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国公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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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0-07-01 16:24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在西征途中与西夏国作战时,突然病死在军中。成吉思汗临终之际,特别任命三女儿阿刺海别担任监国公主,与国王木合黎一道掌管帝国,直到新合汗的登基。木合黎是成吉思汗生前最信任的军事将领,两年前被授予国王职务。设立国王,是成吉思汗掌管帝国行政事务的需要。但实际上,在成吉思汗时代,国王这个职务还仅限于一个荣誉称号,并不掌握实权。
当成吉思汗感到死期来临的时候,为了让草原帝国安全度过权力真空时期,让他指定的继承人——第三子窝阔台顺利登上大汗的位置,就必须物色一个人来监管帝国处在非常阶段的统治权。这个神圣使命,没有落在成吉思汗的三个儿子身上,而是赋予了他的女儿阿刺海别。
阿刺海别能胜任监国公主的大任吗?她有掌管帝国的能耐吗?这显然让成吉思汗的儿子们感到困惑和不安,于是,一场围绕着谋求最高权力之争的大幕悄然拉开,扮演主要角色的是成吉思汗的子孙,王室内部一时间充满了血雨腥风……
与此同时,与蒙古帝国毗连的金国,悍然派出军队,锋芒直指草原腹地,直接威胁到帝国的安危;另外,西夏国在成吉思汗的连年西征中,元气大伤,但是它还做着垂死挣扎,纠集最后的残余力量进行疯狂反扑,配合金国的大举入侵。
在这样危急的形势下,蒙古草原的塔塔儿部落也蔓延着一股反叛的苗头。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阿刺海别临危授命,来自国内外的恶劣情形,对于只有二十一岁的监国公主来说,无疑是她人生中最严峻的考验……
一 暗箭难防
这天黄昏时分,阿刺海别正依靠在金帐的神圣战旗——大纛前,凝望着远方。夕阳将大草原涂抹成一片绯红。此刻,她无暇欣赏这美丽而壮观的景色,内心被一种牵挂和忧虑交织的成分所折磨和煎熬着。可是她却不知道,有一双老鹰般的眼睛正在窥视着她。
这个具有老鹰般的眼睛的人,正是阿刺海别丈夫的信使,名叫阿秃豁力。他执行完送信的任务后,没有立刻返回额尔齐斯河畔,而是鬼鬼祟祟地藏入金帐附近的草垛里,准备刺杀阿刺海别。夕阳渐渐西沉了,但是刺客依然能够近距离地观察监国公主。
刺客迟迟不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他甚至迷上了这个美丽的公主。落日的余晖将身着圆领窄袖宽摆长袍的她渲染得如神话中的人物,再看她的容貌,有着太阳般的圆脸,栗色的长发,长睫毛的黑眼睛,配着一双微蹙的眉毛,千般娇媚中又显出一种无比的坚毅……“啊,美女,让我怎能下得了手?”刺客暗想道。
阿刺海别丝毫也没察觉到迫在眼前的危险,正在思念着远方征战的蒙军将士。哥哥拖雷正率领着大军横扫西夏王朝的残余部队,阻止其卷土重来的疯狂反扑。成吉思汗指定接班人窝阔台,正率领着一支精锐的骑兵,与金国的入侵军作战。帝国能够调动的机动部队都被紧急调往前线,留守在大本营的除了少数近卫军之外,就是妇幼老弱了。
一连数日,前方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让她又担忧又心焦。父亲刚去世,大汗的权力暂时出现真空,来自帝国内外的不稳定因素日益增多。
一方面,金国出动了三十万军队,分三路大举进犯,虽然窝阔台率领骑兵进行反击,但是他手里只有不足三万人马,敌我双方的力量悬殊很大。所以,前方的消息时刻牵动着她的心。
另一方面,额尔齐斯河上游的塔塔儿部落听到成吉思汗病逝的消息,企图策应金国的入侵,与蒙古帝国分庭抗礼这个曾经在成吉思汗创立草原帝国之初作为敌人的部落,为了争夺土地和牛羊,与成吉思汗进行过顽强的抗争。现在,塔塔儿部落企图联络汪古部落,作为自己的同盟力量。
塔塔儿部落被成吉思汗击垮后,成为蒙古帝国的附属,然而不安分的种子依然在这些部落悄悄地萌动着,一旦遇到风吹草动,就会蠢蠢欲动。阿刺海别为了防止部落的谋反,派遣自己的丈夫波尧合,作为自己派遣的大员,前去额尔齐斯河畔的塔塔儿部落做安抚和平叛工作。
波尧合来自汪古部落。当初,成吉思汗正是为了政治联姻,将女儿嫁给了汪古部落首领的儿子。如今,波尧合离开大本营后,起初音信全无,就在阿刺海别担心的时候,他突然让人送来了口信,说服阿刺海别放弃眼前的一切,跟随自己在额尔齐斯河畔重闯一片天地。他在信中暗示,如不听从,将有杀身之祸。
阿刺海别痛斥了丈夫的反叛行径,命令他立刻返回大本营。但是,命令已经发出数天,依然没有波尧合的一点消息。一种不祥的感觉却像阴影一样笼罩着阿刺海别的心。丈夫难道真是叛变了帝国?如果他叛变了,自己作为叛徒的妻子,也将不被帝国信任。
天渐渐黑下来,刚才还是霞光映衬的草原,变成了毫无生气的黑黝黝的世界。一阵风袭来,掀起沙砾扑面,可以听到摇曳的骆驼草的沙沙作响声。阿刺海别不禁打了个寒噤,正要快步走回自己的营帐,突然,有个黑影快速朝她奔来。
借着依稀的星光,她看见来人手执一把亮闪闪的长刀,冲她恶狠狠地冲过来。“有刺客!”她想到。这个时候要喊卫兵已经来不及,好在她腰间佩着一把镶银短剑,这还是父亲留给自己的。她刷地抽出短剑,努力按捺住慌乱的情绪,猛吸一口气,等待着不速之客。
来人挥舞起长刀,如闪电般地向她劈过来,她敏捷地躲过。对方又是一刀刺来,她跳到一边。那刺客显然用劲过猛,身子没有收住。她踢出右腿,使了个绊子,用力朝他后边一推,那人猝然扑倒在地,摔了个嘴啃泥。
她还没等那个刺客翻转身,就一下跳到那人的背上,一手揪住那人的头发,一手紧握短剑对着他的喉咙,厉声道:“你敢动一下,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人连声告饶:“公主,饶命,饶命……”她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
那人支吾着不敢说。阿刺海别猛地将他的耳朵刺穿,那人哎哟一声叫起来。她说:“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耳朵都割下来。快说!”那人老实了,只好说:“我叫阿秃豁力,是波尧合派我来刺杀你的。”
阿刺海别心里一痛,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丈夫为什么要派刺客杀自己呢?她心里顿时充满了爱与恨。这个时候,卫兵听见动静跑过来,阿刺海别对卫兵说:“把这个人押下去,他企图谋杀我。”卫兵上前将刺客一顿五花大绑,押走了。
阿刺海别回到营帐里,才发现自己浑身在颤抖着。虽然是在深秋季节,草原的夜晚已经深感寒意了。但是此刻的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来自于一种愤懑和慌乱。“是的,”她对自己说,“个人的安危倒是次要的,关键要让帝国保持不败的境地。”
木合黎闻讯急匆匆赶来。当他看见监国公主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他带来的消息,又让阿刺海别稍微镇定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木合黎说:“塔塔儿部落企图联合汪古部落,公然发出宣告,要成立新的蒙古王国,并选举波尧合为新汗。同时,部落将组建两万人的骑兵,准备进犯大本营。”
