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幕后上访（二）

　　六、“眼镜”把丁会然骗到了“霸陵市驻京办事处”

　　丁会然去监狱看了丁建华。丁建华写了上诉的材料，交给姐姐。宋文丙也写了上诉的材料交给了丁会然。丁会然没有告诉弟弟赵乐清的事情，怕他担心。丁会然本来要去霸陵市法院，现在赵乐清病情不稳定，她要照看她，就把去霸陵市的事情暂时放下了。

　　丁会然每天早上拉着赵乐清去游园锻炼，散心。赵乐清还是闷闷不乐，忧愁满面：“姐啊，我恐怕要死了。”

　　丁会然生气了：“妹子你咋这样啊？你死了建华就能出来？你死了，你儿子谁来管？这点事算什么，我们不是还有贵人暗中帮忙吗？”

　　“可是，这事没有个时日啊！”

　　丁会然何尝不知道这事的不容易，可是自己说啥也不能有发愁的表现啊。她说：“妹子，无论咋不容易，你都要坚强啊！只有你坚强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我才能放开手脚去上访啊。”

　　这时刘梦景也过来了。丁会然想和她说话，赵乐清说：“别搭理她。”

　　“姐今天不去学校啊？”刘梦景喊丁会然。丁会然现在对刘梦景真是佩服，心理素质这么好。

　　“早着呢。你快该上班去了吧？”丁会然礼节性地问。刘梦景走到赵乐清跟前，笑着说：“身体好点了吧？唉，真是的，我说你啊，要想开点。你就是死了，他们也不会同情你，相反人家还要高兴呢！”这话说的是实话，但赵乐清却不爱听，把脸扭向一边，看着汪汪的河水。

　　丁会然打圆场，说：“乐清就是想不开啊，他们两个都是从农村来的，结婚十多年来吃过不少苦。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接受不了啊。”这话谁都能够听出来，明着是说赵乐清的，其实是在指责刘梦景的不仁不义水性杨花啊。

　　刘梦景并不以为然，笑笑，说：“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乐清姐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不过我还是劝劝乐清姐，要坚强起来啊！”

　　丁会然过去扶住赵乐清的肩膀摇晃着，说：“人家大局长都劝你呢，听人劝，吃饱饭，听到没有？”

　　赵乐清还是不理。

　　“我得赶紧走了，今天上午我有个会议。”刘梦景走了。

　　刘梦景刚走了没有几步，赵乐清狠狠地朝着她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狐狸精，忘恩负义水性杨花的女人，真不要脸！”

　　丁会然护送赵乐清回家去，到家门口发现赵乐清家门的扶手上夹着一张字条。她拿下来一看，又是打印好的，让她去霸陵市法院。地址，坐几路车都写得好好的，还有一个电话号码，标明是法院院长的。

　　“谁写的？”赵乐清问。

　　丁会然摇摇头，说：“不知道。”

　　丁会然来到学校，故意到书记杨俊霞办公室里转悠一圈，又到校园里转悠，让大家看到她在学校里。这时校长宋得表也来了，她故意走到宋得表面前，和宋得表打过招呼，回到办公室里，接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然后出来，关了手机，坐上了去霸陵市的客车。一个小时后赶到霸陵市，直奔霸陵市法院。在法院门口，丁会然登记过后，打听到院长在三楼。

　　她到三楼找到院长的办公室。院长是个女的，屋子里有人说话，她就在外面等。约摸一个多小时后，里面的人才出来，她急忙进去拿出自己的材料，让院长看。院长没有看，让她先说。她刚说了个开头，院长说：“这个事我知道，案子疑点多，理由不充分，发回去重新审判了。”“可是，已经判决了，我弟弟判了五年啊。”

　　院长愣怔一下，说：“这是不合法的，将来是要追究责任的。”

　　丁会然不走，缠着院长非要写个东西让她拿回去。院长为难起来：“案子已经发回去重新审理了，我给你什么手续？再说也没有这个程序啊！”

　　“你给我个手续，我回去找我们法院的院长，这就是证据啊！”院长没有办法，只得写个字据，让她带回去。

　　丁会然拿着院长写的字据回到阳城县，找到法院院长，把霸陵市法院院长的字据拿出来。阳城县法院院长看过后，说：“我们收到了霸陵市法院的回复，补充侦查是公安局的事情，也是需要时间的啊。”

