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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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0-10-25 15:52
青山农场林业科科长兼林业公司经理林子森乘坐的吉普车从山里出来,停在场部一家小饭店前,满脸沧桑地领着几个人进到屋里刚坐下,便接到一个电话,是个柔柔的女声,喂——林经理吗?林子森这天心情特别不好,也没听出来打电话的是谁,淡淡地问了一句,是我,你是哪位?女人在电话里笑着说,林经理,刚几天没到我这儿吃饭就听不出来了?我是梅玉凤啊,都打一天电话了,怎么也找不到你,不是说用户已关机,就是说你没在服务区。我以为你这个大经理让人劫了呢,正想着要不要到派出所去报案呢!
梅玉凤是青山农场宾馆的经理,林子森陪客户在宾馆餐厅吃饭时,梅玉凤到他们桌敬过酒,就这样认识了。绝对没她说的那么夸张,好像一天三顿他都在宾馆用餐似的。不过,不能不承认,梅玉凤长得确实很漂亮,是那种让男人头一次见面就不能不多打量两眼的女人,可林子森却对她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一次他和几个朋友在宾馆吃饭,梅玉凤过来敬酒。梅玉凤离开后,有人说,这个女人太难斗,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赔上身子,和哪个有用的男人都能上床。那人还跟林子森开玩笑说,你如今一个人住在宿舍,也算是半个单身男人,完全有条件向她大献殷勤啊!林子森笑着说,你以为我不敢呀?而心里却在暗自想,这种女人躲还躲不开呢,谁敢去招她呀?从那以后,林子森很少再到宾馆餐厅招待客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到底和谁上过床,那是她个人的事,只要没和他林子森上过床,自己心里没鬼,有什么可怕的呢?林子森调侃道,我一个大傻老爷们儿,要钱没钱,要色没色的,劫我图的什么呀?劫你还差不多!接着又说,我今天哪儿也没去呀,一直在山里。梅玉凤仍旧笑着说,没去哪儿,怎么电脑小姐不是说用户已关机,就说你没在服务区呢!真是的,没有手机的时候,找不到人。有手机了,又弄不清楚人到底在哪儿了?该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开机吧?梅玉凤说完,咯咯地笑起来。林子森说,真的,这一天我都在山里转了,不骗你的,一个电话也没接呀。哎,对了,是不是山太高,把信号给挡住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子森认为除了来了客户要到宾馆去吃饭、住宿外,他这个林业科科长和宾馆经理梅玉凤好像不应该有什么业务来往。梅玉凤似乎听出来林子森的话外音,连忙解释说,是这样的,林科长,今天宾馆来了个客人,想去东方红林场买木头。我想你们林业公司也有木头,就硬把他留下来了,结果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听梅玉凤这么说,林子森顿时高兴起来。他这些日子正为临到冬季砍伐的木头卖不出去发愁呢,没想到客户竟会自己找上门来,能不叫人高兴嘛!他赶紧对梅玉凤说,梅经理,你一定想办法把那个人留住,我马上就赶到你那儿去。请你转告他,咱们有木头,成材、原木都有,全是在山北坡采伐的,生长期长,木材的质量又好。你一定想办法把那人留住,别让他舍近求远去东方红林场了!
不知为什么,林子森本应该说成我们的,却说成了咱们。这种词不达意的表达方式,可能正是现在人们经常说的套瓷吧?梅玉凤似乎并没有听出林子森的话里有什么语病,仍旧在电话里笑着说,都这时候了,你还来宾馆干什么呀?没看天都快要黑了吗,去东方红的客车也没有了,现在就是拿根棍子也别想把那个木材商赶走了呀!嘻嘻……你是不是在饭店呢?我在办公室都闻到一股酒味了。好好陪你的客人吧,明天早晨我在宾馆大门口等你!林子森连着说了几个好字,才客客气气地把电话挂了。
林子森心情不好是因为林业一站站长王保国,当时他几乎被那家伙给气蒙了。几天前,林子森让副科长李方田把林业科下辖六个林业站的站长全召集到科里,开秋季护林防火及冬季采伐工作会议。在会上他重点强调了两个一:即通往山上的各条路口一定要派专人把守;不许放一粒火种进山!
