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喜是华夏老倌的小儿子,年过不惑却无妻无子无房无车,至今还在外流浪,虽名圆喜却真无喜可言。华夏老倌被公认为村里的智多星,但老倌聪明一世,却没有料到身后事。
以前人家都说华夏老倌好福气,生有三男三女,个个像水塘里的菖蒲,水灵挺拔。早先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人家都说他运背。他说不碍事,事不过三。果真,第四个便是个带把的,于是取名“开喜”,意思很明显,否极泰来。不出所料,第五个又是儿子,取名“二喜”。第六个还是儿子,老倌发话了:得了,不能再喜了。于是果断地取名“圆喜”,意味圆满。于是老婆就风风光光地收了工。
但老倌没料到“月圆则亏”。三个闺女倒还嫁得马马虎虎,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但这三喜却不让人省心。开喜、二喜成人,纷纷娶妻分家,本来是件大好事,但娶进门的儿媳一个比一个横,耗子动刀窝里反不说还为分家和老倌彻底反目。老倌年事已高,老伴去得早,只剩自己和年幼的老幺被兄弟俩踢到一边,苦不堪言。生活苦一点倒也没什么,但常常还要遭受二儿媳的“抢劫”。二儿媳是个母老虎兼无赖,常常以分家不公为由到老屋搬东西,甚至扒下半房瓦。二喜是个怂包,犟不过老婆,也成了打劫的帮凶,把老子气得吐血。华夏老倌一下子从人家眼中的福星变成了可怜虫。经不起折腾的老倌三两年便归了西。
华夏老倌生前一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老幺娶一个好媳妇进门,但他终究没能等到这一天。
但这个老幺似乎一点成家的欲望都没有。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家。严格来讲应该是流浪。他没有固定的职业,像个行脚僧人,云游四方。南至海南,北到漠河,东至大连,西到西藏,像个影子一样在各个城市里穿行,从来没有固定的居所。他自学吹奏萨克斯,而且天生有一副好歌喉,一米七五的个,长的也蛮精神,有几分像港星许志安。因此在娱乐场所呆的时间多些,做做驻唱歌手,吹吹萨克斯。但一般呆不了两个月,身上有了几千块钱立马走人。如果到了某个偏远落后的城市,没歌可唱,便以捡破烂为生,或者到建筑工地做做小工,只要能活命就行。所以什么高雅的,低下的工作他都做过。但他从来不做偷鸡摸狗的事,也不赌不嫖。
圆喜不仅品行端正,而且有一副菩萨心肠,乐善好施。如果看见路旁有乞丐确实可怜,身上有十块,他一定会分给人家五块。他见不得悲惨的事。但实际上自己比乞丐还穷,身上的积蓄很少有超过三千块的时候。
他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当身上的钱快到三千元的时候,一定尽快花掉。远途旅行是首选,如果走不了,就去豪华酒店奢侈一回,如果还有钱剩余,就散给路边的乞丐,只给自己留一点伙食费。他有着自己哲学理念: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存的,钱在花的那一刻才有价值,存钱的人是傻瓜;钱是有两面性的,它是快乐的开始,也是不幸的开始,它既能给人安全感,却也能助长人的惰性和奢靡之心。他承认自己是个感性和脆弱的人,脆弱到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来战胜金钱对自己的蛊惑,所以决不让自己富有起来。这时,我倒觉着他有几分像行为诗人。
在这个万众一心奔向“钱”的时代,圆喜无疑是个另类。我在金钱的理解上是非常赞同他的,但我没有他的勇气,总是情不自禁地要积攒一些钱,见富思齐。
他的另类还表现在另外一个方面——不想成家,是个不婚主义者。这一点我也没办法理解。在中国社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要有可能,残疾傻子都会尽量成个家。他在这一点上也有自己的理念:家是个好东西,但最好的东西也有可能变成最坏的东西,所谓物极必反。你看千千万万个家庭,有几个家庭是真正幸福的?家首先得有雄厚的物质基础,其次家是多个人合作的艺术,凡是牵涉到多个人合作的事,问题就无穷无尽,更何况是要用一生的时间来相互消耗。许多家庭表面上看起来风风光光和和美美,其实都有不可为外人道哉的伤痛。远的不说,就看我的兄弟。我不由汗颜。
有邻居猜测这是他找不到老婆的借口。确实,凭着他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方式,谁愿意嫁给他?善良能当饭吃?现在不都是唯钱主义么?但这还真不是借口。曾经就有几个女孩主动追求过他,但他只是一笑而过。其中有一位湖南的辣妹子长得像朵花,最是痴情,死磨硬缠地跟他回了老家,并在老家那间快要塌掉的破瓦房里睡了几个晚上。很有几分仙女进寒窑的决心。圆喜的戒律那次差点被摧毁了,但最终还是没成。不知他使了什么招,“仙女”最终泪洒“寒窑”悲泣而别。之后圆喜向大家解释,他不能害了人家,人家那么好的女孩能找到更好的归宿。此后他依然孑然一身,独来独往,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前些日子见过他一面,他信了佛,但并没有入寺,依然游走四方。我想,一个人太清醒也并不是件好事,怪不得扬州八怪之首郑板桥说:难得糊涂。
○黄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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