　　“要等到啥时候？”丁会然问。

　　“这个说不准，要看公安局了。”院长居高临下地说。丁会然离开法院回到家。

　　学校很快便知道了她到霸陵市法院上访的消息。阳城县政法委书记王正树给学校打了电话，学校马上把丁会然叫去。

　　宋得表让杨俊霞单独找她谈话。

　　“丁老师你也是几十年教龄的老人儿了，马上就要退休了，你不想善始善终？”“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丁会然干啥坏事了？”

　　“你看你总是上访，上边不愿意啊，这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丁会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算什么话，责问道：“老百姓向上级反映问题是错误吗？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就影响我的名声了？”

　　杨俊霞看丁会然不管不顾，也感到为难，赔着笑脸说：“这样吧，上边也说了，不就是五年嘛，五年也很快啊——”

　　丁会然站起来喝道：“你这算什么话？你也去监狱吧，住一天你去不去？”丁会然丢下脸色发白的杨俊霞，走到门口，吆喝道，“下一步我还要去省里，去中央，你没法管住我！”

　　眼看要到春节了，丁会然和赵乐清去监狱看了丁建华，顺便也看了宋文丙，给他们送去吃的和穿的。这个春节，赵乐清和丁会然两家在一起吃了年夜饭。

　　正月初七的晚上，丁会然和丈夫去超市买东西，回到家，发现自己家门的扶手上夹了一张纸，还是打印好的字，要她初八去省城，到那里后，别回来，直接去北京。对方还写了去北京的路线。

　　丁会然不敢怠慢，第二天即去了省城，直接到省信访局，把材料递上去。打算当天坐火车去北京，由于没有买到车票，到第二天晚上才坐上火车。

　　丁会然是第二天上午七点到的北京。她没有到过北京，按照字条说的地址找，还是走错了路，直到下午才坐上了公交车。刚下公交车就接到学校宋得表打来的电话，问她在哪里。原来省信访局的批转通过传真传到了阳城县，阳城县通知了学校。

　　丁会然干脆关了手机。

　　既然到了北京，就不必着急了，丁会然先找好住的地方，准备第二天上午去信访局。转念一想，又想先探探那个地方的具体位置。她就找到信访局所在的街道，在那里碰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问：“大姐上访的吧？”

　　“哦是啊，你也是吧？”丁会然听他口音和自己是一个地方的，遇见老乡倍感亲切啊。“咱们是老乡吧？”眼镜说。

　　“你是哪里的？”丁会然问。

　　“哦，请问你住哪里？”戴眼镜的人没有直接回答她。

　　“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呢。”

　　“我们有住的地方，便宜，你去看看吧！”眼镜热情地说。

　　丁老师多了个心眼，不想去。那人热情地说：“没事，都是老乡啊。”那人说他是霸陵市的，经常来这里上访。丁会然想，去就去吧，自己一个老婆子家怕什么！

　　丁会然跟着眼镜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写着“霸陵市驻京办事处”。丁会然正在疑惑，里面出来几个人笑嘻嘻地把丁会然让进去。丁老师这才知道上当了。

　　第二天上午，阳城县政法委书记王正树带领人乘飞机到北京，把丁会然带回阳城县。

　　七、政法委书记将茶杯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丁会然面前

　　刘梦景安排了晚饭，在德庄火锅宴请丁会然和赵乐清。赵乐清讨厌刘梦景，张口就骂刘梦景是不要脸，拒绝参加。丁会然做了工作，赵乐清才同意前去。

　　刘梦景这天特别高兴，一直在谈她这些天收藏的钧瓷，谁谁家的，如何如何好。赵乐清是农村妇女，对钧瓷一窍不通。丁会然虽然说知道一些，其实也是门外汉。刘梦景拿出手机，让丁会然和赵乐清看她拍的钧瓷照片。赵乐清讨厌她，自己男人在监狱里，你还这么高兴，你是幸灾乐祸不成？干脆不看。丁会然还算给刘梦景面子，迎合着说些赞赏的话。

　　这顿饭什么也没有谈，就是吃饭。吃罢饭，还是刘梦景开车送她们回家。

　　送丁会然到小区门口时，刘梦景却不让丁会然下车，说：“姐，你知道人家上访的秘诀吗？”

　　丁会然一愣怔，“什么秘诀？”

