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花开又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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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5-08 08:45
一进门,吴远征就冲着老伴儿乐,乐得眼睛都藏进了满脸的皱纹里。下岗两年多,老伴儿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高兴。她特意炒了三个鸡蛋,拿出半瓶老吴平时舍不得喝的老白干摆在桌上。自打老吴下岗以来,老两口身体都不好,儿子又上大学,老吴的那点儿下岗生活费无论怎么精打细算都不够用,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连喝酒的兴致都没有了。今天,他确实高兴,吃了口油汪汪的炒鸡蛋,端着酒杯笑着对老伴儿说:“我找了份工作,下周一就去上班!老板让我给他管理建材,看工地,还管吃管住呢!”老伴儿的脸上也乐开了花,把鸡蛋往老吴跟前推了推:“真的吗?这下儿子的学费不愁了。”
工地老板的心里其实早就算好了账,他知道老吴老实勤恳,于是笑眯眯地用好话恭维他,请他去帮忙。眼下当个搬运工每天80元,老吴24小时吃住在工地,身兼两职,每月只开900元,不过老吴挺知足。
老吴刚下岗那阵也当过搬运工,最多一天挣过100块,但代价太大,五六天都缓不过劲儿来。老吴患有高血压、糖尿病,这样的身体干不了搬运,挣不了那份钱。看守工地虽说挣得少,却是个极其轻松的工作,只要在工地勤走走,别丢东西就成。其实,老吴的老本行就是管理仓库,他在岗的时候就是个优秀的库房管理员、先进工作者,一本账目20年没出过一次差错。老板说了,工地管理得好,年底有奖金。晚上,老吴借着电视的亮光,擦拭着大半年没动过的鱼竿。过去在乌木水库钓鱼几乎没什么成本,而今在成都钓鱼,对他这样的下岗工人来说却是奢望。老伴儿懂他的心思,对他说:“你大后天才上班,明天星期六,约老张钓鱼去呗!”
张富财是老吴的好哥儿们,有辆摩托车,今年又买了简阳三岔湖的钓鱼年票,一到周末就奔三岔湖,从不在附近的小水库钓鱼。老张接到老吴的电话,一口答应下来:“行,到哪儿?你老伴儿说你身体不好,不让你钓鱼,今天开恩了?”老张很久没见老吴这么兴奋了,他甚至听见了老吴久违的笑声:“上毛家口水库,枇杷花儿开了!
你忘了刚到成都那年毛家口的那些大鲫鱼了?也是枇杷刚开花的季节。”毛家口是个从头到尾长不过里的小水库,却有好几个湾汊,最特别的是水库四周漫山遍野的枇杷树,把小小的一座水库装扮得四季葱茏。
清晨,二人来到久违的毛家口,湖面上笼罩着一层青烟似的薄雾,一只早起的白鹭在雾中轻捷地穿行。这一带对老吴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轻车熟路地打下两团窝料,再收拾钓具,安放好折叠座椅。老张递过来一团调制好的饵料:“用我的吧,可搓可拉,你试试看。”这款饵料还真管用,老吴抛了几竿就上鱼了——一条小小的鲫鱼照直飞出水面,还不足1两重。老吴看了看说:“看看我今天能钓多少条?”随后把那条小鱼丢进鱼护。
老张看了有些心酸:在乌木水库那阵儿,老吴是个铁杆钓鱼迷,也是钓鱼高手。乌木水库的鱼多,每次钓上来2两以下的小鲫鱼、半斤以下的小鲤鱼或者1斤以下的小草鱼,他从来都是随钓随放,即使这样也总是名列前茅。
其实乌木水库的钓鱼人都习惯放生小鱼,只是老吴放生的个头相对较大而已。搬到成都以后,无论是在龙泉湖还是三岔湖,尽管钓鱼成本直线上升,但这个习惯他一直保留着,那是多么的潇洒!
