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科长的坎坷仕途（二）

　　六、与时俱进

　　命运使然，宫平的第九任局长功成名就地退下去了，常务副局长赵春娟接任了局里的第十任局长。

　　当年的“鸟喳喳”，现在的赵局长修炼得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无论做事做人，都会照顾大家，左右逢源。她最头疼的还是宫平调正处太难，调副处也不符合规定，他的年龄已经超了。况且他要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再干，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虽然他处处还是给自己面子，但那时她不是正局长。“鸟喳喳”知道，谁在这个位置上都会有违规的时候，假如在原则上他宫平不给面子怎么办？

　　她的前任局长说得对，像宫平这样的人，就是喉管里边的一根刺，很难受的。“鸟喳喳”经过反复地琢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宫平调离该科。“鸟喳喳”没有和宫平谈调离的事，若无其事地见面该打招呼打招呼，没有表现出异常。

　　宫平照样骑自己的山地自行车上下班，好像焕发了青春。五十多岁的人了，“鸟喳喳”当了他的局长，就像是他自己当了局长一样，这回可是改天换地了，再也不用受那些冤枉气了，一定不给女局长添麻烦，尽最大的努力配合她的工作，让她大有作为。宫平默默地想着。大姐大和小绵羊骑着二四小昆车追了上来。

　　大姐大说：“哈哈，科长啊，你八十年代的女朋友当了局长，这回你一定要找她要个处长当当。”

　　小绵羊说：“不用找，局长也会考虑的。”

　　宫科长可爱地“嘻嘻”笑着，宫平把“鸟喳喳”的春天也看作是自己的春天，春天的来临，预示着阳光普照，春暖花开……

　　一路上，无论大姐大小绵羊说什么，宫科长都是哈哈笑地不回答，他在想自己为什么干了一辈子也没有升上来，是因为自己不会搞人际关系吗？是因为自己没有送礼去行贿？是因为家中没有做官的背景？“鸟喳喳”的前公公就是政府的一位领导人，她的前夫又是秘书长，她“鸟喳喳”不升官都出鬼了！

　　大姐大说：“大科长，你想什么呢，我和小绵羊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都是真理，句句名言。”

　　小绵羊说：“科长，你可别变成老顽童啊。我们还要跟着你混日子讨生活呢。关键的时候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小绵羊的这最后一句话，触痛了宫平。他得罪了政府的秘书长，又和检察院的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自己的未来是没有希望了。好在有个劳保可以安度晚年，但是现在赵春娟当了局长，自己的机会还是有的，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曾经不甘心一辈子当科长的宫平准备改变一下的想法又蠢蠢欲动。一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去找“鸟喳喳”谈一谈，开场白怎么开，每一句话怎么说，用什么语气，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去影响女局长，希望她能够公平地看待和使用人才。

　　大姐大和小绵羊说了些什么，宫科长一概没有听进去，只是在悄没声地勾画自己的蓝图，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进步机会啊……

　　骑着变速自行车，口中唱着“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无限无喽喂……我们的生活比蜜甜。”进入局大门的时候，赵局长的奥迪A6也拐了进来，后座的电动窗摇下来：“宫科长，到办公室别出去，等我。”

　　“好的，赵局长。”

　　进了办公室，其他的科员都还没有到。宫科长开始收拾屋子，小绵羊看不过去便替宫平收拾：“科长，以后可别再这样，您干活，我们多没脸哪！”“谁干都一样，你们就拿我当你们的亲叔叔看。”

　　赵局长亲自来找宫科长，说：“跟我来一趟。”宫平跟着“鸟喳喳”来到五楼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装修得很漂亮，两个大板台，板台上有两台笔记本电脑。屋中还有新的全皮沙发和会客的茶几。已经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坐在板台的一面，她在调试笔记本电脑。

　　赵局长说：“宫科长，经局里研究决定，我们局将成立一个新的科室，你任综合策划科的科长，王云霞做你的助手。”

　　那位叫王云霞的女孩没有回头，也没有站起来，还在弄她的笔记本。宫平有些发呆，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王云霞，你和宫科长认识一下。”赵局长说。王云霞站起来，向宫平点了一下头。宫平有些僵，不知该如何面对。前九任局长一直想动他，却没有动成，“鸟喳喳”上任不足一个月，就给自己来了个先斩后奏。

