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王”内贝格结束女性割礼的梦想

  • 来源:海外文摘
  • 关键字:内贝格,女性割礼
  • 发布时间:2015-12-15 14:51

  现年80岁的吕迪格尔·内贝格仍是德国最著名的冒险家。他划桨顺尼罗河而下,和岩蟒搏斗,表演喷火,乘坐一架螺旋桨飞机进入亚马逊地区的非法淘金营地,解救印第安人,致力于结束女性割礼仪式。

  在埃塞俄比亚沙漠的北部,雨季即将开始,太阳已经落山。吕迪格尔·内贝格梦到一位矮胖的苏丹(伊斯兰教头衔,类似总督的官职),穿着凉鞋,戴着一顶红帽子。内贝格打算第二天一早去拜访这位苏丹,并向他提出一个请求。

  那是炎热、绵长的一天,80岁的内贝格躺在一家妇产医院里,这是他一天前刚刚建成的。这天夜里,内贝格的妻子安奈特和一位医生轮岗守候在他的病床边,为他测量体温和递水。最近几天他都睡得不踏实,梦到自己渴死了、被监禁或是正在逃离追踪。这天夜里,他的体温升到了40度以上,医生担心病情可能已经发展成了肺炎。要做出确切诊断,需要一台X光机。为此他们必须开着越野车连夜翻过山脉,在一条供骆驼队伍行走的松散沙路上前行5小时。医生和内贝格的妻子决定先给他使用抗生素。

  老冒险家

  吕迪格尔·内贝格是德国最著名的冒险家,也许也是唯一一个。如今的极限运动员或定点跳伞运动员并不是在冒险,而是在为红牛打广告。内贝格却一生都在圆梦。他身无分文地穿过德国,睡在草地里,吃蝗虫。他划桨顺尼罗河而下,和一条岩蟒搏斗。他乘坐一架螺旋桨飞机进入亚马逊地区的非法淘金营地,用隐藏摄像机拍摄,试图解救印第安人。他3次横渡大西洋,交通工具分别是脚踏船、竹筏和装有舷外支架的树干。68岁时,他穿着泳裤从一架直升机上跳下,下面是雨林。他曾在澳洲内陆荒野被一个土著人追赶了700公里。他3次入狱,20多次遭受袭击,写了29本书。而现在,他老了。成为一名老冒险者,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在埃塞俄比亚生病的那个夜晚过去几天后,内贝格坐在汉堡东部的一座木屋里,从写字桌后的架子上取出一个密封大口瓶。“我的残迹。”他说。泡在酒精中的是他随着时间失去的一个个身体部位:静脉瘤、盲肠、扁桃体、牙齿、包皮、输精管。不久一个塑料耳朵和一个玻璃眼也将出现在瓶子里,象征着他弱视的眼睛和重听的耳朵。他摇动瓶子,仿佛希望借此唤醒这些残迹中的生命,然后又将之放回原位。在他的头顶,一只仿真秃鹰蹲坐在屋梁上,内贝格每天都盯着它,它也每天都回视他。秃鹰爪子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已经在等你了”。这就是内贝格的人生体验:时间正迅速离他而去。

  在客厅的一张桌子上,可以看到内贝格及其妻子为他们的下次埃塞俄比亚之旅准备的行李:婴儿衣服、绳索、刀子、蚊帐,表演喷火用的石油,还有给地方苏丹带的礼物——吕贝克杏仁糖。那时是夏天,家燕在阳台上飞舞,紫藤花盛开。作为80岁的老人,他完全可以在这里安享晚年,喂喂鸟,赏赏花。但是内贝格不想这样,他表示自己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是银行家,对他们而言,内贝格为何会成为冒险王,实在是个谜。为讨父亲欢心,内贝格曾尝试普通中产阶级的生活。那时15岁的他在明斯特一个县储蓄所工作,穿着衬衣打着领带整理单据。很快,他得了偏头疼,并且人生第一次患上皮疹。显然,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危害到了他的健康。他的第一个梦想便是不再在储蓄所工作,不久,他成为一名面包师。