　　“万事皆有秘诀。比方说上访，你到那个地方后碰见人一句话都不要说，为什么？因为那里到处都有全国各驻京办的人在溜达。一旦被驻京办的人碰见了，是当地的就直接把你迎到驻京办事处里，他们通知当地政府去人把你领回来。如果是外地驻京办的人，他们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你是哪里人，会立马告诉你们那个地方的驻京办。下次再去，到那里后登记，然后领一个牌子，等着喊你。喊到你，你把准备好的材料递上去就好了。”

　　刘梦景让丁会然下车，说：“我可没有对你说什么啊！”开着车走了。丁会然怔怔地杵在那里，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

　　第二天上午，宋得表把丁会然叫到办公室。宋得表亲自给丁会然泡了一杯茶水，泡的是铁观音，笑吟吟地双手递到丁会然面前。丁会然并不领情，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宋得表表演。

　　宋得表没有坐在他的老板桌后面，而是坐在丁会然身边，有些低声下气的样子，说：“丁老师，论年龄，你应该是我的老师。”

　　丁会然也不客气：“对着呢，我的学生比你年龄大的多的是。”

　　“县里通知过我，如果你再去北京上访，就要免去我的校长职务。你想想丁老师，我刚刚干了两年，因为这事被免职我不亏吗？”宋得表拍着胸脯，很是无奈地看着丁老师的脸，想哭的样子。

　　丁会然无话可说了。

　　“丁老师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说一句谎话，我愿意对天发誓。”

　　“这，与我有直接关系吗宋校长？”丁会然也很无奈，可不上访怎么办，弟弟就白白地坐几年监狱不成？

　　“丁老师，如果你不上访，我能被免职？您说说与您有关系没有？”

　　如果还是杨俊霞那样的说法，丁会然会拍案而起指着鼻子骂人，可是宋得表选择了退却，苦肉计，丁会然真是没有了主意。

　　“宋校长，我理解你的难处，可是谁能理解我呢？我弟弟在监狱里啊！我弟弟要是被杀头了，就白白地死了不成？”丁会然把话说得掏心掏肺。她知道宋得表为了当上这个校长花去了十多万！

　　宋得表想好了办法：“你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上访啊，比方说寄邮件的方式，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嘛，只要动脑筋是能想出来办法的。”宋得表的启发让丁会然想明白了，并不是自古华山一条道，应该是条条大路通罗马。

　　阳城县政法委书记王树正也给丁会然打电话，让她到政法委。那天从北京回来，坐的是飞机。

　　在飞机上，王正树什么也没有和她说，还给她买东西吃。到省城下飞机后，先安排吃饭，吃过饭，还问她吃好没有。回到阳城县城，王正树亲自把丁会然送到家，一路上没有和丁会然说什么责怪的话。

　　她想和王正树开玩笑，“我这算不算上访？”她听见王正树笑了，说：“要看站在哪个角度看问题了。”“行！”丁会然挂了电话，骑上电动车来到阳城县综合办公大楼。

　　政法委在十一楼。

　　她找到王正树说的房间敲了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她推开门，里面只有王正树一个人。

　　王正树热情地让丁会然坐在他对面。丁会然坐在了单人沙发上，说：“政法委书记召唤，不敢怠慢，不知道有何指教。”丁会然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调侃。王正树哈哈大笑，起身到饮水机那里接了一杯开水，泡上茶叶，说：“等茶叶开了才能喝。”

　　丁会然说：“茶就不喝了吧，有啥事说吧王书记，咱小老百姓哪敢麻烦政法委书记啊。”

　　王正树抚掌大笑，说：“丁老师以后可不能再书记书记地叫了，我当初也是教学的，也是教师啊，咱可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啊。”

　　这可是丁会然没有想到的。茶水还热着，王正树说：“我对泡茶可是有研究的，人们都说茶叶要趁滚水泡，其实不然，要用温水泡，这样的茶叶才能泡开而不伤害了茶叶的味道。”

　　丁会然仍然是心有敌意，说：“当书记的喝的多了，俗话说经验大似学问是不是。”王正树听出了这话的不友好成分，笑笑说：“我才毕业时，在茶庄里干过。”丁会然问：“不知道王书记家是哪里的。”

　　“这个啊！”王正树警觉地看了一眼丁会然。丁会然看出他不想说的样子，说：“不说也罢，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王正树呵呵笑道：“这也没什么，我是刘坡乡的。我曾经教了五年数学，后来到乡政府写材料。”

　　丁会然说：“看得出你是个人才。”

