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城管局长设局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城管局长
  • 发布时间:2010-07-01 16:22
  一

  连天龙没有想到,在新局长的见面仪式前,竟会有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向堂堂的城管执法大队长实施“敲诈”。

  郑剑飞的城管局长任命书是2009年1月12日下来的。任命书下来的第二天,他强打精神,来到城管局,和城管局两位副局长汪大光和钟金翔碰了个头,商定在1月14日和全体城管人员见面,见面的仪式安排在县城唯一的四星级酒店东方大酒店。他还在当晚到了傅剑英的家,和他谈了好久,因为有些事情要这位摇笔杆子的老战友帮忙。

  2009年的春节是1月25日,河干县城的各家大酒店的包厢大厅早已经被一些机关和企业预先订下了,城管局的办公室主任白晓飞和各家大酒店的总经理都熟,于是挤掉了一家预先订在东方大酒店二楼大厅的企业,在1月14日那天晚上,订下了六桌酒席。

  河干县城管局的正式在编人员有三十五人,还有二十名临时工。城管执法大队的队长名叫连天龙,副队长名叫郝老虎。连天龙办事小心谨慎,郝老虎办事风风火火,两个队长平时配合得很好。

  然而,连天龙没有想到,在新局长的见面仪式前,竟会有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向堂堂的城管执法大队长实施“敲诈”。

  连天龙带着三个队员驾驶摩托车来到东方大酒店后,把摩托车停在门前的停车场上,又在车上加了一把“U”型锁,就嘻嘻哈哈地往酒店里走。

  就在连天龙蹲着身子给摩托车的前轮加“U”型锁时,放在棉大衣口袋里的钥匙掉了下来。当他们刚刚走到东方大酒店的二楼餐厅门口,就听到一楼大堂有人喊:“谁丢了钥匙?”连天龙他们也没在意。他们正要进餐厅,后面就有一个人跟了过来,并大声喊道:“前面那几个人可是城管的?”

  连天龙吃了一惊,自从他担任河干县城管局的执法大队长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咋咋呼呼”大叫“城管”的。于是答道:“我们是城管的!”

  那人叫道:“你们谁掉了钥匙?”

  这时,连天龙下意识地一摸口袋,叫了起来:“是我,我的钥匙丢了!”

  那人“哈哈”一笑:“我捡了钥匙!”

  连天龙连忙回过头来:“是我丢了钥匙!”

  但那人似乎没有把钥匙还给他的意思,只把那只右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撮着一串钥匙,有六七枚钥匙串成的“一串”,在两根手指间闪着幽幽的光。

  连天龙似乎一下子发了呆,那人既然知道自己是城管的,为什么不把捡到的钥匙还给他?他不由从心底里冒出一丝火花来,想发作,但不敢,倒不是怕了那个捡钥匙的人,他看那个捡钥匙的人,五短身材,胖乎乎的,年纪约莫五十岁出头,如果要动粗,连天龙心里明白,自己只要出动一只胳膊,那人就得横躺在东方大酒店的大堂里。但这会儿连天龙不敢,因为今天是新任局长和全体城管人员见面的酒宴,他不敢惹出什么事端来。

  于是,连天龙强压住怒火,笑了笑,道:“谢谢!”便伸出手去拿那人高举着的那串钥匙。

  那人把手一缩,道:“你说谢谢,怎么谢?”

  连天龙脱口而出:“你开个价!”

  那人又是诡秘地一笑,道:“一百万!”

  连天龙身边一名瘦高个儿城管终于按捺不住:“那我要报‘110’了!”说着,掏出了手机。

  那人笑道:“你既然报警,那就到四楼餐厅来找我吧!”

  另一名矮个子城管急了,叫道:“拉住他,别让他走!”

  那名瘦高个儿城管便在手机上胡乱揿了起来。

  这时的连天龙镇定下来,仔细地端详着那个捡钥匙的人。

  那人身材不高,但皮肤白皙,不像是个体力劳动者。听他言语清脆,虽说着不那么标准的普通话,但绝对不是外来务工人员。那一双眼睛虽不大,但骨碌碌地转着,绝对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那脸色虽然略显红润,但这时才五点四十分,也绝对不是个醉酒者。

  于是,连天龙虚张声势地道:“你这是敲诈!”

  那人笑道:“我是捡的!”

  连天龙知道,再这样下去,一旦有围观的人聚拢来,是不会有人帮城管的,这事必须速战速决,把那串钥匙拿到手。因为他知道,就是打通了“110”,这春节前夕,警察忙得要命,也不会为了捡一串钥匙讨要酬谢的事专门出一趟警的。如果警察真的来了,又能怎么样?这钥匙人家是捡的,又不是偷你的。猛然,一个念头在连天龙心里冒了出来:就说他是偷的!但这个念头的火花只在他心里闪了一下,就熄灭了,因为刚才这人在大厅高声叫喊:“谁丢了钥匙?”大厅的保安都听见的。但他想不明白,别人一见城管,避之唯恐不及,这人为什么还要贴上来?而且,有些人对城管恨之入骨,就是捡到了城管的钥匙,也会故意丢到哪个垃圾箱里,让人找不到。而这人为什么捡到了钥匙,明明知道我们是城管的,不但不丢掉,反而追上来“敲诈”?

