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爱你咋这么难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我想爱你
  • 发布时间:2010-07-01 16:35
  一

  秋庄稼收割罢,土地也犁耙过。小路两边的野草在疯着长。蛐蛐和别的虫子在草丛中此起彼伏地相向和鸣。蚂蚱也来凑热闹,成群地在草丛中蹦跳,飞翔……

  秋阳不能给人温柔的感觉,还是相当猛烈,辣人。鹿鸣镇的刘冬霞快生了,大腹便便,穿了一双拖鞋,在和人们的说笑声中走过田间小路,走过软绵绵的土地,到了自己家的地头。地头一棵泡桐树,她站在树下向西望去,前面是条干涸的河,对岸是一条公路,顺着公路下个坡,穿过河坡,就到了鹿鸣镇村里。

  刘冬霞又倚在泡桐树上,向河对岸眺望。

  收了秋之后刘冬霞心里一天比一天烦乱。起初是在家里,在家里什么活也干不下去,就去地里。在别人看来刘冬霞好像是关心地里的活,地里还有什么?玉米已经收到家,挂在了架子上,地也犁耙过。“去地里?”对于别人的问话她只是浅浅地一笑,“到地里看看!”这只是很随便、礼节性的回答。有人就笑嘻嘻地说:“快了呀!”她知道这是善意的话,就又一次微笑,没有说话,算做回答。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去地里的真正原因,她是关心她男人张新青啊。张新青收罢秋之后去四川贩橘子,说好一周之内准定回来。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咋还不回来呢!

  刘冬霞的心事没有人能知道,也不能对别人说啊,别人要笑话她的:咋,男人才出去就想了啊?

  刘冬霞这些日子是天天来这里眺望,多么希望男人能在她的期盼中出现在前方的地平线上!可是,一切都是白费。“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肠断白萍洲。”刘冬霞没有断肠,心里却升起千般万般的懊恼和怨恨。刘冬霞这些日子就要生产,男人咋能不在身边呢!男人可是自己的依靠,是自己的主心骨啊!

  刘冬霞有一个儿子叫张应超,八岁了。现在她又怀孕了。张新青临走的前几天他们去医院检查过,是个女孩。医生说快该生了,要多注意些。

  传来了脚步声。刘冬霞转过身,发现是本村的李朝杰。他们年龄相当,但李朝杰家辈分高,张新青该叫李朝杰爷,刘冬霞就跟着叫爷。李朝杰看到了刘冬霞高高的肚子,天热,一件上衣遮得也不是太严实。刘冬霞下意识地拉拉衣服想盖着,还是没能盖严实。

  李朝杰媳妇叫杨梦婷,他们两口儿卖小孩衣服。霉鸣镇有集有会,他们逢集逢会时支个摊儿,周围村子有会时他们也去赶会,在村里也算得上是富裕户。杨梦婷经常去广州进货,前几天又去广州了。这次去广州已经半个月了,一直没有回来。村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杨梦婷是被人拐跑了。理由是她一个单身女人,又长得漂亮,经常单身独马去进货,说不定早被人盯上了或者被暗害了也不一定。说这话的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还列举出在电视上报纸上听到看到的妇女被拐卖被暗害的事例。说这种话的人立刻遭到了人们的反对。像杨梦婷那样的女人能被人拐跑?那可是个人精啊!除非她把别人拐跑!说这话的人也站不住脚。又有人提出一种假设,或许是和人私奔了吧!有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杨梦婷是个有本事的人,她男人李朝杰老实。一个有本事的女人和一个老实男人能过在一起吗?这些话也只是街谈巷议、茶余饭后的闲话而已,议论过后就像酷暑天下了一阵毛毛雨,雨过地皮干,什么作用也不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李朝杰不爱说话,这天他还是很有分寸地问:“到地里看看?”

  刘冬霞话也不多,又有辈分上的差异,再说自己也是这样招摇的样子。她看看脚下的地,口是心非地说:“快该耩麦了。”

  李朝杰笑了,他笑刘冬霞不懂农村人种庄稼的道理。现在还不到耩麦的时候,温度还比较高,要等到温度低些才能耩。接下来李朝杰讲了一统子关于种庄稼的道理。刘冬霞心里就对李朝杰刮目相看了,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人知道的还不少呢!

  李朝杰说:“你是等新青的吧?天天来这里。”

  刘冬霞被人说破了心事,脸上就有些不好意思,双颊微微红了红。难道李朝杰早注意到自己了?她想起了杨梦婷,问有消息没有。李朝杰说还没有消息。李朝杰怨恨杨梦婷,就说:“总该给家打个电话啊,家里人也不着急啊!”

  二

  刘冬霞去了一趟娘家。她想,这或许是自己在生孩子之前最后一次去看老娘了。

  她娘家是颍河边河柳村人。她弟弟是做防盗门的,门市部开在家里。兄弟媳妇也是个勤快人,妈看着女儿,心里就不好受,脸上浮现出忧愁:“新青还没有回来?”

  刘冬霞昨天晚上看电视,新闻上说有些去四川贩橘子的出了车祸。画面惨不忍睹,刘冬霞一夜都没有睡好觉,到天明时迷糊了一眼,做了一个噩梦,就醒了。她担心张新青的安全,又不能说啊,她只能对妈说:“路远,想也快该回来了。”

  妈看着女儿的脸,没有说话,停了停,嘱咐说:“有啥事早点说啊!”刘冬霞的泪就出来了。还是妈疼闺女,妈是她永远的贴心人!妈又问:“东西不都准备好了?”刘冬霞是个勤快人,也是个会打算的人。早几个月就把小孩儿衣服做好了。还把生产时必须的东西准备好,放了起来。平时做好准备,到时候不慌张。

  刘冬霞又和妈说了一会儿话,天也快晌午了,她要走。妈要留她吃午饭,她惦记着儿子张应超。她出来时儿子上学去了,恐怕儿子放学后找她。

  妈要送她,她不让送,妈答应着不送了,还是送。两个人说着话,一直到村口。刘冬霞让妈回去,妈还是不回去,只是说:“中啊中啊!”脚却继续走。刘冬霞来时坐的是公交车,她还想等公交车,左等右等也不见一辆公交车的影子。这时李朝杰开着三轮车过来,他去城里进货了。李朝杰把三轮停在刘冬霞面前,说:“回去不回去?”刘冬霞高兴地说:“回去啊!”就上了李朝杰的三轮。三轮车开始走了,妈还没有走,还在看着她……

  乡村公路本来铺的都是柏油,可那是什么样的柏油路啊!薄薄的一层沙石,再加上薄薄的一层柏油,合在一起成了一条简易的、偷工减料的乡村柏油路。这样的路走了没有几年就报废了,早变得坑坑洼洼。无论是汽车还是三轮车走在上面都比坐轿子还难受,大有把人颠簸零散的架势。人们习惯上称为“扬灰路”“水泥路”。睛天路干的时候尘土满天飞。下雨天则是一汪又一汪的水坑和着泥泞。

  三轮车在公路上飞奔起来,哐哐嗵嗵,哐哐嗵嗵……刘冬霞最初还没有什么感觉,走了一段路后,她突然后悔了。她快该生了,在这个时候是不能受震动的。刘冬霞想下车!可是李朝杰的三轮车哐嗵哐嗵一直狂奔,她又想,忍忍吧,一会儿就到家了。

  她小腹内渐渐有了疼的感觉,怎么办?开车的又是个大男人!三轮车还在飞奔!刘冬霞着急道:“朝杰爷,慢点!”李朝杰好像没有听见,还是一个劲开着跑。刘冬霞大声喊:“慢点——!”李朝杰终于听到喊声,放慢车速,扭回头看见刘冬霞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停下车,说:“咋——?”刘冬霞咬着牙慌张地说:“走,快!不,慢点——”刘冬霞的底气已经很弱。