　　这话把王正树逗笑了：“你不了解我啊，我是人才吗？啊，我是最无用的人啊老大姐。”王正树说完后想起什么似的，问丁会然多大了，丁会然报了自己的年龄。王正树也报了自己的年龄，丁会然比王正树大整整十岁。

　　“我以后就叫你大姐了。”

　　丁会然也不客气：“我就是你大姐啊！”

　　王正树看看茶杯，估计不热了，端起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丁会然面前，说：“大姐，请把这杯茶喝下去。”丁会然没有接茶杯。王正树说：“你也看见了没有毒药。”

　　丁会然笑道：“你也不会下毒。”丁会然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

　　王正树说：“今天让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去了省里对吧？省里的传真也来了，这个事啊是这样，问题的解决最终还是靠下边，基层，咱这里，对吧？你也别告了，等丁建华出来后还是官复原职，行不行？”

　　丁会然头上的汗立马冒出来，说：“王书记，我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是你的弟弟进去了，有人说等他出来后还官复原职你答应吗？如果是你进去了，我坐在你这个位置上，我也说等你出来后官复原职可以吗？”

　　王正树不急不躁，说：“大姐，兄弟我是好意，你应该感谢我才对。你要不理解也就算了，我无能为力。”丁会然说：“王书记，咱俩也不认识，谁和谁也无怨无仇。我相信你不会坑我害我，你不过是跑腿的对吧？好，咱俩不说了，我就和连东说事。”

　　丁会然起身离开王正树的办公室。

　　八、纸条上说县里领导都去考察了，要丁会然马上去北京上访

　　周日，丁会然给赵雯打了个电话，想去霸陵市找她。赵雯说她要去钧镇，想买几件钧瓷。丁会然想见见赵雯，也想让赵乐清出去散散心。赵乐清前几天又旧病复发，去医院住了几天。

　　赵雯和丁会然说了见面地点。丁会然和赵乐清在说定地点等候赵雯。上午将近十点时，赵雯驾驶着车过来了。丁会然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赵乐清坐后面。

　　丁会然说了阳城县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们不让我去北京上访，我把材料通过邮局寄去了。”丁会然说。

　　“什么时候寄的？”赵雯问。

　　“昨天上午九点，十点邮局开一次箱。”

　　赵雯惋惜说：“姐啊，你糊涂啊。各地邮局对这样的信件是看管比较紧的，只要发现是上访的信件一律扣压。”

　　丁会然着急道：“他们怎么知道是上访的？”

　　赵雯笑说：“你真是糊涂啊姐，人家怎么能不知道啊，上面没有写地址和收信人？”丁会然恍然大悟，懊悔不迭：“那怎么办？”

　　赵雯说：“这次不用说了。让我好好想想，想个万全之策。”丁会然又说了见王正树的情况。

　　赵雯说：“听说他有可能提拔为常务副县长。”

　　他们先去钧镇老街看。赵雯虽说是记者，也到钧镇来过多次，但都是公事。真正自己一个人随心所欲地转转，认识一下这个千年古镇，还是第一次。

　　赵乐清是个农民，平常忙于生计，对钧镇更是如听说天上的月亮一样遥远。她们在钧镇老街随心所欲地转着。赵雯不住地拍照，丁会然问这问那。赵雯一边拍照一边解答。赵乐清也被古镇神奇的建筑所吸引，情绪好起来。丁会然心里很高兴。

　　伯灵翁庙里有个花戏楼，是过去唱戏的地方。三个人进到里面，赵雯把她的摄像机给丁会然，教给她操作的方法。她要上去唱戏。

　　这调动起丁会然的情绪，想不到赵雯这么年轻的女子，还会唱戏。下面许多人在谈天说地，也有打麻将的，打扑克牌的。

　　赵雯唱的是《小二黑结婚》里小芹洗衣服等待小二黑回来那一段。丁会然想不到她唱得那样好，禁不住喝彩起来。下面的人也喝彩起来。等赵雯唱完了，丁会然竟然忘记了拍照。

　　“来，再唱一遍，这次我一定记住拍照。”丁会然要调整摄像机，却不知道怎么拿。

　　这时外面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还没有等丁会然明白过来，赵乐清扑过去抓住男的，说：“杨书记，你说说我男人到底该不该进去啊？你说说啊，你们都是在一起共事的，我男人是个跑腿的，咋能轮到他进去呢！？”