  猛然,他心生一计,便道:“看你的气质,也不是差一百元钱的人,为什么非跟我要一百元钱呢?”他故意把一百万说成一百元,再看那人的反应。

  果然,那人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连天龙知道自己这一招见效了,正在这时,他一眼瞥见,电梯口有两个长相斯文的人在向捡钥匙的人招手。

  那人显然想不到连天龙会把一百万说成一百元,又见电梯口的人在催促他,便把高高举在手里的钥匙递到了连天龙面前:“好了,给你们吧!”

  连天龙一把接过钥匙,微微弯了弯腰,口中道:“谢谢!”

  那人转身急急朝电梯走去。

  连天龙看那人进了电梯,才返身走进餐厅。隔壁桌子上的副大队长郝老虎笑道:“连大,怎么回事啊!”当他得知大队长丢钥匙被人“敲诈”,不由埋怨连天龙道:“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到我们城管头上来敲诈!连大,你怎么回事,放那小子走了!”

  “哪里,这人我认识,他开玩笑呢!”连天龙脸上笑着,心里暗暗道:“今天是新任局长和大家见面,万一要闹出什么事,吃不了就只能放兜里拿走了!再说,这个捡钥匙的看起来也不是一般的人,如果是一般的人,敢向城管执法大队长敲诈吗!就你这头脑简单的猪脑子,迟早要出事!”

  二

  傅剑英一双小眼睛眯着,看着郑剑飞道:“要说这城管,那是臭名昭著啊,横行霸道,抢物品,掀摊位,甚至还出过不少人命……”

  郑剑飞原是河干县委办公室主任,这次县委改任他为城市管理执法局局长,虽说是“平调”,但他心里是不愿意的。其实,在官场上混的人,就是再傻,也看得出来,一个县委办公室主任,虽说也是个正科级,但他的实际权力却远远超过一般的局长和主任。

  这些年来,“城管”的名声不好,在全国是有了名的,原任城管局长在处理一桩突发事件时,意气用事,把一个非法占用街头摆摊又不听劝告的外来小贩打成重伤,于是,一群外来务工人员拥到县政府门前静坐抗议。事情闹大了,最后免去了城管局长职务,才平息了民愤。因为时近年关,城管局群龙无首,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端来,于是,新局长的任命显得格外紧迫,成了县委组织部的一道难题。虽然原来的科局级人选都是县委书记提名任命的,但这一次县委书记马为民把民主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要组织部长先酝酿一名“平调”的局长人选,然后再报市委常委会讨论。使组织部长为难的是,马为民书记说的是“平调”。所以组织部长焦天乐找了几个人选,和他们一谈话,这些人都不愿意去当城管局长。说实话,如果是把哪个副职提到城管局长的位置上,升上那么一级,那倒肯定是谁都愿意的。

  最后,焦天乐便向马书记提议:让郑剑飞担任城管局长。

  郑剑飞得知焦天乐向马书记提出了这个伤天害理的建议后,心里把焦天乐的十八代祖宗挨个骂了个遍。他知道,焦天乐曾托人向他提亲,说他的公子焦宝儿看中了他的女儿郑惠惠。本来嘛,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的公子和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千金,也是门当户对。可是这位焦天乐曾是郑剑飞的前任,担任县委办公室主任时,因为工作需要,经常陪客人喝酒,婚后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这个儿子的智商就有点儿接近“二百五”,于是,郑剑飞婉言拒绝了这门亲事,想不到焦天乐今天要趁机报复他了。

  本来,任命书要到春节以后才出来,但春节期间是城市管理的重要阶段,摆摊的、做小生意的特别多,城管在这阶段是最紧要的时候,于是经县委书记马为民点头,组织部就把任命书匆匆忙忙地发了下来。

  郑剑飞和傅剑英是从小光屁股玩大的,两人一起高中毕业,一起入伍当了二十多年兵,又一起转业到河干县。转业前,郑剑飞是中校团参谋长,傅剑英是师部的新闻报道组组长,挂的也是中校军衔。转业后,郑剑飞进了县委办公室任副主任,傅剑英分配到县委宣传部任新闻报道组组长。

  1月13日下午,郑剑飞和城管局汪副局长和钟副局长定下了第二天和全体城管人员见面后,他推掉了几家企业的“年夜饭”,驾驶着小轿车来到了傅剑英的家。年头岁尾,这一段时间,凡是在政府部门担任个一官半职的,不管有没有实权,几乎每天都有人请吃“年夜饭”,不是别人请自己,就是自己请别人。但郑剑飞知道傅剑英一定在家,因为傅剑英这人有股子书呆子味,他除了喜欢看书,就是写一些领导不喜欢看的文章,在部队倒还过得去,可到了地方,就吃不开了,所以自被安排在宣传部挂了个“新闻报道组组长”的空衔,这么些年来还没挪过窝。

  一摁门铃,果然是傅剑英来开的门。傅剑英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成天笑呵呵的,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他一见郑剑飞,就笑道:“听到门铃响,我猜想就只有你会上门来!”

  郑剑飞笑道:“你请我请的,这几天胃都提抗议了,今天想来吃嫂子腌的泡菜,清清胃!”他环顾了一下屋子,“嫂子呢,怎么不见人?”

  傅剑英的儿子在北京读大学,毕业后又在读研,据说准备毕业后留在北京。为这,郑剑飞常取笑他:“幸亏我女儿惠惠脑子笨,考了个三本,在大学里混了三年,毕业后回到河干,进环保局捧了个金饭碗,现在已经赚工资了。像你儿子傅小林,脑子聪明,读了大学读博士,这不,留在皇城,今后娶个京城娘子,一家人一年也见不了一次面!”