  李朝杰着急地向周围看看想找个医院。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就是他们村鹿鸣镇,现在离村里还有一里地。李朝杰没有办法,只好开着车,慢慢走。刚到村口,刘冬霞觉得有液体从体内流出,凭直觉她知道是羊水破了!三轮车开到刘冬霞家门口,李朝杰喊了几个老婆婆和妇女,七手八脚把刘冬霞从车上架下来。有人赶忙去喊接生婆。喊的人还没有出门,孩子便落地了!是个女孩。

  母子平安,众人松了一口气。

  直到刘冬霞满月,张新青还没有回来。

  鹿鸣镇这里的农作物,除了通常种的小麦玉米之外,还种了大面积的红薯。红薯还是这里的主要经济作物。春天种上,到冬天收获。收获红薯叫出红薯,用铁耙子刨出来。出了红薯后,磨成粉面,再做成粉条,然后买掉换成钱。出红薯是要劳力的,很累人的活。磨红薯和做粉条更是要下大力气的。寒冬腊月的天气,整天要和水打交道。张新青在家时,有张新青顶着,张新青会和糊做粉条,盘粉条,样样都是行家里手。今年张新青不在家,还怎么和人家合伙?刘冬霞在月子里就合计好了,红薯秧就让弟弟杀杀,拉他家去。刘冬霞有十亩红薯地,能杀好多红薯秧呢!红薯秧晒干后,到来年秋天磨成红薯杆面,红薯秆面是喂猪的好饲料,能给家里省出些买饲料的钱。即使不喂猪,到来年卖掉换成钱,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刘冬霞对弟弟说了她的想法,弟弟却不愿意干。弟弟要做门,太忙啊。刘冬霞就只好另外想办法。

  那是一个好天气,太阳暖洋洋的。冬日里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刘冬霞的娘来看女儿,她终于能腾出时间到地里看看。她先到麦地里,远远近近看上去,绿油油的很是喜欢人。在这个季节,正是缺少食物的季节,麻雀无处觅食,就成群地在麦地里起伏飞翔,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或许是在议论怎样度过这个饥饿的时候吧。有一只麻雀还飞到刘冬霞面前,仰着小脑袋,冲她叫了几声。刘冬霞突然觉得这些小动物非常可爱,也很让人疼。它们也真不容易!刘冬霞不能给它们食物,她也没有食物给它们,她就踩着麦田向前走去。地头泡桐树的树叶已经落尽,枝桠光秃秃的,在初冬的天地间兀立着,很容易让人想起无依无靠的孤儿,或者那些被遗弃的人。刘冬霞心里酸酸的,倚在泡桐树上,向对岸眺望。对岸,一片空旷,到处洋溢的都是冬天的气息。刘冬霞幻想能出现奇迹,张新青能走在回村的路上,她做了努力,到底没有能够如愿。田野里没有人,路上也很少有行走的人,人们都去山里出红薯了。河滩里一只野兔在奔跑。刘冬霞又穿过麦地,向前走。她也没有目标,走着走着就到了山脚下。上山去吧,她就向山上走去。地里满是干活的人,有杀红薯秧的,也有出红薯的,一派热闹景象。往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也在地里举着耙子出红薯呢。

  山路上过来一辆三轮车,是李朝杰,车上拉着他女儿。他媳妇杨梦婷去广州进货至今仍是杳无音讯。李朝杰本来是个老老实实的人,只会在地里下死力气干活,他们家的日子原先也就是解决了温饱问题。杨梦婷嫁给李朝杰后,继续操持卖衣服的行业,两个人经过几年拼搏才在村里成了数得着的富裕户。现在杨梦婷远走高飞了,李朝杰的生意也出现了萧条。他过去没有进过货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怎样进。杨梦婷走后他也尝试着去了一趟广州,也进回来了货,却一直卖不动。后来降价处理了。

  李朝杰看见了刘冬霞,车到刘冬霞跟前时放慢了速度,然后停下。李朝杰先开口:“看看?”刘冬霞答应了一声“哎”,到三轮车跟前抚摸着小妮的头说:“把她带地里不冷?小孩子家。”小妮看看刘冬霞,她手里有一根叫做汪汪狗的枯草。草上串了一串叫做大头飞的蚂蚱,头绿莹莹的,肥实实的,两根触角高高挺立。在这个季节蚂蚱也濒临死亡,能捉到这么多蚂蚱也真不容易。小妮冲刘冬霞调皮地眨巴着眼。李朝杰说:“不听话,她非要跟着来。”刘冬霞笑笑,对小妮说:“这么多蚂蚱,回去让你爸给你烧烧吃了。谁叫你爸不舍得给你割肉!”小妮再次对刘冬霞笑笑。李朝杰说:“今年红薯咋出?”

  刘冬霞没有想到李朝杰会问这个问题,她愣怔了一下说:“还没有想好呢。”李朝杰说:“我说这样,你看好不好,咱合伙出吧?”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问题还要让刘冬霞感到突然,她听清了之后,脸上泛起了红潮,拒绝道:“不了吧,我再想想。”李朝杰的问题似乎是早就想好的,对于刘冬霞的拒绝他并不感到尴尬,他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你想了没有,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你能下地?我一个人,我得下地,回去还得做饭,不如咱合伙,你看中不中。”刘冬霞还是拒绝了李朝杰的美意。李朝杰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开着三轮车走了。

  三

  刘冬霞看着李朝杰开着三轮车远去,直到转过一个山脚,看不见车,听不到声音。

  她不明白李朝杰咋会这样想。李朝杰可是一个老实人啊,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难道是跟着杨梦婷学的?

  刘冬霞转而又想,或许他没有恶意,是真诚的合作。他想的也许是对的,但是这样合适吗?他也算是孤男,自己不是寡女?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干活能不引起人们的议论?人们说不定还会编出什么故事呢!晚上,刘冬霞看着儿子写作业,李朝杰又来家了,还抱着女儿。李朝杰问刘冬霞想好了没有,这次,刘冬霞明白地告诉他,今年的红薯要觅人出。

  刘冬霞这样说就这样做,谁愿意出,一亩地二十元钱。

  冬天,有些村子不种红薯,有闲散人员,愿意去帮助种红薯的农民出红薯,同时他们还可以得到这些农民的红薯秧。这也是当代农民之间合作的一种方式。

  王庄有三个农民为刘冬霞家出红薯。

  村里人大都是一边出红薯,一边磨,这样红薯水分不容易流失。种红薯最挣钱的要算做成粉条卖,其次是卖粉面,再次才是卖红薯。卖红薯四五分钱一斤,一万斤红薯才卖四五百块钱。卖粉条就不一样了,粉条一块八一斤,一万斤就是一万七八百块钱。这两下的差别太大了。

  刘冬霞一个人,还得照看孩子,真是没有办法了,红薯出了后,刘冬霞这年把红薯全部卖掉了。自己心疼得抱着被子哭了一场,她想起了张新青,要是他在家的话,能卖好多钱呢!该死的,去了哪里!

  刘冬霞娘来看闺女,带来了刘冬霞大姐夫住院的消息。娘说病得不轻,治好得几万块钱!

  刘冬霞还欠着姐家钱呢,本来说好等卖了橘子还的,现在张新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也没有钱,怎么办?家里还有一头猪,是留着到春节才卖,卖个高价钱,好给儿子张应超买些衣服,也过个好年。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哪关紧先糊哪吧!刘冬霞把猪卖了,卖了六百多块钱。到县医院,找到大姐,大姐夫在床上躺着打吊针。大姐夫一向肥胖的身体变得瘦骨嶙峋,眼窝深深塌陷,已经不像一个人样。刘冬霞的眼眶湿了!