　　这人就是红石乡原党委书记杨书贵，这天和他老婆到古镇游玩。事情突发，杨书贵想挣脱：“你咋这样，这个事不怪我啊，你去找上边啊。”杨书贵的老婆也过来拉扯赵乐清。赵乐清死活抓住他不松手。丁会然冲过来，不拉赵乐清，却指责杨书贵：“你说你到底从王书营那里得到多少钱？你说谁把王书营放走的，他人现在在哪里？”

　　赵雯下来想把赵乐清拉开。赵乐清的精神病又一次发作，浑身战栗，慢慢松开手瘫倒在地上。丁会然背起赵乐清，赵雯在后面推着赵乐清的腰，把她送到车上。赵雯开着车匆忙回县城。

　　杨书贵调到红石乡当书记刚一年。那是他刚到红石乡的事情。红石乡政府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杨树，合抱粗。秋天的晚上刮了一场大风，半夜时分听到一声巨响，第二天早上一看，杨树被连根拔起，倒在地上。杨书贵的“杨”和杨树的“杨”是同一个字，“书”和“树”又是谐音，自然被理解为对杨书贵大不利。杨书贵请风水先生看过后，买了两棵小杨树，栽在乡政府大门两边。

　　那天赵雯来乡里采访。采访后杨书贵宴请赵雯吃饭。到场的还有丁建华和宋文丙。席间，赵雯开玩笑说：“杨书记，你想给张乡长看大门啊？”

　　杨书贵的脸色当时就拉下来了。

　　赵雯说：“你把两棵杨树栽在乡政府大门两边是什么意思？”杨书贵问：“你也懂得这个？”

　　赵雯笑道：“让谁看看都明白个中道道啊。”

　　杨书贵自恃自己找人看过，不会有事的，谁想到还是出事了。不过现在杨书贵已经调到外县一个乡当书记去了。乡长张峻岭现在在阳城一个局里当副局长。

　　赵雯不觉叹口气。前面到县城了。

　　把赵乐清送到医院里，扎上针后，赵乐清的病情得到控制，情绪稳定了，后来慢慢睡着了。

　　赵雯拉拉丁会然的袖子，两个人到外面说话。赵雯说：“等乐清醒来后，你要劝劝她，这事的责任不在杨书贵，不要随便发脾气，这会影响到你为丁建华的申诉。”

　　丁会然何尝不明白这一点。本来赵乐清的病情已得到控制，谁知道她见了杨书贵后会那样！“好，我一定好好劝劝她。”

　　赵雯想想，说：“我反复考虑，你还是得去北京，一定要把材料送到中央信访局。”丁会然说：“行，你放心吧，我豁出去了。”

　　赵雯告别丁会然，驾车离开了阳城县。

　　丁会然向学校请了假，理由是要照看病人。学校不相信，让杨俊霞来医院看过后，才批准。杨俊霞说：“按照学校的规定，请假是要扣除绩效工资的，每天五元钱。”

　　丁会然手一挥说：“行，十元也可以，扣吧。”

　　杨俊霞离开病房到门口，又回来说：“丁老师你可别趁机去北京啊！”

　　丁会然想骂她，说：“你也看见了，病人在这里躺着我能去哪里？”杨俊霞讪讪地笑笑，离开了医院。

　　丁会然以为要住些日子呢，没有想到第二天上午赵乐清就没事了，闹着要回家。

　　这时，丁会然接到宋得表的电话，问在医院不在，病人如何了。丁会然突然想到一条计策，对赵乐清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一会儿大夫过来了，诊断后说可以出院了。丁会然认识这个大夫，说：“能不能再住一晚上？”大夫说只能住一个晚上，一旦有病人来，要马上腾床铺。

　　丁会然回到家里拿东西，发现自己家门的扶手上又出现一张字条，还是打印的。说阳城县主要领导去山东考察去了，要丁会然马上去北京上访。丁会然大喜过望，赶忙回医院去。回到医院发现宋得表和杨俊霞都在病房里，杨俊霞说：“我们代表学校来看看你兄弟媳妇。”

　　丁会然知道这是不放心，是试探，说：“谢谢校长和书记了。”宋得表和杨俊霞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这才放心地走了。

　　等他们一走，丁会然说：“快收拾东西离开医院。”

