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达祖词中的“偷”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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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1-07-31 19:43
摘 要:史上对于南宋词人史达祖的评价毁誉参半,莫衷一是。由于他曾为权臣韩侂胄的堂吏,所以人们质疑他的人品进而贬低词品。周济认为史达祖词中喜用“偷”字,就足以看出他的品格。这样的评论过于偏颇,词品与人品虽有一定关联,但也不是必然关系,不能依据人品完全否定词品或由词品直接否定人品。
南宋中叶词人史达祖,生活清贫,屡举不第,后被韩侂胄赏识成为其堂吏。开禧北伐失败后,韩侂胄被诛,史达祖也坐受黥刑死于贬所。因这一经历,历代词论家对其人其词评价不一。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史邦卿奇秀清逸为词中俊品。”冯煦《蒿庵词话》:“专家所论,未尝专属一人,而求之两宋,惟片玉、梅溪足备之。”《金粟词话》:“南宋人,如白石、梅溪、竹屋、梦窗、竹山诸家之中,当以史邦卿为第一。”王士祯《史邦卿词跋》:“史达祖邦卿,南渡后词家冠冕。”此对史达祖的赞赏,虽有过誉之嫌也是对其人其词的认可,至清代甚至出现了“家白石而户梅溪”[1] 的盛况。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梅溪甚有心思,而用笔多涉尖巧……喜用‘偷’ 字,足以定其品格。”刘熙载《艺概• 词曲概》云:“周美成律最精审,史邦卿句最警炼。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 王国维引用周、刘的评论,认为“此二语令人解颐”[2] 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认可二人观点的。周、刘二人对史达祖词作有肯定,但并不认可其人。吴衡照亦说“其才虽佳,其人无足称已。”[3] 冯煦论其词时说:“词为文章末技,固不以人品分升降。然如毛滂之附蔡京,史达祖之依韩侂胄,王安中之反覆,曾覩之邪佞。所造虽深,识者薄之。”[4] 他认为词品与人品并无必然的联系,本文较认可冯煦的观点,认为史达祖词中“偷”字的运用体现出词作“尽态极妍” 极尽工巧的特点,并不能以此说明其人品格低下进而影响其词品。
《梅溪词》中运用“偷”字的12 首,约占其词的十分之一。其咏物词的代表作之一《绮罗香• 春雨》首句就运用了“偷”字。“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5]p1 此句词说春雨带来寒冷,好像故意欺负春花似的;春雨蒙蒙,如烟似雾,似乎要把刚刚长出嫩芽的柳枝困住。春雨唤醒沉睡的大地时“润物细无声”,把春天送走的时候也是悄悄地不被察觉。这首咏春雨的词,开头虽不见一个“雨”字,但让读者仿佛感受到了暮春时节春雨的冷,看到了春雨的细密。“欺”、“困”、“偷”三个动词的运用把春雨写的活灵活现。唐孟郊有“朝见一片云,暮成千里雨”诗,但其化用后加一“偷” 字可引发丰富的感情,或是对春天的怀念不舍,或是春愁缠绵而不得解脱。杨慎《词品》云:“‘做冷欺花’一联,将春雨的神色拈出。”评论精辟准确。《东风第一枝· 春雪》“巧沁兰心,偷黏草甲,东风欲障新暖。”[5]p27 此处咏春雪首句与用春雨格局相似,不见“雪” 字却无处无雪。春天到来,兰花抽芯,小草萌芽,春雪刚巧渗入兰花抽出的嫩蕊上,轻轻地黏在草芽上,春风想要阻挡温暖让它来的缓一点,这样就可以让春雪多呆一会儿。“巧”字写出时机适宜与雪的灵动,好似把飞舞的晶莹剔透的雪展现在我们眼前。“沁” 也即“渗入”,刚刚抽芯的兰花,娇嫩细小,春雪能够渗入进去更说明了雪花洁白剔透以及雪花体积小巧的特点。“偷”也即轻轻地不易觉察到的,写出了雪花轻盈的特点,深得春雪之神髓。