阿刺海别感到头一阵晕眩,她无法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自己的丈夫在关键时刻公然背叛帝国,并且与帝国为敌,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就在刚才,他还派刺客想除掉自己,没有得逞,就蒙蔽牧民,武装他们,准备进犯大本营。
她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年轻母牛,一边挥舞着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一边流着泪,情绪异常激动地说:“帝国正处在外来侵略的危急之时,波尧合趁火打劫,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我要亲手杀了他!”木合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公主在营帐里来回走着,大声地叫嚷着,诅咒着。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安静下来,目光呆滞地望着炉中的火焰。跳动的火苗,映照着她气急败坏而苍白的脸庞。她声音低沉,显然已经失去往日的明亮音色:“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看我们该怎么办?”木合黎说:“你是监国公主,我很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阿刺海别在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开始盘算着是否派近卫军前去围剿塔塔儿部落的叛乱部队。只不过她没有马上说出来,她是想听听木合黎怎么说,毕竟他是国王,有着长期丰富的斗争经验。现在,当木合黎这么一说,她也顾不上许多,就冲口而出:“我要去额尔齐斯河畔。”
“什么,你要去塔塔儿部落?”木合黎说,“你一个人?”
“对,明天就走。”她点点头。
“这太冒险啦!”木合黎摇头,表示不赞同,担忧地说,“波尧合刚派了一个刺客想杀你,幸亏没有得逞,可是你又要去叛匪窝,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我看,这个时期,情况复杂,你还是别去的好。”
阿刺海别站起身来,用镇定的口吻说:“谢谢你,我会注意自身安全的。当然,去那里总会有危险的,不过,我是属于草原帝国的,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也只有我亲自去一趟了,我是波尧合的妻子,我想我能说服他回心转意。别人去都不合适。”
木合黎不再坚持,他说:“至少给你派一队骑兵,护送你去。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保护你。”
“没有这个必要,我就一个人去。”阿刺海别说,“好,就这样决定了。我不在的时候,大本营的事情就请你多操心了。还有,我去塔塔儿部落的事情,就你我知道,对外界保密。”木合黎说:“如果有人找你,怎么回答对方呢?”
她沉思片刻,说:“这好办,就说我昨晚遭遇刺客,受伤了,在金帐里静养呢。养伤期间,什么人都不见。”木合黎知道她的脾气,阿刺海别虽然年龄不大,但却是个说干就干的女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会立刻实施。
二孤胆追敌
第二天,天还不大亮,阿刺海别就骑上父亲生前送给她的赤兔马,独自悄悄地出发了。她没有带一个卫兵,为的是怕招人耳目。她的身后还有一匹马,上面驮着被俘获的阿秃豁力,他被五花大绑地拴在马上。两匹马如离弦的箭,朝着额尔齐斯河方向疾驶而去。
蒙古草原的深秋寒冷,已显初冬景象,草木萧瑟,白霜尽染。偶尔可见骆驼草上,挂着一串拂晓时的露珠,闪烁着光泽。空旷的野外还显得静悄悄,远处黝黑的蒙古包,看上去像点点芝麻。大本营距离额尔齐斯河畔有三百多里路。阿刺海别一路狂奔,马不停蹄,到了黄昏时分,终于看见蜿蜒流淌的额尔齐斯河。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余晖映照下的河流,绚丽多姿,宛如一个美丽多情的少女在梳妆一样。河畔不时有成群的牛羊慢慢移动着,这是牧人在将放牧的牛羊往家赶。有妇女在河畔洗衣做饭,白色的蒙古包炊烟袅袅。阿刺海别无暇欣赏美景,她径自来到塔塔儿部落酋长的营帐前,才翻身下马。
波尧合正在营帐里与塔塔儿部落酋长及首领们商议着将要举行的军事行动。这个时候,从外面传来一个让他战栗的声音:“波尧合!波尧合!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给我马上滚出来!”身边几个塔塔儿首领面面相觑,都把目光投向门外。有一个卫兵进来报告说,有一个女人要立刻见到波尧合。
波尧合脸色苍白,神色大变,刚才外面的声音,他一听就知道是阿刺海别,他万万没有料到,她会活着来这里,他前日派出的刺客不是要她的命了吗?塔塔儿酋长对波尧合说:“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敢如此大胆,竟然喊你的名字?这个女人不是妖魔才怪呢。”
阿刺海别叉着腰,一连喊了两遍,波尧合才出现在营帐的门口。几个首领一见到阿刺海别,腿肚子都直打哆嗦。还是波尧合显得镇定,他马上奔过来,脸上堆满笑容,说:“啊,我的宝贝,我的心肝,你来啦?太好了,我日夜都在思念着你呢!”阿刺海别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如果不来,你就不打算见我啦?是这样吗?”波尧合来到阿刺海别面前,想以丈夫的名义拥抱她,可是被她给推开了。波尧合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和心虚,对她说道:“啊,我的妻子,不,还是叫你监国公主好一点。瞧,你怎么连卫兵和随从也不带,难道你真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冷冰冰地说。
“那还有谁呢?你堂堂一个帝国的……”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给你带了件你最想看到的礼物。”阿刺海别说着,来到另外一匹马上,将罩在外面的骆驼皮撤下,露出刺客五花大绑的身子来。她一把将刺客从马上掀翻在地上,拖到波尧合脚下,揭开他的头套,对他说:“怎么,你不认识他吗?就是他陪着我来的。”
“阿秃豁力!”他失声叫道。
阿秃豁力见到波尧合,好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边挣扎着,一边连声喊救命。波尧合脸色铁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神情慌乱起来,用手掩住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啊,这个该死的,我是让他给你捎信去的,他难道犯了什么过失吗?这个畜生,我杀了他……”
他刷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就要上前结果刺客的性命。“住手!”阿刺海别一把拦住他说,“你是想让他要我的命,是吗?”波尧合顿时汗如雨下,惊慌地躲避着她咄咄逼人的眼神,语无伦次地说:“不,我是派他……不,你误会了,他怎么会杀你呢?”
