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跳舞的女人(1)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爱跳舞
  • 发布时间:2010-06-03 09:22
  1

  丁小孩十五岁那年,父亲出车祸死了。当时丁小孩正准备中考,想考高中,以后顺理成章读大学。吴小爱阻止说,考个什么高中啊,你还是抓紧时间找个饭碗要紧。她让丁小孩报考一所电子中专,三年中专毕业,马上可以就业挣钱。

  吴小爱是丁小孩的母亲。这个一向无忧无虑的女人,自从丈夫丁大海出车祸死后,看不出她有多深的悲哀,因为丁大海活着时,他们经常吵架,每次吵架时,她就威胁丁大海说要离婚。现在丁大海死了,婚也不用离了,所以吴小爱看上去仍和以前一样,该吃就吃,该玩就玩。

  吴小爱有两个爱好,一个是打麻将,一个是跳舞。丁大海死后,经济突然拮据,吴小爱就不怎么打牌了,但跳舞仍在继续。吴小爱跳舞的地方叫地宫,以前是公园里的一个防空洞,后来改为舞厅,并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地宫。来地宫跳舞的人,多是些工薪阶层,买不起高档舞厅门票,就买廉价的地宫月票。其中有个姓唐的科长,常邀吴小爱跳舞。老唐生得瘦瘦高高,国标跳得很棒,很多女人都想跟他搭档,但老唐却选中身材娇小的吴小爱。老唐的选择自有他的道理,吴小爱丧偶,他也丧偶,所谓同命相怜,跳舞就成为他们发展感情的由头。

  丁大海在世时,曾就吴小爱跳舞的问题提出过三点要求:一是尽量和老年同志跳(因为老年男人有安全感,不会起邪念),二是最好一个星期只跳一次(星期六或者星期天随意,一星期跳一次以免上瘾),三是最好在白天跳而夜晚不跳(白天可以避免想入非非,夜晚却容易生是非)。吴小爱对丁大海的约法三章不以为然,她也发表了三个声明:一是臭烘烘的老头滚蛋,二是脚发痒就得往舞厅跑,三是白天跳舞没情绪。丁大海被这三个声明气坏了,抱怨改革开放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偏偏开设了那么多舞厅。

  丁大海是四川东部山区人,出身贫苦农民,个头不高,也没文艺细胞,所以对跳舞深恶痛绝。要说娱乐活动,丁大海也会两样,一是钓鱼,二是下军棋。他高兴时总要拉着吴小爱和儿子下军棋,不高兴时就去郊外鱼塘钓鱼。尤其是吴小爱迷上跳舞后,丁大海经常去郊外钓鱼。他钓鱼不像别人,他经常把鱼钓上钩后又放了鱼,像是训练钓鱼技巧。丁大海坐在塘边,沐浴着习习凉风,等着鱼儿上钩。鱼儿上钩后,他打量挣扎的鱼儿,觉得垂死挣扎的鱼儿很像吴小爱。他偶发奇想,假如能这么驾轻就熟地掌握吴小爱,他就胜利了,他就像个男人了。

  那几年,因为吴小爱跳舞,丁大海总和吴小爱吵架。他越限制吴小爱跳舞,吴小爱越跳得欢,反正单位里也不怎么生产,她每天去点个卯,然后往舞场跑,有时日夜两场,简直跳疯了。吴小爱现在用不着再偷偷摸摸了,现在吴小爱自由自在,是一只放飞的母鸽子。

  不仅吴小爱是只放飞的鸽子,丁小孩也成了一只放飞的鸽子。因为丁小孩在那所电子中专一直不安心,经常逃课。从电子中专毕业后,丁小孩一出校门就基本上失业了,只好这里那里打工。可想而知,丁小孩那时的心情是相当恶劣的,动不动就冲吴小爱发火,说她自私自利,只给自己留后路,没给他留后路,害得他像个跳蚤,成天到处跑,不仅没跑出什么效益来,反倒惹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祸,这当然是后话。

  丁大海死后第二年,吴小爱就正式下岗了。她供职的针织一厂给她的政策是两不找,你不找我要工资,我也不找你要挂职费。吴小爱下岗后,老唐给她介绍了三个工作,第一个是守公厕。自从市场经济以后,很多地方都实行经济化管理,公共厕所也开始收费。收费之前,先把臭烘烘的厕所简单粉刷了一下,然后在门口支了张桌子,吴小爱就守在门口,一人两角地收费。吴小爱守了一段时间厕所,对老唐说:“你难道没闻出来啊,就我这身厕所味,我还敢去地宫跳舞啊?”老唐觉得有理,就给吴小爱换了个工作,在一家福利院烧饭。这家福利院地处远郊,来回一趟很不方便,吴小爱要求老唐再换个好点的工作。老唐说:“你以为我是劳动局局长啊,就是劳动局局长,安排工作也得看人哪,你一无学历,二无专业,三无年龄优势,让我怎么给你安排好工作?”吴小爱赌气走了,一个星期没理老唐,也没去地宫。老唐后来又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守马路,就是站在路口,发现随地吐痰或乱扔垃圾的,就逮住罚款。吴小爱不想得罪人,尤其遇上蛮横不讲理的年轻人,罚他几块钱,就像割他一块肉,还威胁吴小爱说,夜里睡觉把门关紧些。吴小爱感到害怕,对老唐说:“不是我怕死,万一我因公牺牲,我儿子怎么办?”老唐也觉得守马路不适合吴小爱,只好说再等一段时间,想法再找个好点的工作。

