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封夺命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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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6-19 13:32
一、没有主题的谈话
吕叔彬从机场回来,与以往每次出差回来一样,不回家,直接到单位。这次出差走了一个多月,去参加国资委的一个短训班。
一路上天空碧蓝如洗,这对乘飞机总是有些许担心的他来说,真是一个身心放松的行程。
作为这家国有特大型企业的一个分公司总经理,他刚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来找他,或是汇报或是请示工作,毕竟他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文书段晓帆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他面前,浅浅一笑说:“吕总回来了,吃午饭了吗?”说着把一沓文件放到他面前。
吕叔彬抬头看了一眼她说:“哦,在飞机上吃过了!”段晓帆拿起吕叔彬的茶杯,步履轻盈地转身出去了。吕叔彬有意无意间会注意到她的小腿,同时心里在说:她怎么好像总是走在棉花上一样呢。
不一会儿,茶香和段晓帆的体香一起飘到了吕叔彬的面前。茶香从杯口沁出来,体香随着高跟鞋敲在瓷砖地面的橐橐声散去了。
吕叔彬把办公桌台面上边的两封信放到一边,开始批下边的文件,这时,内线电话机响了起来,是总公司办公室打来的,要他立即到集团公司老总那里去。什么事呢?吕叔彬有些忐忑。大老板找他,是不是生产方面的事?刚才冶炼车间宋主任汇报,这个月钢水质量不好,并有跑钢的情况发生。尽管跑钢次数没有超过每年同期水平,但损失却大于以往,跑的都是特殊优质合金钢啊!再不就是人事方面的?吕叔彬向段晓帆要来车钥匙,一边向外走一边想着心事。集团公司有一个副总经理年底退休,高层正酝酿着什么人来接替这个位置。在他去北京参加培训班前就有传言,几家分公司的一把手和几位副总工程师是这个副总经理的人选,其中当然也包括他。他没有把这传闻当回事,毕竟自己才在分公司一把手这个位置一年多,无论资历还是与高层的关系都要比那几位浅。当他发动车子时,竟连续两次没有打着火。
第三次打火,车子发动了。也许是自己过虑了吧……分公司离总部大楼不远,厂区限速二十公里,但没有人遵守,不过这次他的车速就在十五到二十公里之间,车子几乎是在爬行。他要想一些问题。此时,他很后悔在北京培训时收下了李殿才那张银行卡。那是他刚到北京的第三天,李老板就打他手机,说晚上请他吃饭。他说不一定有时间,李老板就有些结巴地说:“吕、吕总不够、够够意思,不给面子——”李殿才与他相识有些年了,但当时他一直不担任正职,又不分管与李生意相关的业务。所以,做生意的李老板虽然与他很熟悉,但也没有太深的接触。吕叔彬认真地向李老板解释。他历来都是这样,对任何人都不过于热情,但也决不待慢。李老板相信他的解释:“那就八点,我们出去喝点儿咖啡。”
在上岛咖啡店里,李老板不容吕叔彬推辞,说这钱不是给他的,是给他女儿的。吕叔彬女儿高考连续两年没有考上,在美国的姐姐给女儿联系了一所学校,先在那里过过语言关,然后在那里读大学,比在国内容易得多。女儿到美国留学,每年的费用应该在二十万人民币左右,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想着就把卡揣进了裤兜。一公里的距离,车开得再慢,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再说多年的神经衰弱也让他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到某一件事上。锁上车向老总办公室一路走去时,他头脑一片空白,就像头顶上的这片天,碧空万里,一丝云彩也没有。
外间的秘书示意他可以进去。迎接他的是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和集团公司党委书记的两张笑脸,吕叔彬的心放下了。总公司前几天为高管层换了新车,两位大领导正聊着驾驭新车的感觉,吕叔彬下意识地把拎着的车钥匙放到了口袋里。
谈话围绕着公司的发展前景和现状而展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好。告辞时,总经理拍着吕叔彬的肩膀说:“稳当点儿,这会儿你可别给我们整出事儿来。”吕叔彬笑着连连说:“哪能呢哪能呢。”