阿刺海别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事到如今你还狡辩,那么就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她从腰间抽出那把镶银短剑,用锋利的刀尖对准阿秃豁力,厉声道:“快说!”刺客企图抵赖,他的耳朵瞬间被阿刺海别刺穿,钻心的疼痛,让他马上就开口了。
“我说,我说,是波尧合派我……暗杀你的……”
阿刺海别将短剑上的鲜血,在波尧合身上擦干净,一边轻蔑地说:“你都听到了吧?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想要你妻子的命,好纠集塔塔儿部落反叛的人,来篡夺帝国的权力,对不对?”波尧合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不,不是这样,你别听刺客的谣言,我也没有派他去杀你,他在污蔑我,这个畜生……”
他气急败坏地走到阿秃豁力面前,准备用匕首结果他,却被阿刺海别阻止了。波尧合叫道:“你别管我,他冒犯了你,我就让他去死!”阿刺海别冷笑地说:“你是想灭口对吧?如果你杀了他,就说明你真的想这么做。”
波尧合狠狠地踢了阿秃豁力一脚:“还不快滚蛋,难道让我像宰羊一样处死你吗?”阿秃豁力如同捡了条命般的,赶忙捂着血淋淋的耳朵,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了。这时,波尧合猛地将刀尖对着阿刺海别的胸脯,说:“你说我灭口?不,一切坏我们事的人,都将被处死,当然,也包括你,我的监国公主!”
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波尧合一动刀子,血腥味就浓厚了。那些卫兵个个手握大刀,虎视眈眈地望着阿刺海别,似乎一听到命令,就要将她砍成肉酱一样。那些首领们也都一言不发地冷眼观看着,从他们的眼光里,透着几分的冷酷和麻木。
阿刺海别环顾周围,神情镇静地对波尧合说:“我个人算不了什么,就是死了,父亲用毕生打造的蒙古帝国还在,倒是你们这些妄图叛变大汗伟业的人,将自身难保。”波尧合这个时候有点心虚了,他底气不足地说:“难道你就不怕死?”
阿刺海别轻蔑地说:“实话告诉你,我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我作为成吉思汗任命的监国公主,在危难中辅佐国王掌管草原的最高权力,一旦我遭遇不测,蒙古大军的铁蹄将在旦夕间踏平这里的每一寸草地,当然也包括你们。”
波尧合听了她的话,收起了匕首,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用缓和的语气对她说:“我想,这一切都是误会。我是你的丈夫,又是你派遣的帝国要员,怎么会做对不起大汗的事情呢?你们说,我的话对不对?”那几个首领马上和颜悦色地附和着点头。
波尧合说:“天快黑了,我们到帐子里谈。你赶了一天的路,肯定饿了累了,我安排丰盛的东西给你吃。来吧,我的心肝。我们就算和好了。”阿刺海别这时才觉得又饿又疲倦,她昂首挺胸地向大帐走去。波尧合紧跟着她,一边吩咐随从赶快准备饭菜,一边又叫人唤来阿秃豁力,对他交代了一番。
吃饭的时候,塔塔儿酋长和几个首领都想亲自跟阿刺海别敬酒,可是她却旁若无人地只管狼吞虎咽地吃,根本不理会他们。就连波尧合给她敬酒,她也不买账,好像饭桌上只有她自己在进餐似的。波尧合尴尬地将酒一饮而尽,拿起一只烤羊腿,啃了一口,说:“阿刺海别,我想给你提个建议,这也是我们几个首领共同商量的结果,希望你能接纳。”
阿刺海别毫不理睬,依旧大吃大嚼,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波尧合又说道:“我们打算让你留下来,当我们部落的总管,不知你意如何?”阿刺海别听了这话,突然停止了进食。她抬起头,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饭桌上几个男人的脸,最后停留在丈夫身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请你留下来,成为我们部落的总管。我们成功后,将选举你为草原真正的女王。”波尧合为了说清楚,将嘴里正在咀嚼的食物咽进嗓子里。但是,他还没有咽完,就见阿刺海别停止了吃饭,两眼咄咄逼人地注视着他。
波尧合避开她的目光,与在座的酋长和首领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又说道:“你就是不答应也由不得你了,我们已经让阿秃豁力去大本营了。他将带去一个消息;就是你跟随丈夫,加入了塔塔儿部落的联盟,与帝国分道扬镳。哈哈……”
波尧合为这得意的安排而狂笑起来,首领也跟着笑起来。阿刺海别脸色大变,嗖地站起,双手把住饭桌,猛地一掀,将一桌丰盛的晚餐连汤带汁泼在几个得意狞笑的反叛者的脸上和身上,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一个首领气急败坏地想叫卫兵,但是被波尧合给阻止了。
阿刺海别跑出帐子,没有看见自己的马,想必是被阿秃豁力骑去了。她情急之下,见到有一个侍卫骑兵正在帐子前巡逻,她跑上前去,还没有等那个卫兵回过神来,就将他拉下马来,夺了弓箭,飞身跨上马,绝尘而去。
那个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帐子里,对酋长哭丧着脸报告说,阿刺海别抢了他的马跑了。酋长大惊失色地对波尧合说:“我们得派人赶快把她追回来,不然她要搬兵来,我们就完蛋了。”波尧合倒显得很镇定,他一边擦着满脸的饭汤,一边阴险地说:“别慌。她是追阿秃豁力去了。天快黑了,谅她也追不上。等到天亮前,阿秃豁力把监国公主归顺我们并与帝国决裂的消息告诉木合黎,我想帝国就会人心大乱的,我们再乘机策应金国举兵进军大本营。”塔塔儿酋长点点头:“我保证塔塔儿和汪古的勇士们会旗开得胜的。大本营兵力空虚,精锐部队都派去跟金国作战了。”
听了波尧合和酋长的一席话,在座首领们的惊恐神情顿时云消雾散,他们转而变得踌躇满志,得意忘形起来,举起酒杯,一边策划着第二天的起兵计划,一边痛饮美酒。在这些反叛者看来,蒙古草原统治权将会落到他们的手里。
阿秃豁力骑着阿刺海别的赤兔马,正朝着大本营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还吃着牛肉干,喝着马奶子酒,这是波尧合给他在路上吃的。波尧合连吃晚饭的空都没有给他,而是命令他务必连夜赶到大本营,就是为了带信给木合黎,假称阿刺海别也归顺了波尧合,并反叛了帝国。