开完会的第三天,他带着李方田和林业派出所所长战江等几人到各林业站去检查安全防火工作的落实情况。如今好多事情就是这样,工作布置完了,没人检查,跟没布置一样,可能连放个响屁都不如!进山的时候,林子森的心情一直特别好。他望着车窗外几乎快要落光叶子的杂树林,突然想起上中学时曾看过的一本苏联小说。书中有一段描写主人公坐着直升飞机视察自己所管辖林场的情节。主人公把那片林地看做是他统治下的一个王国,经常开着直升飞机在他的国度里巡视。那时,林子森看过不少苏联小说,有好多故事情节已经记混淆了,至今也想不起来那段描写到底是出自《州委书记》还是《日戈瓦医生》?反正这个情节他一直都记得。当然,他们青山农场的山林自然无法和书中描写的那个俄罗斯林场相比。可是林业科所管辖的这片林场也绵延了百十多里,最宽处达六七十里地。在这片宽阔的山林中,生长着柞树、桦树、杨树、榆树和椴树,还有珍贵的色树、黄檗萝、水曲柳、核桃楸……是笔不可低估的财富。他用一种骄傲而又欣喜的目光打量着车窗外的景色,欣赏着自己管辖下的山林。但是,他这种愉悦的心情很快就消失殆尽了,一股无可遏止的怒火直冲林子森的头顶。
他们一行几个人最后一天到林业一站检查秋季防火工作。其他五个站的情况,林子森还算比较满意,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可是林业一站的情况就不那么妙了。他们进山的时候,不但没有专人看守路口不说,还在林子里碰到几个采蘑菇的人。更叫人来气的是,那几个采蘑菇的人居然敢在还没有落雪的林地里吸烟!满山坡的枯叶、衰草,只要随意丢下一个烟头,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可想而知!战江把那几个人抓住,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把他们身上的香烟和打火机全没收了,然后开车去了林业一站,找站长王保国算账!
王保国是青山农场常务副场长王文海的侄子,根本就不服天朝管!况且,他林子森也确实不是什么天朝,王保国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时就蹦了起来,我就这样了,你爱咋的就咋的!我就不信了,你还敢咬我一口!见王保国跳起来,林子森肚子里的火苗子顿时蹿到嗓子眼,恨不能揪住他的脖领子,狠狠扇他两撇子。可他毕竟是林业科科长,总不能和王保国一般见识吧!他强压住满腔怒火,斜睨着蹦达够了的王保国,才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更不能咬你一口。你是孙悟空,一个跟头能折出十万八千里,行了吧。说完这句话,林子森便不再搭理王保国了,转头对在座的副站长老刘说,这些天,你先主持林业一站的工作,什么时候王站长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再考虑考虑他这个站长到底还能不能继续干了。
副站长老刘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既怕得罪王保国,更惹不起林子森,吭哧了半天,一句话没说。见老刘那副三脚踢不出个响屁的熊样儿,林子森知道他也确实挑不起站长这副担子,让他主持林业一站的工作实在是逼鸭子上架。可是为了压下王保国的嚣张气焰,林子森只能硬着头皮逼鸭子上架了!他又想了想说,你在主持一站的工作期间,一定要加强防火工作,马上在各条通往山里的路口设上路卡,严禁一切闲散人员进山采山货,出了任何差错,我拿你是问!
老刘看着林子森,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答应。农场干部制度是下管一级,提升或免掉个股级干部,林业科可以当场拍板定夺,以后再到农场组织部备案就行了。林子森已经把话说到了这种份儿上,王保国心里也没底,可他依仗后台硬,仍是煮熟的鸭子嘴不软,指着林子森骂骂咧咧地说,姓林的,咱们就走着瞧!今天你怎么停止我工作的,明天还得让你再怎么给我恢复过来!林子森没有搭理王保国,对老刘交代完工作,起身领着几个人走了。
别看林子森表面上十分沉稳,一点都没慌乱,似乎把事情处理得丁是丁,卯是卯的。其实,当时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王保国毕竟不是普通的林业站长,背后有大树撑着呢,肯定不好惹。想动他,简直等于爬到老虎的头上去薅虎须子!