  吴小爱又失业了。她不好意思再麻烦老唐,就自己找了一份卖服装的工作。老唐听说后,装作去买衣服,其实是约吴小爱晚上跳舞。吴小爱下班后去地宫和老唐跳舞,舞会结束后,老唐请她吃夜宵,吴小爱却没吃夜宵的习惯。老唐呼哧呼哧贪婪地吃牛肉面,边吃边对吴小爱说:“牛肉是个好东西,不仅有营养,而且不长膘。”吴小爱说:“难怪你这么苗条,瘦得像根钓鱼竿,我倒认为男人到了你这个年龄,多少应该长点膘。”老唐赌气说:“瘦有什么不好,千金难买老来瘦,你去医院打听打听,得心脑血管病的,十有八九是胖子,怪不得你一直不答应我,原来你是嫌我瘦哇。”

  老唐多次向吴小爱求婚,都被吴小爱拒绝了。这天晚上,他又结结巴巴开始求婚:“嫁给我吧小爱,我爱你,爱你一辈子。”吴小爱扑哧一声笑了:“一辈子?我都过了大半辈子了,只剩下小半辈子。”老唐说:“那我就爱你小半辈子吧。”

  吴小爱很久没听到男人的甜言蜜语,有点感动,怔怔地看着老唐。老唐就用手扯她,想让吴小爱去他家过夜,还说过两天他要出差,一想到要和吴小爱分开一个礼拜,他心里就空落落的:“走吧走吧,我女儿去外地实习去了,家里没人,机会难得。”老唐说到此,像个执拗的少男,含情脉脉看着吴小爱。

  吴小爱还是冷静下来,挣脱了老唐说:“你家里没人,我家里可有人。我要是一夜不归,丁小孩就肯定要怀疑,要是他质问起来,我怎么回答?”老唐说:“这个丁小孩啊,完全是我们爱情的障碍,不行,得想法铲除这个障碍。”吴小爱冷笑道:“暴露了吧?现原形了吧?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嘴里说爱母及子,其实巴不得我们母子分离,所以我才防着你。”

  吴小爱回家后,一直板着脸。丁小孩问她是不是和老唐吵架了。吴小爱恶狠狠说:“是的!现在你高兴了对不对?丁小孩你知不知道,你是个障碍呀。”丁小孩说:“我不是障碍,是你的一道关卡。老唐能顺利过了我这道关卡,我绝对不为难他。”丁小孩问吴小爱,是不是打算和老唐结婚。吴小爱说:“丁大海死了,我不至于要为他守一辈子寡吧?你要有意见和想法,可以找妇联,如果市妇联不让我嫁人,我就守寡。”

  丁小孩想了想说:“那好,你安排个时间吧,让我见见你男朋友,替你把把质量关。”吴小爱叹口气说:“现在的儿子都反过来了,骑到父母的头上拉屎拉尿。”

  吴小爱安排了一个星期天把老唐领到家里。老唐就像慰问,给丁小孩带来一些吃的喝的,还带来一部掌上游戏机,说游戏机是托熟人从日本带回来的,特地送他的见面礼。丁小孩趁吴小爱在厨房做饭时,和老唐聊天,问老唐是什么时候离的婚。老唐抿嘴一笑说:“本人不是离婚,和你母亲一样,是被命运抛弃了。我以前的太太患乳腺癌,后来转移了,前后整整五年。我就毫无怨言照顾了她五年,我们单位为此专门写过我的一篇报道,希望全体男同胞向我学习。对不对小吴?”吴小爱从厨房伸出脑袋点头说:“对对对,情况属实。”

  丁小孩说:“吴小爱,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没向我介绍清楚嘛。”然后他又问老唐,除了跳舞以外还有些什么爱好。老唐说:“爱好可就多了,看书啊,看报啊,看电视啊,但我从不打麻将,我一听见麻将声就受不了,对不对小吴?”

  吴小爱这次干脆走出来补充:“你唐伯伯生活习惯是一百分,没有不良嗜好。”丁小孩说:“这么说比你要好,你以前天天打麻将的历史,是不是没向老唐同志交代啊?”吴小爱说:“我现在不是不打了吗?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对不对老唐?”老唐点头说:“对对对,改正了我既往不咎。”

  丁小孩暗自好笑,觉得这一男一女简直像演双簧。饭后,丁小孩提议和老唐下军棋,由吴小爱当裁判,采用三局两胜制。老唐说他不会下军棋,吴小爱怂恿他说:“简单得很,军师旅团营连排,最后是小工兵。”吴小爱为了鼓励老唐,先和儿子示范一盘让老唐观摩。丁小孩答应了,下完一盘后,老唐就上阵了。下着下着,丁小孩觉得不对劲,他进攻的那些棋子,几乎都被老唐吃掉了。于是他明白了,女裁判吴小爱在吹黑哨。丁小孩也没戳穿她。最终老唐以二比零胜了丁小孩,丁小孩说:“你简直是个天才呀。”

  于是丁小孩建议玩掌上游戏机,玩那种最简单的过关游戏,如果老唐能顺利过一万分,他就认输。老唐显得有些为难,吴小爱这回没辙了,咬着丁小孩的耳根说是不是换个容易点的游戏。丁小孩就问老唐会玩哪种游戏,老唐的瘦脸像正在化霜的雪糕,顿了片刻,突然扭身往门口走,边走边说:“我会玩国标,你会玩吗?”老唐愤懑地走了。吴小爱追他出门,扯住他说:“小孩子,你还跟他一般计较啊?”老唐说:“幸亏不是我的儿子,不然老子一把掐死他!”

