集五十六家,金词别集二家,元词别集七家,共计词人七十家,辑得词一千五百多首。1931年5月4日,胡适为此书作序,推崇有加。故傅斯年此信当作于1931年5月4日前不久。

  七

  《全集》第三百九十四页至三百九十五页收有傅斯年致胡适的书信一通。节录如下:

  适之先生:

  手书敬悉。《独立》复刊,高兴之至!高兴之至!因为有发牢骚(公的)的机会了。

  ……

  当然病好后第一件事是给《独立》写文,这是不成问题的。

  现在是快邮奉上——一封无文章的信,抱歉之至!

  学生 斯年

  十四日

  《全集》置此信于“日期不确定的信”中。信中的《独立》指《独立评论》。考《独立评论》周刊创办于1932年5月22日,胡适任主编,因反对日本策划的“华北政权特殊化”,而于1936年12月2日被迫停刊。1937年4月2日,胡适与“《独立》聚餐,决定《独立》四月十八复刊”。胡适应当在此决定产生之后,就将消息告诉了傅斯年。因此傅斯年此信当写于1937年4月14日。

  八

  《全集》第三百九十六页收有傅斯年致胡适的书信一通。全文如下:

  适之先生:

  兹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寄上鄙著《性命古训辩证》三部。一以奉呈先生;一以送Roger Greene,一以送Duyvendak荷兰人,闻在Columbia,二人住址,斯年皆不知也。

  此书草草出版,诸不满意,敬乞赐正。余另。

  专颂

  安!

  学生 斯年

  七月八日

  《全集》置此信于“日期不确定的信”中。然考傅斯年《性命古训辩证》一书由商务印书馆于1940年出版。傅斯年信中提到的Roger Greene,即原协和医科大学代理校长顾林(又译为顾临,1928—1935年任代理校长);Duyvendak,即荷兰汉学家戴闻达(1889—1954);Columbia,即哥伦比亚大学。当时胡适正担任驻美大使,故而傅斯年托胡适向顾林和戴闻达转赠自己的著作《性命古训辩证》一书。因此此信的写作时间当是1940年7月8日。

  九

  《全集》第三百九十七页收有傅斯年致许寿裳(原文误为“棠”)的书信一通。全文如下:

  季黻先生道序:

  弟来沪多日,尚未能赴京。兹将于三四日内赴京,□教不远,企予望之。兹奉上杏佛先生留下公事数件,奉上,敬希由京中一办(留交斯年),感荷无量,一切面谈。敬颂

  著安!

  弟 傅斯年敬上

  四月二十六日

  《全集》置此信于“日期不确定的信”中。许寿裳(1883—1948,浙江绍兴人),字季黻,又作季茀,1928年担任中央研究院秘书处主任。信中提到的“杏佛”即杨杏佛(1893—1933)。由于1933年6月18日杨杏佛遭到暗杀,故此信的写作时间应该早于1933年6月8日。又考《胡适日记全编》中记载,1929年3月31日、4月20日、4月27日,时任上海中国公学校长的胡适与傅斯年在上海有过多次游览和晤谈。因此此信的写作时间应当是1929年4月26日。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