林子森的官运确实不算太好,从当林业科科长后,日子就没有好过的时候。进入市场经济以后,原来的卖方市场,一下变成了买方市场,没点关系,伐下来的木头很难卖出去。林子森当林业科科长以后,想了好多办法,尝试着和内地大城市的几家木材加工厂搞联营,把当地的优质木头运到城里进行深加工,想制成家具再打进市场,多挣几个钱,好养活林业科及下属单位的上千口人。结果他们和人家合作了一年,不但没有拿回来一分钱,连运过去的木头都被人家扣下了,一根也没有拉回来。一年多没领到工资的林业工人个个怨气冲天,经常搞点“小节目”,给他这个当科长的上眼药。林业科下属木器厂有个叫倪志林的工人,经常领着单位里的一些人闹点事,不是到农场去告状,就是往上面写匿名信,弄得林子森焦头烂额,神经疲惫。原来的林业科可不这样,那时山上有的是木头,砍下来就可以变成钱。甚至没有木头,只要有了林业科这块招牌,也能弄来钱,一直是农场的利润上交大户。那时的林业科科长当得简直牛皮透了,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甚至连场长见了都要敬上三分。
十几年前,有个姓覃的南方采购员到他们这儿来买木头,五六万元钱划到林业科的账户上两三年了,一根木头都没拉走。十多年前的五六万元,比现在的五六十万还值钱呀!尽管那些钱都是公款,可采购员要不回去钱,又拉不走木头,所欠的公款只能自己赔了。当时,一个人一年也不过挣个几百块钱,几万元钱一辈子也还不上呀!逼得实在没法,那个姓覃的采购员吊死在后山的一棵歪脖树上。尽管当时林业科科长不是林子森,可一想起那些谁的钱都敢花的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还有一种负疚感,好像他当了林业科科长,也干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似的。别管怎么说,毕竟是他们林业科有负于人,干了一件不是人应该做的事啊!
二
第二天早晨,林子森带着副科长李方田乘坐北京吉普来到农场宾馆,准备去见梅玉凤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木材商。实际上从林业科到宾馆没有几步路,走着去也不过十多分钟就到了。可是为了显示单位的实力,林子森还是决定坐车去见客人。
吉普车刚驶进宾馆大院,还没等停稳,梅玉凤就迎了出来。她指着身边那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向林子森介绍说,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韦老板。林子森上前一步,两个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趁此机会,他把那人上下打量一番:面皮黑黄,高高的颧骨和前额,尖尖的下颏,一副典型的南方人长相。确切地说,应该是两广或者福建一带人。林子森暗暗告诫自己:和南方人做生意可得多加小心啊!
进了宾馆,梅玉凤带几个人进到302房间,分头坐下。韦老板从衣兜里掏出盒芙蓉王香烟,给林子森和李方田每人递上一支,又揿动打火机帮他们把烟点上。
302房间,是宾馆三间高级房间中的一间。里面是卧室,外间是梅玉凤的办公室兼接待室。
梅玉凤其实也不是本地人。两年前,她只身一人到农场做服装生意,听说通过王文海的关系承包了宾馆。几个人分头坐下后,梅玉凤喊服务员拎来壶开水,沏上茶,分别给三位男士斟上,笑吟吟地说,把你们双方引见到一起,我这个媒人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谈吧。中午都别走了,我在餐厅安排一顿便饭,希望各位赏脸……没等梅玉凤把话说完,韦老板从中间插了句,梅经理,经你的介绍,我和林经理认识了,也是我们哥儿俩有这个缘分。别管生意能不能成,这顿饭还是先由我安排,你陪客怎么样?梅玉凤微微一笑说,吃饭不用我掏腰包,要是再有意见,不是神经出了毛病嘛!听两个人都这样说,林子森也赶紧表个姿态,韦老板到咱们这儿来做生意,本应我先尽地主之谊,安排酒宴招待韦老板。既然韦先生已经抢先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中午韦老板安排,晚上我再安排!韦老板伸过手去,隔着茶几和林子森又握了握说,听老弟这番话,就知道林经理是个爽快的人,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林子森呵呵笑着说,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只有双方都觉得有利可图,才可能是永远的朋友,否则便会形同陌路!韦老板也呵呵笑着说,一语中的,深刻,深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别管什么时候,朋友都是第一位的,做生意也不能见利忘友呀!