  吴小爱不再劝了,冷着脸进门。丁小孩说:“老唐同志修养怎么那么差呀?你把吃的喝的退给他,还有这个日本小玩意也退给他。”吴小爱大喝一声:“丁小孩,你闹够没有?你跟丁大海一样,不是个好东西。”吴小爱小声哭泣起来。丁小孩也没劝说,等吴小爱哭够了,他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真要嫁人,我能阻止得住啊,但至少要拿得出手。老唐不合适。”吴小爱把泪水擦干了,冷笑道:“合适?你以为你老妈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呀,算了,我就等合适的。”

  吴小爱自那以后再也没去地宫跳舞,老唐也没再来过。

  2

  公元2000年的初夏,梅雨季节刚开始时,有一日丁小孩乘中巴101去郊区散发一个公司的商品传单。从电子中专毕业后,丁小孩先在一家超市搞促销,后到一家夜总会干服务生,接下来又在舅舅吴小猛的中巴上卖了一段时间车票。丁小孩毕业三年来一共干过多少工作,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就在这天,丁小孩在101专线车上发现了一个小偷。小偷的手已经伸进一个老人的包里,站在丁小孩身边的老人却浑然不觉。眼看盗窃就要成功,丁小孩突然急中生智,对靠窗口坐着的一个中年妇女说:“阿姨,你身边站着一个老人呢。”妇女不好意思了,刚起身,丁小孩将这个老人紧紧一拽,想往椅子上按。怪的是这个老人不领情,他说:“谢谢,谢谢,我马上下车。”那个小偷的行径也因为丁小孩的这个举动而最终告吹。

  后来车到了后湖花园那站,丁小孩就下车,他想在后湖花园一带散发一个电热水器的广告单。通往后湖花园的是一条羊肠小道,丁小孩散发完传单转回乘车时,必须要经过那条羊肠小道。他走进小道没多远,远远看见几个人表情凶狠地守在路边。丁小孩认出是101车上作案的几个流氓,知道在劫难逃,却相当英雄气地走过去说:“伙计们,我自讨,认罚,但手下留点情,我没钱看病。”

  为首的瘦子狞笑着朝他走来,说:“小子,以为是做生意啊,还兴讨价还价?没钱看病怕什么,你不是要当英雄吗?英雄看病免费!你说,先从哪里下手?”没等丁小孩反应过来,瘦子的一只拳头就重重地落到他脸上,接着几个人一拥而上,十几只拳头像雨点直落而下,丁小孩不幸成为他们的靶子。

  当时,小道来往有些路人,见几个人围打一个人,以为是流氓斗殴,不想或不敢上前管闲事,直到流氓把丁小孩打得鲜血直淌,有人才觉得不对劲,开始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这么一喊,那伙流氓才散了。于是有好心人才把丁小孩救下来,打110报警,110赶来后,马上将丁小孩往医院送。

  吴小爱得信赶到医院,见儿子被打得伤痕累累昏迷不醒,哭得死去活来。给吴小爱带信的这个人叫吴志达,是个记者,他不仅从流氓手中解救了丁小孩,还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好青年勇斗邪恶惨遭毒打》,在他供职的晚报发表后,引起了反响。有不少人给丁小孩写来慰问信,还寄钱以示鼓励慰问。吴小爱被这些热情的人们感动得哭了一场又一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汝坤出现了。

  那是个傍晚,方汝坤走进病房时,站在丁小孩的床前打量他半天,慢慢颔首,然后轻声问丁小孩:“好孩子,还认识我吗?”丁小孩点头说:“认识,你不就是那个老头吗。”方汝坤正是101专线车上那个浑然不觉的老人。他告诉丁小孩,前天他看了晚报,觉得《好青年勇斗邪恶惨遭毒打》的故事跟他有关,就通过晚报那个记者,找到这家医院。方汝坤仔细查看丁小孩的伤情,丁小孩头被打破了,缝了8针,右手还击时被打断了,严重粉碎性骨折,还有脸上、脖子上、身体上的伤痕无数。方汝坤看丁小孩身上的伤口时,吴小爱和弟弟吴小猛进来了。他们正为丁小孩下一步的医药费发愁,得知站在丁小孩身边的老人就是那个浑然不觉的乘车人时,吴小爱说:“真要谢谢你了,不是因为你,小孩怎么会冲动犯傻哩。”

  方汝坤也没在意,说:“你养了一个好孩子,其他的闲话就不说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给孩子治病,我看是不是这样,你们先介绍介绍情况?”

  吴小爱和吴小猛都愣住了,不知方汝坤什么意思。还是吴小猛见过世面,他直奔主题谈医疗费,说已经缴了三千元,医院今天又在催款,如果超过明天不缴费,就停针停药,这是医院雷打不动的规矩。方汝坤没说什么,他慢慢转向丁小孩,叮嘱道:“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方汝坤走后,吴小爱问弟弟:“这老头什么意思?像是召集我们开会,先介绍介绍情况。情况明摆着,好人遭殃,恶人当道,报纸上发表那些文章能不能解决医药费?”吴小猛说:“姐你少发牢骚,事情已经出了,发牢骚顶屁用?再说也不关这老头的事。”吴小爱说:“不关他的事,那就关我的事。我早就嘱咐过他,管好自己的事,少管别人的闲事,他硬要逞英雄。唉,该我倒霉。”

  第二天,方汝坤果然又来了。他告诉丁小孩,医药费他已经缴了三千元,不够再说。丁小孩说:“哪能让您缴费,应该叫那个流氓缴费。”方汝坤笑了笑说:“这笔费用先由我们给他垫上,跑不了的。我先作自我介绍,我姓方,叫方汝坤。我从报纸上知道了你们家的基本情况,知道你叫丁小孩,你妈妈姓吴,爸爸不在了。别着急,叫你妈妈也别着急,你现在主要是先好好养伤。”