夜色漆黑,寒风凛冽。阿秃豁力行路到一半时,感到困倦频频袭扰着他,再加上马奶子酒的作用,更让他眼皮难以支撑。前面路遇一个蒙古包,阿秃豁力心想干脆就在蒙古包睡一觉,暖暖身子再说,就是拂晓赶路也不迟。
这么想着,他就敲开了蒙古包。里面是一对母女,看见深更半夜的来了一个陌生人,感到很吃惊。阿秃豁力带着一身的寒气进入到房子里,对年纪大的女人说:“老太婆,我迷路了,想在你们这里呆上半宿,等天一亮,我就走。”
老太婆与自己的女儿对视了一眼,说:“我们孤儿寡母的,怕不方便,你还是另外找地方吧。”阿秃豁力把脸一沉,亮出自己的一块铜令牌,往母女俩面前一晃,说:“瞧好了,你们别不识好歹,我可是波尧合的亲信,有紧急事情在身,把我惹恼了,可有你们的好看。”
母女俩一听,不速之客是塔塔儿首领的亲信,便不敢吱声了。阿秃豁力像在自己家一样,大模大样地躺在毡子上,说自己饿了,让老太婆宰头羊招待自己。小女儿气愤地说:“阿妈,你别听他的,羊是我们养家糊口的,你吃了,我跟阿妈难道去喝西北风吗?”
老太婆一听女儿这样说,生怕得罪来人,便说:“格日棋,你别这样对大人说话,快去睡觉吧。”格日棋朝阿秃豁力瞪了一眼,鼻腔里哼了一声。阿秃豁力发现格日棋长得如花似玉,心里就开始痒痒了。他对老太婆说:“不杀羊了,不过我走路走渴了,你去挤点牛奶,煮奶茶给我喝吧。”
老太婆只好起身走出蒙古包,去牛圈挤牛奶了。阿秃豁力支走了老太婆,就来到格日棋跟前,用手捧起她的脸蛋,瞅了瞅,说道:“小心肝儿,跟我走吧,我马上就会有数不清的牛和羊,有堆起来比你还高的金银财宝……”
格日棋挣脱开他的手,冲口而出:“呸,我才不稀罕呢。你这个恶魔,快走吧,离开我们家,骑上你的马,走得远远的,别再叫我们看见你吧!”阿秃豁力冷笑道:“嘿,你这个羊羔,嘴还挺硬,好吧,我就喜欢吃嫩的,来吧,让老子亲亲你……”
他说着就将格日棋抱住,想亲她,却被她啪地一声,抽了一个响亮的嘴巴,阿秃豁力恼羞成怒,将羊皮外套一脱,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将格日棋压在毡子上。老太婆在外面听到女儿的呼救声,立刻跑进蒙古包,看见女儿拼命挣扎抵抗着阿秃豁力的非礼,肺都要气炸了。老太婆顺手抄起盛牛奶的瓦罐,朝他的头上狠狠砸去。
瓦罐碎了,碎瓦片和白哗哗的牛奶沾了阿秃豁力一头,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昏死过去了。母女俩看着躺在一边的阿秃豁力,以为他死了,吓得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格日棋想起刚才被羞辱的情景,又气又恨地说:“阿妈,他死了活该,我们把他拖到外面喂狼吧,没人知道。”
老太婆说:“那他的那匹马怎么办?部落会查到这里,看见他骑过的马,就会发现是我们干的。”女儿说:“这好办,我们把马放了,让它随便跑到哪里吧。再说,我们还可以转移到别的地方呢。”于是母女俩将阿秃豁力拖到野外,想让狼吃掉他。
母女俩回到蒙古包,还心有余悸。担惊受怕的她们渐渐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们被闯进来的黑影惊醒。黑影点起火把,忽闪的火苗照着他狰狞的面目,让母女俩差点晕过去,原来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阿秃豁力。
格日棋恐惧地盯着他,浑身颤抖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战战兢兢地说:“你……不是死……了吗?”阿秃豁力哈哈哈大笑不止。他突然停止笑,说:“你们想让我死,我命大,活过来了,现在我要让你们尝尝死亡的味道。”
他将火把插进炉子里,将母女俩拉扯开,先将老太婆的脑袋往地上狠磕。很快,老太婆晕死过去。他又将格日棋的衣服扒光,将她扔到毡子上,然后扑了上去。女儿的哭喊声惊醒了母亲,她费力地挣扎起身子,用嘴将炉子里的火把叼起,点燃了毡子,顿时蒙古包火光冲天。
阿刺海别正巧骑马到了附近,看到蒙古包燃起大火,便火速奔到这里,跳下马,冒着滚滚浓烟冲进蒙古包,将三个人都拖出来了。老太婆已气绝身亡,只有格日棋和阿秃豁力轻度烧伤,没有危险。这个时候,阿刺海别才发现,自己救出来了一个少女,还有一个竟然就是自己要追寻的阿秃豁力。
少女苏醒过来后,向阿刺海别哭诉了阿秃豁力的暴行,让阿刺海别义愤填膺。此刻,阿秃豁力还没有苏醒过来。阿刺海别接来一罐马尿,泼在他的头上,将他浇醒了。阿秃豁力一见到监国公主,顿时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直打哆嗦,连声求饶。
阿刺海别压抑着满腔怒火,对他说:“你这个恶贯满盈、罪该万死的家伙,别的不说,就为了这个无辜的老人家,我也要你的命!”阿秃豁力知道自己难逃惩罚,他突然从地上抓起瓦罐,朝她扔去,趁她躲闪的时候,跑去拽过那匹赤兔马,飞奔而逃。
阿刺海别吹了声口哨,那赤兔马长嘶一声。她取过弓箭,寻着声音,放出一箭,只听不远处传来哎呀一声,不一会儿,那匹赤兔马拖着中箭的阿秃豁力回来了。阿刺海别上前发现他已经毙命,就将他的脑袋割下来,用羊皮包裹起来,捆在马鞍上。
阿刺海别对格日棋说:“姑娘,你没有家了,也没有亲人了,今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骑上马,我们离开这里吧。”格日棋点点头。此刻,天边已经发红了。她们掩埋了老太婆的遗体。格日棋含着泪,最后望了一眼已燃成灰烬的家,与阿刺海别一道去往额尔齐斯河畔。
三祸不单行
当阿刺海别和格日棋赶到塔塔儿部落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她们发现部落首领聚集起了一支军队,为首的正是波尧合。叛军准备起兵朝大本营进发,企图颠覆蒙古草原帝国的政权。可是,他们没想到却有人赶着牛羊群挡住了队伍的去路。
波尧合和塔塔儿酋长等几个部落首领,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叛军还没有离开额尔齐斯河畔,就发现队伍突然停止了前进。有卫兵报告说有两个女人赶着一群牛羊,拦住了部队的去路。波尧合透过早晨的迷雾,发现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阿刺海别时,他的嘴惊讶地张开了。
“波尧合,我是监国公主!”阿刺海别见到波尧合,大声地喊道,“我命令你们赶快停止愚蠢行动,回到部落去!”塔塔儿酋长说道:“波尧合,昨天正是因为你太心软,没有杀了她,结果惹来了麻烦。现在你还等什么,快点动手,让这两个女人赶快给我消失。”