  结束割礼仪式的梦想

  大部分人在人生之初就怀有巨大的梦想,它们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小。对内贝格来说则完全相反。他的梦想最初很小,后来越变越大:开始是拥有一家自己的面包房,随后是顺尼罗河向下漂流,然后是拯救印第安人。他最后也是最大的梦想是结束女性的割礼仪式,这是一种长达3000多年的风俗。

  内贝格从阳台上拿出一个山羊皮制的旧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块棉布、一把布满缺口的刀子、阿拉伯橡胶树的刺、棉花、一块玻璃碎片和一个罐头盖子。他从埃塞俄比亚一个接生婆那里得到了它们,冷静地在晨曦中为这些工具分类。棉布用来绑住大腿,刀子用来切割,棉花用来止血,阿拉伯橡胶树刺用来缝合。他的妻子拍摄下割礼全过程,将之作为抗争的材料。内贝格站在帐篷外哭了,直到今天,每当他说起这件事,仍然忍不住流泪。

  在埃塞俄比亚,接生婆常常也是实施割礼仪式的人,应女孩父母的愿望割掉她们的阴蒂,常常还包括内外阴唇。完成该仪式的女孩会被村里人所接受:她不会再受性欲奴役,能够忠于自己将来的丈夫。但她们的痛苦延续一生,在小便、性交、生孩子时无不例外。内贝格说:“在他们的语言中,没有词称呼这种割礼仪式。他们称之为‘那件事’。”

  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数据,世界上接受割礼仪式的女性过亿,每天都会新增约6000人。割礼的地区包括埃及、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也门、伊拉克、印尼和马来西亚。大部分是穆斯林,但也有基督徒和欧洲人。穆斯林受害者占80%,尽管这种仪式的历史远长于伊斯兰教。在学术圈,割礼是种罪过,还是先知时代有模仿价值的习俗,是个备受争议的话题。内贝格决定将《可兰经》作为斗争武器,因为里面写着,上帝完美地创造了人类。既然这样,为何人类还要损坏上帝创造的身体呢?

  就这样,内贝格在全世界游走,收集伊斯兰教法决议,即伊斯兰首脑们反对割礼的宗教意见。他做这件事情已经13年了,到过吉布提、索马里、马里、毛里塔尼亚、几内亚比绍。在埃及,大穆夫提(教法解说人)为他提供了教法决议,在叙利亚是谢赫(阿拉伯语中的一种尊称,意指“伊斯兰教教长”、“智慧的男子”等,通常是超过40岁博学的人。在阿拉伯半岛,谢赫是部落首领的头衔之一)穆罕默德·阿尔-布提,在卡塔尔是富有影响力的谢赫尤瑟夫·阿尔-卡拉达维。但是割礼仍在进行,因为不是所有人都知晓这些教法决议,也因为有时候地方法律比埃及或卡塔尔的陌生权威人士地位更高。内贝格说,尽管如此,他还是会不断敲打人们的头脑。他希望能和沙特国王直接交涉,请求他作为“麦加和麦地那的守护者”宣布割礼仪式是一种罪过。他相信自己可以在10分钟内说服国王。一个熟人曾表示愿意把他裹在地毯里面见国王。“但是后来没有下文。”内贝格说。

  反对割礼的部落首领

  凌晨5点半,在埃塞俄比亚的达纳基勒沙漠,内贝格走出他的防蚊帐篷。他的右腿跛行,双脚皮肤都因在干燥的环境中工作而开裂了。5年来,比他年少25岁的妻子和儿子罗曼尝试在这片多石的不毛之地建起一家妇产医院。内贝格表示,他死之后,他们会继续他的事业。“我不会像无根之叶,”他说,“我想把自己的事业传承下去。”

  这一天,内贝格要宣布医院落成,接着和同意惩罚割礼的地方部落首领会谈。谢赫将在3小时内抵达,德国大使5小时内。在此期间,内贝格还要找出一段《可兰经》经文作为发言时的论据,欢迎乐队,并找到用来表演喷火的石油。他打算在邻村组织庆祝活动,举办一场骆驼选美比赛,但是目前还没有参赛的骆驼。内贝格看向不远处的阿拉伯橡胶树,他已熟知这片沙漠40多年,并差点渴死在里面。他边为鸟饮水器添上水,边说:“现在骆驼很少。”