史达祖用细腻的笔触,绘形绘神,写出了春雪的特点以及雪中花草的状态。咏春雨和春雪的词用笔细腻,又极为妥帖的将拟人手法融汇其中,空灵而不质实。类似的还有《庆清朝》“坠絮浮萍,狂鞭孕竹,偷移红紫池亭。”[5]p124《夜合花· 赋笛》“冷截龙腰,偷拿鸾爪,楚山长锁秋云。”[5]p160《瑞鹤仙· 红梅》“向黄昏、竹外寒深,醉里为谁偷倚?”[5]p175《齐天乐·赋橙》“犀纹隐隐莺黄嫩,篱落翠深偷见。”[5] p253《齐天乐· 湖上即席分韵得羽字》“阑干斜照未满,杏墙应望断,春翠偷聚。”[5]p256 这些词中的“偷”字都是拟人化的,想象丰富奇特而又恰当贴切,咏物栩栩如生增强了可感性及可视性。咏物词是史达祖最值得称道的词,姜夔称赞“奇秀清逸”也很中肯了。通过上述可见史达祖词字斟句酌,刻画精工,形神兼备。
“偷”字用于咏物,能够灵活展现所咏之物的样貌特征。“偷” 字用于人时更能够把人物的动作神态以及心理感情表现的真实可感。《三姝媚》“讳道相思,偷理绡裙,自惊腰衩”[5]p86 词人早年与一妓女相爱,后因故久离临安,妓女思念不已,隐讳不说却日渐消瘦,憔悴的程度让自己惊讶。这三句把妓女想伊人时的顾影自怜的状态描摹入神。“讳道”对恋人的思念想说又不能说或无处可说,只能偷偷的想念。“偷理”应是无可奈何的动作,想见的人见不到黯然伤神的打扮自己。一个“偷”字把妓女的动作情感展现的淋漓尽致。《祝英台近》“正凝佇。芳意欺月矜春,浑欲便偷许”[5]p111 一位女子正在出神发呆,想到此时就是和他初逢的时候,回忆一起的美好,两人情意深厚,简直想要芳心暗许偷偷在一起。“凝佇”“偷”生动形象的塑造一个痴情女子的形象。“偷” 更是流露出女子对爱情的笃信。《夜合花》“柳锁莺魂,花翻蝶梦,自知愁染潘郎。轻衫未揽,犹将泪点偷藏。”[5]p164 卓人月《古今词统》评开头两句:此等起句真是香生九穷,美动七情。浓密的柳树遮挡住黄莺的身影,蝴蝶在花丛中上下翻飞,相互吸引。我知道自己两鬓已斑白,就像当年的潘郎。我没有用罗衫遮掩面庞,只是把眼泪偷偷的藏起来。起句的景色描绘的很美,色彩明丽,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这样美丽的景色“我”却无心欣赏,因处在失恋的苦闷悲伤情绪中。“偷”字把作者的神态动作充分展现,好像这个形象就在我们眼前一样,此时的作者怀念过去心中的悲伤难以抑制,暗自伤神。体现出此时作者复杂矛盾的心情。“偷” 字用于人的用法基本相似,兹不赘述。要之,很多赞赏的评价还是比较中肯的。张鎡《梅溪词》序称其词“瑰奇警迈,清新闲婉”“可以分镰清真,平睨方回,而纷纷三变行辈,几不足比数。”[6] 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三《史梅溪摘句图》中说:“史达祖《梅溪词》最为白石所赏,炼句清新,得未曾有,不独《双双燕》一阙也。余读其全集,爱不释手,间为佳句,汇为摘句图。”无论同时代还是到清代对史达祖的评价不绝,体现出他的价值和影响。
综上所述,“偷”字无论用于物还是人都表现出作者炼字酌句、工笔刻画的高超艺术,并不能以此体现他的词品和人品。所以周济谓:“史达祖喜用‘偷’字就足以见其品格”的评论过于偏颇。人品和词品无必然的联系,并非只有有伟大人格的人才能创造出伟大的作品,传统的“文如其人”的观念已经不符合现代多元化的评价标准。我们评价或者理解一些文学作品时应该客观、宽容、全面。
参考文献
[1] 刘荣平编. 赌棋山庄词话校注[M]. 厦门: 厦门大学出版社, 2013.
[2] 王国维. 人间词话[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 吴衡照. 莲子居词话[M]. 唐圭章. 词话丛编. 北京: 中华书局, 1986.
[4] 唐圭章. 词话丛编[M]. 北京:中华书局,1986.
[5] 王步高. 梅溪词校注[M].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
[6] 施蛰存. 词集序跋粹编[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