波尧合点点头,说:“放心吧,一个女人掀不起大浪的。”他说完,夹了一下马,朝阿刺海别走去。他在马上向阿刺海别喊道:“是你吗?我的心肝,快把路让开,让我们的军队去完成神圣的使命吧……”他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阿刺海别在拉满的弓上,放上了一支箭。
他想掉转马,朝回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支箭带着风声嗖地飞来,直接穿进了他的脖子。他带着几分遗憾,直挺挺地坠下马,很快就断气了。阿刺海别打开羊皮包袱,取出阿秃豁力的脑袋,拿出监国公主印,就着脑袋上的血迹蘸了一下,跑到丈夫的尸首跟前,将他的胸膛露出来,在上面印上大印。
在四周一片惊愕的喧哗声中,阿刺海别手举铁印,将叛徒的脑袋扔在脚下,指着波尧合的尸体,大声地说道:“我是监国公主,我以叛国罪处死他们,其中还有我丈夫,现在是一堆粪土。我手里有成吉思汗授予我的印章,它代表蒙古草原帝国的权力,我以帝国的名义,命令你们停止一切针对帝国的叛乱行动。”
士兵们簇拥着来到那具尸体的面前,开始转圈观看印在尸首上的字样。上面赫然印着监国公主之印几个字。士兵们大多都是穷苦牧民,本来就是受蒙蔽的,看到监国公主和她表示权力的印章,纷纷掉转马头,离开了队伍。塔塔儿酋长和几个首领见大势已去,加上被阿刺海别的架势给震住了,只好服从她的命令。
一场来自帝国内部的反叛被及时遏制了。凌晨时分,阿刺海别回到了大本营。她刚踏进金帐,国王木合黎就神色匆匆地来见她,带来一个更为严峻的消息:窝阔台指挥的军队,未能有效抵挡住金国的疯狂进攻,前线局势岌岌可危。另外,成吉思汗的大儿子术赤联合老二察合台,不承认窝阔台为接班人,准备秘密谋划篡权。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金国威胁迫在眉睫,而发生在几个兄弟间的权力之争,让她窒息得简直喘不过气来。目前事态的严重性,让她想起父亲的遗嘱。父亲临终遗言表达得很明确:以他的第三子窝阔台为继承人。可是,按照蒙古的惯例,大汗王位的选举,还必须由草原诸王公召开大会来正式确定。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对她亲口说:“女儿,我想让老三窝阔台继任大汗的王位。我非常担心,老大术赤和老二察合台会不服气,将与窝阔台争夺权力。我不愿意看到他们弟兄间为此而自相残杀,所以,在我死后,由你来行使监国的职责,与国王木合黎一起,掌管国家的一切最高权力,直到新大汗的正式登基。”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冉冉升起,草原东方天际升起的万道霞光,宛如少女的容貌,迷人而多姿。阿刺海别突然想起自己十六岁的生日那天的情景。父亲为了联合草原汪古部落,将阿刺海别嫁给部落首领阿赤忽失之子波尧合。为庆贺女儿的婚事,还特意举办了一次草原各部落首领参加的饮酒盛会。想到这里,阿刺海别的心被刺痛了。她回忆起她刚出嫁不久,汪古部落就遭到金国突然侵袭,刚继承部落首领的丈夫,在捍卫部落的一次战斗中,不幸被敌人的箭射成重伤。她为了不被敌人所俘虏,背着奄奄一息的丈夫,不顾危险,闯过了敌人的围追堵截,成功地逃脱了。
父亲正是看中了女儿这种临危不惧、有胆有识的素养和谋略,才对她产生了极大的信任感,将监国的重任托付给她。实际上,阿刺海别心目中早有倾慕的人了。他就是父亲生前最宠信的“四杰”之一,威名远扬的蒙军大将速不台。
此刻,他正率领着三万精兵抗击着金国。对她来说,西征战场她并不操心,那里有四个哥哥;察合台、窝阔台和拖雷亲自指挥。最让她牵挂的就是速不台统帅的抗金勇士了。
父亲的遗言中说;为了雪耻家仇,一定要联宋抗金。可是,西征已经调用了蒙军的主力,大本营拿不出多余的兵力来对付金国了。她本想调集察合台的近卫部队,但是,察合台表示:父亲有命在先,近卫部队正在前线酣战中,一兵一卒都不能撤回来。
眼看着金国要趁虚进犯帝国,形势万分紧迫之时,阿刺海别紧急与国王木合黎商议后决定,命令刚完成护送父亲灵柩任务的窝阔台,分拨一万轻骑兵为先遣部队,从侧翼袭扰金国,粉碎其入侵草原帝国的企图。其余的两万精兵继续西进,与横扫西夏国的拖雷主力会合。
速不台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了,本不该让阿刺海别担心,可是,他率领的轻骑兵人数太少了,以区区三万余名将士,对抗金国十几万人马,敌我双方的力量悬殊太大了,自从他奔赴前线后,她的心始终悬在喉咙眼里。
她牵挂的成分里,不仅有对他爱慕的色彩,还有让她担忧的一面,万一袭扰金国的任务没有完成,那么被激怒的金国反攻过来,趁大本营蒙军兵力空虚,大举进犯,那就后患无穷了。到那时候,帝国将面临一种既无君主,远征主力又鞭长莫及的险恶局面。
这种局面也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她目前最需要的是来自速不台的抗击金国的捷报。她的思绪随着天边的晚霞变幻万千,完全忘记了进帐吃晚餐了。随从早已准备好了饭菜,只是不敢惊动监国公主。她有令在先,当她凝神思考国家大事时,除了国王陛下,谁都不许打扰她。
夜幕降临的时候,又传来一个坏消息:术赤与察合台为了争夺地盘,他们双方的部队竟然自相残杀起来。阿刺海别大脑一片空白,半天回不过神来:“怎么会发生这样严重的事情呢?”她赶快去找国王木合黎商量对策。
木合黎听了这个消息,眉头紧锁,可以想见,他的内心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阿刺海别说:“窝阔台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制止?”木合黎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对监国公主说:“窝阔台封锁消息,不准将蒙军相互残杀之事透露一星半点儿出去。就连王室成员也不能知道。凡是有人泄露,就一律格杀勿论。”
这时,草原上剩余的一抹余晖,完全被黑暗所吞噬。阿刺海别完全忘记了进帐,她心头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她在黑暗中,两眼喷射着愤恨的火焰。木合黎看不清她的面孔,只是从她说话的语调里,强烈感受到她在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阿刺海别问:“那么,这个消息是怎么得到的?消息来源可靠吗?它准确吗?”木合黎点点头:“消息是可靠的,提供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汗生前最宠爱的妃子忽阑。她现在是窝阔台的妃子了。”