  但傅剑英的“回击”很有力,他说:“儿女大了,是鹰,总得让他飞,总不能像宠物狗一样,成天拴在脚跟前。”

  这会儿见郑剑飞问,傅剑英道:“林玲她单位里吃年夜饭,吃完年夜饭还要联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郑剑飞笑道:“那也好,我们哥儿俩喝个痛快!”

  傅剑英从厨房里拿出几个小菜和一瓶干红,两人便喝开了。傅剑英见郑剑飞光喝酒吃菜,净说些不着边的话,知道郑剑飞没事不会上他家,便诡谲地问道:“大主任上我这儿来,不可能光是来吃泡菜的吧!”

  郑剑飞笑了,他要有什么事,从来不先开口,而是让对方猜测,然后开口主动问他,这是他任县委办公室主任养成的脾性。他喝了一口葡萄酒,咂了咂嘴,笑道:“大哥到底是写小说的,能揣摩别人的心理。不过,从今天起,我已经不是什么县委办公室的主任了!”

  因为市委的任命下得匆忙,所以有很多干部还不知道这件事。傅剑英听郑剑飞说了经过,嘿嘿笑道:“主任改任局长,反正是平调,你又没吃亏!”

  郑剑飞苦笑道:“说你是书呆子,你就是书呆子。这城管局长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那些城管成天惹是生非的,像一群流氓,兄弟去当个流氓的头,怎么能跟县委办公室主任比!”

  傅剑英道:“你跟了马为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不跟他说说,让他收回成命?”

  “别提了,”郑剑飞仗着三分酒劲,道,“我连小鹿鹿也找了,想让她在枕头边跟马书记吹吹风,但马书记说,‘圣旨’已下!”

  傅剑英忽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

  郑剑飞不解地道:“你笑什么?”

  傅剑英笑道:“你连马书记的小蜜也找了,还解决不了,难道我能帮你打通关节?”

  郑剑飞道:“既然‘圣旨’已下,这个劳什子的城管局长,我不上任是不行了。我这次来,是想请你摇一摇你那支秃笔,等我上任后,请你写一篇长篇报道,好好帮我吹一吹,最好能发在省报,实在不行,发市报也行!”

  傅剑英一双小眼睛眯着,看着郑剑飞道:“要说这城管,那是臭名昭著啊,横行霸道,抢物品,掀摊位,甚至还出过不少人命……”

  不等傅剑英说完,郑剑飞急道:“那是个别地方,我们河干县什么时候出过人命了?”

  傅剑英笑着一口干了杯中的酒,道:“俗话说得好啊,天下乌鸦一般黑,凡是城管,都是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

  郑剑飞叹了一口气,仍不肯放弃:“也有一句俗话说哟,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今后,我让那些城管文明执法还不行吗!我告诉你,你只要把长篇文章写出来,报社刊登出来要多少钱,你开口就是了,我只当是刊登广告!”

  三

  郑剑飞是军人出身,当然知道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的军事典故,如今马书记把自己的退路给断了,那是逼着自己往前冲呢。

  郑剑飞本来想邀请傅剑英一起参加第二天见面宴会,但第二天正好是宣传部吃年夜饭,四桌酒席也摆在东方大酒店,只是在四楼大餐厅。

  傅剑英骑着那辆“吱吱”响的自行车到东方大酒店时,刚好五时三十分,这时宣传部的云副部长和县文联的郁副主席也从刚停稳的轿车里钻出来,三人打了个招呼,云副部长和郁副主席便礼节性地等傅剑英停自行车。当傅剑英在酒店保安的引导下停好自行车,只见边上几个年轻人正在停放摩托车。几个年轻人停好摩托车,就嘻嘻哈哈地往酒店里面去了。忽然,傅剑英一眼瞥见摩托车旁边有一串亮锃锃的钥匙。按杭嘉湖一带的风俗,什么东西都可以捡,就是钥匙不能捡,特别是新年期间,因为“钥”和“药”谐音,捡了钥匙有晦气,要吃药。那些有了年纪的老人,如果见到地上的钥匙,就会觉得晦气,往往抬腿一脚,把钥匙踢到一边。所以如果说谁丢了钥匙,只要循着自己走过的路,回头去找,过了几天也能找到。

  傅剑英是搞文学创作的,当然不会相信这些民间风俗中的迷信,便弯腰捡起那串沉甸甸的钥匙。他知道一定是刚才停放摩托车的那几个年轻人掉的,便问酒店保安。保安告诉他,刚才那几个年轻人是城管队员。

  这时傅剑英猛然想起,今天晚上是新任城管局长郑剑飞和他的部下见面,在东方大酒店搞“见面仪式”,郑剑飞不是要他写一篇关于城管的长篇报道吗,虽然还没有正式答应帮他写,但真要写的话,也需要一些相关细节,于是一个念头从他的脑子里闪了出来,便连忙对云副部长和郁副主席道:“两位等我一下,我去演一出小品!”便进了大堂,高声喊道:“谁丢了钥匙?”

  只见那群人上了二楼,傅剑英知道城管局的六桌酒宴摆在二楼餐厅,便又上了二楼,叫道:“前面那几个人可是城管的?”