　　“宫科长，这是个新成立的科室，担子很重，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这个科的科长只有你能担得起来啊。”赵局长说，“你今天就收拾收拾上任吧，原来的科就从老人中提拔出正副科长。你和大姐大、小绵羊交接一下。”宫平自始自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回到自己的科室，科里的人都来了。他开始收拾东西，和大姐大，小绵羊说：“来，交接一下，这是我的所有钥匙……”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大姐大吃惊地问。

　　“我调到新成立的科去工作了。”

　　小绵羊说：“是不是明升暗降啊？咱们的女局长含而不露啊！”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宫平提着一个小包来到五楼新的办公室。王云霞和他应付了几句话，就开始玩她的电脑。她的电脑水平不浅，聊QQ同时可以和几个人聊。宫平懂一点电脑，打个字什么的没大问题，聊天和玩游戏就不成了。这小女子并不把宫科长放在眼里，有点傲慢，除了玩游戏，QQ聊天之外，并不与科长搭话。宫平也感觉到此人不一般，上下班开着奔驰320，精致的小手机电话不断。她一定是家族大企业的子女吧，来头可真不小。

　　宫平有点蒙，这综合策划科是个什么科啊，策划什么呀？这漂亮的大办公室，除去一个不知所措的科长，就是一个上网玩弄电脑的科员。宫平有些百无聊赖，心情也郁郁寡欢。没事他也鼓弄一下电脑，可是他弄不大明白，但他又不愿意去问科员王云霞。

　　自从升任综合策划科的科长，就归宣传处管。宣传处处长没有找过他，赵局长也不找他，其他的副局长们也都不管他。除了大姐大科长和小绵羊副科长经常来向他咨询业务外，他几乎是无事可做。他向“鸟喳喳”要任务，“鸟喳喳”局长说：“别急，你们可以好好地策划嘛，现在没有具体的任务。”

　　宫平心情极度地坏！他受不了无所事事的生活。他细细地想，这不是给晾在一边了吗？“鸟喳喳”啊，难怪你能一步一步地副科、正科、副处、正处、副局、正局，你真是了不起！好高明的手段啊。你不仅不提我，还掐了我的咽喉啊！这家伙真够稳准狠。

　　七、做报告

　　宫平抱病在家，不去上班。工资照发，奖金照拿。可是没有人找他，他的班上与不上，没有人管他，没有人在意他。他像被局里彻底地遗忘了。他本想“鸟喳喳”上来做局长，自己该有一番作为了，没想到，连个做杂事的机会都没有了。宫平几天几夜地思索，下了决心，准备提前退休。便行好文，骑上山地自行车去了单位。几天没有来，单位的大门也换了，门边的木牌子变成了大铜牌子，字也换了，由局变成了厅，不知这“鸟喳喳”会不会也由此从局长大人改成厅长大人啊？

　　王云霞正和一个奶油小生聊得亲亲热热，谈私密的悄悄话。科长进来，她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淡淡地说：“宫科长，你来了？”

　　宫平点下头，见不合时宜，就去了局长办公室。果然，“鸟喳喳”的办公室不再是局长室，而是厅长室，单位升了半个格。等在赵厅长门外想要求见的人有一个班。科长宫平敲门进去了，里边换汤也换药，大板台大得有点夸张，几部座机电话并排地摆着，两杆鲜艳的小红旗插在板台的中间部位：“快来快来，病好点儿没有啊？”

　　“好不了了，赵厅长。”宫科长怒气冲冲，他一下子就坐到厅长的板台上了，把退休报告一扔，话也不再说。赵厅长说：“我的祖宗啊，你别这样，中午我请你吃饭请你喝酒。”

　　宫平从大板台上下来，默默地退到沙发上坐了。赵厅长看完他的提前退休报告，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的关系，厅里的人都知道，你又是廉洁奉公的标兵，我做了一把手，你提前退休，别人会怎么说我啊？报当年的仇？”

　　“批还是不批？”

　　“不批。”“鸟喳喳”拿出当年敢作敢为的样子。“你就干好你的综合策划吧！”

　　“怎么当官的都这德性？我干不了策划，更不会综合！”宫平说，“批与不批是你的事，反正我不来上班了。”