阿刺海别一听是忽阑,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早就听说这个忽阑,平时在父亲的身边,趾高气扬,谁也不放在眼里。如果不是父亲驾崩,她也会对自己的命令置之不理的。阿刺海别知道忽阑曾经暗恋速不台,就是从情敌的角度来说,她也把这个昔日的妃子视为眼中钉。
四 巾帼豪杰
眼下,她也顾不上报私仇了,急切地问:“这个忽阑在什么地方?我要马上见到她。”木合黎说,忽阑是趁天黑骑马跑回来的,她要见军师速不台。她说有紧急事情要报告给他。她不愿意看见蒙军自相残杀的血腥场面了。
阿刺海别立刻让人去把忽阑找来,当面详细问了情况,才知道术赤与察合台发生争斗的原因,是因为大汗的继承问题。窝阔台假意推辞不接班,这就让他的两个哥哥有了觊觎汗位的机会。他们都认为自己最有继承的条件。察合台认为术赤是私生子,不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儿子,这让术赤很恼火,恨不能除掉察合台为快。
实际上,这都是窝阔台一手策划的。他想借继承汗位的问题,来挑起两个哥哥之间的仇恨与矛盾,并以此来削弱他们手中的兵权,为自己继承汗位铺平道路。
两个哥哥都不拥护老三窝阔台当新大汗,他们也有统一的地方:支持老四拖雷继承汗位。窝阔台一心想踢开这两个哥哥。表面上,他不敢对他们采取行动,毕竟他们手里都握有重兵,稍微不慎,就会引火烧身。窝阔台利用哥哥们都想争权夺利的心理,推波助澜,让他们相互攻击,最后达到铲除障碍的目的。
窝阔台暗想:如果两个哥哥之间自相残杀还不够痛快的话,他到时候还有一个撒手锏。他这一招非常阴险。前不久,他命令大将者勒蔑护送到肯特山进行安葬的实际上是成吉思汗的衣冠灵柩。为了这个衣冠灵柩,窝阔台让成吉思汗的最忠实宠信的四员大将相互残杀,只剩下大将者勒蔑。
窝阔台让者勒蔑带领他的三万精锐骑兵部队,踏上西征的征途,实际上是想利用这支部队,在两个哥哥内战消耗差不多的时候,替代他们的主力。他从抗击金国前线调回大将速不台,让他来完成大汗肉身的护送。按照窝阔台的这道命令,速不台将率领抗金的一万名骑兵,行程千里,护送大汗真身到阿勒泰山脉。
在那里秘密安葬完大汗的肉身之后,再让他率领部队去与拖雷的西征大军会合。表面上看是会合,实际上想来个借刀杀人。为了将速不台置于死地,窝阔台同时派心腹火速通知拖雷,谎称速不台率领一万护送部队叛变,让拖雷彻底清剿速不台的叛军,格杀勿论。
这个天字号秘密除了窝阔台以外,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忽阑。她已经被窝阔台接纳为自己的妃子了。有一次,在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他向她说出了这个秘密。当时,忽阑吃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当她想到自己所暗恋的大将速不台也有可能遭遇不测时,她立刻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当晚,她趁窝阔台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骑上他的枣骝马,一阵风似的跑到大本营,想将获得的秘密告诉速不台,使他免遭厄运。她并没见到速不台,因为速不台率兵抗金还未凯旋班师,忽阑这才舒了口气。
当窝阔台酒醒后,发现忽阑不见了,便四处寻找。当窝阔台得知,忽阑背着他跑到了大本营,便想派人追到大本营,想对她下毒手。忽阑乞求木合黎的保护。木合黎问她事由,她才将事情的原委都一股脑地告诉了木合黎。木合黎听了她的话,感到事态的严重性,就马上来向监国公主汇报了。
阿刺海别获得这个消息,事不宜迟,她立刻做出反应,吩咐所有的护卫士兵,严密封锁大本营,搜捕窝阔台派来的两名化装成信使的刺客。很快,两名刺客就被五花大绑地带到了监国公主的营帐里。阿刺海别亲自审问刺客,国王木合黎也在场。
她事先专门请来了大本营的护卫长镇海,并安排忽阑到场。她要让刺客说的每句话都成为日后处理窝阔台的充分证据。当一切准备就绪后,阿刺海别亲自审问刺客:“你们是受谁的指使来大本营的?任务是什么?”刺客以为自己是窝阔台的人,也没有打算掩饰,直截了当地说:“是窝阔台让我们来的,是想要忽阑的脑袋。”
阿刺海别大声训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忽阑是大汗的王妃,岂是你们随便杀的?你们擅自闯进大本营行刺,本身就犯了杀头之罪,刺杀的还是王室成员,就罪上加罪,死有余辜!你们知罪吗?”两个刺客一听,马上就汗流满面,跪下求饶。监国公主让人先将两个刺客押下去,听候处置。
阿刺海别对木合黎和镇海说:“你们都看见了,这两个人是窝阔台派来的刺客,幸好我们及时保护忽阑,才没有遭到行刺。对这两个刺客,究竟该怎么处置为好呢?”木合黎说:“先把他们关起来,等大本营召开诸王公会议时,让窝阔台把他的人领回去处置吧。”
镇海摇头道:“此办法不妥,不能这样姑息纵容,假如窝阔台再犯类似错误,随便让刺客进入神圣的大汗金帐,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的?大汗的尊严何在?我们护卫大本营的意义何在?”阿刺海别沉思片刻,说道:“还不如这样,人先不杀。况且是行刺未遂,留着这个活把柄,制止窝阔台的残杀行动。”她见两个人没有提出异议,便吩咐手下安排人连夜赶到速不台的抗金前线,阻止速不台接受窝阔台的命令。但是,她派的人还没有把信送到,速不台就亲自率领着一万轻骑赶到了大本营。他马不停蹄地来见监国公主,准备向她汇报抗击金国的战果。同时,向她辞行,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率领部队护送大汗的真身去阿勒泰。
监国公主已经有多日没有见到速不台了,听说在蒙军将士英勇的抗击下,有效遏止了金国的进犯时,不禁对他敬佩有加,内心非常赞赏这位将领的果敢和英勇。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眼前的速不台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不久他就将成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想到这里,她忧心如焚。
阿刺海别说:“你们抗击金国的兵力,本身就很薄弱,再分兵去执行护送大汗的真身的重任,前线兵力吃紧不说,你这支护送部队也是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不如你还是继续抗金,由我来协调,让窝阔台换个人,重新从其他的部队里抽调人马,护送大汗的真身,你看如何?”