  但接下来的事情,是傅剑英想不到的,他故意说要酬谢一百万,想看看那几个城管是什么反应。那个年龄小一点的瘦高个子,竟掏出手机,说要报“110”。报“110”,傅剑英并不怕,如果“110”到了,一听捡串钥匙要酬谢一百万,就知道是开玩笑,再说,捡了钥匙要酬谢,也不犯哪家的法。傅剑英倒希望那几个城管动粗,如果他们见有人捡了城管丢的钥匙不但不肯交还,还要讨要酬谢,一定会勃然大怒。但傅剑英没有想到,那个年龄大一点的瘦高个子,看样子是个为首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仿佛要把人看穿似的,盯得傅剑英反而有些心怯了。

  终于,瘦高个子开口了:“看你的气质,也不是差一百元钱的人,为什么非跟我要一百元钱呢?”

  傅剑英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人来这么一手,自己倒反而有些儿尴尬了。这时,他见楼梯口的云副部长和郁副主席在向他招手,他知道这“戏”演“砸”了,连忙把那串钥匙递了过去:“好了,给你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几个城管同时向他微微弯了弯腰,异口同声地道:“谢谢!”

  第二天上午,傅剑英刚上班,郑剑飞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大哥啊,城管局那批人我都见过面了,初步印象,我认为整体素质还是可以的,但我还想让大家的文化素质再提高一些,因为城管这行当,要和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你是不是帮我出出主意?”

  傅剑英对着话筒笑了:“你可别抬举我,我是个写文章的,只会纸上谈兵,官场上的那一套,我可不会!”

  郑剑飞道:“从今天开始,我就算在城管局上任了,我想弄个具体方案给县领导。大哥懂笔杆子,是不是帮我谋划一下!”

  傅剑英大怒:“你把我当成你的笔杆子了,想让我当你的刀笔吏?”

  郑剑飞忙赔笑道:“兄弟是向你讨教,大哥千万别误会!”听出傅剑英火气消了,郑剑飞又道:

  “大哥,今晚到国际大酒店,兄弟我做东,算是向大哥赔礼!”

  傅剑英警惕地问:“还有哪些人?”

  郑剑飞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我知道老弟清高,不愿陪那些俗人,今晚就你我兄弟两个人,我已订了小包厢。”听傅剑英口气有些犹豫,郑剑飞又道,“大哥啊,人生在世,谁都有求人的时候,兄弟向大哥透个底,如今兄弟手上有几十个事业编制名额,这恐怕就是你们读书人说的,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

  其实,郑剑飞答应到城管局上任,还是和县委书记马为民谈了一些条件的,第一是经费要保证,特别是要有一定比例的宣传经费,那是为了正面宣传城管形象。第二是他到城管局后,要招收一批人,要求县委、县政府给他二十个事业编制的名额。还有,他到任后,对那些害群之马,不管有什么后台,他都要“派司”掉,如果是临时工就好说,如果是有编制的,“派司”掉后空余的这些名额也要由他掌握。

  郑剑飞还曾向马书记提出,让自己的编制仍放在市委办。马书记当然知道郑剑飞的意思,他哈哈笑道:“项羽和章邯在那场巨鹿之战中,如果项羽不把那些渡船给凿沉了,不把那些饭锅给砸烂了,他的士兵能拼命吗?”

  郑剑飞在部队里呆了二十多年,学过军事理论,当然知道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的军事典故,如今马书记把自己的退路给断了,那是逼着自己往前冲呢。但事后,郑剑飞得知,不让他把编制留在市委办的,也是组织部长焦天乐的主意。他把焦天乐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咬他几口:“姓焦的,不就是个组织部长吗!你为了要我女儿给你那个‘二百五’的儿子做老婆,真是心机费尽,机关算尽!如果说有一天在战场上相逢,我老郑非和你拼个刺刀见红不可!”

  其实马书记心里明白,郑剑飞担任他的办公室主任,是非常称职的,而且小鹿鹿也在枕头边给他吹过风,但组织部长焦天乐向他力荐郑剑飞,说除了郑剑飞,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何况当时他授权给焦天乐,要他拿出人选来。可是让郑剑飞去担任城管局长,也确实有点儿委屈他,于是答应了他提出的第一条和第二条要求。

  郑剑飞知道,城管局长这把椅子不好坐,所以他除了要保证经费,还要争这些事业编制名额,因为现在大学本科生要工作也很难,去年环保局招三个事业编制,竟然有一百七十三人报名,他好不容易才把女儿郑惠惠给插了进去。如今手中有了这几十个事业编制名额,自己就有了主动权。

  郑剑飞知道傅剑英这人在官场上是个白痴,要不,这么些年来,人家从部队里一个少校军衔的转业到地方,都成了掌握一方实权的局长,而傅剑英坐在新闻报道组这张“吱吱嘎嘎”的破椅子上,就是挪不了窝。但傅剑英这人有一种逆向思维,也许是因为搞写作的,他的思路与别人不同,这从读他的文学作品中就能感觉出来,往往读着读着,把读者引到一种意想不到的情景中去,听傅剑英说,这是文学创作的一种手法,叫什么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四

  郑剑飞叹了一口气:“我这样做,可不仅仅是为城管局评功摆好,我是怕,今后城管在执法时有个什么差错,让报纸给捅出来!”

