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当

　　洪家当铺，主人叫洪福。

　　当铺的生意不咸不谈地做着，日子也不咸不淡地过着。

　　一天，当铺来个男人，拿出一只玉镯问：“能当多少钱？”

　　洪福开了10年当铺，对玉石多少懂点，一看这玉镯淡绿里有丝丝缕缕的白色浮动，是个好东西，便答：“100大洋。”

　　男人说：“我有急用，再加点吧。”

　　洪福说：“最多120块。”

　　男人沉吟片刻说：“就120块吧。”

　　男人恋恋不舍地拿着120块大洋，眼里有了泪，说：“洪老板，5年后我如果不来赎当，这玉镯就归你了。”

　　男人走后，洪福便把它作为当铺的镇铺之宝，放在柜台显眼的地方。

　　5年一晃就过去了，男人没来赎当。

　　洪福暗喜：玉镯至少值300大洋，要是卖掉，净赚180块，这买卖赚大啦！

　　洪福高兴的时候，当铺又来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两个纸卷，洪福知道，那是字画。

　　果然，来人开口了：“老板，您这当画不？”

　　洪福答：“看看是啥画了。要是唐伯虎的画，我可不敢当。”

　　来人说：“没那么金贵，仨瓜俩枣的钱。”

　　来人展开卷轴，两张一模一样的画：杏花盛开，草色青青，牧童骑牛，挥手扬鞭，有路人向牧童问话，画意取自杜牧《清明》一诗。

　　来人说：“我和朋友各买了这画，可惜，朋友有难，委托我来典当，您给开个价。”

　　洪福把两幅画仔细对照，没有破绽，便说：“每幅画10块大洋。”

　　来人说：“3个月后我来赎画。”

　　洪福把画收好，开了当票。

　　来人拿着当票和另一张画款款离去。

　　3个月后，那人如期而至。

　　那人手里依旧拿着一张画，放在当铺的台子上展开。

　　洪福把保存的画拿出来说：“请查验。”

　　那人认真看洪福拿出来的画，突然，脸就变了颜色：“哎呀，不对，你瞧这牛鞭子，有杆没绳呀？”

　　洪福过去一瞧，就傻了眼：他手里这张画，牛背的牧童挥动的只有鞭杆，却无鞭绳；而那人的画，鞭杆上明明有一根细细的鞭绳，虽不是特清楚，还是看得出来。

　　洪福脸上骤然就淌下汗来。

　　那人说：“3个月前，咱俩可是仔细看过的，现在呢，却少了东西，你说该咋办？”

　　洪福脑袋蒙蒙的。

　　他恍惚记得两张画的牧童挥的鞭子都是有鞭绳的，现在咋就没了呢？

　　洪福只好认倒霉。

　　洪福说：“我多退你10块大洋，分文不收，行不？”

　　那人嘿嘿笑：“不行。你得赔我损失。我这画经画宝斋的师傅鉴定，价值200大洋。”

　　画宝斋是著名古玩店，活计都是鉴宝的行家，洪福晓得。

　　洪福想，这回遇到赖当的主啦。

　　那人指着玉镯说：“你这当铺里，也就这玉镯能顶我这画。”

　　洪福像被烫了一下似地看：“这是人家要赎回的，万万拿不得！”

　　男人冷笑说：“那就打打官司吧。”

　　洪福只想过安稳日子，不想惹麻烦，便答应了。

　　那人拿着玉镯得意地走了。

　　洪福长叹一声：“我看走眼了！”

　　其实，当画这人叫李水，粗通笔墨，他请一位丹青新手画两幅相同的画，花了20块大洋。画中牧童手中有鞭杆没鞭绳，这样才更有意境。只不过他在当出的这张画上做了手脚，用一种极易退色的颜料，画出了一条淡淡的鞭绳来，只要过两个月，这种颜料便彻底退色了。

　　又过10年，洪福在烟馆老板郑大头的太太那里发现了那只玉镯。

　　原来，李水靠弄虚作假骗了人家不少大洋，然后去大烟馆里享受，最后抽得家破人亡。

　　那只玉镯也换大烟抽了。

　　最后，李水瘫痪6年而死。

　　这天，洪福正在铺里闭目养神，一男人来访。虽说岁月沧桑，可洪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就是当玉镯的男人。

　　男人说：“晚了15年啦。我不怪你。只是可惜了那玉镯。”

　　洪福把当年被李水讹了的事说了一遍。

　　男人黯然伤神。

　　洪福总觉有愧男人，把画拿出来说：“我欠你的。这画，送你！”

　　男人说：“天意啊，这画，我收下。谢谢你的好意。”

　　男人聚精会神看画，良久，激动地一把拉住洪福的手：“洪老板，这么贵重的东西，送我？”

　　洪福点头：“我送你，是情谊！”

　　后来，有人给洪福送来500块大洋。

　　洪福不知道，当年作画人，已死15年。其画仅传世两幅，送男人这幅，是其中的一张，可以卖到600大洋。

　　另一张不知去向。

　　洪福开当铺30年，赖当就一宗。这一宗，让他以后不愁吃穿了。

　　文/孟宪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