速不台平时沉默寡言,但他是个思考型的指挥将领,意志坚定,处事果断,一旦做出决定,很难改变他的行动。他坚定地说:“我是帝国的大将,如今大汗的真身需要我来护送,我应该当仁不让,即使献出生命,也要在所不辞。金国在经过我军的抗击之后,侵犯的企图有所收敛。我们留有足够多的部队,即便金军卷土重来,我相信那些部队也能够阻挡。”
阿刺海别见速不台决心已定,知道说服他已经不可能,就说:“好吧,你去护送大汗的真身去阿勒泰吧。我再让镇海从近卫军里给你调配五千兵力,向西道路漫漫,什么情况都有可能会遇到,一路上要千万当心,如果遇到有不明部队的袭击,不要恋战,迅速撤离战场,要不惜代价保护好大汗的真身。”
速不台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阿刺海别又叫住了他。她将一枚令牌交给他,说:“你把它拿上,这是监国公主赋予你的特权,它具有与大汗同等的权力。此外,任何人都无法控制你。完成护送任务,你就迅速将此牌亲自当面交给拖雷,他看了令牌,会听候我的调遣的。”
阿刺海别在递给他令牌的时候,还给他的脖子上系了一个丝巾。速不台在她这样做的时候,面容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的心还是跳了一下。他不是愚钝之人,女性的柔情比利剑还要锋利,这对任何男性都是有杀伤力的,他也不例外。
然而,他此刻除了保持沉默,没有任何表示。他甚至连声谢谢都没有说,就头也不回地走出金帐。阿刺海别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内心顿时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痛楚。她想:“他为什么那么冷漠?难道他真是接受了忽阑的爱意了吗?”不过,这样的想法刚产生,又被一个解释给否定了,那就是,他没有拒绝她的丝巾!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又绽开了微笑。她突然涌起一个念头,马上就派人叫来忽阑,对她说:“我想派你去执行一个重要的任务,你愿意吗?”忽阑说:“你是监国公主,大汗不在了,你就是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我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哪里还有愿意不愿意的道理呢?”
阿刺海别看出她还是带着一份戒备的心来对待她。或许是情敌间的嫉妒和暗斗,让这个父亲生前的妃子始终以一种傲慢的态度来对待现在的掌权者。况且这个执掌帝国核心权力的女人,还是她的危险情敌,就更让她产生怨恨了。
监国公主的眼睛似乎有一种穿透力,直接射进了忽阑的心扉,把她目前的心思,揣摩得很清楚。她笑着对忽阑说:“我不勉强你,也许换一个人,我会命令她去完成任务。可你不同,你是我父亲生前最宠爱的女人,我不想在父亲刚去世时就对他心爱的人施加号令,这对大汗的灵魂是不尊的,也是我不忍心去做的事。不过,我可以换种方式,你乐意接受的方式。你想听吗?”
忽阑对此产生了兴趣,她说:“好吧,我倒要听听你说的是什么方式,能让我接受?说吧。”阿刺海别走到她的面前,望着她的眼睛,说:“我想任命你为副帅,作为速不台大将军的副手,一路护送大汗的真身灵柩,去阿勒泰,你看这样行吗?”
忽阑美丽的大眼睛,一下就忽闪明亮起来,从她透露出的目光中,所包含的神情很是复杂。她将信将疑地问:“让我作为速不台副手护送大汗的真身去阿勒泰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吗?”阿刺海别说:“我是监国公主,与国王木合黎共同行使蒙古帝国的一切权力。如果你接受我的任命,我将授予你一道银牌。”忽阑说:“好吧,既然你相信我,我没有拒绝的理由。”阿刺海别见她同意了,便从衣兜里取出副将的银牌,递给忽阑说:“拿去吧,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委任的副将了,你将与速不台一起,完成护送大汗真身到阿勒泰的重任。你拥有了这道银牌,窝阔台就不能杀你了。”
忽阑接过银牌,感激地对监国公主说:“我将欣然从命。谢谢监国公主的信任,我会义不容辞地完成神圣的使命。”她突然又表现出很犹豫的样子,说:“我能问个问题吗?”阿刺海别说:“你问吧?”忽阑说:“你难道就不怕我会把速不台的心俘获吗?”