　　赵厅长亲热可掬的样子，温和地笑了：“你还是当年那么可爱，一根筋不变。哪天我请你去黄金海岸喝酒，叙一叙我们八十年代的感情。”这几句话说得宫平心里暖洋洋的，也触动了他的感情深处，五味杂陈……

　　宫平回到家，也还是呆不住，就到楼下修自行车的摊边看退休的、下岗的闲散人员下象棋。小巷弄里，摆摊的人不少，卖针头线脑的，卖鞋垫的，卖青菜的。这些人都是没有正儿八经工作的男男女女，宫平问他们一天能挣多少钱，他们说：“十块二十块的，有时一天也不开张。”

　　宫平心想，自己有什么不平衡的？基本工资两千几百块，加上名目繁多的其他杂项，实际能达到六七千。公务员多好啊，难怪都愿意当公务员，还非得当处长局长吗？！他们这些人十块二十块的不也照样生活嘛！

　　你看这些人下象棋下得多么投入啊，他们最会找乐趣啊。这院里边住着一位记者，是一家不太正规的小报，但有正规的CN刊号。小报总整些花边新闻，或弄出点耸人听闻的东西来媚众。记者找到了他，边看下棋边和他聊天。小区内还住着作家协会的一位专业作家，他不坐班，闲暇时也来楼下看下棋，作家也经常和他聊天。

　　不几日，小报刊登出来一篇介绍宫平事迹的报道，他是如何如何廉政，以至于把升官发财看得是粪土不如，高风亮节……

　　那位作家从另一个角度弄了一篇报告文学：宫平因为廉洁奉公，刚正不阿，坚守原则，才落得个三几十年一直是个科长不动窝。有才华，为什么不能提拔，这是谁的悲哀？

　　宫平看到小报和杂志时是哭笑不得，作家也好，记者也罢，这不都是吃饱了撑的吗？关你们屁事。“鸟喳喳”会怎么看我？她会不会认为我在搞小动作啊？这两篇东西，网上也挂了，影响颇大，众网民不断发帖。有关领导也看到了。

　　人需出名猪需壮！宫平从此就火了起来。这位科长成为网上的明星。宫平想把自己封闭起来，可是不成，不断有网民打电话来探讨，大姐大和小绵羊也不断地在业务上求教。

　　厅长赵春娟忽然来电话说：“宫科长，你必须来上班，不能呆在家里边搞搬弄是非的勾当。”宫平一听就火了：“你一上来就对我下了狠家伙，把我架空，让我无事可做！前几任那么恨我，都没有对我下手！你这狠毒的妇人！”宫平在电话里第一次和“鸟喳喳”大喊大叫，“你想把我怎么样啊？有能耐你就把老子开除！”宫平的火气是越发越撒气，最后就没了脾气。

　　宫平来到厅里，被小绵羊看到：“我的好科长啊，你现在可是名人了，全市的人都知道你了。”

　　宫平嘻嘻哈哈地笑了。“我这名是遗臭万年的名啊！”宫平得意地说。

　　“哎，管他什么名，总比你几十年默默无闻强啊！你的一生值了，多少人为了出名绞尽脑汁地炒作自己。”

　　小绵羊让老科长去坐坐，宫平摇摇头，就连自己的大办公室都没有去，直接去了厅长办公室：“鸟厅长，我来了。”宫平说着就进入了厅长的办公室。他没有坐沙发，而是一屁股就坐到厅长的大板台上了。赵厅长进来时，大吃一惊：“宫大哥，你别这样，中午我请你吃饭，喝茅台酒，怎么样？”

　　宫平从板台上欠下屁股，说：“我还真的馋酒了，但是我不喝领导的腐败酒，我这一辈子就是这么干过来的，不能晚节不保啊！”

　　看到宫平的样子，赵春娟心里边不是个滋味。唉，也真是难为他了，三十年来，一直就是个小科长，像是受了册封似的，风吹雨打不动摇，听到宫平说：“赵厅长，你放心，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就是心里边憋得慌，想撒撒欢！”