  临下班前,傅剑英打了个电话给妻子林玲,说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林玲知道,能把她丈夫叫出去吃饭的,就只有老战友郑剑飞。林玲在电话里告诉傅剑飞,刚才儿子傅小林从北京打电话来,说春节不回河干了,要家里给他汇两千元钱去。

  傅小林明年就要毕业了,这段时间正在一家单位实习,两个月前打电话给家里说交了个女朋友。傅剑英原先反对,说等研究生毕业后再谈女朋友也不迟。但林玲却乐得眉开眼笑,说儿子做得对,她坚决支持,交女朋友要花钱就跟家里要。

  傅剑英道:“上个月不是给汇过两千元了吗?”

  林玲道:“儿子处了女朋友,费用总得大一些!”

  傅剑英皱了皱眉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刚把房子换到了金凤凰小区,银行里还欠着贷款,每个月都要还呢!”

  电话那头的林玲不乐意了:“换了套房子你就稀罕啊,如今河干县哪个科局级干部的房子不比我家的宽敞,哪家的房子不比我家的装修得漂亮……你还是个县团级呢你……再说,儿子明年就二十六岁了,结婚的房子还没着落呢……”

  傅剑英一听妻子的机关炮又放开了,连忙讨饶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再等两天,单位里要发年终奖了。”说着,不等林玲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傅剑英到国际大酒店的小包厢时,郑剑飞已经到了,果真就他们两个人。酒店的小姐先上了四个冷盘,又给他们开了一瓶红葡萄酒,就退了出去。傅剑英端起高脚玻璃杯,喝了一口,道:“主任和局长,还不是一样有权,像这样高档的酒菜,我就没法报销!”

  郑剑飞哪里听得出傅剑英话语中的一丝酸涩之意,还以为他在揶揄自己,便笑道:“不是做兄弟的说大哥,你啊,有的时候要随波逐流一些。像那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最后只好到南山脚下搭草棚,垦荒种菊花!”

  傅剑英道:“搭草棚种菊花倒还不至于,我不是还挂了个县委宣传部新闻报道组组长的头衔吗,每月的五斗米,倒是不会少的!好了,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开门见山吧!”

  郑剑飞知道傅剑英的脾气,便道:“兄弟想请大哥帮我出出主意,在城管工作中搞点创意出来,还要突出重点。现在城市管理执法难啊,外来人员占道摆摊的多,你要讲道理,没人听你的;你要动动粗,就会出事端。我刚上任,主管城建的牛副县长就找我谈了,吩咐我不要轻易招惹外来人员,一旦闹起来,老乡加老乡,一闹就是一大群,不好收拾啊!还有,干部队伍也是个问题,特别是两个正副队长,人选也伤脑筋!”

  傅剑英笑着随口答道:“这还不容易吗,城管执法,要有幽默感。你办个幽默故事大奖赛,谁得第一,谁就当大队长!

  “这倒是个好主意!”郑剑飞哈哈笑道,“这就是创意啊!”见傅剑英顾自低头吃菜,郑剑飞又试探着问道:“大哥,兄弟托你写的那篇报道……”

  傅剑英道:“我帮你写吧!”

  郑剑飞大喜,道:“多谢大哥!”

  傅剑英道:“不过,我写是写,但这些专门为自己脸面上贴金的文章,报社能不能发我可不敢说!”

  “我知道,如今的报社都在和各个乡镇和部门搞互动,只要出一笔钱,每年就会有一定数量的宣传文章出来!”郑剑飞说着,叹了一口气,“我这样做,可不仅仅是为城管局评功摆好,我是怕,今后城管在执法时有个什么差错,让报纸给捅出来!”

  见郑剑飞一副可怜相,傅剑英心里不由对他有了一丝同情。他清楚,如今的报社除了财政的拨款,就靠广告收入。长河市的市委机关报《长河晚报》的总编也几次跟他说过,请他拉拉互动广告,可以按照金额比例给一定的回扣。但傅剑英毕竟拉不下文人的面子,这会儿是因为家里确实需要钱,其实他也知道,如今办什么事哪一样少得了钱。而且,儿子结婚的房子也确实应该谋划一下了。便道:“那你和《长河晚报》签个广告合同,就说是我介绍的。”

  郑剑飞笑道:“可以,大概要多少?”

  傅剑英道:“少则五万,多则十万,给发一篇五千字左右的‘软文’。”

  “没问题,我明天就叫办公室主任小白到长河去,和报社把合同签了!”郑剑飞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递到傅剑英面前,“这是兄弟给大哥的润笔。”

  傅剑英红了脸,但借着酒盖脸,哆嗦着手把信封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五

  这几天,外面风传,说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焦天乐因涉嫌受贿,长河市纪委已经派调查组在查他,很快就要“双规”。

  在傅剑英的策划下,城管局的幽默故事大奖赛在春节前两天开始了。

  大家都知道,新任局长这次搞的比赛,其实是一次“选拔赛”,谁要是讲的故事不够幽默,或者说不合局长的意,很有可能要被解雇。

  郝老虎讲的故事很幽默。

  郝老虎说那天他接到乡下一个小兄弟二傻的电话,二傻在电话里呵呵傻笑着说要到城里来玩。郝老虎和二傻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一听二傻要来看他,连说欢迎,并说不要拿山薯南瓜来。二傻说我不拿。郝老虎又说不要拿鸡和鸭来,二傻说我不拿。

  第二天一早,郝老虎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到有人把门敲得“咚咚”响,他打开门一看,不由傻了眼,只见二傻气喘喘地抱着一头百把斤重的肥猪,站在门外。郝老虎吃了一惊:“二傻,你抱一头猪来干什么?”

  二傻喘着粗气,呵呵傻笑着道:“哥啊,你吩咐我不要拿山薯南瓜,又不要我拿鸡和鸭,我,我只能抱一头猪来看你啦!”