  大姐忙把刘冬霞拉到外面走廊上,说:“谁让你来的?孩子呢?”刘冬霞说:“咱娘看着哩。”

  刘冬霞拿出六百块钱给大姐。大姐说:“我有钱,你拿回去吧。放着给孩子买些东西,再说超还在上学,学校今天要这明天要那,都需要钱。”刘冬霞非要给大姐钱,大姐生气地说:“听话,拿着!”大姐强把钱塞进刘冬霞衣兜里。刘冬霞鼻子一酸,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大姐忙为她擦去泪,厉害道:“别哭!”

  刘冬霞泪眼婆娑地看着大姐。大姐把她往外送,走到楼梯口,大姐小声说:“新青还没有信儿吧?”刘冬霞说:“没有。”大姐看看刘冬霞,眼光里流露出关切和若有所思。最后大姐说:“带好孩子!”冬霞深情地看看大姐,大姐衰老了!脸上爬满了深深的皱纹,头上又添了许多白丝。大姐担心地说:“他会不会——”刘冬霞愣怔了片刻,明白了大姐的意思,忙摇头。她是了解张新青的,她对他是放心的。

  刘冬霞走出医院,门口停有许多出租车。出租车是不敢坐的,那是有钱人享受的。坐三轮也不行,到车站要两元钱,两元钱呀!干啥能挣两元钱?现在姐夫还在医院躺着,还欠着人家钱呀!走着吧!从医院到车站足足三里路,刘冬霞走到车站,然后坐上去鹿鸣镇的车。

  车在公路上奔驰,刘冬霞的心就像车轮子一样在飞速旋转,她想起了张新青,为什么死活没有个信儿?她又想起了大姐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难道大姐听到什么了?刘冬霞肯定地想到:没有,绝对没有!大姐要是听说什么事,早告诉自己了。大姐可能是随便说说。

  睡到半夜,女儿发起高烧,家中又没有退烧的药。刘冬霞看见了酒,用药棉蘸酒在身上擦可以退烧,刘冬霞就蘸了酒给女儿擦。一个小时过去了,女儿还在烧!怎么办?现在正是半夜时候,外面还刮着风。卫生所在街东头。去吧,儿子张应超还在睡,万一醒了咋办?刘冬霞摸摸女儿的额头,还是烧得烫手。是不敢耽搁了,刘冬霞给儿子盖了盖被子,用衣服挡在床沿上,然后抱起女儿,锁上门,向大街上走去。

  这是一个月暗头天,还刮着风。刘冬霞在前面走,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向后看看又没有人,风吹着树枝发出的呼哨声让她心里咚咚直跳。走到十字路口时,刘冬霞听见前面有哼哼声,仔细看,发现前面有黑乎乎的一团。村里前几天死了一个人,一个年轻女人,喝毒药死的,莫不是她显魂?刘冬霞身上汗毛直竖。

  “谁?”刘冬霞自己给自己壮胆。那东西还在哼。“谁?”刘冬霞又问。还是没有反应!刘冬霞脚在地上打摸打摸,踢着一块石头。她弯腰摸起,“嗨——”砸过去,那东西嗷地一声尖叫,跑了。原来是一头猪!

  刘冬霞来到村东头卫生所,敲门。好长时间,门才开了。医生揉着蒙眬的眼,先问了情况,然后用体温计量体温。量罢体温又用听诊器听。医生说是伤食了。包了药,随即又喂女儿喝下。冬霞回到家,开门一看,儿子不知啥时候醒了,从床上掉下来,在地上躺着哭,嗓子已经哭哑了。刘冬霞把女儿放床上,又抱起儿子,拍打去身上的尘土。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她的泪水顺着鼻窝往下流!

  刘冬霞从城里回到鹿鸣镇一周之后,她大姐夫到底还是死了!大姐家哭声一片。大姐更是哭得搀不起来。刘冬霞陪着大姐哭,哭大姐命苦,也哭自己没有还大姐的钱,她想起了张新青,该死的张新青。

  四

  不幸突然就降临了。那天刘冬霞抱着女儿在门前和几个婶子大嫂们说话,李朝杰和一个老师抬着一个孩子过来了,到跟前才知道是刘冬霞的儿子张应超。老师说下课后张应超在校园外玩,突然就坐地上起不来了。李朝杰刚好路过,就和老师一起把张应超抬回来了。

  不容迟疑,李朝杰回家开了三轮,拉着张应超去了县城。到了县医院里,李朝杰很有主见地说:“先不慌着住院,先诊断,看看问题严重不严重,要是不严重,开些药咱还回去。”刘冬霞也知道医院是不敢住的,就同意了。

  大夫诊断后,坚持让住院。李朝杰想知道究竟,说:“大夫,这孩子得的是啥病呀?”大夫听后态度蛮横起来:“严重着呢,赶紧住院吧。”李朝杰说:“大夫,你看俺都是农村人,既然来了就是相信医院相信大夫,你总得说说是啥病吧!”

  大夫态度越发蛮横起来:“我说你这当爹的是咋当的?你儿子成这样了,还讲条件啊!不想住院不是?我还不想管呢,你们两口子好好想想吧!”

  刘冬霞恐怕耽误了儿子,说:“那就住院吧!”既然刘冬霞这样说了,李朝杰也不好再坚持,让刘冬霞看着孩子,他跑着办住院手续。刘冬霞拿出了钱,李朝杰不接她的钱,很大方地说:“你先拿着,我先垫上,回去后再算账。”把孩子安置好,刘冬霞说:“你回去吧!”李朝杰知道她家里还有女儿,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在外面不如我。你回去后把我女儿接到你家,晚上就住你家吧。要来的话,你明天再来吧。”

  刘冬霞想李朝杰说的对,自己一个女人家不如男人家。可是,这是自己的儿子,人家家里还有女儿,怎么能让人家住这里?刘冬霞还是坚持让他回去,说:“你明天再来也可以啊!”

  李朝杰想想也是,就回家了。

  病房里刚好还有一张空床,刘冬霞和儿子睡那张床上。说是睡,其实是将就着。到后半夜,刘冬霞听见儿子要解手,她要扶儿子,儿子说敢伸腿了。刘冬霞就让儿子伸伸试试。儿子果然伸开腿了。

  刘冬霞明白了,那个大夫骗了她们!可是入院钱已经缴过,怎么办?第二天上午护士来查房,护士走后,李朝杰来了,还带来了自己的孩子。

  刘冬霞说了儿子的情况,然后说:“咱缴这钱刚好是一天的钱。今天上午得打针,打了针之后找人看看,孩子要是没有啥病就赶紧出院吧。”

  李朝杰得理了,说:“我说没有大病吧,你还不信呢!现在这医生黑着呢,就是想法让你花钱啊。”刘冬霞也心疼钱,又想看看儿子的病到底啥样儿,现在既然已经知道问题不大了,就赶紧走吧,她说:“他们让走吗?”

  李朝杰把女儿推到刘冬霞面前说:“我去说。”

  李朝杰就去叫了大夫,让过来诊断诊断。大夫检查了后,往外面走,到门口,李朝杰突然拦着大夫:“大夫,那孩子你看问题大不大?”

  大夫吃惊地看着李朝杰。李朝杰赶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趁人不注意就往大夫手里塞。大夫慌忙扒拉他的手,被火烫着一样,严肃地说:“别这样。作为家长关心孩子的心情我们是能够理解的。”

  有人过来,他们向一边站站。李朝杰说:“你看我们是农村人,家里钱也不宽余啊,孩子的病啥样你给个底儿吧,俺心里也有个数啊!”

