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

  • 来源:精短小说
  • 关键字:叛徒
  • 发布时间:2018-02-01 10:04

  小时候家里穷,过年老蒸两样馍。自家吃的是二茬面馍,拜年用的是头茬面馍。头茬面馍很白,好吃,却有数,我妈把它挂在堂屋高出的笼子里。那年腊月二十九,我妈到生产队开会去了,我哥架着我从堂屋笼子里取出两个白馍,一人一个。他很郑重地对我说:不能给妈说,打死也不能说。我点了点头。

  正月初二是拜年的日子。我妈把馍从空中卸下来,发现少了两个,立即黑着脸问:谁吃的?谁吃的!我哥说他没吃。我吓得缩作一团,还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我妈看出了端倪,过来拧住我的耳朵,厉声喝问:是不是你吃的!我的耳朵被拧得火辣辣地疼,低着头,不敢看我妈的眼睛,忍不住浑身发抖。我妈见我不语,顺手抓起鸡毛掸子,高高地举起来。我赶紧颤声颤气地说:是、是我哥架我——一人吃了一个。我妈转身抓住我哥,照脸就是一个耳光,然后又用那个鸡毛掸子,照着屁股狠抽,边抽边说:看你还敢不敢,看你还敢不敢。我哥真是一个硬汉子,打到底不吭声。他离开的时候狠狠地蹬了我一脚,说:叛徒!叛——徒!!

  从此我哥再也没叫过我的名字,一见我就是叛徒叛徒,要不就叫我蒲志高。蒲志高是《红岩》里出卖江姐的犹大。

  上中学后我想入团,这是一个有志青年要求进步的标志。我写了入团申请书,团小组长说我品学兼优,亲自当我的入团介绍人。可我没入成。奋斗了几年都没有入成。原因很简单:我哥是学校团委副书记,他说我革命立场不坚定,在革命形势严峻的时候经不起考验,如果让我这样软骨头的人混进革命队伍,一定会像蒲志高一样叛变,给革命造成莫大的损失。我哥这样一说谁还敢同意呢,这可是政治立场问题。

  我到底没有入团。上大学签写入党申请书的时候,何时入团那一栏给我留下了终身的空白和遗憾。

  大学毕业后,我到花城房地产开发公司应聘。花城是C市同行业的领头羊,有员工两千多人,在全国十九个省市都有项目,每年都要从高校应届毕业生里招聘5——8人。我上的是全国名牌大学,所学的土木工程是学校的王牌专业,又是优等生,共产党员,所以对于应聘华城公司,还是比较自信的。但因为竞争激烈,为了防止意外,我还是去找了在花城当技术总监的我哥。

  当我信心满满地见到我哥后,他连我带的资料看都没看就一口否定:你不行,我们公司不会用你的,你要是出卖了我们公司的商业机密,这损失谁能承担得起。弦外之音是:我是叛徒,不可信。

  我只好把档案投给来我们学校招聘的花城项目中心主任。当然,我只说了花城的技术总监是我哥,没敢说我哥对我的意见。三天后,主任打电话说我被录取了,而且放在我哥所分管的项目部。

  我当时想,我之所以这么快能被定下来,与我哥不是没有关系的。

  一年后,我哥带着我们十几个人到H市搞开发,在拆迁问题上和城中村的居民发生了摩擦。一伙人打着横幅呼着口号,挡住了拆迁的挖掘机。我哥代表公司出来答复,被奋激的居民围攻,一些人还拿着棍棒闯进了工程指挥部,要毁公司的办公室和图纸资料,我哥去挡,被他们掀倒在地。我一看情况不妙,奋不顾身地扑过去爬在档案柜上,死死护住档案柜,结果挨了几棍。

  警察赶来的时候,我们的几个人都被打伤了。

  在医院里,我和我哥住的是一个病房。当我哥从昏迷中醒来,看见邻床的我浑身缠着纱布,就笑了笑说:兄弟,你这回真勇敢,立场很坚定。

  在那一瞬间,我竟被我哥的话感动了。

  我走到我哥的床前说:哥,其实我骨子里流的和你是一样的血。又祈求似地说:哥,你再不叫我叛徒了吧?

  我哥点了点头,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有劲儿,把我握得好疼,疼得流出了泪水。

  秦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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