阿刺海别笑了,她沉吟片刻说:“蒙古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我现在是监国公主了,我自己的感情与国家的安危相比,算得了什么呢?你放心地去吧,我在金帐里听你和速不台的好消息。”忽阑是一个感情奔放、直露的女人,她顾不上阿刺海别的身份,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连续狂吻了几下。
这一突然举动,让阿刺海别很不习惯。她挣脱开忽阑热情的拥吻,梳理了一下被搞乱的头发,说:“你简直是一头母豹子。瞧,你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呢。”忽阑哈哈大笑着跑开了,出门时,差点撞在进来的国王木合黎的身上。
木合黎吃惊地望着狂热飞奔而出的忽阑,拦住她说:“你发疯了吗?这是监国公主的金帐,你竟然这样,简直不成体统!”忽阑说:“失礼了,国王陛下,我刚被监国公主任命为副将,准备执行新的重要使命了。再见吧,我尊贵的国王陛下。哈哈……”
阿刺海别见木合黎来了,笑着将他迎进金帐,说:“啊,让您受惊了吧?瞧,她多像一匹野马呀!”木合黎说:“是呀,她像一匹被宠坏的野马,只能让驯服她的勇士去驾驭了。你任命她为副将了?”阿刺海别点点头说:“是的,忽阑的处境危险,窝阔台千方百计想除掉她,我就想了这样的办法,让她作为速不台的副手,护送大汗的真身去阿勒泰,你看如何?”
木合黎怀疑地说:“她一个女子,能行吗?再说,她如果施展女人魔力,将速不台的心迷惑了,会影响护送大汗真身的重任,我觉得这会亵渎大汗的灵魂的。”阿刺海别说:“不,我了解这样的女人,她作为大汗生前的妃子,最知道怎样伺候大汗了。也许,正因为曾经有过妃子的身份,她会表现得跟速不台一样坚定和忠诚。况且,她在沿途还能以王妃和副将的双重身份,促使大汗的真身顺利抵达安葬地。”木合黎说:“我就是怕她扰乱军心。如果速不台被她的爱所俘虏,大汗的真身护送将半途而废,我们谁也承担不了这样的责任。”阿刺海别说:“我了解速不台,他是一个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将军,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自己的使命呢?”
她停顿了片刻,见木合黎依然没有消除疑问,便说:“我了解速不台,就算他喜欢忽阑,也不会被一个女人的心所俘获的,尤其是重任在肩,他是不会忘乎所以的。请你相信我。再说,我已经任命忽阑担任他的副手了,她怎么可以胡来呢?当一个女人被赋予权力的时候,就是唤醒她理智的最好手段。但愿这样的职责,让她像我们希望她的那样。”木合黎明白了,他说:“我突然觉得一个女人所采取的办法,往往是我们男人所不能想到的。从一个人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开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在这点上,我很佩服你。这或许就是大汗为什么在他的身后,在权力真空的非常时期,要任命你为监国公主的道理。”
阿刺海别笑了:“尊敬的国王,你太过奖了,瞧,你说得我脸都要发红了。”木合黎说:“真的吗?你的脸真要红的话,那么就让它红好了!要我说,红颜公主难得红一次脸,这就像孔雀开屏,难得美丽无限呀!哈哈……”阿刺海别这下真红了脸,说:“你这个老国王,真会拿人开玩笑!”
突然,有一个宿卫军官神情慌张地跑来,他向监国公主和国王报告:“察合台率领一支精锐的近卫兵团,已经趁着夜色出发了。他准备进攻窝阔台的部队!”
阿刺海别一听,心顿时揪了起来。木合黎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惊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木合黎首先打破沉默,说:“如果他们为权力交战,帝国将毁于一旦。”阿刺海别坚定地说:“我们决不能坐视不管,要制止他们。我看让速不台暂停护送大汗真身的行动,听候我们的直接指挥,你看如何?。”
木合黎点点头:“情况紧急,我看也只能这样了。但愿你做出的决策是对的。好吧,我立刻派人去把速不台追回来。”
五力挽狂澜
忽阑赶上速不台的部队时,护卫大汗真身的骑兵已经走出了二十里地了。当忽阑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出现在速不台面前时,他表现出无比惊讶的神情。他问:“你怎么来了?”忽阑得意地亮出监国公主的那道银牌说:“我是奉命前来,作为一个刚被监国公主任命的副将,与你一道执行去阿勒泰的护送任务。”速不台感到奇怪,他有点不相信地接过忽阑手里银牌,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她,说:“监国公主简直是在开玩笑,为什么要任命像你这样的女人当我的副将?”忽阑有点生气,把下巴高高抬起,扬起眉毛,说:“你这位大将军难道还看不起我吗?难道我这样的女人就不能当你的副将吗?”
速不台说:“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吗?我们的护送任务是充满危险的,在西进的路途上,不知道要遇上多少困境和障碍,我们一万名将士都准备献出生命和鲜血,你一个女人能行吗?”忽阑说:“你们能做到的,我怎么不行?你们献出一个脑袋,我也献出一个脑袋,你们献出多少滴鲜血,我也同样献出多少,保证不少于你们一滴!”看到速不台低头沉思的样子,忽阑又说:“我有监国公主颁发的金令牌,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都跟你跟定了。别发愣了,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副将,作为你的副手,我也具有一份权力和荣耀,你应该重视我的存在。好了,我们出发吧。”
速不台甚至连正眼看她一眼都没有看,就命令队伍又开始前进了。当队伍行进了半天的路程时,有一个大本营的传令兵追上了队伍,传达了监国公主的紧急命令;队伍立刻停止前进,向后转,返回大本营,接受新的任务。
速不台感到很意外,认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传令兵重复了监国公主的命令后,他才下令让队伍的后尾变成前锋,急急地朝着大本营赶路。一路上,他在内心里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他想:难道大本营出现了兵变?难道是镇海的卫戍部队控制了监国公主和国王了吗?或者抗金前线局势发生突然变化了吗?
当速不台满腹疑虑地率兵返回到大本营时,只见监国公主和国王早就在金帐门口等待了。监国公主神情严峻地说:“大将军,完全是迫不得已,才把你召回来,请你谅解。”木合黎也说:“目前帝国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局面,请你回来,就是为了挽救帝国的安危。我们还是进帐谈吧。”
他们在金帐内刚一坐稳,监国公主便开门见山地对速不台说:“你知道吗?察合台将保卫大本营的近卫军调走了。他要去攻打窝阔台的部队。”听到这里,速不台一下站起来了:“什么?他们兄弟间要自相残杀吗?”木合黎点点头:“是的,如果我们不去制止的话,大汗打下的江山将付之东流。
速不台急了:“这万万不可!成吉思汗亲手缔造的草原帝国不能就这样完蛋了。大汗尸骨未寒,他的真身还没有安葬,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大汗死不瞑目!”监国公主说:“你是大汗生前最信赖的一员大将,也是你跟我父亲一起打下了这个蒙古帝国江山,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成为自己人残杀的舞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