　　“鸟喳喳”不再说话了，把批准他退休的文件给了他：“好自为之吧。”宫平默默地接过来，退出了厅长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那位王云霞正对着小镜子往脸上扑化妆品，她见宫平进来，只说了一句话：“来了。”就无下文了。宫平也只“嗯”了一声，就不再搭腔，开始收拾东西，给大姐大小绵羊打了个电话，说要她们快点儿过来一下，帮助收拾东西。

　　大姐大、小绵羊二人匆匆赶了过来。她们看看无动于衷的王云霞，心里边很生气。王云霞当时正在玩她的电脑，发疯般地“噼哩啪啦”敲击键盘。宫平心里很难受，却装出很高兴的样子。三十来年了，一直在这个局里边工作，真要离开，还是恋恋不舍，尽管有过许许多多的恩恩怨怨。大姐大和小绵羊尽量说些高兴的事情，可是她们的科长宫“老”先生，抑制不住复杂的心情，还是流下泪来。

　　收拾完了，大姐大小绵羊送他出去。出了厅大门，厅长的司机走过来：“宫科长，厅长让我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打的回家就成了。”宫平回头看看厅大门和那块大铜招牌，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嘤嘤”地啜泣起来。他拦了一辆出租车，逃也似的离开了。

　　辛辛苦苦、任劳任怨、风风雨雨三十年，宫平没有风光过，退休在家竟有政府某部门找上门来，让他做什么廉政报告。宫平好悬没笑掉大牙，心里想：净扯淡！他回话说：“自己没有什么好讲的。”

　　某部门专门派来一个写作班子为他写演讲稿。这些人真是写作高人，会无限上纲上线，以历史的高度来审视反腐倡廉。

　　第一次做报告是在省政府的礼堂。主席台下座无虚席，千奇百怪的面孔投向主席台。宫平还是有些紧张，心也慌。他不敢往下看，还得拿着讲稿，一字一句地念，他念得很不自然，也不连贯，是别人帮着写的稿子。当他读到三十多年来还是科长时，台下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经久不息……宫平有了自信，自己毕竟没贪占过，没有行贿受贿，廉政是铁的事实。在掌声中，他开始读得铿锵有力，字正腔圆！台下掌声不断响起……

　　报告会后，报纸刊登了宫平的廉政事迹，电视台播放了他的现场报告。宫平一夜之间就成了名人，宫平心里边很高兴，尤其是举办单位管吃管喝管住，还给演讲费，真是一举多得！

　　来请他做报告的单位、部门一个接着一个，推都推不开。宫平后来讲得熟练了，可以倒背如流，根本就不用讲稿，甚至是自己发挥和演绎讲座报告。他吃香的，喝辣的，住的是五星级的酒店，演讲费越来越高……组织者管吃管喝还送红包，车接车送。宫平没有升官倒是他退休后的资本了，靠着这资本，既使他出名，又能发点小财，还有祖国的大好河山可游览，因祸得福了。这一切真得感谢那个记者和作家。如果再接着讲下去，很快就能买个国产轿车了，宫平盘算着。

　　宫平知道自己的心里边越来越虚荣，但绝不虚伪，他的廉政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最清楚。他每次做廉政报告的时候，都偷偷地羡慕那些主席台上的正人君子、主席台下贪污腐化行贿受贿的官儿们。他们活得太滋润了，宫平知道自己这种人已经极其稀有了，他在羡慕那些官员的同时，也恨那些官员，他们当着婊子还立牌坊。自己虚荣却不像他们那样虚伪！自己做廉政报告，确实廉政了一辈子——没有贪过占过。

　　省内讲得差不多了，也讲得有些乏味了，能推就推。省外不断有请他去讲座的，宫平学会了挑挑拣拣，不是名胜的地方他不去，不是优美的城市他拒绝参加。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地方是上海黄浦江的夜景，水波粼粼，游船如织；重庆朝天门码头，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的水流还是两种颜色的……

　　宫平到处做廉政报告，对他工作的厅来说，等于是强有力的讽刺！他的十任局长中，还有副省级领导在任，这不是说他的领导们不选贤任能吗？一天，“鸟喳喳”厅长给宫平打电话说：“宫科长，你还来了个第二春啊，真够你风光的！”

　　“是赵厅长啊，你好你好。别叫我科长，是前科长。风光不算风光，就是卖弄卖弄，谁叫我上班时不走官运。”