　　九、丁会然承认自己做不到，她心里有些愧疚

　　丁会然第二天早上乘坐第一班客车到省城，从那里坐火车去了北京。走出火车站，迎面过来三个年轻人，两个小伙子，还有一个女人，三十多岁。小伙子问丁会然；“你是丁会然老师吧？”

　　猝不及防，丁会然“哦”了一声，问：“你们是——”一个小伙子笑说：“我们是阳城县信访局的，在这里等候您一天了，昨天晚上觉都没有睡好。”

　　那个女的买了飞机票，晚上几个人坐飞机回了省城，然后坐客车回到阳城县。一下客车就有一辆警车等候在车站，丁会然被带上警车：“你们干什么？我没有违法，我没有违法。”

　　她哪里还能回家，直接被拉到看守所看管起来。

　　两天后阳城县政法委书记王正树来到看守所，把丁会然放出来，说：“你可以回家了。丁老师听我一句劝，别告了啊！”

　　“你们为什么抓我，给我个理由。”

　　王正树笑说：“你违反了上访的纪律，不允许越级上访。”“我怎么越级了，我没有越级——”

　　王正树不想和她交流，说：“好了，我还有事情，你回家吧啊。”王正树开着车走了。丁会然在看守所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稀里糊涂去北京，稀里糊涂回来，稀里糊涂进看守所，然后稀里糊涂出来，这算什么事啊！以后怎么办？丁会然一时没有了主意。

　　丁会然每天早上还去锻炼，总是喊喊赵乐清。锻炼之后还去上班，经常碰见宋得表。宋得表对她微笑、点头，好像不知道她又去北京的事情，也不知道她进看守所的事情。这天早上丁会然又和赵乐清去锻炼。

　　“姐，听说连东要调到省城了，要当副省长。”

　　丁会然吃了一惊，赵乐清不是有精神病吗，她每天不出门，怎么知道这事？“我还知道，朱中法要调走了，去霸陵市。”赵乐清很平静，不像是说疯话。“你，谁告诉你的？”

　　赵乐清叹口气说：“有人在我家门的扶手上夹了一张字条。”“纸呢，让我看看。”赵乐清说：“早扔垃圾桶里了。”

　　丁会然心里涌起一种伤感来。弟弟被判了五年，自己上访告状告了将近三年，还没有个结局。现在始作俑者要提拔高升了！

　　丁会然拿出手机，想和赵雯联系一下，问问连东的事情，顺便再问问下一步该怎么办。想想算了，赵雯作为一个局外人，能帮自己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不能为这事把她牵涉进去，耽误了人家的前程。这时丁会然的手机响了，是赵雯的。“妹子，你好！”丁会然高兴地问候。

　　“姐，你方便吗？”赵雯小心地问。

　　“方便啊，什么事说吧。”丁会然大腔大口地说：“我在游园锻炼。”

　　“你把那个事情发到网上了？”

　　“什么事？我不知道啊，我不会上网。”“哦，你不会上网啊？”赵雯感到很意外。“你说什么事啊？”丁会然还没有明白过来。赵雯说还是你弟弟丁建华那个事情，今天早上她在网上发现了，点击率很高，赵雯以为是丁会然发上去的。赵雯看从丁会然这里找不到答案，说：“你要沉住气，等候事态发展。”

　　“好，我知道。”

　　丁会然赶紧回家去，打开电脑想找到那个所谓的帖子，可她是个网盲，不会上网。她到网吧里，让网管帮忙找找。网管是个女孩子，二十来岁的样子，很热情地帮丁会然查找。找到了，很醒目的一个标题：试看霸陵市市委书记如何“草菅人命”！

　　丁会然把内容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文章把王家岭煤矿从怎么开工到事情暴露，如何以权代法，写得详细而又具体。文笔犀利，剖析入骨三分。丁会然看后狠狠地捶了三下大腿，非知道内情之人，非有着非凡文字功底之人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丁会然走出网吧，想给赵雯打电话，想起赵雯说过的不要打手机的话，于是又把手机收起来。丁会然到看守所见到了丁建华，说了网上的事情。丁建华也感到意外，想想说：“朱中法已经调走了，王正树本来是要当常务副县长的，结果也没有当上。”

　　朱中法调走了，丁会然不知道；王正树是不是当上常务副县长，丁会然也不关心。这都是官场上的事情，她不明白弟弟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丁建华苦笑笑，说：“姐，你弟弟我人缘还不错。”丁会然说：“按照你的估计，会发生什么事情？”

　　丁建华说：“姐，什么事情也发生不了，不信你等着看。”