听了韦老板这番表白。林子森又打量他一眼:韦老板是南方人,梅玉凤也是南方人。同样都是南方人,可他们的肤色相差得简直太远啦!可能是男女性别不同的缘故吧。两个人一个面孔黧黑,一个白皙,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啦!应该说,真正的南方女人,林子森见的并不多,农场里的女人几乎都是北方女人。他觉得南方女人和北方女人最大的区别是,南方的女人要比北方的女人长得秀气一些,肤色也要比北方女人白一些,这可能和她们世代生活的环境有一定的关系吧。南方气温高,空气湿度大,在那里长大的女人身材纤细而又不失丰腴,像好多书中描写的那种小鸟依人类型的女人。他实在想不明白了,为什么生活在同样环境里的人,女人的皮肤那么白皙,男人却那么黑呢?蓦然间,林子森觉察到梅玉凤也在悄悄地打量着他,目光顿时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了。梅玉凤收回她的目光,嫣然一笑说,光顾说话了,耽误你们谈正经事了吧?你们聊,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了。
梅玉凤出去后,林子森直接切入正题,问韦老板,不知道你是想购买原木,还是要成材呢?多少钱一立方能接受?林子森已经当了两年林业公司经理,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木材商人,也参加过多宗木材交易谈判,深知这里的奥妙——谁后报价,谁便占了这场谈判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谁知道,林子森聪明,韦老板更聪明,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林子森提出来的问题,话锋一转说,我是做木材生意的,挣的就是中间那点差价。没有利润,我也不会从南方跑到大北边来。当然了,你们也想把自己的木头多卖点钱,而且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林经理,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实话?林子森只是点点头,一直看着韦老板,什么话也没说。但是,他心里对这个南方人已经有了几分好感,觉得这个人说话挺实在。韦老板接着又说,既然咱们都想做成这笔买卖,我不可能把价格压得太低。这么说吧,我给上海一家木地板厂收购木头,可以直接把厂家的收购价告诉你们。山柞木每立方米卖给他们五百八十元钱,你们好赖让我挣个中间差价就行了。不过,厂家对木头要求十分严格,小头直径必须在二十五到四十公分之间,太粗、太细他们都不接收。韦老板提出要求,林子森早已有数了,梅玉凤在电话里已经告诉过他。而且昨天下午没有出山前,他们在山北坡看过几片林子,清一色的柞树,又高又直,采伐几千立方米木头没有任何问题。林子森反而没有想到的是,韦老板肯出这样高价买他们的木头,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鬼呢?韦老板似乎看透了林子森的心思,仍旧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北方家具市场是不是卖一种叫“红宝石”牌的木地板?而且厂家说这种地板是用日本进口柞木加工成的。其实,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日本就那么点国土面积,他们所用的各种原材料几乎都是从国外进口的,怎么可能出口原木呢?其实“红宝石”所用的原木,根本不是什么日本柞,就是北方北坡的山柞树,经过特殊的工艺后,去掉其木性,加工成现在市场上卖的“红宝石”地板了。这种木地板,北方怕要卖到两百元左右一平米吧?
林子森家里铺的地板就是“红宝石”牌的,每平米二百三十元。当时商家也确实说这种地板是用从日本进口柞木制成的,他怎么会想到这种木地板所用的原木,实际就是北方北坡出产的山柞树呢?没到宾馆来见韦老板之前,林业科的几位领导已经草拟了一个方案,涉及木头质量、规格、交货形式和贸易方式等等诸多方面问题。当时他们商定的价格是参照历年卖原木的价格制定的,每立方米四百八十元。听韦老板这么说,林子森决定先把原木价位定在每立方米五百二十元,最后可以让价到五百元左右。他暗暗算了一笔账,只要这笔生意能做成,光柞木这一项,林业公司就能比往年多收入近二十万元。听了林子森的报价,韦老板摇了摇头说,要这样高的价,我真的没有钱好赚呀!林经理,能不能再低点?一直插不上话的李方田,终于有了说话机会,在一旁帮着林子森敲边鼓说,韦老板,你可能不知道,现在伐木的利润实在太少了。每年上山伐木,公司得先缴百分之三十的育林费,再加上伐木的人工费、运输费和储存木头的场地费,公司每年还得向农场上缴七八十万元。你算算,把这些钱去掉,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了?韦老板还是一劲儿摇头,眼睛一直盯着林子森。基本摸清了韦老板的底价后,林子森知道五百元钱一立方米原木他肯定能接受,弄好了还能往上扬一扬。这么一想,林子森更不急于表态了,整个身子靠在沙发里,狡黠地瞟一眼韦老板,心里暗暗地想,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咱们就磨,不信我就磨不过你!想到这儿,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一口。