  方汝坤中等个,看上去和蔼可亲。他告诉丁小孩,那天他是去一个朋友家下棋,包里就只几块零用钱和一副军棋。他每天下午那个时候准时到朋友家去下军棋:“我退休了,每天没什么事做,下两盘棋活动活动脑子。当然小偷是不知道情况的,但你做得对,对坏人坏事一定要挺身而出。”

  丁小孩问方汝坤:“您会下军棋?我也会下军棋。以前我爸爸活着时,总要我和妈妈陪他下军棋,军棋一定要三个人下,得要一个人当裁判。爸爸死后,缺个裁判,所以我好久没下军棋了。”

  方汝坤眼睛一亮:“哦,你也会下军棋?那好,明天我把军棋带来,我们下两盘。”

  中午吴小爱来送饭,得知方汝坤垫缴了三千元的医药费,又听说那天他包里其实没有钱,就叹道:“流氓没长眼,老天也没长眼。”然后招呼丁小孩吃饭,主要喝骨头汤。丁小孩每天要喝那种熬得很稠的骨头汤,喝得直反胃,但医生要求他把骨头汤当中药喝。吴小爱为了给儿子熬骨头汤,天天跑市场买两根大骨。因为丁小孩的右手粉碎性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吴小爱害怕一百天,她在这个世上除了一个弟弟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可求助。住院缴的第一笔费用三千元还是吴小猛瞒老婆帮忙垫付的。第二笔费用由方汝坤垫付了,吴小爱虽说松了一口气,但神经仍然绷着。

  几天后她对方汝坤说:“那钱我会还你的。”

  方汝坤说:“我看我们是不是不要谈钱的事,谈小孩的营养。小孩需要补充营养,除了天天喝骨头汤,还要喝点牛奶,吃点水果。你只负责熬骨头汤,其他的我来安排。”吴小爱说:“不行不行,怎么能叫您来安排,还是我来安排。”

  但方汝坤当天下午就让人把奶粉、水果等营养品送过来了。送营养品的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年轻女人,她自我介绍说是方汝坤的儿媳妇,叫许红丽。她对丁小孩说:“就叫我许阿姨吧。”丁小孩说:“谢谢许阿姨,叫你们破费了。”许阿姨说:“别客气,千万别客气,哎呀小孩呀,我看了报纸上登的你的英雄事迹,感动得不得了,哪知这事竟和我公公有关,这就太巧了,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丁小孩就简单说了当时的情况。许红丽听完后,瞪着眼睛发了一会呆。临走时她对丁小孩说:“小孩,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告诉你,方爷爷有病,他参加过革命,打过仗,身体里现在还有敌人的弹片没取出来,右耳穴后一块,左臀部里面一块。这两个地方都不太好动手术,尤其是右耳穴后的那块,压迫脑神经,一变天就头疼。所以他只要来了,你就让他回家休息。”

  第二天下午,方汝坤就来了,一来就摆方阵,和丁小孩下军棋,还邀请一个病友当裁判。下得正酣时,护士进来说:“病友同志们哪,这里不是俱乐部,是医院哪。”方汝坤不好意思收了军棋,小心放进黑皮包里。

  方汝坤刚走,病房突然走进来两男三女,原来他们是市精神文明办的几位领导和工作人员,他们看到报纸上登的丁小孩的事迹,决定前来慰问。他们和丁小孩热情握手,关心他的病情,走时,留下一千元慰问金。

  一千元慰问金可谓雪中送炭,当天下午就被吴小爱缴了住院费。

  丁小孩受伤住院,前后缴了共七千元住院费,其中舅舅吴小猛和方汝坤各垫付了三千元,加上市文明办的一千元,下一步还要缴多少钱,都不知道。

  方汝坤天天来医院,丁小孩想起许红丽的嘱咐,请他回去休息,别再来医院。但方汝坤还是坚持来医院。通过聊天,丁小孩了解到,方汝坤参加过两年解放战争,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在朝鲜战场受了伤,是二等荣誉军人。

  许红丽得知公公依然每天来医院,她又专程来医院.问丁小孩打算什么时候出院,还告诉丁小孩,方汝坤虽说革命一辈子,离休后的工资也不高,他平时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也舍不得添置,但遇上水灾旱灾,还有希望工程,他每次都捐大笔的款,现在他能拿出三千元钱来帮助丁小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丁小孩听出许红丽的言外之意,就说:“许阿姨你放心,我没有让方爷爷天天来医院,那三千元钱,我会尽快想办法还的。”

  后来方汝坤再来时,丁小孩说:“老方同志,这里不是办公室,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方汝坤笑着说:“是不是今天我来晚了?”丁小孩说:“不是您来晚了,而是您来得太频繁了。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我硬缠着您,其实是您缠着我,缠着我陪你下棋。您去公园吧,那里有好多退休人员,您可以找他们陪你下棋。”

  说完,丁小孩去了厕所,故意在厕所里磨蹭了半天,等他转回病房,方汝坤走了。

  吴小爱送饭来时,问:“老方同志今天来没来?”

  丁小孩说:“他来没来与你什么相干?”