总经理又对着他的背影说:“钢水质量你要注意了,不能再跑优质钢了!”从总部大楼里出来,吕叔彬还没弄明白两位领导一同跟他谈话的用意。
快下班的时候,分公司党委韩书记过来,说要给他接风,饭店都订了。吕叔彬不太喜欢这样的酒局,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韩书记再有几年就退休了,所以在吕叔彬由副总升任一把手的过程中,老韩年龄过线,不具备与吕叔彬争这个一把手位置的竞争力,这样两个人就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吃饭还是圈子里的人,行政事务部长,还有冶炼车间宋主任等几个大型车间的一把手。段晓帆是韩书记好几个电话才催来的,这却是有些反常。小段是喜欢这样的聚餐的,她能喝,酒嗑也多,是酒桌上的活跃分子,更重要的是她掌管着单位的小金库,她得来买单。
尽管段晓帆进来时脸色不太好看,可是一坐到酒桌上,两口酒下肚,她又成桌长了。老韩这小老头儿比较骚,喜欢女人。
老韩的骚,在酒桌座次安排上就可以看出来,平日里的酒宴上,他总是把小段的位置放在吕叔彬的左手,他自己则坐在小段的左手,这次小段没按时到,他坐在了吕叔彬的左手位置上,小段一到,他立即把位置给小段让出来,让后边的人依次向左移动。
老韩喜欢喝酒,但酒量一小般,没喝几口就会红光满面,笑声朗朗,妙语连珠。开始时,大家问了几句吕叔彬在北京培训的事,然后说了一些单位生产的事,都说今年分到分公司三十八亿的指标太高了,完成起来困难太大。吕叔彬说:“困难是不小,但再多几个亿咱也得完成不是。”在座的连连称是。宋主任就举起酒杯:“我提一杯——让我们紧密地团结在以吕叔彬为总经理的分公司领导层周围,团结一心,共同奋斗,坚决完成集团公司总部下达给我们分公司的三十八亿产值的总目标。来,干杯!”
最后一道菜上来了,酱煮小白鱼。这道菜是小段最爱吃的。服务员说声慢回身,小段就看到了这道菜,便夸张地“哇噻”了一声。
小段吃了口立即吐了出来,大家用目光问她,她说:“苦!”老韩道:“叫服务员。”行政事务部长立即起身把服务员叫来了,指着酱煮小白鱼说:“这菜怎么苦?”小姑娘说:“是吗?那我问问。”宋主任说:“这还问什么,苦就是苦。”不一会儿,服务员回来了说:“我们厨师长说,这道菜就这味儿。”老韩怒了:“胡说!什么菜就是苦味儿,是苦瓜吗?你这是鱼苦胆没收拾干净,要不就是鱼小,你们根本就没收拾内脏。叫你们经理来!”吕叔彬息事宁人地说:“算了算了。”
服务员出去转了圈,没领来经理,回来说:“行,给你们重做。”
看了眼服务员气呼呼的背影,行政事务部长说:“听说有这样的情况,如果顾客挑错,让后厨的师傅生气了的话,可能会在炒菜时往锅里吐口水。”
有人说:“吐就吐吧,没给你加乱七八糟的就不错了。”
小段绝对是个美女的坯子,一米六八的个头,高胸细腰肥臀,从后边看就是二十来岁的大姑娘。老韩在一次酒后曾经这样评论小段:她属于男人在后边看到性机能亢进,在前边看到就阳痿的那种女人。这话也许没说错,小段脸长得没有身材好,但那也绝不是丑女的脸。眼睛是小了点,但她的鼻子和嘴也都不大,放在一起,只要你细致端详,那是越看越好看,像个韩国的女明星。老韩这样说小段,其实是酸葡萄心理。老韩前几年就一直打小段的主意,无奈小段就是看不上他,据说为此老韩特别吃吕叔彬前任的醋,不止一次对吕说小段一定上了前任的床,说小段这娘们儿不是正装,净看人下菜碟,谁有权上谁的床。吕叔彬听了从不加评论。老韩总是对当时还是副手的吕叔彬说,吕不接他的话,他也要把事情说完。每次吕叔彬就想,老韩这人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太爱与女人在这些事上计较。
其实,作为男人,吕叔彬当然也会欣赏小段的美,她的美突出在她身体中间那一部分,那就是臀部和大腿。小段一定也知道自己的美,她喜欢穿牛仔裤。水磨蓝色的牛仔裤,会把她的下身包裹得恰到好处。那浑圆的、微微翘起的臀部和修长丰满的大腿,总是撩拨和牵引着男人的目光。但吕叔彬更欣赏小段的能说会道,处理问题把握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考虑问题思路特别清晰,他有些事情拿不准就会对她说上几句,她每次都能抓住事情的重点。
大家喝得都不错,有人张罗去KTV吼几嗓子,但吕叔彬没答应,大家也就散了,分头打车走。小段家本来与老韩是一个方向,但她说天还不是太晚,她要到母亲家看看,便跟着吕叔彬钻进了同一辆出租车。
车子在夜色中前行,小段问:“你没事吧?”