林子森品茶多少有点功夫,像什么碧螺春、云雾山、铁观音等几种名茶都能品尝出来个大概来。梅玉凤沏的是壶龙井,刚入口,味道儿微微有点苦,在淡淡的苦味中透着一股难于言表的清香。淡淡的清香含在微苦中,在有和无之间,需要细细地品,慢慢地尝,喝一口,咂咂舌头,才能品尝到那股回味无穷的感觉,又很难用语言把它确切表述出来,这种茶才是真正的好茶。他记得在一本书里读过这么一句话:女人就像茶一样,都需要慢慢地品。
梅玉凤进来叫他们去餐厅吃午饭时,林子森和韦老板初步谈好了木材价:每立方米原柞木五百一十元钱。当然,这只是个意向合同, 采购合同的签订,要等韦老板再次到青山农场看过他们采伐的原木后才能敲定。
这个价位对林子森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恨不能让老天立刻落雪上大冻,好赶紧组织人员上山伐木。对一个没钱单位的领导来说,钱无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三
吃完午饭,林子森和李方田都没走,再加上梅玉凤、韦老板,四个人在梅玉凤的办公室里打了一下午麻将。
这天,不仅木材生意谈判得特别顺利,牌也打得也特别顺,不是韦老板给林子森点炮,就是自摸,还搂了几个“大宝”。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林子森已经赢了一千多元钱了,桌上摞了厚厚的一沓。见林子森手气这么幸,梅玉凤笑着说,奇了怪了,嫂夫人怎么没和你离婚呢?林子森说,现在还没有,也快了。不过,我这个人绝对没有大男子主义,老婆真的不想跟我过了,完全可以寻找她个人的幸福,我保证不会拦着的。梅玉凤嘻嘻笑着说,林经理,你就别说大话了,真有那么一天,你还不得哭着鼻子忆苦思甜呀!林子森故作一本正经地说,别说,还真有那种可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离婚时呀!
林子森很清楚,越是这种场合,越得顺着别人的话说。要是百般抵赖,死不承认,别人越有的是话对付你。要是一口应承下来,他们反倒没话可说了。果然,林子森一承认,其他三个人谁也不说了,都专心地盯着自己门前的牌。
李方田开始手气还不错,赢了五六百块钱。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手气就背下来了,不但把赢的钱全倒了回去,还输了几百块钱,便借口兜里装的钱不多,想要欠账。趁这个机会,林子森把码好的麻将牌哗啦一声推倒,斜睨着李方田说,怎么,输不起了?往后兜里没有钱,就别往牌桌上坐!一个大男人玩牌,掏不出来钱,岂不是让人家笑话?李方田嬉皮笑脸地说,我兜里真没揣那么多钱。
林子森大小也是个科长,是农场的中层干部,多钱没有,一千两千还掏得出来。他当然不能把赢的钱揣进自己的腰包,准备用这些钱在宾馆准备一桌丰盛的酒宴,好好招待这个飞来的“财神爷”。
晚饭除了他们四个人以外,又打电话把书记老纪喊来了,还请来了常务副场长王文海。这种场合是不一定非得请常务副场长的,林子森不过想借这种场合,找个机会和王文海解释一下关于王保国的事。什么时候打狗也得看主人呀!可他打狗时,恰恰没看主人是谁,只能后补了。
林子森和王副场长的个人关系一直不错,逢年过节都到他家里去拜访。那时,林子森还在四分场当分场场长,是王副场长力排众议,把林子森从分场调到总场来工作的。可是昨天他却在林业一站把王保国给收拾了,不把这个疙瘩解开,心里总有点别扭。
如今的酒场和原来也不一样了,应该说,现在为了喝酒而喝酒的人已经很少了,喝酒也不仅仅是为了加深所谓的情感。如今,喝酒的目的都很明确,多是在喝政治酒,或者经济酒。如果说,韦老板请林子森用午餐,是喝经济酒,想通过酒桌加深感情,把木材生意顺利做成,那么这顿晚饭则喝的是政治酒。给王副场长打电话时,林子森的心里多少还有些忐忑不安,担心王文海不到场。没想到王副场长竟一口答应了,见到林子森时还客气地朝他点点头,先打招呼。
酒喝到一半时,梅玉凤提出要到另一张酒桌去敬杯酒。王副场长说,过去陪一杯酒,赶紧回来。少了你,我们桌上就少了道菜呀!满桌的人一时没明白王文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个个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桌子,看看到底少了哪道菜?梅玉凤笑着白了他一眼说,不怕再吃走不动了呀!听梅玉凤这么说,林子森越发相信他们肯定不是情人关系了。越是情人,在众人面前越装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好像不认识一样。谁见过两口子在大家面前打打闹闹、说笑话了?况且情人还不是两口子呢,更摆不到桌面上!不过,男女之间能把话说到了这种份儿上,互相之间敢开这种玩笑,关系肯定也不一般!