  吴小爱说:“你忘了,你欠人家三千元钱,这钱是一定要还的。”

  丁小孩说:“那你就趁早还。”

  吴小爱说:“你以为我天天在挖金山哪,我每天把腿跑断了,一月也就三四百块,就是不吃不喝,三千块钱也得一年才能还清。”

  丁小孩不耐烦打断她:“别给我算账,你去借,马上借三千元还人家,还清了就一刀两断。”

  吴小爱见儿子情绪突然反常,趁儿子去厕所时问隔壁床的病友。病友把方汝坤儿媳妇来的情况简单说了。吴小爱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一出戏啊,那好,那我就去找她,请她不要骚扰病人,借钱还钱,跑不了的,何必来骚扰一个可怜的孩子。”

  她很快喊来护士,对护士说:“护士小姐你听着,今后凡有人来看丁小孩,一律拒之门外,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老革命,我不认了,我只认一个理,谁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除非变天,除非不是共产党领导。”

  她正发牢骚时,吴小猛和老婆小金走进来了。吴小爱一见弟弟,眼泪就落下来。吴小猛问明情况,就说:“吴小爱你怎么回事,你也算是经历过世面的,下岗都没把你打倒,未必一个小小的插曲就把你打倒了。”

  吴小猛后来去找医生,仔细询问外甥的病情,能不能提前出院。医生说丁小孩头上的伤口准备明天拆线,脸上身体上的皮肉伤也渐渐有好转,剩下是骨头的问题,骨折要一百天恢复,住一百天医院来恢复骨头是没有必要的,可以回家恢复。

  于是第二天上午,拆完头上的伤口线,重新换了石膏和夹板,开了些消炎的口服药,丁小孩就出院了。

  3

  丁小孩出院后,杨柳巷许多邻居前来看望。因为杨柳巷一直以来没有出过什么名人,丁小孩勇斗邪恶,事迹上了报纸,所以邻居们都说,小孩破了杨柳巷零的纪录。吴小爱说:“谢谢街坊邻居们抬举,这个纪录还是不破为好,以后他要再充什么英雄,我就先牺牲给他看看。”邻居们说说笑笑,放下慰问品走后,丁小孩对母亲说:“今后少说那些牢骚话,要说就冲我一人说。”

  吴小爱说:“敢冲你说啊,你是英雄,我是狗熊。再说也不能全怪你,一只巴掌拍不响,都有责任。”吴小爱气呼呼说完,出门上班去了。

  第二天,丁小孩正在家里闲得无聊,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喊:“请问丁小孩是住这里吗?”他出门一看,原来方汝坤找来了。

  方汝坤昨天下午去医院,听说丁小孩出院了,就在住院部登记簿上查地址,今天花了两个多小时找来了。见到丁小孩,他嘘了口长气说:“总算找到你了,总算找到你了。”说完,方汝坤开始参观住房,见一个堂屋,东西两间房,就问丁小孩住哪间房。丁小孩指东间。他走进东厢房,里面光线很暗。打开灯后,方汝坤看见挂在墙上的丁大海的遗像。照片里的丁大海穿着军装,板着脸,撅着嘴,瞪着一双牛眼,像是刚和吴小爱吵完架。丁小孩指着照片对方汝坤说:“这人方向盘玩得太转了,连人带车掉进南方一个峡谷里,连尸首也没捞到。”

  方汝坤叹息了一会,转身对丁小孩说:“好歹你也算是我们军人的后代,肚量就那么小,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出院了,不够朋友。我把你当朋友,你把不把我当朋友?”

  丁小孩说:“当朋友有什么条件吗?”方汝坤说:“至少要坦诚相待嘛,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提嘛,何必把想法藏在肚子里。”

  丁小孩说:“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不好意思再打搅。”

  方汝坤摆头说:“什么叫打搅,打搅就是不信任。你不信任我,但我还是信任你,走走,跟我回医院。”

  吴小爱这时回来了,似乎对方汝坤的造访一点也不感到吃惊,说:“老方同志啊,你真会找啊,要是我们去了美国,你也去美国找?”方汝坤说:“小吴同志,你们就是去了月球,我也要打电话把你们找回来,病没完全好就出院,简直是乱弹琴,拿身体开玩笑嘛。”

  吴小爱说:“我们也不想开这种玩笑,但穷人的命没那么娇贵。小孩,是不是请老方同志回家休息。”

  方汝坤说:“进门连口水也没喝,就赶人走啊。”

  吴小爱就倒了一杯水给方汝坤。方汝坤喝完水,说今天还有个事没做。他从黑皮包里拿出军棋,在饭桌上摆放好,和丁小孩对弈,让吴小爱当裁判。吴小爱摆头只笑,只好当裁判。他们连下了三盘,方汝坤是二比一暂时获胜。吴小爱怪儿子不专心,把不该输的棋输了。她不知道丁小孩在故意让方汝坤。方汝坤见她埋怨,说:“不要不服气嘛,不服气你就来试试。”吴小爱说试试就试试。她和方汝坤就下了两盘,战绩是零比二。方汝坤赢了棋,很高兴,说要请吴小爱母子去外面找家餐馆吃饭。吴小爱说:“算了,还是我请你吃饭吧。”

  她很快弄好三菜一汤,汤是天天有的骨头汤,菜是一荤两素。吃饭时,吴小爱说:“老方同志别客气啊,自己夹菜,想吃什么自己来。”丁小孩觉得吴小爱太夸张,总共就三个菜,清炒茄子,西红柿炒鸡蛋,红烧冬瓜。但老方吃得很高兴,吃完饭后,他告辞,让丁小孩送送他。

  杨柳巷是一条被政府忽略的古老小巷,那些修建于很久以前的房子,多数是板壁屋,看上去灰头耷脑,像一群衣衫褴褛的老人。方汝坤仔细观看每一栋房子,像是前来视察民情的领导。走出杨柳巷,方汝坤才说:“不容易啊,你们的确不容易啊。”丁小孩知道他说的不容易是什么,抿嘴一笑,没说什么。

  丁小孩把方汝坤送到车站,看着他上车,挥了挥手,车开走了,他才慢慢走回家。

  吴小爱在洗澡。洗完澡,换好衣服,她扭扭捏捏说好久没活动了,今天想活动活动。

  丁小孩知道她所说的活动是什么。自从父亲死后,总有热心人给她介绍对象。最积极的是舅妈小金,先后给她介绍过好几个,虽都没成功,却把意思传达给他了。他也知道这种事是阻拦不住的,自从老唐气走后,丁小孩向吴小爱明确表态,同意她再婚,也提出了三点希望:一是年龄不能太老,二是人品要好,三是对方经济条件不能太差。吴小爱说,前两条好找,后一条就难了,经济条件好的男人,多半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吴小爱四十七岁,有自知之明,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她心里有数。