  见大家都听得哈哈大笑,郝老虎便得意地说下去。

  当晚,二傻说要到大街上走走,郝老虎说自己要值班,让二傻自己去。临走时,二傻神秘兮兮地问:“哥,听说城里很开放哟!”

  郝老虎一听,忙道:“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二傻道:“瞧我哥说的,我、我、我二、二傻是做傻事的人吗?”

  郝老虎道:“出门不远就是凤凰公园,那儿是免费的,去走走就回来,早点睡觉!”

  二傻应了一声,就出门进了凤凰公园。忽然,二傻看到一棵大梧桐树下有一对青年男女在亲热,直看得二傻面红耳热,心里想这城里人就是开放,便躲在树丛后面偷看。后来见天太晚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谁知二傻回到郝老虎家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梧桐树下一男一女亲热的画面。第二天天没亮,他匆匆爬起床,又来到凤凰公园那棵梧桐树下,只见一个小伙子在练俯卧撑,便站在旁边傻乎乎地看着。

  那青年人见二傻傻乎乎地站在一边,朝着他呵呵傻笑,便喝道:“看什么看,笑什么笑!滚蛋,滚蛋,你这个傻瓜蛋!”

  二傻一听,不恼反而乐了:“你骂我傻瓜蛋,你自己才是傻瓜蛋呢!你下面那个女人早就逃走了,一个人还在那里空干!”

  直把大伙儿笑得前俯后仰。其实,说荤段子,正是他们的强项。

  连天龙说的是某县一位县委组织部长。他说组织部长姓焦,焦部长得了肝硬化,到医院住院治疗,医生做了详细检查后,送他回了病房,然后一分析病情,觉得很严重,而且以后不能再和爱人干那种事了,于是,要一名小护士去跟焦部长说明病情。

  小护士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刚从卫校毕业,接到这个差事,便红着脸来到焦部长的病床前,道:“焦部长,医生分析了你的病情,让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能,不能再和你爱人同房了。”

  焦部长一听,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我老焦和我爱人,又没离婚,怎么不能同住一间房啊!”

  小护士一听,焦部长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便又道:“医生是说,焦部长你以后不能再和爱人同床了!”

  焦部长一听,道:“怎么回事,我老焦家里就一张床,不能同床,让我睡哪儿啊!”

  小护士一听,坏了,焦部长还是没听懂,只好硬着头皮道:“焦部长,医生的意思是,你的病,以后,以后不能再性交了!”

  焦部长一听,不由勃然大怒:“有你们这样看病的吗,我老焦祖祖辈辈都姓焦,今天生了病不能姓焦,那让我姓啥!”

  连天龙以为自己这个故事一讲完,大家都会拍手大笑,但出乎意料,却没几个人笑。因为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赤裸裸地骂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焦天乐。

  这几天,外面风传,说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焦天乐因涉嫌受贿,长河市纪委已经派调查组在查他,很快就要“双规”。连天龙知道新任局长郑剑飞和组织部长焦天乐有很深的矛盾,而且这会儿的幽默故事大赛,郑局长的真正目的是选拔城管大队长,于是他想利用这么个机会,拍一下郑局长。

  六

  林玲一拳砸在傅剑英的后背上,骂道:“死样,别人的事你这么上心,自己儿子的事你什么时候能关心一下!”

  傅剑英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妻子林玲还没睡,坐在电视机前等丈夫回来,一见傅剑英进了屋,便又唠叨开了:“我娘家兄弟的儿子明年大学就毕业了,我让你问问焦部长,你问过了没有?”见傅剑英支支吾吾,便道:“你不好意思去,明天我自己去,人家一个组织部长,说一句话,哪个部门插不进一个大学生!”

  傅剑英道:“这一点点小事,不要麻烦人家了,我已经和郑剑飞说好了,他答应让你侄子进城管局,给个事业编制!”

  林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嘴上却道:“当城管,成天太阳晒,风里吹,雨里淋的,那可是台马路吸尘器!”

  傅剑英道:“你算了吧,要考试,你侄子能进得了吗?有多少人想进还找不到门呢,小伙子,先到大街上锻炼锻炼也有好处!”

  林玲道:“好,好,算你说的有道理。哎,你的年终奖什么时候能发下来啊,你儿子那边可是耽误不得的!”

  傅剑英从包里掏出那只郑剑飞给他的信封,交到林玲的手上。

  林玲问:“年终奖发了?”

  傅剑英像做了贼似的道:“不是,是郑剑飞要我帮他写篇稿子。”

  林玲笑了:“你啊,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

  当晚在床上,林玲显得非常主动,她气喘喘地告诉傅剑英,儿子把女朋友的照片从电脑上传过来了,细眉,大眼……

  傅剑英翻了个身,道:“我累了……”

  林玲一拳砸在傅剑英的后背上,骂道:“死样,别人的事你这么上心,自己儿子的事你什么时候能关心一下!”