吕叔彬回答:“我只喝了一瓶啤酒,没事儿。”停了一会儿,“怎么样,你父母身体还好吧?”
“还好,就是年纪大了。”
小段让司机停车,说旁边这栋楼就是父母家。吕叔彬见楼门黑洞洞的,便也下车,要司机等一下:“我送你上楼。”
小段笑说:“没事。今晚就住我妈家了。”
吕叔彬知道小段夫妻有时有战争,便问了句:“是不是又内战了?”小段默认:“就因为与他吵嘴,吃饭时来晚了。”
不管什么时候回家,打开门见到的总是小金豆。小金豆是一只比熊犬,尺把长的身躯,一身柔软的白毛,像一只棉球。小棉球摇着尾巴向吕叔彬身上扑。才九点,这个时间老婆一定还在外边打牌。他倒了杯开水凉着,到卫生间洗了个澡后,热水正好凉了下来。
尽管飞机只飞了一个多小时,但酒后的他还是有些疲劳,连晚间新闻也没看就上了床,心情不错,但却还是睡不着,找了片安定服下,就不知道老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了。
二、范福的来信
单位八点上班,但集团公司要求必须提前十分钟到岗。小段每天来得都比较早,迎接吕叔彬的是老板台边上的那杯温热的茶水。
吕叔彬坐到转椅上,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看了一眼台历记事栏,今天下午一点五十,要浇铸一个大件,他得到现场。下午一点,总公司有一个中层干部会议。这有些冲突,吕叔彬迟疑了一下,就又看到了那两封昨天没倒出工夫看的信。
这是省会一家宾馆的公用信封,落款写着1105房间范福。他的名字被写成了“吕叔斌”。谁会在宾馆给他来信呢?他没急于拆这封信,他习惯于先处理公家的事务,然后才是个人的。另一封是一家行业杂志寄来的,拆开是一张约稿函,不过在开始的称呼的位置上写上他的名字罢了。吕叔彬扫了一眼内容,就又把信装回了信封,拆开了另一封信。
这是一封用A4复印纸打印的信,四号宋体加深的字只有半页,所以显得特别醒目,题头道:吕阁下。吕叔彬经常收到来自不同地方的信件,这样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往下看:
吕阁下:你好啊!
给你写信,不为别的事,你当了这么多年领导,现在又是分公司的一把手,大权在握,所以坏事一定没少干。人说,当下当官的,排好队,一枪一个处理了,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开一枪肯定会有漏网的。一枪打死你,肯定不冤枉你。你贪污受贿的事我已经掌握了一些,希望你好自为之。我现在正准备你的材料向纪委和检察院举报。你等着吧!
范福
吕叔彬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开始是愤怒。这样的信他从来没收到过。自从坐到这个位置上后,他倒是收到一些反映他下属中层干部的信,无非是对手里握有实权的部门主管们的一些真真假假的诽谤。不管是真还是假,他都会善意地提醒下属。他想不起来自己真的得罪过谁。也许自己在工作上急躁过,也狠狠地批评过下属,但那都是为了工作,都只是就事论事,而且他感觉话说重了,过后有机会他总是会给人家解释一下。问题的关键是,他本来是技术处的一个技术人员,虽然一路升迁,但却从没做过一把手,总是副职,有过几年正职,也是党务工作。
企业的书记只能算是二把手,在总公司组织部门的干部考核中,他的分数在全集团公司总是列在前几名,这也说明了他的人际关系。那这封信是何人所为呢?