  这天晚上,她又去见了一个男人,却很快回了。丁小孩问她见面的情况,她忿忿不平说:“吴小猛的老婆也真是,介绍过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老,好像我除了老头子,就嫁不出去似的。”丁小孩说:“你也别着急,这种事要等机会,看缘分,顺其自然。”

  吴小爱说:“等机会,看缘分,顺其自然,怎么你们老丁家的男人都喜欢约法三章啊,睡觉睡觉,我明早还得送牛奶。”

  吴小爱有两份工作,一份是送牛奶,一份是送报。送牛奶的那个地段,是离杨柳巷有三站路的墨水湖。墨水湖在十年以前是块臭烘烘的水塘,现在被开发了,在湖水周边修了几十栋法式洋楼,把这群洋楼命名为香榭丽舍花园。吴小爱穿行在香榭丽舍花园送牛奶,又赶着去送晚报。送晚报的地段是位于沿江大道的胜利街,胜利街一带属于老城区,那里街衢巷陌,万国洋房很多,居住在这里的市民都很挑剔,报纸晚送十分钟,就打电话到报社投诉,而且还斤斤计较,下半年征订工作开始时,你问他是不是继续订,他就问有没有派送,派送雨伞啊,派送那种玩具型的微型电话啊。因为别的报纸为了扩大订户,开始派送。吴小爱把其他报纸派送礼品的情况汇报给晚报,晚报果然就开始派送,派送BP机。

  晚报发行部的人都知道吴小爱的儿子是上过他们报纸的,就照顾她,让她集中送湖滨小区的报纸。吴小爱在湖滨小区熟悉地形,按每一家订户的门铃,自我介绍说姓吴,今后就是这个小区的送报员了,因为下半年的征订开始了,所以不得不打搅了。然后收费,开票,指着发票对订户说:“凭发票到报社发行部领BP机一只,赶紧去,晚了派送就过期作废。”

  这天,吴小爱在十五栋二门洞门口停下了。这个门洞三楼有个姓方的老订户,叫方汝坤。吴小爱按响对讲机,说是订晚报的。防盗铁门开了,吴小爱上到三楼,看见门口竟站着方汝坤,笑眯眯看着她。吴小爱一愣,接着又大吃一惊,因为她看见坐在客厅里的丁小孩。吴小爱哪里知道,丁小孩已是这个家的常客,按老方的请求,他每天下午来方汝坤家下军棋。

  吴小爱呆在门口,老方以为她是来找丁小孩的,请她进去坐,她才说:“你们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啊,成了亲戚了,小孩你好不懂事啊。”

  老方说:“小吴同志,你别怪他,是我请他来的,有什么意见和想法你就冲我来。”吴小爱说:“以为我不敢冲你来呀,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缠着个孩子玩什么?”吴小爱说完,就开始参观方汝坤的房子。

  方汝坤住的四室两厅,总共有一百八十多平方。吴小爱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房,最后走进方汝坤的卧室,看见卧室里悬挂的一幅遗像,黑框里的女人相貌端庄,眼含微笑,表情平易近人。吴小爱说:“老方同志,你夫人好漂亮啊。”方汝坤说:“是啊是啊,再漂亮也看不着了,只能让阎王爷一个人看。”他告诉吴小爱,夫人是五年前患癌症去世的。

  吴小爱唏嘘了一会,说:“难怪您成天没事做,找人下棋,可应该抓紧时间找个老伴啊?”方汝坤说:“有人介绍过几个,谈不到一块,再说年岁大了,这种事总觉得别扭。”吴小爱说:“别扭?为什么要别扭?少年夫妻老来伴,我看没必要别扭。”

  墙上的石英钟开始播放音乐,接着当当当当敲了四下。吴小爱醒悟过来,往门口走,走到门口转身说:“还有几个订户要联系,老方你交钱吧。”

  方汝坤就交了下半年的八十元钱,吴小爱开票,把发票递给他说:“凭发票到报社发行部领一个BP机。”说完就出门,去联系别的订户。

  方汝坤后来去报社发行部领了一个BP机,送给丁小孩。因为丁小孩的BP机和流氓搏斗时被打烂了。方汝坤对丁小孩说:“我这么大年纪了,别着个小玩意不像话。”丁小孩不肯接受,说丁家虽穷,家教却很严,吴小爱从小就教育他,不随便收人家的东西,哪怕一块糖果。方汝坤说:“那好,你把这个退给她,让她退给报社。”丁小孩果然拿着BP机回家,把方汝坤的意思说了。吴小爱说:“既然如此,你就用吧,反正就一个空机壳,交费才能用。”

  有了BP机,方汝坤几乎天天呼丁小孩。接到传呼,丁小孩就跑到方汝坤家下军棋,由三局两胜制发展到五局三胜制。吴小爱有时打电话催儿子回家吃饭,方汝坤说:“小爱同志,你不要总打电话催嘛,你一催,我的战术就乱套了,要知道,我的对手很狡猾哩。”吴小爱说:“你的对手再狡猾,也狡猾不过他的对手吧?”方汝坤笑起来,和吴小爱一问一答,聊别的。直到丁小孩用棋子敲桌子,方汝坤才说:“行了行了,今天的讨论到此为止,小孩在提意见哩。”

  丁小孩懵懵懂懂哪里有什么意见,只是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竟和一个老头成为朋友,天天陪他玩军棋。但生活把一个老人推到他的面前,他无法拒绝这个老人,就像不能拒绝吴小爱死心塌地要找对象。

  吴小爱见儿子伤势一天一天好转,也加快了找对象的节奏。从六月到七月,她被好几个介绍人领着见过好些人,没一个满意的,为此她怀念起老唐,说像老唐这样条件合适的男人倒还真不多。丁小孩说:“放着现成的丁大海你不怀念,却怀念一个不相干的人,什么意思?”