  内贝格喜欢讲故事。他说蛇是他最喜欢的动物,一种完全被人们误解的动物。他曾让一条岩蟒缠绕自己,以便知道这种滋味。那条蛇长4米,一分半钟之后,内贝格就无法呼吸了。助手们从蛇尾处解开缠绕,将他解救出来。内贝格喜欢讲述如何能从蛇的控制下挣脱出来,也许他认为,人们可能会需要这种知识。

  也就是说,蟒蛇得从蛇尾处解除缠绕,而野猪得用手来捕捉:躲在淤泥中,等待着,直到野猪出现,然后揪住其后腿。左轮手枪比自动手枪更好用,因为自动手枪必须先解除保险,而人们常常没有这个时间。被捆在水里?呈仰卧姿势,如同鱼使用尾鳍一样利用被捆绑的小腿,但是最好事先练习。

  “吕迪格尔,你在哪儿?我们找你有急事。”一位同事大喊。内贝格忘记了时间,谢赫已经到了。他叫穆罕默德·穆萨,是内贝格的一个老朋友,内贝格拥抱他,抚摸他的头。“兄弟,”他说,“愿你安宁。”这位谢赫是埃塞俄比亚最贫困部落之一的阿法尔部落的宗教领袖。他有两部手机,其中一部上有一张他女儿的照片,用来怀念其出生。当时这个孩子生不出来,女邻居们努力接生了两天,最后她们用一根弯曲的铁丝拉孩子头部,把头皮撕破了。谢赫听到喊叫声,走进小屋,看到撕破的头皮,心想女儿死了。

  在达纳基尔沙漠,有些女人能生16个孩子,婴儿死亡率很高。但是谢赫的孩子活了下来,头皮渐渐愈合,如今已经长成一个卷发的女孩。自那以后,穆萨就开始反对割礼,因为他知道,割礼后的结疤和产道狭窄会加重分娩难度。

  以《可兰经》为武器

  在医院边的沙地上,一个长发男舞团围成圆圈跳着舞,一支乐队一直演奏着同样的旋律。部落首领们坐在塑料椅子上。不久,德国大使走下一辆白色越野车,这个小胡子男人名叫约阿希姆·施密特,曾是德国黑森州地方银行的员工。他身穿西装,打着带点状花纹的领带。内贝格戴着一顶金色帽子,这是他在吉布提的跳蚤市场上买到的。

  大使翻阅着讲稿,靠在讲台上,拿起麦克风,开始讲水管理、水土流失和当地的显著进步,很快他说:“现在我想讲讲健康问题,这也是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理由。”部落首领们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如同在黑森地方银行看到一头巨大的河马。讲话结束后,他收到了礼物:阿法尔的传统织物和剑。施密特看了看礼物说:“印度制造。”内贝格高高举起剑,剑锋指向部落首领们的方向大喊:“Allahu Akbar(真主至大)!”所有人都理解这句赞辞,现场爆发热烈的掌声。

  内贝格用宾客的母语欢迎他们,感谢他们,真诚地和他们握手,给他们地位高于自己的感觉。内贝格说,战争时期他曾骑着骆驼穿过沙漠,结果遭到了袭击,是阿法尔人救了他,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他。“我欠你们的。”他说。因此他把这个医院送给他们。

  终于,听众似乎愿意为内贝格做一切事情了。他等待着这个时刻来临,随后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可兰经》中写道,真主创造了完美的人类。”他一一例举那些已经下达宗教裁决令的伊斯兰学者,然后说:“我希望你们也有勇气真正结束这种习俗。”

  内贝格字字如金,叙述是他的天赋,听众是一人还是两千人根本不重要,他会让每个故事都符合听众口味。在家乡汉堡,他对坐在篝火边的12岁男孩说:“我想给你们讲讲,他们是如何杀害我的朋友米夏尔·泰希曼的。”他知道这会引起他们的兴趣。在埃塞俄比亚,他的讲话则以骆驼和勇敢开场。他需要听众,他以此为生。

  内贝格曾出席全德国演讲家们的聚会。看到内贝格时,其他人不禁哈哈大笑,他们的车上都装满了视频投影机和高分辨率的照片,而内贝格只在胳膊下挟着一台古老的幻灯机。但是一旦他开始讲述,他们的嘲笑就立马停止了。