  大夫看他一脸真诚,又看了看刘冬霞,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地上还站着一个孩子,大夫说:“像你们这样超生,咋会致富呢?我看你们家快能办一个幼儿园了。你们两口子也挺不容易的,医院不是穷人呆的地方,孩子其实没有啥大病。我给你们开些药,你们走吧!”

  李朝杰和刘冬霞高兴啊,不住地说:“谢谢大夫,你真是个好人啊!”李朝杰跟着大夫到医务室。大夫开了药后,他去拿药。刘冬霞慌忙拿钱,李朝杰说:“还是我拿吧。”两个人的争让引起人们的关注,既然是两口子还分什么你我呢?

  李朝杰开着三轮车,刘冬霞和孩子们坐车上。刘冬霞想起了那次坐李朝杰三轮车的事情,心里涌起酸酸的感觉,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该埋怨他。刘冬霞又想起了在医院的一幕幕,人们都把他们当成了两口子。从内心讲,刘冬霞是感激李朝杰的,要不是他帮忙,自己一个女人说不定多难呢。可是感谢归感谢啊,回家之后要把在医院花的钱算清了,都还他。刘冬霞还想到了最关键的一层,今后还是少和他来往的好,人言可畏啊!

  五

  刘冬霞家有几只小兔子,还是她去娘家时弟弟给她的。刘冬霞把兔子养在笼子里,没事的时候抱着女儿到地里薅些草,回来喂兔子。转眼间小兔子就成了大兔子,很是喜欢人。她常常抱着女儿看兔子,逗着玩,时间一长,小兔子也喜欢上了刘冬霞和她女儿。只要一看见她们娘儿俩,兔子就瞪着红红的眼睛看她们,也算是打招呼吧。

  后来李朝杰说还是垒个窝吧,将来兔子是要生的,生的多了就不能总圈在笼子里。刘冬霞可不那么想,她说:“等长大了就敲死它,改善生活呢!”

  李朝杰要垒兔子窝,刘冬霞就让他垒,家里也有砖,也有水泥。刘冬霞看着自己的女儿和李朝杰的女儿,李朝杰一个人和泥,垒窝,里里外外地忙活,用了半天时间就把兔子窝垒好了。

  李朝杰像完成了一项重大工程,高兴地对刘冬霞说:“怎么样?”刘冬霞知道他想让表扬他,就顺风打旗:“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呢!”当天中午,李朝杰在刘冬霞家吃饭。两个孩子打闹着,张应超也在一旁逗着玩,大人说笑着,屋子里到院子里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声。李朝杰想这要是一家人该多好啊,可是,不知道刘冬霞心里是怎么想的!

  兔子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刘冬霞听见兔子在窝里扑腾,弄出很大动静。尤其是晚上,扰乱得睡不好觉。她下决心把它们杀了,两只兔子,足够改善一顿生活了。那天,刀都磨好了,李朝杰抱着女儿来串门。李朝杰问了情况,说兔子是要发情了。他回家逮来了自己家的公兔子,和刘冬霞家的配了种,那兔子就不再惹出动静让刘冬霞不高兴了。

  后来兔子居然生了,生了八只。

  可把刘冬霞乐坏了。那天的雨没有一点征兆。吃中午饭时还是晴朗朗的天,火辣辣的太阳。已经到了出花生的时候,人们都开始出花生了,刘冬霞也去出花生。在地里,刘冬霞让儿子看着小女儿,她自己出。出一会儿,累了,把花生收在一起,喘喘气儿,全当休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有了乌云。冬霞还说,可凉快了。后来事情就不对头了,乌云从西北黑压压盖过来,刹那间就把天遮严实了。女儿惊恐地哭起来。

  刘冬霞知道要下大雨了,就赶忙收拾花生。

  起风了,狂风。刘冬霞让儿子抱着女儿躲车底下。她又去收拾花生,她想在下雨前把花生装上车。

  头顶上一声炸雷,接着又是一声炸雷。三声炸雷过后,连着几道闪电,雨点子噗嗒噗嗒直往下砸。开始是东一脚西一拳,后来就不分方向不分点数,雷声夹着闪电,瓢泼一样。刘冬霞慌忙也躲到车下。

  是一场大雨!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远山近树都如梦似幻。刘冬霞把女儿和儿子塞到车子下面。车下的空间是有限的,她就蹲在车后,多半个身子在外面淋着。周围一片唰唰的响声。

  “我爹要在家就好了。”张应超说。

  “你爹早死了!”刘冬霞抹去脸上的雨水。

  刘冬霞向外面看去,她的眼突然睁大了!雨中来了一个人,披着雨衣。

  李朝杰。

  “快走,雨下时间长了还走不出去呢!”李朝杰腋下夹着一块胶单,不由分说,他把张应超抱车上,又把小女孩也抱车上,用胶单盖了。李朝杰开车,刘冬霞在后面推着,总算把车推出了地。

  刘冬霞忙上车,娘仨顶着一块胶单,三轮车歪歪扭扭地开出庄稼地。李朝杰埋怨刘冬霞咋这么笨呢?下雨了还不赶紧跑,不会等不下再来?把花生先丢地里谁还能偷了!刘冬霞想想也是,自己当时脑筋咋就没有转过弯呢!

  那次还真让李朝杰说对了,雨一直下到黑才停了。要是刘冬霞娘儿仨在地里等的话,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天放晴了,刘冬霞白天忙着干活,晚上拉着电灯在院里摘花生。大门开了,是李朝杰。李朝杰已经是刘冬霞家的常客,只要刘冬霞家有什么活,李朝杰总能赶上。来了也不说什么话,来就干活,干了就走,饭也不吃。刘冬霞知道他的意思,她心里就总是很忧虑。她几次都想对李朝杰说明,别来了!她又没法说,怕伤了他的心。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还要怎样过下去!

  李朝杰拉个凳子坐下摘花生。刘冬霞的女儿和儿子都睡了。

  李朝杰不说话,刘冬霞也不说话。空气有些沉闷,夜有些沉闷,院子里各种虫子的叫声有点让人心烦。彼此的呼吸声都有些急促和焦躁。刘冬霞隐隐觉得今天晚上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刘冬霞去了一趟厕所。

  李朝杰已经摘了一满篮了,要往编织袋里倒。刘冬霞帮助他倒进编织袋里,然后刘冬霞说:“今晚上算了吧,天也不早了。”

  李朝杰听出这是让他走呢!每次都是这样,这和撵没有什么区别啊。李朝杰没有走,反而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刘冬霞往屋里搬运东西,这是没事找事啊。天也这么晚了,自己总不能坐在这里和他说话吧。

  还是李朝杰打破了僵局,说:“冬霞,你先别忙,我有话对你说。”刘冬霞脑袋就嗡了一声,该发生的到底要发生了。她站住脚,看看李朝杰,果断地说:“你千万别说!”

  李朝杰抬起头,看着刘冬霞,他怀疑刘冬霞怎么知道他要说的话。刘冬霞又重复道:“你千万别说!”刘冬霞有点恳求的意味。

  “冬霞,你还在等张新青?”李朝杰还是说了。刘冬霞一愣,说:“朝杰爷,你找别的女人吧!”刘冬霞的叫法让李朝杰感到不能理解,浑身不自在,心里甚至还有一点冷!他弹了一下烟灰,吃惊地说:“你——?”刘冬霞摇摇头说:“我不能耽误你。咱们不可能,真的。”李朝杰不能相信她的话:“我没本事,配不上你?”刘冬霞忙说:“不是,真的不是。”李朝杰还是依依不舍,说:“那你是在等张新青?”

