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 来源:文苑
- 关键字:日日思君不见君
- 发布时间:2010-09-29 15:32
小男孩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找到父亲和母亲了吗？
他买了一个大房子吗？
有些人就是不能住在一起的，
小男孩现在明白了吗？
一只花瓶在她面前坠落粉碎，她用尽所有气力，大声痛号，不是哭，而是号叫，像野兽那样的原始，她崩溃了，那年她只有十岁。
父母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她常常看着他们关上房门，待在房里很久，门内隐隐约约传出尖锐的咆哮与争执。她不愿想象，那些影像却不断在脑中播放，父母亲愤怒地向彼此吐出最恶毒的话。他们应该要分开了吧？他们为什么还不分开呢？他们是这样地痛恨彼此。可是，下一刻，房门打开，她看见的是穿戴整齐的父母亲，他们像一对恩爱夫妻般地出现在她眼前，他们脸上甚至还带着光彩的笑容，准备联袂去参加晚宴或者应酬。她觉得很错乱，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又是幻觉与假象呢？
有段时间独居的祖母来和他们同住，祖母是个少言寡语的老妇人，却常常在厨房里制作小糕点给孙女吃。一个深夜，她忽然从梦中醒来，赤着脚奔向父母房里，房门紧闭，她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喧哗，夹杂着啜泣。她在走廊蹲下，下巴安放在小小的膝头，等待着不知是什么的等待。祖母轻悄地来到她身边，也蹲下，安静地。她转头问祖母：他们在吵架，是不是？他们总在吵架。祖母不说话，轻轻拥抱住她，轻轻在她耳边哼唱起一首歌来。那夜，她随着祖母回房，就睡在祖母身边。祖母后来因为母亲的缘故又搬走了，不久之后心脏病发去世，丧事还没办好，父母亲就起了争执。这一次，他们没有避开她，从动口到动手，一只花瓶在她面前爆裂粉碎，她就崩溃了。
她被送到山上的茶园去住了半年。茶山老奶奶是祖母的手帕交，允诺父亲会好好地照顾她。上山以后，她就不再开口说话了。不管茶山老奶奶怎么哄，茶山伯伯和伯母怎么劝，她紧紧闭着薄薄的嘴唇，就是不说话。
茶山上几个较大的孩子都去城里念书了，只有一个小男孩，比她还小两岁，母亲跑了，父亲进城去了，他有一双晶亮的黑眼眸。当她在茶园里住下的第一天晚上，小男孩就来敲她的房门，她从榻榻米上翻身起来，打开绘着绿竹图案的拉门。小男孩穿着睡衣，身上有肥皂的淡淡香气，他将一只旧旧的毛毛熊塞给她：这个给你。这是大姐姐送给我的，让它陪你睡觉。她不动也不接，小男孩迟疑了一下，收回毛毛熊跑走了。她呆呆地，正准备关上门，小男孩又跑回来了，这一回，他抱着一条浅蓝色的薄毯子，气喘吁吁地：这个，这个借你好了，这是我妈妈给我的哦。她看着小男孩，摇摇头，轻轻拉上门，躺回自己的枕头，真切地感受到，已经离开家了，和小男孩一样，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了。
秋天的晴空下，她一个人从房子里溜出来，走进茶园浓密深处。望着山下的城市，错落的高楼大厦，她知道自己的家在那里，但是不能回去。虽然，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却有了庞大的寂寞与忧伤。她蜷起身子，开始哼唱着祖母的歌，感觉着祖母环抱她的安全与温暖。她是如此安静，所以大半天的失踪，并不会引起忙碌的大人的注意。可是，常常，她的身后会跟着一个更小的孩子，是那个小男孩。男孩跟她一段路，然后，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蹲下。风卷过女孩的裙角；又卷过男孩的衣袖，吹动着茶山的枝叶，发出咻咻的声响。
我可不可以？男孩一边蹲着移动一边问：蹲在你旁边？
她转头时发现，他已经靠着她蹲好了，还咧着嘴笑，缺一颗门牙。
你在这里干吗呀？
唱歌。她没好气地回答。
哦。他点头，乖乖地蹲着。
你在这里干吗呀？她忍不住了。
听你唱歌呀，他还是乖乖的。
只有小男孩听过她说话，只有小男孩可以与她交谈。她后来被接回家，父亲带她到日本去，她在那里成长，渐渐忘记了童年的伤痛。长大以后，她回台湾，打听到茶园已经卖了，茶山上的一家人都搬走了。但是，她始终记得那些在山上唱歌的日子，每一次遇到生命中的挫折痛苦，她总要开车上山，所幸茶山依然，她像小时候一样，蜷坐着吹吹风，轻轻唱起歌来。
我可不可以，蹲在你旁边？有一次，她在阳光照射得恍惚的片刻，听见有人这样问。她转头，看见那个小男孩，一双黑亮的眼眸，抱一只颈部即将折断的毛毛熊，正笑着问她，笑起来可以看见缺牙。她温柔地拍拍身边的草地，让他挨着自己坐下来。
等我长大以后，就要到城里去，找到我爸和我妈，然后买一个大房子，让他们住在里面，你也住在里面，好不好？
她的眼睛润湿了，明明是多年以前说的话，却令此刻的她哭泣起来。当年她离开之后，小男孩还来这里吗？小男孩孤单的时候，会唱起她教他的歌吗？小男孩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找到父亲和母亲了吗？他买了一个大房子吗？有些人就是不能住在一起的，小男孩现在明白了吗？这座小小的茶山，她一遍又一遍地来到，只为了感觉身边有个永恒的小男孩，忠实的陪伴。■