梅玉凤离桌后,林子森好奇地问,王场长,咱们桌上到底少了哪道菜呀?王副场长眨眨眼睛,诡秘地笑了笑说,我要是说出来,你可得喝杯酒啊。林子森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场长要是说出来少了哪道菜,我肯定喝这杯酒!要是没少呢?王副场长成竹在胸地说,没少菜?没少菜,我喝酒嘛!林子森说,好,你说吧!王文海一字一顿地说,秀色可餐呀!
好!林子森拍着巴掌叫道,绝了,这道菜真是绝了!在虚和实之间,在有和无之中。说它是菜吧,又不是菜;说它不是菜吧,又是可餐。真的绝了!林子森心悦诚服地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韦老板见林子森的酒杯空了,要给他满上。林子森用手掌将酒杯口罩住,不让倒酒。韦老板笑着说,这是咱们第二次喝酒。咱们初步达成了协议,有了良好的开端,总不能就这样结束,画上句号吧!生意还得继续发展下去,以后好更长久地合作呢。韦老板这样说,林子森只好把手挪开,让韦老板把酒杯斟满。王文海这才说,北方大汉素来以豪爽著称,别管做生意还是喝酒,要有股豪爽劲儿,干什么事都别斤斤计较。山里有的是木头,砍回来就能卖钱,一立方米差个十块、二十快的穷不死人呀!当然了,我只是原则地讲一讲,具体价位还是你们去定。来,为你们的合作成功,我敬两位一杯!林子森看着书记老纪说,王场长提的酒,你不赞助一杯?
老纪说,这杯酒我不喝了,现在不是兴讲段子嘛,我讲个段子,给大家助个酒兴,怎么样?王文海说,好哇!不过,段子可不是谁都能讲得好的,得有一定的水平。说得不能太直白,又能让人心领神会、浮想联翩。这样的段子才是好段子。老纪说,领导的水平,我肯定达不到。不过咱们可以先定个规矩嘛,坚持两个凡是:第一,凡是桌上的人,每人必须讲一个段子;第二,凡是讲的段子,必须把桌上的人讲笑了,否则罚酒一杯!王副场长赞叹道,不愧是搞政工的,连讲段子都用上两个凡是。好,我支持你!
喝完酒,老纪先讲了个姓焦的段子,桌上的人听完了,正在哈哈地大笑,梅玉凤满面春风地回到桌上问,讲什么段子呢?听得这么高兴!能不能再讲一个,让我也听听。王文海故作一本正经地说,这些段子可不能讲给女人听,有伤大雅呢!梅玉凤大大方方地说,在宾馆工作,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多去了,什么样的段子没听过?说来道去的,还不就是男女间的那点事吗?她让服务员给几个空杯斟满酒,然后端起杯说,我敬各位一杯,算是对刚才的离桌给大家赔礼道歉了。王文海不答应,非要她先自罚一杯,才许敬酒。梅玉凤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干,把空杯斟满酒后,说,我现在可以敬酒了吧?王文海不禁感叹道,酒桌上真的就怕四种人呀,这话一点不假。李方田讨好地问王文海,场长,酒桌上最怕哪四种人呀?王文海掰着指头说,起瓶盖儿的,红脸蛋的,吃药片儿的,扎小辫儿的。女人除非不喝酒,只要坐在酒桌上,男人也得拜服在石榴裙下呀!
饭桌上有了女人,气氛更加活泛起来。梅玉凤笑吟吟地说,王场长,你不用说什么扎小辫还是扎大辫的,不就是喝酒吗?有什么能喝不能喝的!这样吧,我先喝了,先干为敬嘛,各位给我点面子也干了。王场长的酒嘛……稍稍表示一下,剩下的小妹替你喝了。王副场长赶紧摆摆手说,别的,千万别的!怎么说我也是个五尺高的大老爷们儿呀,让女人替喝酒,往后我还怎么在男人堆里站呀!别说是一杯酒了,就是一杯敌敌畏,有小妹这句话,我也得把它喝了!就与梅玉凤一齐喝了。
见梅玉凤又喝了一杯,林子森暗暗地想,这个女人不但有酒量,还有心计,到哪儿也不吃亏。见林子森在打量自己,梅玉凤瞟林子森一眼说,林经理,我再单独敬你一杯,往后单位有什么应酬,别忘领我这儿来,保证既经济又实惠。时不当的,我还可以对你施点小恩小惠,个人来吃饭,我保证不收钱,或者少收钱。怎么样?林子森笑着往后躲,连连摆手说,梅经理,可饶了我吧,真不能再喝了!梅玉凤端着酒杯,笑盈盈地站在林子森跟前,不说话,也不坐下。老纪是个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人,忙插话说,林科长,你也有点太不识抬举了吧!这么个大美女陪你喝酒,还不赶紧领情呀?梅经理要是敬我,连喝两杯,弄个好事成双!王副场长也在一旁加钢说,梅经理你该和林子森喝交杯酒。梅玉凤大大方方地说,我和林经理连个名分也没有,喝的是哪家子的交杯酒啊?王副场长说,我没说别的吧,可都是你自己引火烧身!我提议你们喝交杯酒,是你给林业公司牵了份好“姻缘”,这杯酒你说到底该不该喝?王副场长这么一说,梅玉凤也笑着说,你哪是光烧我呀,不是连林科长也烧上了吗?喝就喝,林科长你敢不敢喝这杯酒?