范福——吕叔彬盯着落款的两个字。范福应该是反腐两字的谐音吧,吕叔彬怎么看怎么像威胁。尽管他懒得再看,但还是又读了一遍,一直读到最后的两个字。
他突然想到了李老板,想到了那张银行卡。以前还有过这类的事情吗?他真的记不起来了,记忆力减退是他近年来的病患。当领导的,不管是不是一把手,也免不了有人求他办事,当然也就不空手。如果是不贵重的东西,他会收下,但现金他是一次也没收过。收到的礼重了,他会找个理由或时机,以差不多的钱还人家礼的。为这个,老婆没少跟他吵过:“人家送你几百块钱的东西,你回人家这么多,你脑袋让驴踢了吗?”“你看看全公司,你这个级别的领导谁还住咱家这样的破房子……”头些年,他还好,任老婆数叨,可近几年他脾气越来越坏,老婆说他官升脾气长。老婆数落时,他会还嘴,然后两人对吼起来,最后是他摔门出去。不然的话,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吕叔彬拿着这封信正在发呆,小段过来给他续水。他本能地把信扣到了桌子上,打开杯子盖。吕叔彬的这个动作让小段感觉特别陌生,他显然是不想让她看到这封信。
吕叔彬心里跳出的写这封信的人首先是——小段。这倒不能说明他姓吕的是一个习惯于恶意度人的人,他的习惯性思绪是由近到远。
小段其实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女子,长得又不丑,年轻时自然有许多小伙子追求她。当年谈恋爱时,小段的丈夫韩志宏只是一个工人,而小段却是大专毕业的护士。韩志宏个子才够一米七,但他的父亲是这家大型国有企业的副厂长,有了这样的家庭背景,小段才同意嫁给他。
本指望靠着老公公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可是这个韩副厂长是个老正统,厂级领导的孩子几乎都在处室工作,只有这个韩副厂长的两个在本企业的孩子都在车间的生产一线。日子过了几年,小段还是在厂职工医院当她的护士,她挺不住了,向小韩提出抗议。韩志宏知道一定得碰钉子,但也硬着头皮求父亲,意料之中的,父亲说这事不好办。小段说要与小韩离婚,就闹腾起来了。是小韩的母亲,扯着老脸,找到了人劳处,处长背着韩副厂长把小段调进厂,在一个大型车间做文书工作。小段上班不到两个月,老韩厂长就得癌症去世了。一直到死,老人家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媳妇的调动。
人走茶凉。小段如愿进厂后,就着手把老公韩志宏从生产一线的苦脏累的环境中调到处室。这事人劳处长也答应了,可是老韩一死,再找处长,处长打起了官腔。小段着实上了一回火,嘴上起了不少大泡,看来以后的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大家都知道她跟单位的一把手的关系,说她调到分厂一年后,就每天半天脱产学习,这样没出满勤的人,却在当年年底的调资中,列在只有百分之十五的涨工资人员之中,可见她与当时的分厂厂长之间的关系。有打扫卫生的看到小段与厂长在厂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办事的情景。这件事被风传为“沙发事件”。但是这样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双方的配偶也会被蒙在鼓里,没人会告诉他们。韩志宏知道这件事,也是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感觉出来的。
沙发事件之后,小段也不好在这个分厂呆了,在厂长的努力下,调到总厂的经营计划处工作。不久,处长也上了小段的床,这就是小段。处长老婆叫小段狐狸精。这时,厂子改为集团公司,总公司又下设几家分公司,小段便调到这个分公司做文书和人事干事、教育干事的工作。没多久,小段也请分公司领导上了她的床,她便兼任了行政科副科长。行政科不过三个人,一个科长足够了,小段的副科长在组织部没有备案,是分公司自己任命的,大家私下里叫这样的领导干部为黑干部。管它黑与白呢,有了职务,工资要高许多,这就是实惠,段晓帆需要这样的实惠。
小段的付出当然要有回报——小韩早已从生产一线调到机关工作,只不过能力差了一些,调动了几个位置,最终落到调度室。