可是自打他两年前下岗,身体又不好,老伴儿也没工作,生活立即窘困起来。那年,他儿子经过复读终于考上了大学,这是老吴整个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老家不少亲友从乡下赶来祝贺,老吴脸上赔着笑,心里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开学的学费是个大数,东拼西凑总算弄齐了,可这才只是一部分,大学生的日常开销每月动辄上千,老吴的儿子十分懂事,每个月省吃俭用,只要400多元,即便如此,老吴那点儿可怜的下岗费也难以支撑。单位和社区对特困家庭每年有几次困难补助,可也无异于杯水车薪。老吴郑重其事地往鱼护里装那条小鱼时,眉心微皱,显得满脸都是皱纹。只两年的工夫,他苍老了不少。
老吴不抽烟不打牌,唯一的爱好就是钓鱼,钓鱼回家就着鲜美的鱼汤抿上两口老白干,就自喻成“神仙一般的日子”。可自打儿子上大学,他就不喝酒了,钓鱼成本也成了难以承受的负担,即使钓没有多少鱼的小水库毛家口,每天也要收费20元。犯钓瘾的时候,他就到斤钓塘过过瘾,那儿的鱼好钓,别人半天就钓好几十斤,他却随钓随放,不仅放小鱼,大鱼更要放,收竿的时候总是说:“今天运气不好,又空军了。”只有在鱼塘老板盯得紧时,他才偶尔拿一两条不大不小的鲫鱼到老板那儿过秤交费。时间一长,周围的鱼塘老板没有一个欢迎这个病恹恹的“从来钓不上鱼来”的老头。
老吴的手一扬,飞上来一尾大白鲦。他一边往鱼护里放,一边说:“用油一炸,下酒好菜啊!”老张心生感慨:洒脱是需要衣食无忧作前提的,以前那么潇洒的老吴,如今连小鱼也要仔细掂量一阵,最后还是舍不得放生。毕竟交了20元钓鱼费。
老张很快也上鱼了,竿梢连连弯曲,鱼儿在水下兜着圈子,老吴赞道:“一条大鱼啊!枇杷开花的季节,总能钓两条大鲫鱼。”水面波浪一翻,果然不错,是一条七八两重的大鲫鱼。不远处,收钓鱼费的人来了,老吴抢先几步递上早就准备好的40元钱:“我们俩人的。”老张一边往鱼护里装鱼一边对收费人说:“别收他的,我给你拿钱。”等老张拿出钱来,收费的人已经走了。老张把钱塞在老吴的渔具袋里:“还是攒点儿钱给你儿子交学费吧,你还有一年多勒紧裤腰带的日子呢!”俩人是多年的好友,从来不为一点儿小钱争来争去。老张没当过先进工作者,可他是整个基地数一数二的钣金钳工,为人虽说倨傲些,从来不巴结领导,但车间领导不敢让他下岗,因为他的钣金技术无人能代替,平时找他帮工的小老板排成了队,搞得老张下班比上班还忙,业余收入比工资多。老张手头宽裕,为人又大方,时常资助老吴,老吴儿子每年的学费大部分都是老张主动垫支的;他钓鱼更是出手阔绰,渔具、饵料都挑好的用,哪里还要老吴掏钱?