梅玉凤的这句话把林子森逼得一点退路也没有了,喝也不是,不喝还不是,一时真的作了难。趁几个人在打酒官司,老纪悄悄碰一下坐在身边的韦老板说,老弟,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呢?韦老板笑笑说,不可能吧,我是头一次到东北来买木头,怎么可能见过面呢?莫非你去过南方,咱们在上海或者广州的大街上碰见过?老纪用手掌拍着额头说,瞧我这个记性,一时真想不起来了。我没去过南方,从见面就觉得你很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韦老板点头应付着,却转过头去瞅林子森和梅玉凤喝酒。
梅玉凤和林子森喝完酒,又开始挑衅老纪了,纪书记,刚才不是想和我喝酒吗?现在小女子敬你这杯。酒喝到这种份儿上,桌上有点乱了,仨一帮、俩一伙地说起了悄悄话。王副场长和林子森头抵着头说,保国这个孩子太不懂事,我狠很批评他了,你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林子森把头又往王副场长跟前凑了凑说,不会的,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能和他较真呢?不过,秋季防火工作对林业部门来说,确实是件大事啊,千万马虎不得。王副场长说,这事我还不清楚吗?往后你还真得对他严格要求呢!林子森连连点头称是。吃完饭,韦老板满嘴喷着酒气对林子森说,林经理,咱们意向合同已经签完了,明天早晨我坐早车先回上海。等你们的木头运下山,接到你的电话我再来青山农场,好吗?林子森也真的喝多了,整个身体靠在椅子上连声说道,好,好,好……韦老板又说,一旦定下来采伐的时间,尽快告诉我,我也好和地板厂家签合同,要是合同签不上,也耽误你们的发货时间。
林子森觉得韦老板这个人确实很实在,处处为他们林业科着想,真诚地对韦老板说,你就放心走吧。上了大冻,我马上组织人员上山伐木。
四
王保国终于低头了,到林业科找林子森赔礼道歉,说那天酒喝多了,一时冲动,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希望林科长别和他一般见识等等,还说,王场长知道了这件事,把我臭骂一顿,我现在也很后悔。当初在路口设人设卡,不是我顶着不干,也找了几个人,张口就要一个月五百块。我家开银行啊?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一点不假,真他妈的一个个都穷疯啦!林子森拍拍王保国的肩膀说,年轻人好好干,累是累不死人的!记住,所有的工作都是给自己干的,干出了成绩,大家肯定都能看得见。王保国连连点头称是。
王保国绝不可能在路口设卡,他正往外倒腾木头,怎么能找人来看守自己呢?林业公司里一年多没发工资了,自己再不想办法弄两个钱,靠谁呀?就是按月发工资,每个月挣的千把块钱,还不够他几天折腾呢!从林子森办公室出来,王保国又去了李方田的办公室,想让他开两张木材出境证。
王保国比李方田小三岁,都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一直称兄道弟,再加上王保国的叔叔又是常务副场长,有这样一棵大树靠着,王保国在农场到哪个部门办事都是一路绿灯。
李方田从抽屉里拿出木材出境证正准备填写,王保国问,能不能别填具体数。李方田停下笔说,王站长,那可是违反林业政策呀,我有几个脑袋呀,敢吗?王保国说,咱们哥们儿谁还不知道谁呀,你还跟我玩这个!王保国这么一说,李方田没再说别的,按照王保国的要求填好,交给他说,中午别走了,我请你吃饭。王保国把木材出境证放进夹在腋下的黑皮包里说,我还有事,改天吧。李方田靠在椅子里说,你小子还能有个什么正经事,不是小慧跟别人跑了吧?王保国说,她敢跟别人跑,我不砸折她的大腿就不姓王!