  刘冬霞很恳切地说:“新青一定会回来,我相信。”

  李朝杰也恳切地说:“他要是在外面有人了呢?”

  这话有点出人意料,刘冬霞看看李朝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那不可能!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人。”

  李朝杰突然就冷笑了,说:“你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你就没有想想,已经二年了啊,要回来早该回来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还能回来?这中间不就有问题?”

  这也是刘冬霞想过多少次的事啊,也是她最担心的事啊,让李朝杰说出来了,她心里反而亮堂了。她坐下来,抠了抠指甲里的土,没有抬头,这晚上没有月亮,星星却很多,她感到李朝杰有点可笑,就有意激他一句:“杨梦婷呢?”

  李朝杰愤愤地说:“我给你说明吧,他们两个是私奔了!”

  刘冬霞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李朝杰:“谁?”刘冬霞想了好长时间,终于想明白了,他是说张新青和杨梦婷。天啊!怎么会呢?不能啊,一定不能啊!张新青虽然整天也在外面跑,对她还是忠诚的,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啊!她是了解张新青的,他不爱和女人打情骂俏啊,他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啊!

  “不,决不可能!”

  李朝杰有点慷慨激昂地说:“他们两个谈过。”李朝杰怕刘冬霞没有听懂,又重复道,“他们两个谈过,知道吗?”

  “这——”刘冬霞的眼睛瞪大了。这一点,张新青可是从没有对她说过啊!李朝杰的话彻底回答了她的疑问。在他们结婚之前,关于张新青和杨梦婷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全鹿鸣镇人都知道啊!刘冬霞的娘家是颍河边河柳村的,她怎么会知道啊!即使那样,又怎么样啊?李朝杰说:“你真傻啊!”

  其实李朝杰知道的也不过是皮毛!

  六

  张新青在没有认识刘冬霞之前,已经认识杨梦婷。

  那时,张新青经常骑个破自行车在各村间转着收鸡仔,远近闻名,妇孺皆知。人们一听到“收鸡仔啊!”就知道是鹿鸣镇的张新青。有人还耻笑他是“公鸡”。

  杨梦婷是卖衣服的,骑一辆自行车,一个大编织袋在后座上,用呢绒绳拴着,在鹿鸣镇会上卖,也到鹿鸣镇周围村子的会上卖,方圆十里八村很有名气。

  由于这个缘故,两个人就经常在路上或者会上见面。彼此虽没有说过话,但都知道谁是哪个村的。由于年龄相仿也都是青春年少,情窦初开,干柴和烈火,两个人见面时的眼光里都含着一种微妙的东西。这层东西只是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有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挑破,来摩擦,才能跳出火花,才能喷薄而出,熊熊燃烧。

  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上天故意刁难有情人。

  那次,张新青去杨梦婷的村上收鸡仔,进了杨梦婷的家。杨梦婷的母亲在家。双方讲定了价钱后,张新青用网兜装了鸡仔,称后要付钱时,杨梦婷的母亲非让张新青再给一角钱。张新青说已经给够了,再给就赔了,说啥都不给。杨梦婷的母亲就说张新青的秤有毛病。张新青也不生气,说秤要是有毛病可以找人校秤。那天杨梦婷去赶了一个会,太困了,回来后在家睡觉。被惊醒的杨梦婷到了门口。母亲见女儿出来了,以为有人帮腔了,吵得更厉害了。

  在那一刻吃惊的不仅仅是杨梦婷,一向伶牙俐齿的张新青也有点不知所措。杨梦婷睡后初醒,睡意蒙眬,衣衫也比较随便。然而这恰恰成了杨梦婷的一种风格,别有一番姿态,别有一番韵味。杨梦婷的脸早已涨得通红。张新青也如同犯了错误的学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个场面,但他还是反应过来了,说:“算了算了,就再给你一毛吧!”杨梦婷也反应过来说:“妈,咋着哩?”她母亲就说了鸡仔的斤数,让杨梦婷给算。杨梦婷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算出来了,她知道母亲想占一角钱的便宜,怨恨地说:“妈,回来吧!”

  张新青什么话也没有再说,拿出一角钱塞给她,骑上车子就走了。杨梦婷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后跟。

  杨梦婷一直想找张新青道个歉,可是张新青好像专为躲她,在鹿鸣镇没有见过张新青,去其他村赶会也没有见过张新青。

  后来就听说张新青结婚了。

  后来杨梦婷也嫁到了鹿鸣镇。

  同在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要想和谁见面也容易也不容易。即使见了面,由于过去的事情,两个人谁都心里别扭,谁也没有先搭理谁。杨梦婷给张新青的是一张冷面孔,张新青从杨梦婷的眼睛里看出隐藏的怨恨,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张新青看见杨梦婷的时候总是低一下头就过去了。这恰恰又让杨梦婷不高兴:不就是因为一毛钱吗,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和一个老太太一般见识,还有点男子汉的肚量吗!

  杨梦婷看见张新青就生气!生气归生气,也不过是在心里窝着。

  日子就这么过着,像日出日落那样有规律,像河水那样有平静的时候也有起风浪的时候,不断泛起朵朵涟漪。两个人的生活都那么简单而又平凡地过着,但两个人的心里却一直不平静。

  农村人闲暇的时候有打麻将的习惯。村里打麻将有两个地点,一个是张孬家,他家开经销点。另一个是医生张得旺家。张得旺家有个大门楼,麻将桌就支在门楼里。张新青爱打麻将,杨梦婷不赶集赶会时也打麻将。两个人还经常在一个麻将桌上。由于过去的那件事情,两个人开始时都有些别扭。杨梦婷有意刁难张新青,后来发现张新青的麻将打得比她好,有几次都是张新青有意让着她。

  在一起玩的时间长了,她的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她从张新青的眼神里发现了秘密,他是在暗中帮她!于是,杨梦婷不自觉地就缴械投降了,不自觉地和张新青开始了配合,在麻将桌上两个人都互相谦让着对方,照顾着对方,这中间的奥妙别人是无法知道的。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互相在麻将桌下,你故意踩一下我的脚,我又故意踩一下你的脚。这种游戏经常玩,常玩不厌,越玩越新鲜,越玩越有趣味。就像一粒种子,在各自心里萌动着,只是在等机会,等到合适的季节,合适的环境下就会发芽,甚至长成参天大树。就像一粒火种,在慢慢引燃,等的就是一个电光石火的机会。

  张新青头天收了鸡仔,第二天需要起早进城去卖,特别是春秋天,天不亮都得进城。杨梦婷进货也需要起早,先到城里,然后再乘车。他们都需要经过一个叫花果岗的地方。岗上种些花生,栽些红薯之类。那是秋天的一个早上,张新青起床有点早,骑着车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岗顶,张新青停下车子解了个小手。就在这时,一个骑车子的从岗下上来,那人撞在了张新青的车子上,把车子撞翻了。

  杨梦婷!

  杨梦婷忙帮助张新青逮鸡仔,然后放进鸡笼里。就在放最后一只鸡仔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接触了,突然都有了电光石火般的感觉。张新青就捉住了杨梦婷的手。那是一双小巧的手,是一双光滑的手。在大街上见过,在麻将桌上见过,虽然近在咫尺,却一直没有机会接触,抚摩。这双手红润润的,丰满而喜人。在这个岗上,张新青在和杨梦婷的手相摩擦的瞬间,他抓住了这双手。

  杨梦婷想抽回自己的手。张新青最初还有些犹豫,后来,感觉出杨梦婷并不是真心要抽走,就索性抓住,紧紧地抓住,然后使了一下劲。杨梦婷向前倾斜了一下身子。张新青又一使劲,杨梦婷整个身子就扑进了张新青的怀里。

  偶然的邂逅让两个人都惊喜不已。

  两片嘴唇粘贴在一起,开始倾诉往日思念的干渴。刻骨铭心的呢喃之后,手也不能停歇,互相在对方身上游走,寻找,抚摩,逐渐深入到最敏感的部位,最让人骚动的部位。

  就在那个岗上,在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两个人完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夙愿,演了一场最壮观的戏,一场人生的大戏。都酣畅淋漓,畅快至极,把多年来的相思全部抛洒在高岗上,把多年的梦想都抛洒在高岗上,把多年的渴望都抛洒在高岗上。以往的所有怨恨都交付旷野清风去吧!