  吴小爱说:“我是怀念老唐,有时还梦见他。我修养就这么高,知道什么梦该做,什么梦不该做。以前我和丁大海吵架是家常便饭,恩爱也罢,不恩爱也罢,现在他死了,我总不能靠怀念过下半辈子吧?”吴小爱告诉儿子,她那个破单位的地皮被一个台湾开发商买走,要给他们实行工龄买断,最多算一万多块钱。“把给你看病扯的钱一还,你给我算算,还剩几个钱?所以我着急。你以为我找男人是想风流快活,我是找依靠,找臂膀。”吴小爱说得悲愤,鼻头发酸,泪花在眼中闪烁。

  下午丁小孩去方汝坤那里下棋,情绪蔫蔫的。方汝坤察觉出他情绪不对,问是不是吴小爱又提什么意见了。丁小孩说:“恐怕我得想法上班了。”方汝坤若有所思看着他,像是明白了,说:“这个呀,不急,我早给你安排好了。”

  八月初,丁小孩拆了夹板,方汝坤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丁小孩是电子中专毕业,懂得一点机电常识。但那家电器维修中心的老板对丁小孩说:“依你的经历,我不十分看好,我起码要大专生,但方局长既然开了金口,我也不驳他的面子,剩下的就看你的。”

  这家维修中心的老板曾是机电局一位干部,他每天上午骑着摩托来中心晃那么一下,然后就骑着摩托走了。店里的十几个打工的修理工,多是来自附近郊县,丁小孩后来一问,哪里有什么大专生,都是初中肄业或者小学毕业生。这些郊县来的修理工集合在门市部后面一个临时搭盖的工棚间里,白天拆马达,拆洗衣机,拆冰箱,修理完了,晚上就清场子,把所有的零件杂物堆在角落,在地上铺几张草席,席地而睡。丁小孩当然没在这里睡,方汝坤暗示他说,他家里空着好几间房,可以去他家里睡。

  丁小孩对吴小爱说了老方的意思,吴小爱冷笑道:“你干脆把户口也转过去,认他做干爷爷得了。这老头也真是,不正正经经去找老伴,倒稀里糊涂找了你这个小伴。”

  丁小孩就带了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去了方汝坤家,住靠东边的一间房,这间房小巧玲珑,早上起床趴在阳台上作深呼吸,练俯卧撑,可以看见太阳从远处的水天一色处升起来,照着远远近近的湖面,就像慢慢镀金,开始荡漾金光,屋内窗明几净,臭虫啊,蚊子啊,甚至连蟑螂也没有一只。丁小孩在方汝坤家住了不到一个星期,许红丽来了。

  许红丽每到周末带个钟点工过来打扫卫生。丁小孩正在擦客厅里的地板,背对着门口在拖,听见门锁被掏响,门开了,他以为是方汝坤,结果就听见许红丽的惊叫:“啊!啊!噫!噫!你是谁!是谁?”丁小孩转身,认出许红丽,说:“许阿姨,我是小孩呀,就是那个住院的丁小孩啊,您不认识了?”

  许红丽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是那个小英雄啊,你在干什么?”丁小孩说:“你没看见啊,我在打扫卫生。”许红丽厉声问:“谁让你打扫的?你有什么资格打扫?他哩,我公公人哩?”丁小孩说:“方爷爷买菜去了,准备今天请客吃饭。”

  许红丽一惊:“请客吃饭?请谁吃饭?这个家里从未请过谁吃饭,是不是弄错了?”许红丽气急败坏从一间房窜到另一间房,终于看见东边房内悬挂的T恤和小裤衩,她拎着T恤问是谁的。丁小孩却指着被她弄脏的地说:“你进门也没换拖鞋,把地搞脏了。”许红丽大叫一声:“什么,你居然敢指责我?你给我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丁小孩说:“我不能滚,要滚也得等方爷爷回来再滚。”

  方汝坤很快回了,他买了不少的菜,卤鸡卤鸭,还有不少蔬菜。他冷冷地瞟了一眼儿媳说:“在一楼就听见你的咋呼,怎么来之前也不打个招呼?”许红丽冷笑道:“是不是碍着您什么了?这可真稀奇,您一辈子没买过菜,现在学会买菜了,老师是谁呀?您请谁吃饭啊?”方汝坤说:“小孩的妈妈小吴同志,正好你们见个面,认识认识。”

  许红丽冷笑起来:“我是想认识认识。”那个请来做清洁的钟点工一直站在门口,她忍不住问许红丽:“还要不要打扫卫生?不要我赶紧去别人家。”许红丽说:“你难道没看见吗,有人抢了你的活!”她掏了五元钱给钟点工,把钟点工打发走后,就打了个电话,说:“方国庆,你过来吧,爸爸今天请客吃饭。”

  放下电话,她拿了菜到厨房去收拾。丁小孩去东边房间清好自己的几件衣服准备走。方汝坤大喝一声:“站住!走什么走?我今天请的是你们,不是他们。”丁小孩为难地说:“还是改日吧,等我领了工资,我请您吃麦当劳。”方汝坤说:“那是另外一回事。”他坚决不让丁小孩走。许红丽从厨房里走出来说:“走什么走,既然快成一家人了,大家见个面,以后也好相处。”方汝坤朝儿媳大发雷霆:“你太不像话了,我的生活用不着你来发号施令,你马上给我走!”许红丽说:“走可以,等你儿子来把事情说清楚再走。”