　　“不走官运倒是真的，可你走了桃花运啊。我希望你不要再到处去演讲，你要为我们的厅机关负责任啊。”

　　“是建议还是命令？如果是建议我可以考虑，反正我也讲腻了；若是命令，我不执行！我已经退休了，我的言论也是自由的。”

　　“你明天到厅里来一趟，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看看明天有没有时间吧。”

　　“嗬，成名人了，架子还摆出来了。你虽然退休了，但还是要服从厅里的领导，所以必须要来。”

　　“那我就只得乖乖地听命令了？还是厅长大人厉害啊，我服！”

　　宫平最近心里很是矛盾，尽管现在做报告时脸不红心不跳，可是毕竟违背自己的性格，他不愿意说假话。另外，他也厌倦了千篇一律周而复始地讲相同的话，以至于他都对讲稿背得滚瓜烂熟，他觉得讲得枯燥无味；可是又受不住吃吃喝喝、揣红包的强烈诱惑，同时他现在又耐不住寂寞。

　　近三个月没有来到厅里了，三十年和三个月感觉同样漫长。他站在厅大楼的院外感慨良多。这时候王云霞打的进来，她喊了一声：“宫科长，您来了。”

　　“喔，小王啊，怎么不开你的坐骑了？”

　　“宫科长，回办公室坐坐吧。”王云霞邀请他。宫平看她首次热情对自己，就说：“好啊。”

　　八、缺席

　　宫平跟在王云霞的后边，进了办公室。屋里边的变化不大，他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已经被厅里边收走了。王云霞忽然哭了起来，说：“宫科长，你说我该怎么办？”宫平吓了一跳，她毕竟还是个孩子，问：“别哭别哭，怎么回事，慢慢说。”

　　王云霞在哭声中叙述：一个副省长出事了，牵涉到她的老公，老公是政府的秘书长，她的车也被检察院给扣了。老公现在在哪儿她也不知道，检察院还找她问询做笔录。

　　原来如此！“鸟喳喳”呀“鸟喳喳”，难怪你现在能够升到厅长的位置，城府也太深了！为了把我架空，把自己前夫的妻子妥善安排，不惜违规成立个新部门，真是老谋深算啊！宫平正要往下想，王云霞的又一番话，更使他惊呆了。

　　“赵厅长说，综合策划科马上就要撤销，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王云霞哭得更伤心了。宫平只好安慰她几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帮助她，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宫平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当了官的人，都会变得这么政治，听风就要下雨，见风就能使舵。这官炉把当官的人都炼出这副德性来！？她八十年代的时候多么可爱啊！

　　宫平敲响厅长的门，进了厅长办公室。赵春娟厅长让他坐下后没有客套，就直奔主题：“宫平，今天找你来，有两个事，第一，你不要再到外边做什么报告了；第二，你和大姐大小绵羊处得好，现在检察院要来查我们厅，有些账目还需要他们俩来配合，你去做做她俩的工作。”

　　“我的任务可不轻啊！如果没有问题，就让他们查好了，我还骂过、撵过检察院的人哩。”

　　“此一时彼一时。检察院是个鸡蛋里边挑骨头的主儿，谁也经不住查，他们要一折腾下来，谁家还不是不死扒层皮啊。”

　　“我去做她们的工作？”

　　“宫平啊，我当时把你调出来，还是为你考虑。如果不调出来，你会为难的，我也会为难的，谁都不会撅谁的面子，可那样就不利于工作的开展，对不对？”

　　“领导就是有远见。那么你前夫的现妻，是怎么回事啊？”

　　“你不要这样刻薄，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们曾经是恋人！”

　　“好好好。第一，我不会再出去做报告了。第二，我去做她们的工作。还有什么吩咐？”

　　“那就拜托了！”

　　宫平的脑子很混乱，他不知该不该充当这个说客。更不明白“鸟喳喳”和赵厅长是不是同一个人了，她能够为了摆脱自己，新设立个部门，还能够为自己前夫的妻子安排最好的工作；前夫出了事情，她马上就要解散综合策划科，这与时俱进得也太快了！