  七

  秋收前,李朝杰去邻村赶一个会。中午吃饭时,有客人问起他媳妇杨梦婷回来没有。

  一个客人还说他们村就有一个媳妇,几年前说是进城去了,结果到晚上没有回来。家里人都以为她丢了,四处打听,还在电视上发了寻人启事,后来还报了案,也没有找到。都几年过去了,人们也逐渐把这事忘了,后来这女人又回来了。你道是为什么?这女人被一个当官的包了,这个当官的没有儿子,让这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女人原本是不打算回来的,后来这个当官的进监狱了。这个女人没有了靠山断了生活来源,又回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朝杰不相信媳妇杨梦婷是被人包养了,很有可能是和张新青私奔了,他没有过多的理由,有的只是推断,猜疑。在那天的酒席上他喝高了,临出门时主人问他咋样,能不能走。醉人是不说醉的:“没醉,没醉。”他摇摇晃晃出了门,向村外走去。

  一路摇晃,一直摇晃到鹿鸣镇村口;一路风吹,酒力发作,头重脚轻,一头栽到路边水沟里。

  刘冬霞那天开着三轮车拉着女儿和儿子去她娘家,回来看见在水沟里躺的李朝杰。刘冬霞和儿子一起把他抬起来,扶到车上,送回家。

  李朝杰头上磕破了,流了点血,伤口不是很大。刘冬霞把自己家的碘酒拿来,蘸了药棉,给他擦伤。酒精的作用让李朝杰清醒过来,蒙眬中他还以为是杨梦婷回来了,一把抓住刘冬霞的手,叫道:“梦婷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他们都说你——”张应超还在床边站着,刘冬霞打了一下李朝杰的手,说:“是我,冬霞!”李朝杰醒过来,看清是刘冬霞,知道了自己的失态,忙问:“我怎么了?”

  张应超说:“你喝醉了,在水沟里躺,我妈和我把你送回来了。看你的头都磕流血了。”

  李朝杰拿了镜子,看了自己的伤,也不好意思,说:“喝多了。”

  刘冬霞关心地说:“你不是不喝酒吗?咋喝成这样?这是在村口,要是在外面该咋办?”

  李朝杰想起喝酒时人们说的话,恨恨地说:“喝死算了,早死早心静。”刘冬霞不知道李朝杰为什么发这样的脾气,又坐了一会儿,就和儿子出来了。

  离开李家之后,刘冬霞总觉得李朝杰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看刘冬霞的时候有些痴!刘冬霞对李朝杰有了担心的感觉。她想起了那个秋天的晚上他说的话,难道杨梦婷真的是和张新青私奔了?难道李朝杰是想报复她?刘冬霞知道关于她和李朝杰的事在村里已经传开了,好在是自己能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寸土不让,才没有在村里掀起波浪。

  不,决不能那样,那样会让全村人笑话的!刘冬霞一遍又一遍地想着。

  刘冬霞的女儿在村里的幼儿园,李朝杰的女儿也在那里。那天上午,刘冬霞去送女儿,碰见李朝杰也送女儿。有别人在场,两个人谁也没有和谁说话,只是互相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刘冬霞是骑着车子去的,她先离开学校,刚回到自己家门口,李朝杰也回来了。他走到刘冬霞家门口,刘冬霞进家后,李朝杰也跟着进去了。刘冬霞也没有多想,就进了屋。李朝杰也跟着进了屋,很随便的样子,坐沙发上,先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仰靠在沙发背上,看着楼顶发呆。

  刘冬霞出来了,看见了李朝杰的样子,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就过去打开了电视机。然后她拿起毛线开始织毛衣,本来是给儿子织的,没有织完,现在刚好可以打发时光。

  正在演电视剧,是清朝的戏:一个皇帝走出皇宫后遇到了一个美女,两个人在一棵大树后亲吻,热烈地亲吻,欲死欲活……刘冬霞也看见了,心里不好受,就把头低下。李朝杰浑身却起了燥,看得两眼发直,下面也蠢蠢欲动,说:“现在这电视剧呀,唉,都把孩子们教坏了。”

  刘冬霞知道他说的什么,没有抬头,随口说:“都是演戏的吧!噫,又打错了。”刘冬霞起身去里间屋,一会儿出来,拿了一根织毛衣的针。李朝杰突然叫道:“冬霞!”

  刘冬霞愣住了!在平常,这句话没有什么。这天,刘冬霞有一种别样的、刺耳的感觉,看了一眼李朝杰,发现他眼里在冒火。刘冬霞正不知该怎么办,李朝杰站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刘冬霞,急切地喊着“冬霞”的名字,嘴就向刘冬霞脸上亲。刘冬霞惊慌地叫道:“别这样,别这样!”

  李朝杰已经头脑发涨,手也开始行动,伸进刘冬霞的衣服里。刘冬霞左躲右闪,李朝杰死死不松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刘冬霞摆脱不了,恼了,本能地抬起手,在李朝杰脸上打了一巴掌,吼道:“你怎么这样!”

  李朝杰终于清醒过来,吃惊地看着刘冬霞,然后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刘冬霞也对自己那一巴掌感到吃惊,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巴掌,再看看眼前的男人,她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也哭了。后来,她说:“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八

  刘冬霞还经常去地里,站在那棵泡桐树下眺望。许多打工的回来了,许多做生意的回来了,唯独没有张新青。她的心开始发凉,发慌,一遍又一遍地问:到底去了哪里!

  自从刘冬霞打了李朝杰一巴掌后,李朝杰已经好长时间不再去她家了。这让刘冬霞心里很不好受,还有内疚。她知道她伤了他的心,彻底的!她相信李朝杰是真心的。

  转眼间已是八个年头了,刘冬霞由最初对张新青的期待,随着日月的推移,已经渐渐淡忘。

  儿子张应超也高中毕业了,没有考上大学,在家干活。小伙子长得体格魁梧,是个好劳力。李朝杰的女儿也长大了,朝气蓬勃,青春撩人,走在街上常常牵引着许多人的眼光。尤其是那些男孩子们,都爱和她说话,很有讨好的样子。这闺女长得和她妈一样漂亮,也一样有风致。刘冬霞发现她对张应超很有好感,经常来家找应超玩,两个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一说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刘冬霞为儿子担心,曾经问过儿子,想干涉一下,可是,儿子大了,对她的话不怎么听,特别是在这件事上,他不让刘冬霞管。

  怎么能不管呢?刘冬霞心里也有了隐隐的不安,年轻人,不,他们还是孩子!刘冬霞不希望他们出什么事!

  刘冬霞的女儿都上小学了。

  刘冬霞还经常到地里去,经常站在那棵泡桐树下。不过她看不到远方了,高高的玉米棵遮挡了她的视线,她的心也近乎绝望了。有时还是放不下啊,还要向远处的大路上眺望。

  大姐前几天来过一次,大姐说她在城里见到张新青了,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还有一个孩子,男孩。

  刘冬霞的头就大了。

  儿子张应超也在一旁听着。

  大姐说了那个女人的样子,刘冬霞认定是杨梦婷,一定是杨梦婷。刘冬霞没有说话,一直没有说话。大姐说:“他一定有回鹿鸣镇那一天!”

