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嘉陵江上水上运输已逐渐萧条,历代靠水吃水的竹滩河人,一改以养蚕为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且家家都培育有一片桑园。原本是养蚕户户有计划,竹滩河偏不缺麻雀儿吃胡豆,不为屁眼打算的主,蚕进二眠就四处不择手段采捡桑叶,冷不丁就滋生出偷桑叶的贼。
养蚕分四季,春蚕、夏蚕、秋蚕、晚秋蚕,最辛苦莫过于养秋蚕,几乎与收玉米达谷子相撞。劳累了一天,晚饭后匆匆下到桑园,蹲在喇叭棚里看守桑叶。这中间不乏将搭就的喇叭棚儿只当摆设,隔三差五溜达一圈,俗称“放野牛”。
春牛是竹滩河的养蚕能手,一年下来养就几大张纸,对桑园的看管从来不敢马虎。有季他吃生日酒下地晚了,桑园进偷,夏蚕刚进二眠桑叶发恐慌,春牛媳妇就摘院子里的榆树叶给蚕儿充饥,没办法,蚕儿又不吃饭。蚕身才变黄,春牛媳妇又找散血草加白糖熬水拌桑叶,催促蚕儿“上山”。结果那年蚕儿营养不良,蚕丝不充足,双头茧占了三成。和了老人言:你也懒,我也懒,搭伙就做双头茧。
是养蚕的季节,竹滩河人借夜晚看管桑园,有人练吹笛子,有人练吹唢呐,也有人练唱山歌,山歌唱得最上口的是《月儿落西下》,还时时与嘉陵江对岸杨家坎上的歌声遥相呼应。春牛既不学吹,也不学唱,他就喜欢到处转悠,连着别人的大片桑园转悠,转累了就到渡船上找幺拐子唠嗑。幺拐子喜欢谈家事,他老说自己的老婆招野汉,但又没有把柄,春牛常常恨铁不成钢,俅谈壳子马下骡子瞎吹一通各自散了。起初幺拐子听到河坝里鹅卵石响,早早地出来迎候,最后觉得话不投机缺了殷勤,春牛就涉水上船。
这晚雨过天晴,喇叭棚里潮气大,春牛照例绕着桑园转了两圈,故意咳嗽几声就溜了。走到河坝中央,扭头见幺拐子家的路灯特别亮堂,还伴有嘈杂声,春牛以为幺拐子两口子真反目了,忙不迭地寻那嘈杂声赶去。
原来是幺拐子打下午回家,处处开口说绝话,像要离家十年半载样。素英剜了他一眼,说,不能喝酒就尻子上别个竹筒,一晚上呀呀的没完没了。尻子上别竹筒,是竹滩河老话挖苦那些有瘾无量的酒鬼。芹儿知道爹没喝酒,就是不想在妈面前挑明,她知道他们两口子这几年吵吵闹闹已成家常便饭。芳儿见姐姐不劝阻,自己也索性端着碗到隔壁二叔家串门。
幺拐子见没人张势他,吃罢饭就一瘸一拐准备下河看船,刚走出院坝迎头一个仰八叉,且跌下去就没再爬起来。芹儿拉开路灯走拢一看,爹不省人事,于是就爹爹妈妈哭开了。素英人没出来骂声就出来了,但见幺拐子双眼紧闭,口吐白沫,浑身发硬,两手没了抓摸,便惊慌失措地叫芹儿他二叔。二叔见状也慌了神,一边吆喝人到场绑滑竿准备抬人,一边又吩咐不准随意动病人,担心中风。
二叔叫过年迈的父亲,谢老汉可是见过些世面的主。谢老汉掐住幺拐子的人中没反映,又给幺拐子号脉,脉像很旺,又翻看眼皮,初步结论是中邪。大家面面相觑,何为邪来?春牛用筷子死死夹住幺拐子的食指,幺拐子仍旧没反映,谢老汉又吩咐拿过一副枷档。一时间涌来不少人,谁也不知谢老汉葫芦里卖的啥子药。
春牛和二叔把幺拐子平放在蓑衣上,再把枷档驾到幺拐子脖项里,幺拐子无语,谢老汉拿过一面旧箩筛罩在幺拐子脸上,又示意春牛夹幺拐子的食指,只见幺拐子“哎哟”一声呻吟……谢老汉和水鬼就发生了如下的对白。
你是谁?
我是南充火花公社张三明。
你要干嘛。
我要渡船老板给我镶口新牙。
你为啥要老幺给你镶牙,又为啥缠上他。
我放木排在白花石滩遇难,今天下午漂到你们渡船窝子。一条雄狮(这里指野狗)把我拉上坡,结果渡船老板用篙竿推我的时候,将我的几颗大牙蹭掉了。
我问你为啥缠上他?
我知道他家四五口人四五条心,又时时与老婆犯猜忌,阳气不足。
那你把他放了,我给你一大笔钱,既镶牙又过日子;同时想方设法找你家属认领你。倘若你还找麻烦,就找我谢老汉好了。
别忘了这会儿我和渡船一样,都在旱坡上困着。
随着一阵嘤嘤的啼哭,幺拐子苏醒了回来,一脸茫然。
素英抱着一双女儿哭得死去活来,上吊的心都有了。她记起幺拐子曾念叨过那具男尸,后悔自己没理会,见幺拐子醒来就扑过去搀扶。春牛嘴角挂着一抹窃笑,禁顾安排人拓印纸钱。
二叔说啥不信,每天下午涨潮,如遇排船不及时船就在河中央;天亮时退潮,如遇排船不及时船才会困在旱坡上。春牛说,要不你们支派两个胆大的到河边看看不就明白了。
几个从桑园匆匆赶过来的人说,今晚真没涨潮。接下来又有派出去的人回来证实,今晚没涨潮,船旱在干坡上离水边有三丈远。人们双双结伴回家,已无心牵挂桑园的事。
第二天,当地派出所就进驻竹滩河,直到张三明的尸首被家属认领运走。这期间,竹滩河的秋蚕纷纷“上山”,桑园也最属这季无贼。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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