  艰辛的游说工作

  现在,内贝格要表演喷火来驱赶恶鬼。他从塑料瓶中喝了一口石油,然后用力一滴滴喷在火把上。他的妻子说:“吕迪格尔,够了。”内贝格说:“再来一次。”他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造出烟雾,但是不小心吞下了一些石油。他剧烈咳嗽起来,但很快又笑着冲摄像头招手。

  第二天,内贝格的情况非常糟糕,石油已经抵达他的肺泡。天气非常炎热,他睡得不踏实,但他必须坚持完这一天,因为阿法尔的40位部落首领将在露天,在真主的注视下公开宣誓,表示会惩罚让自己的孩子接受割礼仪式的父母。内贝格想以25头骆驼作为惩罚。“对很多人来说,这种惩罚意味着破产或崩溃。”他说。

  会议开始了。来自德国卡塞尔的一位妇科医生发表了演讲,告诉男人们,他们的妻子忍受着怎样的痛苦,讲述割礼引发的慢性感染、败血症、尿道堵塞、性交疼痛、分娩时的生命危险、新生儿因为缺氧而造成的脑部损伤,以及女儿们对父母的信任缺失。这位医生非常冷静地讲述着将会发生的一切。在此期间,阿法尔的女孩们用小瓷杯上茶,男人们沉默地倾听着。不久讨论开始了。

  部落首领们坐成一圈,讨论是否该设立惩罚。然而,他们意见不统一。内贝格知道他不能强迫任何人,阿法尔人是骄傲的民族。现在最重要的是地方苏丹的意见。这里的苏丹是人民的法官,决定所有重要问题,包括谋杀和血亲复仇。

  然而在投票时,地方苏丹没有举手赞成。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由于昨天没有在大使之前发言,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不满人们遗忘了他,于是他决定投反对票以表抗议。而这正是内贝格工作的艰辛之处:他必须一一说服每位部落首领、谢赫和苏丹,一遍又一遍,有时他会中途失去他们的支持,一切又必须重头再来。

  内贝格沉默地坐在沙发椅上,用金色的帽子遮住脸。他说,他和动物的交流总是好过和人。他认为这些人不该拥有这片土地,因为他们毫无责任感地随意毁坏这里。内贝格不能强迫部落首领支持他,但他会再次尝试说服他们。在医院大门口,一些孩子正在跳舞,内贝格请他们庆祝割礼仪式的结束。孩子们还不知道投票失败了。“我们感谢父母保护我们。”横幅标语上这样写道。晚上,医院员工们情绪低迷,内贝格发了高烧,炎热、吞入肚子的石油和失败的投票都让他生病。内贝格计划在这个高烧之夜再次和那位地方苏丹见面,努力说服他。

  这位老冒险家自认为是个笨手笨脚但极其幸运的人。常常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想法糟糕透顶,但他仍然实现了它们。他的人生就是一次急切的呼吁:实现你的梦想!然而在这样的夜晚,这梦想更像噩梦。

  如果问起内贝格谁是他的朋友,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但是他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晚上和这位朋友喝着啤酒畅聊。他结婚时只邀请了摄影师,80岁生日那天在汉堡市政厅组织关于割礼的信息宣传活动,就连妻子他也不是出于爱情娶的,而是为了替维权活动找到一个同伴。

  他很少和女儿联系。她是他唯一的孩子,却从不对他的目标感兴趣,对此他很失望。他的前妻说,对他而言,实现自我价值太过重要,为此他总是需要听众或是比他更弱小的人,他们名叫阿法尔或土著。

  几天后,内贝格转院到汉堡一家医院。他给我们打来电话,说他的肺出了点问题,但是除此之外都很好。他表示自己必须尽快恢复健康,因为明天他想去参加脱口秀节目马库斯·兰茨秀,几个小时后必须返回医院,医生还不让他出院,但是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想和沙特大穆夫提以及伊斯兰世界的代表对谈。他在埃塞尔比亚的工作仍在继续,他相信不久地方苏丹就会在集市广场上宣告这一古老仪式的终结。他希望我们尽快赶来,他有个全新的灵感,在电话上无法明说。突然他的声音骤变:“骆驼在叫!”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妻子接过电话,然后挂上了。

  [译自德国《明镜周刊》]

  乔纳森·施托克/文 南之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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