  该收玉米了,儿子将三轮车开到了地里。母子两个,一人一个篮子,将棒槌似的玉米掰到篮子里,装满后再倒进三轮车里。

  女儿在路边逮蚂蚱。

  秋天,一切都成熟了。庄稼成熟了,果子成熟了,蚂蚱也成熟了。蚂蚱有大头飞,老扁,还有蛐子,在草丛中吱吱地叫着,就像唱歌一样。它们都肥实实的,看着都让人喜欢。小姑娘半天能逮好多啊!逮着后刘冬霞用一种叫汪汪狗的草将它们串起来,很好看。这是小孩子的成就啊,回去后在鏊子上用小火烘干,剥开,就会发现里面黄黄的籽。女儿很爱吃,吃着好香啊。

  刘冬霞小时候就经常吃,很好吃啊。

  三轮车装满了。儿子发动了三轮,看着儿子摇三轮车的样子,刘冬霞心里高兴,儿子长大了。张应超开着三轮车往外走,刘冬霞叮嘱:“慢点!路上车多。”张应超不在乎地说:“没事。”

  看着儿子上了公路,刘冬霞又去看女儿。女儿已经逮了五六个。那些蚂蚱不听话,不让女儿逮着。女儿一伸手,它们就蹦,就飞,它们好像欺负小孩子,又好像故意逗小孩子一样,飞飞停停,看见小姑娘到跟前了,又飞。

  小姑娘逮不住它们,就向妈妈求救。女儿一喊,刘冬霞就不感到累了,就帮女儿逮,一会儿就逮了三只。那些蚂蚱们看到遇见对手了,纷纷四散逃开。刘冬霞才又回到玉米地里,蹲下身,捡地上掉的玉米。

  李朝杰来了,慌慌的。收玉米前李朝杰还要和刘冬霞合伙,刘冬霞拒绝了他。

  “他回来了。”李朝杰说。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刘冬霞不解地问:“谁?”

  李朝杰恨恨地说:“还有谁?张新青!”

  刘冬霞不相信:“开啥玩笑!”

  李朝杰认真地说:“谁开玩笑啊,在你家和你儿子打起来了……”刘冬霞来不及多想,慌忙抱了女儿往家赶。

  家里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三轮车上的玉米还没有卸完。张应超和张新青纠缠在一起,张应超举着菜刀要砍张新青,张新青捉着张应超的手腕不放。看的人很多,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劝一劝。

  刘冬霞到跟前吆喝:“超,放下刀!”刘冬霞狠命夺下刀,打儿子一巴掌,说,“他是你爸!”张应超说:“我砍的就是他。”

  张新青整整被抓乱的衬衣,眼里流露出吃惊、恐慌和不能理解。他走时儿子才八岁,如今已经十六岁,长大了,和张新青差不多一样高,只是比张新青多了些粗野。

  刘冬霞对张新青吼道:“你还不走?”

  张新青整整衣服,吃惊地看看儿子,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不该走。

  九

  张新青是回来离婚的。

  张新青和杨梦婷偷吃禁果是非常隐蔽的,不像有些人那样很随便,不讲时间和地点。他们常常选择非常安全的时候,采用非常安全的措施进行。张新青以为是万无一失,总是沉浸在偷情的愉悦中,而且自以为高明。

  那天张新青转着收鸡仔,回来路过花果岗,见杨梦婷的三轮车在岗下停着。杨梦婷那天是赶会卖衣服去了,她男人李朝杰那天有其他事没有去。

  杨梦婷说三轮车没有油了,正等人呢。

  张新青没说二话,骑上车子跑了五里地,找到加油站,买了油回来。加了油天就下了一场不小的雨。杨梦婷不想走。张新青也有几天没有和杨梦婷温存了,上天也凑趣,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和借口。岗下有个石洞,两个人到石洞里,迫不及待地一阵亲热。亲热过后,杨梦婷喘息未定,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了!”

  “你?”张新青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知道每次都采取了措施的,怎么会?

  杨梦婷自豪地说:“你应该高兴啊,你的孩子啊,咱们终于有了孩子啊!”张新青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痛苦,说:“不是说好的不要孩子?”

  杨梦婷理直气壮地说:“我愿意!”杨梦婷的话里充满了挑衅和得意,是那种达到目的后的自豪。

  张新青在片刻的惊愕之后,要她打胎!

  杨梦婷却不那样做,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并且要和张新青私奔。她说,她不愿意再过这种苟苟且且的日子,偷偷摸摸,狗都不如,一辈子照此下去,也太窝囊了,没名没分啊!

  张新青经过痛苦的思考之后,终于同意了杨梦婷的私奔计划。

  张新青和杨梦婷去了深圳。那时杨梦婷已经怀孕三四个月,想做大生意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他们就租房子先住下来。张新青找了个看门的活干着。后来生了一个儿子。

  儿子满月后他们就开始卖衣服。杨梦婷做过这样的生意,行家里手。可是深圳的生意也不是好做的,一开始就赔了。断断续续几年下来,除了房租水电费,也没有落多少钱。后来杨梦婷又害了一场病,花了一万多块钱。当地农民看病是报销的,人家都有合作医疗,他们是外来人口,没有合作医疗,也不能报销。儿子上学也很不容易,外来人口,得出高价。后来又遇上了金融危机,生意又连着赔本,几乎不能混下去。他们就想到了家乡,阳翟县城。

  回来之后先在城里租赁了房子,住下,张新青回来找刘冬霞,商量离婚。

  张新青是坐公交车回家的。进了自己的家门,就看见一个大小伙子在扒玉米,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儿子,亲热地打招呼:“你是超吧,我是你爸。”

  张应超不记得张新青,对他的所有认识都是从相册上和妈妈的口中得到的。一个抛弃了自己多年的人也配做爸爸?张应超没有多说话,挥拳就打了上去。张新青挡开了他的拳头。张应超又到厨房掂出了菜刀。

  晚上,李朝杰来了。这个男人够可怜了,当爹当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女人。刘冬霞知道他不是在等杨梦婷,是在等她,刘冬霞。过去,是因为张新青生死不明。现在张新青回来了,是这么一种情况,那就更不能了!尽管这种情况过去李朝杰也说过,平时也有人这么猜疑过。刘冬霞下了决心,应当断了他的念头!

  李朝杰抽着烟说:“事情已经明了,就像谜底已经揭开一样。现在你还想什么?让他赔款,赔偿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让他赔个倾家荡产。”

  刘冬霞静静地听他说,等到他不说了,刘冬霞才说:“我很对不住你,真的。这么多年多亏了你对我的照顾。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再掺合了,我会处理好的。”

  李朝杰瞪大了眼睛,拍着胸口说:“我是真心对你好啊,冬霞,我是真心对你好啊!”

  刘冬霞很可怜这个男人。他是个好男人,会关心人,还勤快。可是,她不能。她说:“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你不要恨我,也不要怨我。你去找别的女人吧,咱们不合适!”