  傅剑英像梦呓似的讷讷道:“还不是为,为了儿子……”

  其实,这会儿傅剑英没有丝毫睡意,他眼睛虽然闭着,但脑子清醒着呢。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的林玲并不知道丈夫的习惯,傅剑英习惯于躺在床上构思小说,黑暗中,闭着眼睛,能把整篇小说的情节构思得一环紧扣一环,非常严谨。

  大年三十,午后,轮到郝老虎带队值班。他带了四个人,驾驶三辆巡逻摩托车,在城东巡逻,城东有个菜场,是河干县城最大的菜场,所以那里最热闹,是城管巡逻的重点地区。郝老虎边走边和几个队员嘀咕着什么。

  “他妈的,这个连天龙真是会吹又会拍,比那周正龙会拍多了!你们说说看,外面只是有人说说,那焦部长到底怎么一回事还没个底哩,他倒好,连故事都编出来了!”郝老虎一个刹车,把摩托车停在菜场一边。

  旁边几个人也停好摩托车,附和道:“就是,看来,这一次的大队长又要轮到那姓连的了!”

  “是啊,郝哥看来又要连一任副职了!”

  “我操……”郝老虎怒吼了一声,见大街上有人朝他看,才憋住一股怒气,“老子今天怕是副职也保不住了!”

  这一次巡逻,郝老虎的脾气特别好:“今天不知明天,睁一眼闭一眼吧!”

  这时,在菜场大门前,有一个乡下老太太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面前摆着一小堆扎成一把把的青菜。老太太一见城管的人来了,不由一个哆嗦。按照城市管理规章制度,菜场门口是不能卖菜的,以前不知有多少违反规定在门口卖菜的农民被赶走,菜被没收,几乎每天都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卖菜人。而且这些人都是老年人,因为进菜场卖菜要交管理费,他们卖掉的这几把菜钱,还不够交管理费的,所以都只能偷偷摸摸在门前卖。

  郝老虎带着四名部下,一步一步走到了卖菜的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年纪比郝老虎的祖母还要大,一双眼睛怯怯地望着眼前五个威风凛凛的、年纪比她孙子还要小的城管。她想走,但哆嗦着两条腿迈不开步,她是舍不得地上那一堆青菜。

  郝老虎一只右手在衣兜里掏着,身后的四名部下在等候着他们的副队长下命令,只等郝老虎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起抬起腿,把这一小堆青菜踩个稀巴烂。

  郝老虎的右手从衣兜里掏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红色的百元票。他把票子递到老太太面前,道:“这钱拿着,回家过年去吧。”

  老太太一双混浊的眼睛盯着递到她面前的那张百元大票,她当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材高大、长相威武的城管会把这么一张巨大数额的票子送给自己。

  郝老虎把票子塞到她手里:“拿着!回去,回家去吧。这天,怕要下雪呢!”

  老太太捏着那张百元大票,惊惶失措地站着,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哭声尖锐而又响亮,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传得很远。

  郝老虎被吓了一跳,他不明白老太太怎么会突然哭叫起来。这时,一些行人围了过来,他们以为城管又在执法,要没收老太太的青菜。

  在老太太的哭声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终于,郝老虎在围观者的一片指责声中清醒过来,带着四名手下,落荒而走,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七

  2月1日,大年初七,春节后第一天上班,长河市委的一纸红头文件,在河干县的干部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河干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焦天乐,被市委任命为河干县委副书记,主管党务、政法。

  据说,新任县委副书记焦天乐得知城管局以搞幽默故事大奖赛来确定城管执法大队长时,只说了一句话两个字:“瞎闹!”

  这一下,郑剑飞傻眼了。本来,他倒也没什么,但那次幽默故事大赛中,连天龙这个家伙讲了个“焦部长生病”的故事,明眼人一听就清楚,那是说的焦天乐,因当时风传焦天乐出事了,长河市纪委在调查他,所以郑剑飞也没多想。如今焦部长成了焦副书记,这笔账,他能不向郑剑飞算吗!

  郑剑飞像只被掐了脑袋的苍蝇,在办公室里漫无边际地踱着。猛然,他想起了战友傅剑英,当初这个害死人的“幽默故事大赛”,就是傅剑英想出来的,如今惹了这么大的祸,也只有找他了。

  郑剑飞到傅剑英家从来不预先打电话,他知道傅剑英一定在家敲电脑键盘。谁知下班后他开着小车赶到金凤凰小区,林玲却告诉他,傅剑英不在家。

  林玲道:“傅剑英下班前给我打电话,说晚饭在外面吃,我还以为是你约他吃饭。”

  郑剑飞大吃一惊,在河干县,除了自己,谁还会请这个书呆子吃饭?他猛然想到了一个人,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因为春节放假这几天,有人看见傅剑英和焦天乐在东方大酒店一起吃饭,据说两人还非常热乎。当时郑剑飞还不相信,想这两个人怎么扯得上!这会儿莫不是傅剑英真的和焦天乐在一起?如果傅剑英真的和焦天乐关系非同一般,有些事更要请自己这位老战友出面调停了。他连忙掏出手机,拨通了傅剑英的手机。

  接电话的傅剑英显得很兴奋,他乐呵呵地道:“兄弟啊,我们正在说起你哪!”

  郑剑飞心里一冷,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哥,你,你和谁一起吃饭哪?”

  电话那头的傅剑英笑道:“大哥,我在小肥羊火锅城,你来吧!”

  郑剑飞像奉了圣旨一般,连忙驱车赶到小肥羊火锅城。

  小肥羊火锅城一个幽静的小包厢里,傅剑英和郑剑飞的部下、城管执法大队长连天龙正围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在交谈。

  自从焦天乐的任命书一下来,连天龙也是最难过的一个,想不到自己讲了这么一个幽默故事,竟然幽默出了一场塌天大祸。

  钥匙“敲诈”事件后不久,连天龙就知道了这位“敲诈者”原来就是自己新局长的老战友,市委宣传部的新闻报道组组长,他不由为自己当时的处理得当暗暗庆幸。这会,他边往火锅里添羊肉片,边道:“傅组,这个故事是你提供给我的,这下出了事,你得帮我一把!”