  吴小爱这时送报纸来了。她送别人的报纸是往报箱里一塞,送方汝坤的报纸就按门铃,把报纸亲自送到手里。她把门铃按响,丁小孩开了门,对她眨眼睛。吴小爱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愣在门口。许红丽说:“是吴师傅吧?请进,请进,我们在恭候你。”

  吴小爱就明白了,也没退缩,而是跨进门说:“这么客气啊,恭候一个送报纸的?”许红丽冷笑道:“你送报纸热情周到哇,亲自送到手里,是不是每户都如此?”吴小爱说:“不一定,但老方同志是熟人,所以才特别关照。”

  丁小孩待不住了,朝门口走,老方喊:“小孩你去哪儿,马上要开饭了。”丁小孩冲出门说:“谁爱吃谁吃,我没那么贱。”

  4

  丁小孩离开方汝坤家后,很长时间没再去。方汝坤有时打他的BP机,他也不复机。这期间,丁小孩仍在那家电器维修中心上班,吴小爱也每天送报纸送牛奶,到了晚上就穿戴得干干净净出门,就像以前和老唐约会,不到十一点绝不回家。丁小孩实在忍不住问她,究竟在和谁约会。吴小爱看着儿子反问道:“你猜啊,你不是很聪明吗?”

  丁小孩说:“猜什么呀,我不想猜谜。”

  吴小爱说:“怎么是猜谜?是猜未来,你以为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老方的那三千块钱就那么好垫付?你错了,当某人跟你打交道时,你就要猜这个某人为什么要跟你打交道,而且这个交道继续打下去,将会有什么结果?你猜不出来吧。”

  吴小爱尽管闪烁其词,但丁小孩还是听出来一点意思:“我劝你别自作多情,做事要有分寸。”吴小爱冷笑起来:“你老妈我不懂什么叫自作多情,只知道一篇文章由你开了头,你拍屁股走了,那事就算完了哇?算了,我不和你说,我去弄饭。”她把饭做好,吃完,去报社开什么业务会去了。

  丁小孩却没胃口吃饭,在屋里琢磨她的话时,门外有人喊他的名字,接着走进来一个女生。这个绰号叫猫咪的女生,是丁小孩读电子中专的同学,确切说是丁小孩以前的女朋友。那时,电子中专男生女生一窝蜂谈恋爱,丁小孩和猫咪凑热闹也好过一阵,但猫咪一直嫌丁小孩个头不高,跟他谈的同时,还跟班上另外一个叫刘明的男生拉拉扯扯的,终于和刘明走到一块儿了。丁小孩痛苦过一阵,没想到事隔多年,猫咪突然从天而降,找上门来了,丁小孩只好请她进屋。

  猫咪进屋后首先要了一杯冷开水,喝完水开始打量参观房子,说:“不错嘛,比我家强多了,我们家就一间半房,你有两间半房,勉强算是两室一厅吧,我想好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今天来是想让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你觉得怎么样?”原来猫咪碰巧也看了那天的晚报,得知见义勇为的那个青年是丁小孩,就决定找丁小孩,恢复恋爱关系。

  猫咪也谈不上漂亮,像个圆滚滚的皮球,丰满得有点过分。猫咪以前是单眼皮,现在把眼皮割双了。她穿紧身T恤,胸前就像挺拔的两座小高峰,猫咪皮肤虽然不白,却有光泽,富于弹性。丁小孩盯陌生人似的打量猫咪,决定给猫咪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吴小爱开完业务会回来,看见一个胖胖的女生跟儿子谈笑风生,脸色有些不悦。等猫咪走后,她才说:“这姑娘我看不惯,你看她一双眼睛,简直不让人,还有她的一身打扮,我看不惯,坚决看不惯;虽说丁大海以前怕老婆,但我不希望你以后也怕老婆。”

  丁小孩说:“你这叫什么逻辑呀?以前你和老唐谈,我说看不惯,你说看不惯可以慢慢培养嘛。”吴小爱说:“你最好少提老唐,一提老唐我就来气,要不是你从中作梗,今天我至于……算了,我不对牛弹琴,你实在要跟这姑娘谈,我也没法。”

  猫咪中专毕业后和丁小孩一样,到处打工。现在猫咪在佳丽广场搞电器促销。正好佳丽广场离丁小孩打工的电器维修店不远,这样他们就能经常见面。有时丁小孩没事去看她怎么上班,猫咪有时也来电器维修店玩。维修店里那些乡下来的打工的,都夸猫咪漂亮,猫咪听说后有些沾沾自喜。她只要一来,那些伙计们都停下手里的活,直愣愣看着她。猫咪说:“喂喂喂,看展览哪,干活干活。”然后又对丁小孩说,“你要珍惜我,把我看紧点。”

  丁小孩也觉得猫咪不仅变漂亮了,比十七八岁那时也成熟了许多,就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来找他。猫咪说:“人不可能预知未来,那时主要嫌你个子矮,刘明虽然个子高,心眼狭小,还打过我。我和他对打,在他脸上抓了几道血印作为纪念。以后你要是打我,我也一样不客气。”

  丁小孩不想了解猫咪和刘明以前的事,只想爱一个女人。他和猫咪在杨柳巷走进走出,主要是做给吴小爱看。有时吴小爱没回家,猫咪给他做饭,刚把饭做好了,吴小爱就进门了。猫咪叫她吃饭,有时还把饭菜端到她手里,吴小爱却爱理不理,冷若冰霜。猫咪也没管她,和丁小孩边吃边说。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