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雾气散尽,对岸的枇杷树和湖畔觅食的白鹭都显得清清楚楚;绿树倒映入水,染得幽水青碧;头顶的枇杷树上几只白头翁跳来纵去打闹不休,折腾得花瓣缤纷。也难怪鸟儿如此嚣张,自打太阳一露脸,老吴的鱼竿已经很久没动一下了。他连续挂大饵抽窝,十几下之后,浮标终于在翻身的时候来了一下大动作。他敏捷地一抖腕儿,分量不轻,是大鱼半路截口吗?没想到出水的是一条六七两重的白鲢。老吴没敢飞鱼,而是用抄网抄上来,白鲢在抄网里一阵扑腾,弄断了一条子线,摘钩后还不服气,一个劲儿地鼓鳃张鳍摇尾巴,和老吴较劲。老吴把它放回水里时,它还使劲扑腾了一下。这种白鲢个头虽说不小,但身形瘦小,相当于3岁孩童,还没开始发育,自然是放生对象。
再钓,还是白鲢!之后,小白鲢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咬钩,一条接着一条,条条大小相当,让人怀疑是同一条鱼在捣乱。老吴又笑又气,想扔一条到鱼护里,让它吃点儿苦头。老张忙制止:“别!毛家口不让钓白鲢,抓住了每条罚500元,别让人家误解。”过不多久,他又上两条。老张分析,估计是老吴挥竿频率过高,加上自己的饵料有草莓香味,所以窝子里聚集了大群白鲢,闹得老吴几乎搬家相避。
老张距他只不过10多米,使用同样的饵料,隔不多久就钓一条鲫鱼,之后又有一条鲤鱼上钩,真是邪门儿了。换条蚯蚓看你还吃不吃?避开窝子里闹腾正欢的白鲢,他斜向抛下钓组,居然在距离窝子1米开外的位置钓了一条大鲫鱼。
看着老吴弓着背坐在枇杷树下,手把鱼竿凝神静气地盯着浮标,信手扬竿,姿态沉稳潇洒,尤其是鱼儿飞到跟前时从容敏捷的抓鱼动作,次次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那一刻,他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根本看不出他生活困苦,疾病缠身。老张心想:老吴的骨头是硬的,就像这普通的枇杷树。枇杷树是一种奇特的果树,树干挺直,树冠浓密,大大的椭圆形叶片挂着一层细密的绒毛,围着枝条向四周散开,像一簇簇绿色的花朵,老叶将落时,新叶又发,因而它四季常青。11月底时,隆冬将至,很多树木褪去叶片准备越冬,枇杷树却生出粉绿色的新叶,枝梢处一簇簇花序随风摇曳,一朵朵小花簇拥成团,花蕊微黄,花瓣洁白如玉。枇杷的花朵算不上漂亮,花期却特别长,从冬天陆续开到第二年开春,长达三个月。
枇杷树没有婀娜的身姿和艳丽的花朵,却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它不畏艰难,不惧险境,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蓬勃生长,即便在恶劣的寒冬也照样绽放花朵。早春时,当其他果树才刚刚开花时,它却已经结出了带着清香的黄橙橙的鲜果。
湖面升腾起淡淡的薄雾,天色明显暗淡下来。老张说:“收竿吧,再晚今天就喝不上鲜鱼汤了。”老吴从鱼护往帆布折叠小桶里一条一条地丢鱼,一共31条,都是些1两左右的小鲫鱼,白鲦等小杂鱼不计。老张问:“就这些?今天你没有我钓得多啊!”老吴指了指鱼护:“里面还有四条大点儿的。”老张往鱼护里一看:有一条超过半斤的鲫鱼,还有三条3两左右的,算上之前的小鱼,一共5斤左右,这在毛家口已经是很难得的收获了。
老吴提着小桶眉头微皱,脸上的皱纹在夕阳的映射下犹如刀刻。老张知道他的心思——若在以往,他早就毫不犹豫地把小桶里的鱼放生了,如今生活窘迫,心里多半在计算这些鱼是否值一天的钓鱼费。老张宽他的心:“别看鱼小,熬出汤来营养和味道都是一样的,总归没白花钱。”老吴摇了摇头,褪色的帽子上的两片洁白的枇杷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你们回家去吧!”说完话兜住桶底“哗啦”一声往湖水里一翻,一桶本已陷入绝境的小鱼瞬间跌落湖里重获新生,随即四散逃开,转眼间没了踪影。
老吴望着四下扩散的一圈圈涟漪,一阵快意涌上心头,声如洪钟喝道:“痛快!”残阳染红了满树的枇杷花,也染红了老吴那满是皱纹的脸。老张又看到那个倔犟、乐观,又天性善良的老吴,心里一阵感动:“今天咱俩钓得都不错,走,上我家好好喝两杯。你儿子大三了吧?毕业了你就轻松了。如今你又找了份工作,苦日子熬到头了!”
老吴笑了,一双不大的眼睛又藏进了满脸的皱纹里:“那小子还算争气,今年还拿到奖学金了……”
文/图 四川·李照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