　　丁会然心里不服气，说：“怎么会呢，我不信。”

　　丁建华说：“姐，你也别到处告了，你推不倒他们的，等我出去吧，看我的。”

　　丁会然对弟弟的话半信半疑，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忽然想起谁说过这样的话，人啊，一旦你被重重枷锁羁绊着就什么也办不成。一旦你舍得一身剐，就敢把皇帝拉下马。作为一个奉公守法的人，就要受别人欺负，一旦无法无天起来，当官的就也怕你。丁会然承认自己做不到，她心里有些愧疚。

　　看过丁建华，她又去看了宋文丙。宋文丙精神好多了，丁会然心里真高兴。丁会然说了网上的事情，宋文丙说：“还是有好人的。”再有两个月宋文丙就该出狱了，可是，上访的事情还没有个结局。丁会然再次伤感起来。宋文丙把事情想开了，说：“姐，别泄气啊，等我出去了，咱姐弟俩一起上访。不把连东拉下来我不是人生的！”

　　丁会然一直很同情宋文丙，一个很老实的人，遇到一个花蝴蝶一样的老婆。宋文丙的弱点就是窝囊，他看问题还总是不彻底，只看到表面现象，不如丁建华那样看得透彻。

　　“我闺女来看我了。”宋文丙脸上洋溢着幸福。“是么？她一个人？”

　　“刘梦景领着来的，刘梦景没有进来，她在外面。”这一点是丁会然想不到的，她说：“你恨她吗？”“那一年她和别人去开房间打麻将，不知道是谁给朱中法发了短信。可是她非说是我做的，我敢对天发誓，不是我，真的。”

　　丁会然相信他的话，他不是那种做暗事的人。丁会然安慰一番宋文丙，离开了看守所。

　　十、丁会然接了王正树的电话，匆匆赶到颍河宾馆

　　北京一个律师给丁会然打了电话，问了情况，让等消息。丁会然就等消息，半个月过去了，也没有任何消息。据说中纪委有人过问过这件事，霸陵市市委书记连东说，丁建华之所以被判刑是为了推动当地的工作。连东调到省里后，本以为他要当副省长的。后来传来话，他弄了个人大副主任，位置排在最后。2014年的元旦过后，那天丁会然在学校上班，接到阳城县政法委书记王正树的电话，让她带着告状的材料到他办公室。

　　丁会然去了王正树的办公室。王正树拿过材料看后，说：“你马上去北京，一定要把材料送到中央信访局。”这么多年告状的经历，让丁会然身心俱疲：“你们不派人跟踪我，不拦截我？”

　　王正树严肃地说：“我让你去你就去。”

　　第二天，丁会然去了北京。这次她学乖了，不和任何人说话，直接到信访局里，排队，排号，等着被叫。接待她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姑娘，丁会然问：“请问同志，俺这问题啥时间能解决？”

　　“哦，你先回去吧。”姑娘眼皮都没抬一下。

　　丁会然心里泛起一股酸楚，又是石沉大海了。她连夜乘坐火车赶回阳城县。

　　几天后的一个周末，丁会然在家洗衣服，刘梦景来了。丁会然很奇怪，刘梦景只知道她在这个小区里住，并不知道她在哪栋楼上住，更不知道她的具体楼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丁会然笑着问。

　　“姐，这个不告诉你，其实我早知道你在这里住。”刘梦景很随便地在屋子里转悠着。

　　“看你神神道道的样子。”丁会然给刘梦景拿了一瓶绿茶，“局长到俺老百姓家，蓬荜生辉。”丁会然不会恭维人，这话说得很是滑稽。

　　刘梦景接过绿茶拧开，喝了一口，说：“啥局长不局长啊，比不上你这个大姐啊，敢三番五次去北京，我羞愧难当啊。”

　　丁会然叹息一声，说：“我说你也去看看文丙吧，他是被冤枉的啊，你们毕竟是夫妻一场。”刘梦景摇摇头。丁会然心里一阵发凉。

　　这时，丁会然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政法委书记王正树的电话。她接了电话，王正树让她到颍河宾馆，特别交代要带上材料。

　　丁会然对刘梦景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有点事。”刘梦景好像知道似的，说：“我在楼下等你。”

　　“你？”

　　刘梦景走到门口回过头，说：“我在楼下等你。”