  其实,连天龙和郝老虎讲的两则幽默故事,都是傅剑英提供给他们的。这会儿连天龙因为这则故事惹了祸,便约了傅剑英吃饭,想向他讨教挽救的办法。

  傅剑英道:“我当时提供给你这则幽默故事的原稿,说的是某乡的焦乡长生病,你怎么擅自把故事的主人公改成了县委组织部的焦部长呢?”

  连天龙道:“我知道我们郑局和焦部长不和睦,我当时想为我们郑局出出气。谁也没想到,焦部长不但没事,反而升了一级。”

  傅剑英道:“你这么一改,不但自己栽了,连郑局也给赔了进去!”

  “其实,也可以说,我是在歌颂焦书记啊!”连天龙忽然话锋转了过来。

  “怎么说?”傅剑英不解地问。

  “傅组你想,焦书记他一个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就一间房,就一张床。而且,而且他连‘姓焦’和‘性交’也搞不清楚,这不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焦书记为官清正廉洁、生活作风正派吗!”

  傅剑英嘿嘿冷笑道:“如果焦书记能这样理解的话,他就会提拔你连大队长了!不过,你这个论点站得稳脚跟吗?”

  “这,这,还是请傅组帮我!”连天龙当然知道这个论点是站不稳脚的,他不由朝着傅剑英连连地作揖。

  见连天龙可怜巴巴的样子,傅剑英于心不忍,道:“其实,这件事也只有郑局能帮你!”

  正说着,郑剑飞的电话打过来了。

  连天龙一听是郑剑飞的电话,连忙低声道:“傅组,请郑局来,请郑局来一起商量一下!”

  郑剑飞进了小包厢,一见和傅剑英一起吃饭的是连天龙,才舒出一口气来。

  郑剑飞一坐下,连天龙就站起身,不无媚态地为郑剑飞倒了一杯酒。

  郑剑飞斜眼瞄了一眼连天龙,道:“连大队长,你闯下这么大的祸,你自己说吧,该怎么向焦书记解释?”

  连天龙耷拉着脑袋,讷讷地道:“这不,我正向傅组求主意呢。”

  郑剑飞端起酒杯,和傅剑英和连天龙碰了一下,道:“大哥,你得拉小弟我一把!”

  郑剑飞不怕组织部长,组织部长毕竟只能在干部任免方面提一提建议,而没有任免权。如今焦天乐成了主管党务和政法的副书记,他在县委常委会上的一句话,分量就不同了。而且,以前几任县委书记,都是由县委副书记接替的。

  傅剑英笑道:“我刚才跟连大队长说过了,我只是个摇笔杆子的,写的文章,领导也不喜欢,怕是帮不上两位什么忙啊!”

  郑剑飞又端起酒杯,和傅剑英碰了一下,道:“大哥,我们兄弟一场,你帮不上忙,就帮我出个主意吧,兄弟知道你有主意!”

  傅剑英仿佛不好意思开口,犹豫了好一会,才无奈地道:“主意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老弟你能不能接受?”

  郑剑飞像在黑暗里见到了一丝光亮:“我就知道大哥有主意!”

  傅剑英道:“我记得以前焦天乐托人向你提过亲?”

  郑剑飞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可焦书记的儿子虽然长相英俊,但……但脑子有点不那么……机灵。”他想了一会,才琢磨出这么一个词来。

  傅剑英哈哈笑道:“兄弟啊,你常说我书呆子味重,你看看你自己,焦宝儿,这么英俊的一个小伙子,不就是憨厚一点嘛!”见郑剑飞不说话,傅剑英又道,“据我所知,焦书记的儿子焦宝儿想死了我那侄女郑惠惠,有多少姑娘想嫁他,他死活不要,说非郑惠惠不娶!像这样用情专一的小伙子,现在这社会,到哪里去找第二个!我知道,我那侄女惠惠是河干县的一枝花,但嫁给焦书记的儿子,也不算辱没了她啊!”

  郑剑飞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时候再说这件事,恐怕也于事无补。”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连天龙觉得有机会了,连忙插嘴道:“郑局,这焦宝儿我也认识,他可是民政局的副局长。上次公安局的年副局长请客吃饭,我就坐在焦副局长旁边,如果你有意,让我来跑腿,做这个大媒!”

  猛然,郑剑飞一个激灵,他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摇笔杆子的老战友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书呆子味,而自己,倒仿佛一步一步踏进了一个被精心设置的黑森森的陷阱,越陷越深。他不无懊丧地叹了一口气,呵呵傻笑道:“那就拜托两位了。”

  尾声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焦宝儿和郑惠惠的大喜日子。县委副书记焦天乐在东方大酒店包下了二楼和三楼的大餐厅,二楼是新娘家的来宾,三楼是新郎家的来宾。

  傅剑英和林玲作为新郎家的宾客,坐在三楼。酒席开了没一会儿,新郎和新娘按婚礼程序,挨桌向来宾敬酒。当新娘跟着新郎来到傅剑英夫妇的桌子前,她正要开口叫他们“伯父伯母”时,新郎呵呵笑着介绍道:“干爸、干妈!”

  责任编辑咏红

  插图高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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