吕叔彬到了这个位置上后,小段对他的态度就变了。没坐到现在这把椅子上之前,他是主抓技术和质量的副总。一些本应该由他主管的事,一把手也经常过问。就是在给技术科置换电脑这件事上,吕叔彬定了十二台电脑,分给技术科十一台,另一台分给行政科。这样的事情本不应该向老总汇报了,但小段还是对老总说了,老总就从技术科又划给行政科一台。小段按老总的意思办了,吕叔彬当然不高兴。技术科的电脑已经用了五六年了,画复杂的图时运行得很慢。再说这批电脑是宽屏的,这样更有利于CAD制图。
吕叔彬一上任,搬进了这一套间,与文书就坐里外间,两个人接触的时间要比配偶还要多。
吕叔彬一搬进里间,就发觉小段对他的态度和当副手时不一样。不仅仅是小段的笑脸,不一样的是小段开始与他讲家里的事情了。把她与小韩的矛盾的事拿来说,说完就问:“吕总,你说这事我应该怎么办呢?”“吕总,你是不是太不为下属着想了呢?”“吕总,你们男人就是总是互相偏袒着呢。”他给小段安排工作,她不会像以前他当副手时只说是或嗯或者知道了。现在,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发现,小段会在每句话后边加个“呢”字。知道了呢,是呢,我已经做完了呢……就是多了这一个“呢”字,那语气就透出了暧昧与顺从。
慢慢的,吕叔彬感觉出这个小段真就是个不简单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时就有想与她聊天的想法。他们便隔着门,大声聊天。有时聊着聊着不知道是谁先起来到他或者她的房间。
韩志宏五年前由一线工人调到二线看仪表。这是一个非常干净和清闲的工作,是工人中最好的工种。美中不足的是工资低了一些,于是,这工作小韩没干两年,小段就又把他调到车间机关里当个管理人员。前年,又调到分公司当了调度。按说调度这个工作,以工人的起点来看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可是,吕叔彬上来一段时间后,小段向吕叔彬提出了要把丈夫提为调度室副主任。
那是去年盛夏的一天,他到北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他告诉小段为她订票时,小段突然说:“吕总,我父亲得癌症了,我正准备把片子拿到北京,到大医院请名医给看看呢。”他想了一下说:“那就去吧。”小段咬了一下嘴唇,现出了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能给我找一个出差的机会吗?”本来吕叔彬要拒绝,但嘴上却说出:“好,就算你出差吧。正好有一部分资料要送到华北分公司,你带去吧。”“谢谢,谢谢吕总呢。”小段灿烂地笑着说。
吕叔彬答应后就有些后悔,毕竟自己一个分公司总经理,与一个下属女同志一同出差是个敏感事件,有些好说不好听。不过又一想,脚正不怕鞋歪,自己没那个想法,自然也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吕叔彬明知道小段是知道他有资格乘软卧的,而小段作为普通副科级员工,只能报销硬卧,他还是特意说了句:“给我买软卧。”精明透顶的小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便用眼角瞄了他一眼说:“知道了呢。”
吕叔彬在八号软卧车厢,小段在二号硬卧车厢。两个人隔得很远,但小段仍然来了几趟,一会儿送饮料一会儿送水果。连在餐车的吃饭钱也是小段抢着花的。在北京,会议安排住宿,小段不住总公司驻京办事处,却在吕叔彬住的饭店附近找了家旅店。
前两天,吕叔彬专心开会,小段没有打扰他。第三天中午,小段打来电话,说请到了协和医院的专家,专家否定了当地医院癌症的诊断,她特别高兴,晚上请他喝酒。吕叔彬说,那可是天大的高兴事,还是我请你吧。小段也不争执,在电话里笑嘻嘻地说:“管它谁请呢,高兴最重要呢。”
五点钟,会议结束,吕叔彬走出宾馆时,小段早己经等在宾馆的大门口了。小段笑着先钻进出租车,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对司机师傅说:“和平门全聚德。”然后把头转向后排问:“吕总,我请你吃北京烤鸭吧。”
“好呀,不过是不是前门的正宗呀?”吕看着小段说,其实是问司机。五十多岁的司机一口京腔说:“前门儿那地儿是正宗,可我看去和平门儿的外地人倍儿多。我看还是哪儿好吃吃哪儿的,您说是吗?”他看着小段说。吕叔彬看了眼窗外说:“这里离和平门可远着呢。”
“远点不是让师傅多赚点钱吗!”小段笑着说。
司机不领情:“别介,你们要是上前门儿,我就转了。我可没那意思,道远我还多费汽油呢!”