  十

  第二天早上,刘冬霞喊了儿子去掰玉米。半晌时,张新青又回来了,也到地里,不由分说就开始掰玉米。装满后,他不让张应超开车,他开着车,把玉米拉回家,自己卸了车,又开着去地里。

  一个上午玉米就掰完了。中午,张新青也没有在家吃饭,又回县城去了。临走,他问啥时候砍玉米秆。

  刘冬霞没有理他。张应超也没有理他。他好想抱抱女儿,女儿却向一旁躲去。他就自己找台阶说:“玉米秆给我留着。”说完就走了。

  那天早上,刘冬霞喊儿子去地里砍玉米秆,儿子磨磨蹭蹭不想起床。刘冬霞也知道儿子轻易不干活,今年累得不轻,答应儿子,等收了秋后,让他好好睡几天。

  地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大家好像不是在干自己家的活,好像在看什么。刘冬霞发现自己家地里一辆车在来回奔跑。车过处,玉米秆纷纷倒地。刘冬霞知道这是秸秆还田机,在电视里见过。谁在帮自己?

  人们都看她,有人羡慕,有人向她微笑。她知道了,是张新青,他领来了一台秸秆还田机。

  刘冬霞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家。

  儿子已经走出门,看见刘冬霞回来了,问:“不砍了?”

  刘冬霞淡淡地说:“不砍了。”

  李朝杰的女儿来找张应超,两个人在屋里嘀咕一阵儿,就出来了。刘冬霞发现儿子换了一身新衣服。

  张新青进家来了。

  张新青坐在沙发上,看见女儿在地上玩,过去要抱女儿。女儿却跑到妈妈身边,吃惊地看着这个人。

  张新青说:“冬霞,我想和你谈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可是,我不是存心要骗你的。”

  刘冬霞抱起女儿到院里,院里地上还有些碎玉米穗,她捡玉米穗,张新青也帮助捡,其实没有几个。

  刘冬霞捡了玉米穗回到屋里,张新青也到屋里。刘冬霞要出来,张新青却挡在门口:“冬霞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既然夫妻一场,你就放过我吧!你签个字吧,条件你可以随便提,你提啥条件我都答应。”

  刘冬霞一言不发,抱着女儿坐在沙发里。后来女儿感到惊恐,害怕,她把女儿紧紧抱住,蜷缩进沙发里。

  任凭张新青巧舌如簧,刘冬霞不说一句话。

  后来张新青的手机响了。他接了手机,好像很重要的事情,慌慌地说:“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张新青慌慌走了,刘冬霞抱着女儿的手还没有松开,眼泪滚出来。女儿说:“妈妈,你哭了?”

  刘冬霞想极力忍住,不让泪流出来,那泪却不听话,只管向外流,一串一串的,断了线似的。

  十一

  刘冬霞接到一个电话,是城关派出所打来的,说她儿子私入公民住宅打砸抢,被拘留了,让她去派出所一趟。刘冬霞不相信这是真的,儿子怎么会那样?

  刘冬霞在村口乘了公交车到城里,找到城关派出所。刘冬霞没有进过派出所,有点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在所长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张新青,还有杨梦婷。杨梦婷看了她一眼,把头低下了,那眼里没有丝毫的愧意。这女人比在家时瘦了,反而显得苗条了,还是那样的有风韵。张新青的眼神怪怪的。

  刘冬霞满脑子装的都是糨糊,不知道所以然。

  “我儿子在哪里?”刘冬霞急忙问。

  所长说:“你儿子私入公民住宅打砸,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是要受到处罚的。这位张先生为你儿子求情,可以免予处罚,回去后你要好好管教管教。”

  原来,李朝杰的女儿探听到了杨梦婷的住处,小孩子要找她讨回这多年被抛弃的人情债,就约了张应超。

  张应超也正要找杨梦婷算账,夺父之恨,焉能就此罢休!等见了杨梦婷,杨梦婷却是拿出长者的架势教训了他一番。惹恼了张应超,就砸了她的锅碗瓢盆一应吃饭的家什,杨梦婷就报了案。

  刘冬霞周身的血就沸腾起来,几乎是嚎道:“我儿子在哪里?”

  所长为之一怔,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了,所长有点烦,让人领着刘冬霞去看她儿子。

  儿子放出来了,刘冬霞抱着儿子,抚摩着儿子的脸,心疼得要哭。儿子恨恨地说:“妈——”就伏在刘冬霞怀里哭了。

  刘冬霞转过身的瞬间,看见站在身后的张新青,刘冬霞放开儿子,扑向张新青:“你害了我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张新青的脸上。张新青伸出手,本来是要捉住刘冬霞的手,刘冬霞却以为张新青要打她,她心头的怒火就被点燃,两个人就厮打起来。张新青左躲右闪,刘冬霞却是一门心思要和他拼命。张新青的脸上已经被抓了几道子。

  杨梦婷看不过,过来拉张新青,刘冬霞又转向杨梦婷,和杨梦婷厮扯在一起。

  李朝杰和他女儿也赶来了,李朝杰以拉人劝架的名义,也加入战团,把派出所闹成了一锅粥。本来简单化的事情又复杂起来,派出所实行强制手段,事情才算结束。

  李朝杰的女儿到张应超跟前,拍拍他的脸,很关心地说:“没事吧!”张应超对眼前发生的厮打反应淡然,他没有说话,机械地摇摇头。李朝杰的女儿拉了张应超,说:“走吧!两个人向派出所大门口走去,这很让家长们不知所措。杨梦婷撵上去,想拉住女儿,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到底没有抓住女儿的衣服。实际上她没有勇气抓住女儿,她知道女儿恨她。但她不甘心,说:“去哪里?”她的女儿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透露出怨恨和冷漠,说:“你问谁?问我?你管得了?”杨梦婷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话来。李朝杰撵到门口,想喊住女儿,说点什么,或者问点什么,可是他女儿走了,头也没有回。

  几天后,刘冬霞和张新青办理了离婚手续。那天刘冬霞开着三轮车,拉着女儿离开鹿鸣镇,从哪里来还到哪里去,她要回她的娘家。

  下雨了,是秋天的一场雨,潇潇洒洒,似帘如幕,没有多长时间,便流水遍地。街里站满了人,打着伞,顶着各种雨具,没有人说话,眼睛瞪出了大大的叹息!

  在人们的注目中,刘冬霞摇动三轮车。她女儿在车里坐,打了一把伞。三轮车开始走了,行走在人们的唏嘘叹息中。三轮车出村后,下去坡,穿过河滩,又上个坡。

  坡顶上站了一个人,没有打伞,也没有拿什么雨具,衣服被彻底淋湿了,雨水顺着衣服向下流——李朝杰!

  “我不让你走!”

  刘冬霞没有想到李朝杰会在这里等她,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给李朝杰一个微笑,说:“谢谢你,我一定要走。”

  “为什么?”

  “你觉得有意思吗?”

  李朝杰叫道:“你太软弱!你很让我失望!你应该向他们讨回你的损失!”

  刘冬霞很坦然地说:“让他倾家荡产,是吧?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刀子已经在胸口扎下,还要再立个字据贴在脸上,天天看吗?难道我心灵的伤痕是金钱能够换回来的?”

  李朝杰挥手抹一把脸,说:“这个村子不是哪一个人的村子,不是只有某个人可以住,可以生活,而是谁都可以住,谁都可以生活,你也是这个村的一员,为什么非要走?你选择走,就证明了你的软弱!”

  刘冬霞很无奈,也很坚决,冷冷地说:“软弱就软弱吧。你让开,我要过去!”刘冬霞开的是电打火三轮车,她要转动钥匙了。

  李朝杰岿然不动,说:“今天我就站在这里,你就从我身上碾过去吧!”

  刘冬霞还是转动了钥匙,她驾驶着三轮车从李朝杰身边绕过去,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照顾和帮助,我曾经伤害过你,我在这里说声对不起。我不是你需要的人,咱们没有缘分,请你忘记我吧!”

  李朝杰伸开双臂,追着三轮车,声嘶力竭地叫道:“难道生活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叫声和着雨声,在天地间回荡。有人预言,该发洪水了!

  责任编辑成林

  插图施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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