　　小绵羊热情地为老科长沏茶，亲亲热热地叙旧；不一会儿，大姐大也回来了。宫平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笑。大姐大小绵羊非要请老科长去吃饭不可。宫平忽然间改变了主意，不能说服她们，那等于是让她们俩去做伪证，其实是在害她们！一旦出事，她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想到此，宫平拒绝了她们的热情邀请，匆匆离开厅里。

　　刚刚回到家，就见一个女人狼狈不堪地蹲在自家门口，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连门牙都掉了一排。她见宫平回来，就叫了一声：“宫平，是我呀！”

　　妻子怎么变成这个模样啊。进了屋里边，妻子喋喋不休述说自己是如何在传销组织里边受尽摧残和非人的折磨……宫平说：“我们夫妻一场，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会不管的！”

　　宫平又接到某部门打来的电话，要他十八号做廉政报告，说届时还有上边大领导来旁听，宫平没有明确答应下来。

　　十八日，廉政专场报告会如期举行，举办者精心策划报告会，方方面面的领导都到齐了，上边某部门的领导也亲临会场，规格很隆重。可是唱重头戏的演讲者宫平却没有来，举办方多次打电话，手机关机，座机无人接听。举办方派人去找，家中无人。给工作过的厅里打电话，没有人知道，只是说他已经退休了。

　　正在大家焦躁不安、无计可施时，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匆匆忙忙冲进会场，她来到主席台上说：“我是宫平的妻子，他身体不适，让我来替他朗读报告。”大会主持人询问主办方，经同意后，由宫平的妻子来朗读宫平的报告。

　　宫平的妻子在深圳被传销组织折磨得已经不成人样，精神也是间歇式地出现障碍，清醒时和好人一样，犯病时不管不顾，胡言乱语，骂人，傻笑，哭泣……

　　她照本宣科地念道：“尊敬的各位领导，你们好！我宫平做了无数次的廉政报告，今天想想真是脸红，所以我决定从此不会再做这种报告了。我不想欺世盗名，我要把我的真实状况说给大家听听。我的确是没有腐败过，我只是一根筋，没有能够与时俱进，下边的科员不敢给我送礼，送了我也会还回去，这样就成为一个形象：宫平不近人情，一根筋。这廉政的光环给我涂了厚厚的一层，把我包裹起来，我也想送礼给处长、局长，可是他们敢偷偷地甚至是半公开地收别人的礼，却坚决不收我的礼。我经历了九任局长，一任厅长，我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可我就是提不上来，我也不想一辈子就当个小小的科长，我也想当处长、局长，可是命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多羡慕那些能够左右逢源的同志啊。其实，我想腐败都腐败不成啊！不管怎么说，我并不后悔我的廉政，我只是说明我廉政的特殊和客观环境。我的体会是官僚体制害死人啊！我还没有高尚到不想升官发财的境界，如果有那高风亮节，我为什么还要报告演讲费？

　　台上台下都骚动起来，大家都被他的话震惊了，这成何体统？！

　　宫平的妻子还没读完，就开始犯病了，开始呵呵呵地傻笑，本来她念的内容就使台上台下一片愕然，这一犯病，更使大家惊恐不已。主办方借机会把她“请”出去，她忽然间哇哇大哭起来……

　　尾声

　　宫平搬家了，熟悉他的人都不知道他究竟住在什么地方。手机也停了机，人肯定是健在，因为他每个月照常在银行里边提走他的退休工资。“鸟喳喳”赵厅长已调到省工会任主席，这个厅一并合到另一个厅里边，马道成秘书长跟着那位副省长一同获刑，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小妻子王云霞承受不住社会各种版本的压力，走了不归路，草草地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大姐大和小绵羊分开了，大姐大去了公安局，做了一名警官，小绵羊去了银行，做了一名VIP大客户的副经理。

　　“鸟喳喳”因为和马道成离婚早，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跃升到副省级。

　　宫平消失在所有熟悉人的视线里。

　　他没有人间蒸发，而是搬到了一个城乡结合部隐居，同时接纳了自己的妻子。

　　他每天都到一个附近的小公园里打发时间，混进那些中老年人的歌唱团里。他总是唱着那首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唱到激动处像是在哭泣一般，歌声唱得不太像原唱，却是全身心的投入。他风雨无阻，早到公园，晚上回家，在公园里边还兼听小道消息，相互发表高见，唱革命歌曲……

　　洪水 责任编辑 孟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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