吕叔彬挥挥手:“就和平门吧。”
两个人都是酒量不错的人,又都是不喜好贪杯的人。因为工作在一起,他们在一起上饭店的机会不少,吕叔彬最多是半杯白酒,如果喝了白的就不会再喝果酒或者啤酒,他是不喜欢掺的。小段不然,她真是“三合一”:白酒、果酒、啤酒一通到底,最后还要喝杯酸奶或者果汁。
今天,小段变戏法儿似的从包里拎出一瓶青花瓷北京牛栏山二锅头。吕叔彬看小段这般用心,也就不好意思推辞,就让小段斟了半个高脚杯,估计能有二两酒的样子。小段给自己倒了个正满,菜一上齐,她就举杯说:“能在伟大的祖国首都北京请到吕总,与吕总共进晚餐,非常荣幸呢!
吕叔彬打断她说:“小段你真能整,荣幸都用上了。你我一起吃饭,岂有你花钱之理,还是我请你。”
两个人边吃边聊,似乎没有什么主题,真正的朋友式的谈话。也许是紧张的会议结束了,也许是这天又是周末,也许是别的什么。今天不知不觉的吕叔彬就喝了能有一杯酒了,小段开始时自己先干了一杯。这会儿,她拿起青花瓷瓶,放在自己耳边摇了摇说:“没多少了,我们一使劲就能喝光它。”
说着,小段又给吕叔彬倒了一个满杯,把酒杯放到一边,她开始吭哧起来,说:“吕总,你说我家小韩的能力怎么样?他要是当个副主任应该没问题吧?”“我感觉小韩挺有能力的。”吕叔彬说。
吕叔彬的话音刚落,小段立即举起杯子,向吕叔彬的杯沿上碰了一下,说:“谢谢,吕总。”说着,只见她一仰头,干了。
这时吕叔彬才明白小段的意思。
小段叫服务员果酒啤酒一起上来,吕叔彬连连叫不行,说:“我不能掺酒,这么喝咱们都回不了宾馆。”
小段仰起红扑扑的脸蛋儿,眯着眼睛对吕叔彬说:“回不去好呢,回不去我们就住露天。天当被,地当床,哈哈哈——”
吕叔彬坚持不喝,小段三合一一通喝下去,走路就有些闪脚。吕叔彬不放心,只好叫了辆出租车送小段回旅店。吕叔彬本来不想跟她进旅店,可小段下车时趔趄了两下,他担心她摔着,只好也下了车。小段吊在吕叔彬的肩膀上进了房间,瘫软在床上。
瘫在床上的小段嘴上并没闲着,又接着酒桌上的话往下说了,开始数落丈夫小韩,说他什么也不是,连吕叔彬一半都不如。不过他毕竟是她丈夫,只好还请吕总多帮忙……小段说着哭着,梨花一枝春带雨了。说着说着小段一头扎到了吕叔彬怀里,在他怀里拱了起来。这着实吓了吕叔彬一跳。都说小段风骚,这回他可真领教了。不过吕叔彬竟然没有冲动,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与小段会有这事,也许他根本就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总之,他推开了女人温柔的肉体,告诉她不要这样,这样不好,哭,会伤身体的。
小段迟疑了一下,却再一次扑过来,搂住了吕叔彬的脖子,开始吻他的嘴,嘴里还喃喃地说:“你是我心目中最优秀的男人,你抱抱我、抱抱我,你、你亲亲我……”
小段的这一次失态,事后以喝多搪塞了过去。事后她感觉很没面子,不过这事吕叔彬可从来没对外人说过,他有过这样的教训。
那是十多年前,他刚刚结婚的时候,当时他只是热加工技术处炼钢科的一名普通的工艺人员。那年夏天,科里分来了一个女大学生。炼钢专业的女性极少,女大学生的到来给这个十多人的男性科室吹来了一股清风。新提的副科长是一个好色之徒,也不知道用什么手腕,竟让这个女大学生在来报到的一个月后,相信了副科长爱她的话并以身相许。这个副科长与吕叔彬是大学同学,妻子就是他们的大学同班的同学,夫妻感情很好。在副科长勾引这个大学生的时候,吕叔彬无意中就当了他们的灯泡。三个人关系处得挺好。有一天下班,办公室的人走光了,女大学生叫住吕叔彬,说有事要他帮忙,问他肯不肯。吕叔彬说:“没问题,你家又不在这里,我这个当大哥的自然要帮助你了。”说着,女大学生就哭了,说:“我爱副科长,他也爱我。”吕叔彬听了大吃一惊,吃惊的是他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发展得这么迅速。
可是凭他对副科长的了解,可以百分之百断定,他只是想玩玩她。正如女大学生所说:“他最近不理我了。他玩弄了我的感情,我不能答应。”女大学生是想请吕找副科长谈谈,做一个说和人。
这个说和人怎么当?本来人家是合法的夫妻关系,你属于第三者插足,只是因为我们是同事,是朋友就助纣为虐吗?吕只答应问问副科长。
