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的孙女春梅得了艾滋病了。
这消息在小村里无疑是一个爆炸性新闻,仿佛平静的池塘里猛然间被投进了一块巨石,轰然一声大响后,水波向四面八方乱涌开来。
消息是从快嘴二嫂那里传出的。春梅初中一毕业就去了广东打工,每年要到腊月才回来,一过了正月初六就离家没了身影。可今年才刚五月,春梅就回了家,她穿戴时髦,打扮洋气,加上又长得漂亮,惹得村里一些男人的目光老在她身上打转。可是回家没多久,她忽然大把大把地脱发,有时还作干呕。快嘴二嫂见了先是心里嘀咕,后来就犯疑地悄悄同人说,这小妮子怕是得了艾滋病。
在山村里屁大的事也关不住风,早上在池边洗衣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的凑在一起,闲话就转到春梅身上来了:
“难怪这闺女今年这么老早就回家了,原来是得了这号病。”
“你不知道?新闻上说广东正扫黄呢,不知端了多少野鸡窝。”
“肯定是混不下去了才跑了回来,现在的女娃子有几个干净货?”
“听说那病没得治,死了连血都是黑的。”
“啊呀,那沾上了可不得了。”
“听讲那病只有同男人那个才会沾上,别的倒不打紧。”
“谁知道?咱们还是离她远点好。”
春梅听见了这风言风语,在家哭了两三天。她今年本来在那边公司做得好好的,公司待遇不错,男朋友又同她在一起。可是前不久,老板被警察带走,听说是一个大官员腐败被抓,男朋友被牵连了进来,公司要整顿,让部分员工暂时回家。何况上个月她父亲帮人建房时不小心从手脚架上掉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弟弟又在读书,想到家里没人照应,她就没继续留在那里,这才回了家。
显然也是听到了村里的闲言碎语,她父亲拄着棍子,瘸着一条腿,红着眼问她到底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春梅除了否认外便是凄凄惨惨的哭。
父亲一脸疑问。有道是无风不起浪,那村里阿福的女儿也说是常年在外打工,每年钞票大把地寄回家,没几年阿福就拆了老房子盖起了小洋楼,人们都羡慕他有福。后来村里有人在外地城市的一个发廊里撞见了她一回,才知道他女儿在外是做那事的,从此阿福背后就常常被人指指点点的,甚至有人在经过他那小洋楼时,都呸呸地吐上几口。
父亲狠狠地丢下一句:你要真是做了那事,败坏了门风,老子一棍子砸死你。然后阴沉着脸一瘸一瘸地走了。
春梅哭得很伤心,心里想自己和男朋友在一起时也没给他突破最后防线,更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人们为什么要对她烂舌头?她想明天去医院看看,自己到底得了啥病,可转念一想,自己要去看医生,人们知道了不是又会乱嚼舌头?自己清清白白的,怕什么?
春梅于是一如既往地在家照顾着父亲,帮着上山采桑叶,打药水,只是变得非常沉默,一天到晚难得说一句话。
“看看,吃了亏现在老实了吧?原先那么娇滴滴的,现在也知道穿起粗衣粗裤来下田地了。”
“你别看她一天到晚不说话,那是她心里亏着呐。”
“世上哪有后悔药吃的?要俺说这女娃子就不该出去打工。”
“是啊,那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几个女娃子能守得住自己身子的?”
春梅没想到,自己没去看医生同样招来了人们的猜疑和轻蔑的眼神,于是她决定去看医生,用事实证明自己的清白。
诊断后医生告诉春梅,她的脱发皮脂腺分泌失调,又使用了伪劣洗发素引起的,至于干呕那完全是女性月经不调导致的,调理一段时间就好,血液检测一切正常。
拿到医生的诊断书,王奶奶逢人就说孙女没那病,是清清白白的,还把诊断书拿给人看,说白纸黑字,这病历上医生写的清清楚楚。
当着王奶奶的面,人们“哦”、“嗯”地应着,背过身去,人们又议论开来:
“谁信哪?那不要脸得的病还能对人讲?”
“是啊,没那病去看什么医生?”
王奶奶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人们反而更加相信春梅得了艾滋病,见春梅这几天没出门,又引起了人们种种猜测:
“得了那病哪还有脸见人?羞都羞死了。”
“听说她下身都烂了,哪还能出门?”
春梅没想到去了趟医院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又招来了人们的白眼和不屑,进一步将她推入了痛苦的深渊。她一天到晚的流泪,人慢慢地瘦下去,精神也变得恍恍惚惚的。
这一天春梅的男朋友来看她,见她头发脱成那样,先是惊讶,后是疑惑,后来从人们躲躲闪闪的眼神和支支吾吾的话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就不停地追问春梅,春梅见男朋友也这么不信任她,气得同他大吵了一架,哭着说,要嫌俺你就滚。男朋友一气之下返身就走,决然与她断了关系。
男朋友走后,春梅就一直不吃不喝地呆在房里,有时哭,有时笑,谁叫也不开门。第三天夜里她来到村后的水库边,大喊了三声:“俺没有得艾滋病,俺是清白的。”然后从坝上跳了下去。
文/庄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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