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脱欧的深刻危机

  英国投票“脱欧”或属偶然,但暴露出来社会生活之腐朽,福利制度之僵化,经济活力之缺乏,民族主义之狭隘,投票制度之民粹,有点病入膏肓,可称之为“发达国家陷阱”。

  英国脱欧是世界史上的重大事件,特别是其投票带有偶然和恶作剧性质,对英国、欧盟和西方地缘政治格局,以及对战后西方“全球化”、“经济体一化”都产生了严重负面影响。

  2016年6月23日,英国举行全民公投,赞成“脱欧”的1570万人,占51.9%;反对1458万人,占48.1%,完全出乎英国执政党的意料,也出乎全世界“精英”的意料。越带有偶然性的东西,就越有普遍性,典型性就是共性与个性的结合,这是欧洲和世界发展史上的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值得做深刻的分析。

  英国脱欧从当时选举角度看,是保守党卡梅伦集团精心策划的政治游戏。保守党在野13年以后,于2010年上台与其他党派联合执政,通过“公投锁定”立法,规定向欧盟转移重要权能都要公投。2014年,保守党独自连任,卡梅伦即使用两面手法,2015年11月提出欧盟改革4大目标:保护单一市场独立性、改革欧盟僵化体制、加强各国议会自主权、限制移民,并要挟欧盟如不接受,不排除就脱欧进行公投。

  “脱欧”对英国的好处是,可不交欧盟预算摊派,提高劳工准入门槛,强化边境控制,提高企业自主权和政府自由裁量权;英国可以摆脱欧盟的制约,独立发展全球关系。2016年2月,欧盟给予英国“特殊地位”,增加了英国对移民、金融和政治的自主权,部分满足了英国的要求。

  卡梅伦以此为政治资本,反手警告英国选民,脱欧将付高昂代价并威胁欧洲和平稳定,甚至可能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卡梅伦集团预计投脱欧几率是百分之一,没想到极右翼的独立党和保守党内部脱欧派联合,通过宣传攻势竟占上风。根本性判断错误和玩弄公投失败,不仅导致卡梅伦辞职,且引发一系列政治经济与社会危机。

  高福利社会陷入发达国家陷阱

  从经济角度看,英国经济将承受巨大的压力。股市暴跌,英镑贬值10%,黄金从1300美元/盎司上升到1370美元。就业、出口、外资、医学、高科技都会受影响。在金融业方面,伦敦将受到欧洲的强烈竞争,从而导致人才流失。英国44%的货物和服务出口到欧盟,欧盟的投资有50%在英国,贸易和投资重新谈判持续两年,不确定性很大。《经济学人》将英国2017年增长预期从1.8%调至-1%。欧盟委员会2016年6月17日预测,脱欧将使英国2017年经济损失1%-2.75%,使欧盟损失0.25%-0.5%。

  当然,英国脱欧也有其现实原因。首先是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发展,据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的研究,发达国家包括英国在内,其两极分化已退到19世纪初的水平,这就促使反精英、反建制的极端主义政党兴起,鼓吹民粹主义,重回孤立民族国家。英国两极分化在欧盟位居前列,在脱欧公投中阶层分化非常明显,发达地区、教育和专业程度高的社会阶层选择留欧;老年选民选择脱欧,弱势群体认为外来移民抢了他们的工作机遇。

  其次是2009年欧债危机,欧元区酝酿深化一体化,令英国“疑欧派”高度警惕,要求退出欧盟的极右独立党崛起,与保守党内“疑欧派”联合,打移民牌、安全牌、就业牌、福利牌,广泛动员群众,使脱欧由小概率事件转变为不可逆转的事实。

  英国脱欧再一次说明,欧洲统一缺乏有实力的核心国家,导致统一货币与分散主权的矛盾不可调和。“欧元之父”蒙代尔想通过货币统一推动财政和主权统一,不太实际。货币发行权归欧洲央行,与各国自主财政政策产生矛盾。

  在欧元与人民币一比十的时候,欧洲的工资是中国的10倍,物价是中国的5倍。按照购买力评价粗略估计,欧元与人民币应该是一比五,现在贬值到一比七,还有贬值空间,但是不会再贬值。欧元高估对欧洲出口不利,对发展第三产业有利。这说明欧洲各国除德国外,已放弃制造业和出口导向,专门发展第三产业。或许还会有国家脱欧,使用自己的货币,但欧元不会取消,流通范围会让一部分给美元和人民币。

  欧盟核心是德法联盟。以西德之力消化东德花了20年,怎有能力支持欧盟内部的外围国家?欧盟最深刻的经济矛盾在债权国与债务国之间,发行欧元掩盖却不能解决。2009年闹到分裂边缘,迫使德国让步搞宽松货币政策,称为“边缘博弈”。

  贸易顺差国想当地区核心国家,根本障碍是货币不能外流,必须有更大的资本项目逆差,使国际收支总体处于逆差状态。贸易顺差就意味着资本净外流,德国成为欧洲最大债权国。问题在于债务国的债务结构,如用于投资还有资产可变卖,如支付社会福利坐吃山空,只能把主权交出。这才是欧洲“政治统一”的真正经济机制,并非“经济一体化”表面上说起来那样冠冕堂皇。