第二天上班,吕叔彬把副科长找到走廊的尽头。停顿了一下,副科长紧张地承认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吕叔彬问:“你们发生关系了没有?”“就一次。”副科长沉着地说。吕叔彬心说,完了,发生了关系就不好办了。
再说了,这事儿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十次、第一百次。吕问副科长是不是真想与妻子离婚,与女大学生结婚。副科长说:“不可能,她没结婚就能与我干那事,也就能与别人干,我可不要她。”
这话显然不能如实转告女大学生。这样的状态僵持了一段时间,早被科长看出了端倪。一天晚上,在吕叔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科长突然敲开了他的家门,单刀直入地谈起了副科长与女大学生的问题:“你们是一个专业组的,又在一个办公室,平时处得也好,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吕叔彬有些犹豫,科长接着说:“你是党员,有责任说实话。我看她最近身体有了变化,担心孩子会出现什么问题。”这一下子,吕叔彬紧张了,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科长。
科长骂副科长道:“这小子太坏了,连个大姑娘都不放过。”
吕叔彬见科长如此愤怒,便担心道:“科长,我这是向组织上汇报科里的情况,我的话如果让他们两个谁知道了,都会记恨我的。”
科长说:“我知道了。你放心,话到我这里就截止了。”
女大学生与副科长的纠葛,在某一天副科长突然消失后告一段落。半年多后才传出副科长下海,全家己迁往深圳的消息。
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性欲的闸门一旦打开,便难以克制。副科长离开后,办公室只有吕叔彬和女大学生两个人。女孩子开始向吕示好,开始讲她与副科长的故事,讲副科长是怎么引诱她的,在什么情况下她才与之发生了关系,后来又做了多少次。有一次说着就哭了起来,他递给她手纸,她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说:“你对我比他对我好。”
他向回抽手,但她抓得很紧,半天才松开,说:“对不起。”
这样类似的情景发生过好几次。有一天,妻子回娘家。也许吕是故意告诉她的,晚上,他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说想到家来和他谈谈。他答应了。
于是,该发生的事情就发生了。
吕叔彬没有想到,女大学生床上的反应是那么强烈,像一只小豹子,哪像妻子,做爱时如死猪一般。要想制服一只疯狂的小母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吕叔彬的潜能被激发出来了。他这时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好猎手。那张大床正如一个狩猎场,他这个猎手便在这两个平方的猎场上纵横驰骋,奋力搏杀。战斗总是处于白热化程度,时而缠绕胶着,时而翻飞滚动,时而杀声震天,时而人仰马翻。一个回合一个回合下来,他吕叔彬竟然一夜大战了六个回合,而就是新婚之夜,他与新娘也不过两个回合罢了。
在战斗中,女大学生不时气喘吁吁地赞扬他说:“你,你真行!”女人这时的赞扬就是鼓励,会让男人越战越勇。他征服了她,她也战胜了他。
吕叔彬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他这一生会有婚外情,更没想到结婚才一年多就有了这样的恋情。
她说她爱他,不过只有在做爱时她才喘息着说。他感觉到了,其实大学生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性工具,只是一个性伙伴而已。果然,一年后,大学生宣布结婚,同时也向他宣布中止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她说她要做一个合格的好母亲。
