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妈是个球迷，芳龄六十有三。1994年的世界杯，老妈最喜欢巴乔最讨厌塔法雷尔。她说巴乔招人疼，我问她巴乔哪儿招人疼，老妈不知道啥叫地中海蓝，只说小辫子，“你看那绺小辫子，委委屈屈地耷拉着……”
那时我长发飘飘，我说妈我也留个小辫子吧，老妈说你敢，你要留了我“喀嚓”一剪子。
1998年夏，巴乔的点球飞进智利球门，捎带着把老妈的眼泪也打将出来——“你说这孩子，怎么4年前就没踢进去呢？”便哭出了声。我爸起夜，趿拉着鞋眯缝着眼，扔过来一句：“有病”。
我爸是医生，长着一双窥镜眼，认为大半夜不睡觉看球是病态的表现。老妈收住泪，冷冷地问：“那你说什么药能治我这病？”我爸清空了膀胱，说：“耗子药。”然后他补充说，“大半夜对着个电视大呼小叫的，跟闹耗子差不多。”
有那么几年，我搬到医院宿舍里住，常跟几个哥们儿喝酒看球。某日宿舍突然停电，兄弟几个猴急，跑到附近一朋友家，朋友正抓耳挠腮查保险丝，原来他家也停电了。我就给老妈拨了电话，老妈说，第11分钟，中国队罚角球，范志毅在后门柱头球顶进的，1比0领先——众兄弟欢呼，礼毕，很是夸了我老妈一通，作为栽培者，我不得不骄傲一下。
老妈不怎么喜欢欧洲杯，她说欧洲杯进个球太难，世界杯就不一样，强的碰上弱的，砍瓜切菜似的，瞧着过瘾。不过韩日世界杯那年她不这么说了，因为砍的是中国的瓜，切的是中国的菜。我劝她，往后别看中国队比赛了，也省了备硝酸甘油。老妈就冲我翻白眼，说：“中国队的球，再臭也得看，看就是一种支持。”非常愤青，非常不可救药。我无话，死了带她上层次的心。
巴乔归隐，老妈转粉贝克汉姆。2006年的德国，小贝呕吐，哇哇的。老妈心疼得不行，说：“你看把人家孩子累的，估计是胃痉挛了，得赶紧下场休息，喝点热汤什么的……”老爸在旁边搭茬，说：“嗯，最好是清炖一锅猪蹄，再弄上一碗红糖蜜枣小米粥，再买几条鲫鱼熬汤喝。”我爸开的这个食疗方子完全是伺候月子的，说不定还有下奶的功效，很王小山，很山杠爷。老妈不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前阵子打电话回家，我爸说：“你妈还熬夜看球呢，不过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半夜我给她盖被子她都没醒。”
我妈老了。
谁能不老呢？欧洲杯、世界杯，一届一届的，不知不觉的，踢球的人越来越嫩，看球的人越来越老。波多尔斯基生于1985年，都算老帮菜了，梅西今年才23岁，1987年的小不点，都震惊世界了。
1987年，那时我还没泡过妞，那年我在一支拼凑起来的球队里当守门员，我坐在一块当门柱的板砖上，眼馋地望着同伴们在飞扬的尘土中追逐一个可怜巴巴的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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