  欧元发行后,债务国有了新的赖账机制:欧洲央行直接发行欧元购买债务。债权国的欧元更加过剩,不得不继续借给债务国。德国最反感通货膨胀,现在不得不接受膨胀的通货。欧元发行权在欧盟央行,不在德国央行,德国没有独立货币政策,被迫承担欧洲大部分债务,这就是欧盟政治统一的代价,德国要在政治上崛起,成为欧洲领导者,就必须不断借钱给其他国家,基本上有去无回。德国愿意承受吗?或许某一天德国新一代没有悔罪感的青年人,不想再负担欧盟成本,也来一次公投,其结果将如何?

  欧洲政治家思想家有理想主义传统,恩格斯说每个大学生都可创造体系。远有启蒙思想家黑格尔、马克思;近有罗马俱乐部,开创生态文明理论。他们一直抨击中国人权,比美国还积极。欧洲真的统一了,是不是就会对抗美国尚未可知,打压俄罗斯却是实实在在的。

  欧洲的“欧洲梦”是成立联邦统一主权,但选民内心深处缺乏对统一历史文化的认同;福利已太多,不可能成为政治统一的动力。欧洲选民在想什么?他们享受着多少福利,又欠了多少债务?每年法定假日180天,海边别墅无休止度假,晒太阳,跑步,骑自行车。极高的离婚率,极低的生育率,不生孩子专养狗。人口老化又缺乏移民空间。

  马克思200年前就批评英国工人是“工人贵族”,这些养尊处优的选民早已被“福利社会”惯坏,他们还做大国梦吗?选民的鼠目寸光和梦想欧洲联合成为世界一极的精英们渐行渐远,或许他们选择瑞士永久中立,过小国寡民田园生活,也未可知。

  脱欧公投风险极大,政治家拿主权许愿拉选票下赌注,一定意义上说是祸国殃民。他们不知道统一是打出来的,不是投出来的。英国投票“脱欧”或属偶然,但暴露出来社会生活之腐朽,福利制度之僵化,经济活力之缺乏,民族主义之狭隘,投票制度之民粹,有点病入膏肓,可称之为“发达国家陷阱”。

  人的自由流动比资本难

  马克思“异化”理论指出:西方的自由实质是资本自由,劳动不能直接交换,而是要物化到商品里才能交换,人与人的交换变成物与物的交换。生产资料本来是劳动者创造的,但劳动者反被生产资料控制。生产资料又变为生产资本,受资本剩余价值规律控制,人权从属于资本权。

  按“比较优势”规律,劳动力从低工资国家流向高工资国家,资本从低利润率国家流向高利润率国家。但西方经济学定义的“生产要素自由流动”不包括劳动力,它反映的是西方发达国家限制移民的基本国策。“比较优势”也被物化和资本化了,变成了发达国家限制劳动力自由进入,其资本自由流向发展中国家,与低廉劳动力结合,生产廉价商品返销。发展中国家的廉价劳动力异化为廉价商品,出口到发达国家。劳动力自由流动变成商品和资本自由流动,这是对比较优势论的歪曲,是现行国际秩序的不公。

  欧洲经济一体化前期为什么能顺利发展,因为实行的是资本自由流动,符合西方根本利益和理念。后期经济一体化,欧盟内部实行劳动力自由流动,表面上是在发达国家之间,实际上核心国家和外围国家经济条件相差很远,如果再向发展中国家开放,西方理念和制度就不能容忍。欧洲政治家和理论家如不自知,是他们的天真之处。或许他们真的受到了马克思影响,要允许劳动力自由流动了。

  高福利的发达国家深层次的社会基本矛盾,是移民与白人种族主义的矛盾。高素质的移民可以防止人口老化,获得极大利益,等于全世界给移民国家培养人才。问题是法治国家实际上控制不住低素质人员的进入,包括打工者和难民。

  前10年西欧人口老化需要劳动力,为了资本的利益,才允许外国劳动力进入。但时间一长,打工者要落户生儿育女,享受公民高福利,就遭到本国老百姓反对,资本家说了也不算。法国外来移民超过十分之一,搞得鸡飞狗跳。奥地利严防“匈牙利小偷”。本来以极优惠的政策鼓励生育,结果是本国居民仍旧不生,外来打工者猛生,结果导致议会爆发争吵要限制移民。

  穆斯林移民在法国已占到40%,最为棘手的是高生育率和宗教。教堂不够用,即占据街道,每日5次祈祷,打破了上下班界限。

  与美国不同,欧洲国家地域太小,民族太小,没有移民空间,在维护本民族的“纯洁性”的核心利益面前,自由和人权就标榜不起来了。面对移民问题,美国尚可维护法治,推翻特朗普的“禁穆令”,在欧洲恐怕是有了“禁穆令”也推行不了。伊斯兰的移民加难民已超过欧洲社会的承受能力,未来的发展充满不确定性。

  本刊特约作者 杨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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