……
他找到父亲和母亲了吗？
他买了一个大房子吗？
有些人就是不能住在一起的，
小男孩现在明白了吗？
一只花瓶在她面前坠落粉碎，她用尽所有气力，大声痛号，不是哭，而是号叫，像野兽那样的原始，她崩溃了，那年她只有十岁。
父母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她常常看着他们关上房门，待在房里很久，门内隐隐约约传出尖锐的咆哮与争执。她不愿想象，那些影像却不断在脑中播放，父母亲愤怒地向彼此吐出最恶毒的话。他们应该要分开了吧？他们为什么还不分开呢？他们是这样地痛恨彼此。可是，下一刻，房门打开，她看见的是穿戴整齐的父母亲，他们像一对恩爱夫妻般地出现在她眼前，他们脸上甚至还带着光彩的笑容，准备联袂去参加晚宴或者应酬。她觉得很错乱，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又是幻觉与假象呢？
有段时间独居的祖母来和他们同住，祖母是个少言寡语的老妇人，却常常在厨房里制作小糕点给孙女吃。一个深夜，她忽然从梦中醒来，赤着脚奔向父母房里，房门紧闭，她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喧哗，夹杂着啜泣。她在走廊蹲下，下巴安放在小小的膝头，等待着不知是什么的等待。祖母轻悄地来到她身边，也蹲下，安静地。她转头问祖母：他们在吵架，是不是？他们总在吵架。祖母不说话，轻轻拥抱住她，轻轻在她耳边哼唱起一首歌来。那夜，她随着祖母回房，就睡在祖母身边。祖母后来因为母亲的缘故又搬走了，不久之后心脏病发去世，丧事还没办好，父母亲就起了争执。这一次，他们没有避开她，从动口到动手，一只花瓶在她面前爆裂粉碎，她就崩溃了。
她被送到山上的茶园去住了半年。茶山老奶奶是祖母的手帕交，允诺父亲会好好地照顾她。上山以后，她就不再开口说话了。不管茶山老奶奶怎么哄，茶山伯伯和伯母怎么劝，她紧紧闭着薄薄的嘴唇，就是不说话。
茶山上几个较大的孩子都去城里念书了，只有一个小男孩，比她还小两岁，母亲跑了，父亲进城去了，他有一双晶亮的黑眼眸。当她在茶园里住下的第一天晚上，小男孩就来敲她的房门，她从榻榻米上翻身起来，打开绘着绿竹图案的拉门。小男孩穿着睡衣，身上有肥皂的淡淡香气，他将一只旧旧的毛毛熊塞给她：这个给你。这是大姐姐送给我的，让它陪你睡觉。她不动也不接，小男孩迟疑了一下，收回毛毛熊跑走了。她呆呆地，正准备关上门，小男孩又跑回来了，这一回，他抱着一条浅蓝色的薄毯子，气喘吁吁地：这个，这个借你好了，这是我妈妈给我的哦。她看着小男孩，摇摇头，轻轻拉上门，躺回自己的枕头，真切地感受到，已经离开家了，和小男孩一样，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了。
秋天的晴空下，她一个人从房子里溜出来，走进茶园浓密深处。望着山下的城市，错落的高楼大厦，她知道自己的家在那里，但是不能回去。虽然，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却有了庞大的寂寞与忧伤。她蜷起身子，开始哼唱着祖母的歌，感觉着祖母环抱她的安全与温暖。她是如此安静，所以大半天的失踪，并不会引起忙碌的大人的注意。可是，常常，她的身后会跟着一个更小的孩子，是那个小男孩。男孩跟她一段路，然后，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蹲下。风卷过女孩的裙角；又卷过男孩的衣袖，吹动着茶山的枝叶，发出咻咻的声响。
我可不可以？男孩一边蹲着移动一边问：蹲在你旁边？
她转头时发现，他已经靠着她蹲好了，还咧着嘴笑，缺一颗门牙。
你在这里干吗呀？
唱歌。她没好气地回答。
哦。他点头，乖乖地蹲着。
你在这里干吗呀？她忍不住了。
听你唱歌呀，他还是乖乖的。
只有小男孩听过她说话，只有小男孩可以与她交谈。她后来被接回家，父亲带她到日本去，她在那里成长，渐渐忘记了童年的伤痛。长大以后，她回台湾，打听到茶园已经卖了，茶山上的一家人都搬走了。但是，她始终记得那些在山上唱歌的日子，每一次遇到生命中的挫折痛苦，她总要开车上山，所幸茶山依然，她像小时候一样，蜷坐着吹吹风，轻轻唱起歌来。
我可不可以，蹲在你旁边？有一次，她在阳光照射得恍惚的片刻，听见有人这样问。她转头，看见那个小男孩，一双黑亮的眼眸，抱一只颈部即将折断的毛毛熊，正笑着问她，笑起来可以看见缺牙。她温柔地拍拍身边的草地，让他挨着自己坐下来。
等我长大以后，就要到城里去，找到我爸和我妈，然后买一个大房子，让他们住在里面，你也住在里面，好不好？
她的眼睛润湿了，明明是多年以前说的话，却令此刻的她哭泣起来。当年她离开之后，小男孩还来这里吗？小男孩孤单的时候，会唱起她教他的歌吗？小男孩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找到父亲和母亲了吗？他买了一个大房子吗？有些人就是不能住在一起的，小男孩现在明白了吗？这座小小的茶山，她一遍又一遍地来到，只为了感觉身边有个永恒的小男孩，忠实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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