　　丁会然来不及多想，急忙换了衣服，拿上东西匆忙下楼，坐上了刘梦景的车。

　　颍河宾馆在城边，和城市相距十多里地。刘梦景拉着丁会然出了城市，谁也不说话。到颍河桥头，就看见颍河宾馆了，刘梦景让丁会然下去：“姐，到了，你走几步吧。”

　　丁会然下了车，向颍河宾馆走去。丁会然走几步回过头，发现刘梦景把车子停在一棵树下面。她想想，又向颍河宾馆走去。快到门口时，看见王正树在门口张望。看见丁会然过来，王正树拉着丁会然的手，把她带进一个房间。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打印好的纸，还有一个U盘。王家岭煤矿矿主王书营逃到新疆，在那里承包了五十亩葡萄园，赚了不少钱。前天，王正树亲自带领阳城警察到新疆，把他带回来了。他的有关材料和审讯视频在王正树手里：“全部交上去。”

　　丁会然突然心里有些胆怯，问：“什么东西？”王正树推她一把，说：“别问，快点。”

　　丁会然说：“谁来了啊？”

　　王正树把丁会然推出去，说：“去吧，省联合调查组。”

　　十一、丁会然紧紧抓住刘梦景的手说，你是好人

　　王家岭煤矿矿主王书营的材料就是一颗炸弹，把阳城县煤矿多年的黑幕都暴露出来。阳城县官场发生了一场地震。

　　阳城县原县委书记朱中法调到霸陵市后，到政协当了一名副主席。他有严重的糖尿病，那段时间他在霸陵市医院治病，住的是九搂。有一天他对老伴说到卫生间方便一下，老伴也没有在意。后来有人吆喝，说有人从楼上跳下去摔死了，经过辨认就是朱中法。他刚刚摔死，省纪检委的人就到医院找他了。阳城县安监局局长那天在外面检查工作，接到单位电话，说县里要召开紧急会议，让他马上回去。他开着新买的越野车风风火火赶到县委会议室，在那里直接被带走了。

　　抓煤矿生产的副县长是在办公室里被带走的。

　　紧接着，原霸陵市市委书记连东接受调查，发现他在霸陵市搞新区开发时，接受巨额贿赂。他被双规了。

　　丁建华出来后，媳妇赵乐清哭哭啼啼，死活不让丁建华再当官了，非要他回家种地不可。丁建华也不想在官场混了，写了报告要求辞职。

　　宋文丙出来后还想回红石乡工作，从哪里跌倒还从哪里爬起来。后来被调到农业局当了一名副局长。红石乡党委书记杨书贵接受王书营十万块钱的贿赂被双规。乡长张峻岭处事小心，号称老油条，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丁会然每天早上还到游园锻炼身体。这天早上碰见刘梦景也来锻炼了。丁会然拉着她的手，说：“梦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好人。”

　　“姐，这话怎么说？”刘梦景满面潮红。

　　丁会然仍然是大腔大口地说：“妹子，那些字条是你放的对不对，你恐怕姐不知道怎样告，特意给姐指路的啊。网上的帖子，也是你发的吧？”

　　刘梦景急忙否认，“姐啊，不是我，可不敢这样说啊。”

　　丁会然叹息一声，说：“妹子，别说了，姐知道，这事除了你没有人会这样上心，对不对？姐看出来你对文丙还是有感情的。”

　　刘梦景眼光闪烁，四处游弋，怕被谁听见似的，急忙把丁会然拉到一边，小声说：“姐，这话你在别处说过没有？”

　　丁会然又紧紧抓住她的手，说：“妹子，姐能随便说吗？姐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文丙，你们还是复婚吧。”刘梦景咬着嘴唇，说：“我这是为了我的孩子，可不敢随便说啊。”

　　“姐还不糊涂啊妹子，你是个好人。”丁会然摇着刘梦景的手说。在那一刻，刘梦景有种想哭的感觉，也紧紧抓住丁会然的手使劲摇晃。

　　天渐渐冷了，丁会然得了感冒，在家里休养了十多天，病好后再到游园锻炼一直不见刘梦景，那天碰见弟弟丁建华也来锻炼。丁建华要起诉政府，要求赔偿他的名誉损失费和精神损失费。他的诉状送到了法院。丁会然问宋文丙和刘梦景复婚没有。

　　丁建华说：“他们就没有离婚啊，只是闹着离婚。”

　　郑乾元 责任编辑 郑心炜 插图 高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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