他有些接受不了她这样随便就进入了他的情感世界又这样潇洒地离开,他有种被玩弄了的感觉。
吕叔彬不是一个强求的人,尽管他心里仍然有她,但他只能与她像以前一样,以同事的关系相处。他以为,这样的关系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没想到却发生了意外。公司改革,领导干部重新竞聘上岗,普通员工也可以竞争领导岗位。在处领导的动员下,吕叔彬也报名参加本科科长的竞聘。这下子科长坐不住了,他开始找科员谈话,因为考核时民意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
大学生这票是关键,科长又知道她与吕叔彬处得相当不错,他甚至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他找她谈话,大学生自然站在吕叔彬一边,毕竟她欠他的情,再说吕的能力也不用说,她应该公正。
科长与女大学生的第一次谈话撞了南墙。半天后,他又与女大学生进行了第二次对话。这次他突然抛出她与副科长的奸情,而且还有细节。这让外表一本正经的女大学生大跌面子,知情者只有吕叔彬一个,她恨呀,没想到吕早就把她出卖了。事后她不但把吕狠狠地骂了一通,甚至甩了他一个耳光。她毅然投了科长一票。结果,吕叔彬以一票之差败北。
女大学生自知再也装不成淑女了,辞职全家迁到上海去了。从那天她打过吕叔彬一个耳光开始一直到她离开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她一句话也没跟他说过。
三、吕总愤而发火
吕叔彬开车行驶在下班的路上,脑子里挺乱,全是那封信。再细想,那信也可能只是一个恶作剧,也许不会有太大的事。
妻子没在家,肯定又在楼下的麻将馆里。孩子的事她一点也不管,提前病退后整天长在麻将馆里,似乎麻将馆才是他的家,而家只不过是个宾馆。回到家里,除了睡觉就是唠叨。
吕叔彬看了眼清冷的灶台,在沙发上躺了十几分钟后,到楼下一个小吃店草草地吃了饭,又开车到单位,视察一下二班的工人活儿干得怎么样。
吕叔彬白天处理事务,晚上到车间跟班,这样的工作模式深得总经理的赏识。其实,他也是人,他也需要休息,也渴望温暖的家。可是老婆整天玩,要不就是吵架和唠叨,他感觉不到一丝家庭的温暖,晚上不到几个车间转转难道在家里听老婆胡说吗。有知道吕叔彬家庭矛盾的人为他婉惜,说他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其实,吕叔彬一个农村考出来的孩子,长得又普普通通的,当年能娶到一个在百货商店做营业员的妻子已经相当不错了。妻子以前也挺淑女的,只是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这样了。这个季度的生产任务还有四分之一没有完成,可时间只有两周了,吕叔彬很着急。
人往高处走。吕叔彬也挺在意副总的位置。然而,这个季度的任务不按时完成,肯定要减弱自己升职的竞争力,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个季度的生产任务拿下来。
其实他并没把那封匿名信当回事,也许是自己在处理什么事情上触及了某个人的利益,他又无处发泄,用这样的办法骚扰一下,自己解解气罢了。
他先到锻造车间和热处理车间转了一个多小时后,驱车来到冶炼车间。他把车子停在车间的西门口,要穿过办公区才可以到车间内部,却看到车间宋主任骂骂咧咧的样子从厂房里往外走,看到他立即哑口叫道:“吕总。”
“怎么样?”他没停步继续向里走。
宋主任退了一步挡住他说:“吕总,到我办公室吧,里边乱着呢,又跑了一炉钢。”
吕叔彬站住了,想发火,但忍住了:“这是第几炉了?上个月你就给我跑了两炉,今天你还跑。”没发火是没发火,但吕叔彬的眼睛却瞪得跟走廊棚顶上的灯泡似的。
“这……”
吕叔彬挥了一下手:“走,上你屋里去,你好好给我说说,怎么会连续跑钢。”
宋主任给吕叔彬沏了一杯铁观音后,开始自我批评。吕叔彬吹了下杯上的浮茶说:“行了,别整没用的了,说具体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