小慧是个十八岁的姑娘,也是王保国的情人,确实没跟别人跑,可王保国把那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比跟人家跑了还让王保国难受。
小慧的父母原来都是农场职工,后来都下岗了,靠给那些种地大户铲地、割地,打短工挣钱过日子。发现女儿的肚子大了后,小慧爹找到王保国,提出赔偿五万元钱,否则法庭上见!王保国不想赔偿小慧那么多钱,也不想把事情闹到法庭上去。他必须想个好办法,把事情彻底摆平。从林业科出来,王保国打电话给黑子和土豆子,把两个哥们儿叫过来,三个人直接去了小慧家。
三个人进屋后,一个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另一个踮颤着脚,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都斜叼着香烟。只有王保国还和原来一样,朝着小慧爹说,大叔,我这几天手头特别紧,先拿两万元钱,给小慧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等我手头宽余了,剩下的几万再给你送过来。小慧爹瞟一眼靠着墙的黑子和土豆子说,好吧,剩下的那些钱,你先写张欠条。这工夫,黑子哼了一声说,我大哥拿两万元钱给你,是看你家姑娘和他好过一场的面子。老东西,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小慧爹也是倔脾气,沾火就着,你怎么说话呢?他把我闺女肚子搞大了,不该赔两个钱哪!黑子的手指着小慧爹的鼻子说,你姑娘的那个东西就那么值钱呀,玩小姐才多少钱呀!再说了,搞大了你闺女的肚子,光是我大哥一个人的事呀,你闺女没有责任?还有脸说呢,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不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整天疯疯癫癫地到处瞎撩骚,也不知道你这个当爹的是怎么教育的,还腆着个大脸管人家要钱呢,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你信不信,今天你要是再敢提个钱字,不出一个星期,你家的房子保准失火。到时候,可别怪我事先没跟你打过招呼!土豆子也抱着膀子凑过来,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小慧爹。王保国见火烧得差不多了,过去把他俩拉开说,黑子、土豆子你们想干什么?不许跟大叔这样说话!转过脸来,他又对小慧爹说,大叔,他俩年轻不懂事,你老人家千万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小慧爹年轻时候,在农场也是根棍儿,从来就没有服过谁,怕过谁。可今天面对这三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地痞混混儿,只能认栽了,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干生闷气,不吭声。见小慧爹老实了,不说话了,王保国从兜里掏出两万元钱放到桌上说,大叔你点点。小慧爹还是闷着头,一句话不说。王保国知道事情彻底摆平了,拉着黑子和土豆子从屋里出来,边朝外走边说,大叔,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先走了。
越怕出事就越出事。林子森从林业一站回来的第五天,林业二站打来电话报告说,瞭望塔发现街津山后面有烟,好像跑山火了,听到这个消息,林子森脑袋里轰地大了,不是好声地问,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到底什么地方跑火了?那边说,在二接力,林业一站和二站的交汇处。
扔了电话,林子森忙叫上几个人往外跑。吉普车急三火四地赶到火场,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好赖过火面积不算太大,只有几百亩林地。山火正在一片白桦林里燃烧着,离老远就能听到山火燃烧时发出来的炸裂声。他们眼看着火魔爬上一棵棵白桦树,白色的树干像一支支大蜡烛,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变成了焦黑色。林子森跳下吉普车,朝火源跑去,他最担心的是防火道打得太窄,挡不住来势汹汹的大火。正在组织人打防火道的林业一站站长王保国嫌山火烤人,一个人站得远远的,看见林子森过来,赶忙跑过来说,林科长,这场火是从二站那边烧过来的。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先把自己摘出去!林子森顾不上搭理王保国,忙去看防火道。果然如他所担心的那样,防火道还不到十米宽,这么大的火,一场大风就能刮过去,根本挡不住几人高的火头。再组织人打防火道肯定来不及了,只能赶紧放火烧防火道。
干枯的茅草被点着了,迎着山火烧过去,把火场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突然转了风向,已经控制住的火头又朝他们扑过来。怕烧伤人,林子森声嘶力竭喊人赶紧后撤。别人没什么事,都及时撤出来了,只是林子森在回撤时脚踩在一根苕条茬上,胶皮鞋底被刺穿了,一直刺进肉里。当时林子森并没感到疼,用力把脚拔出来,继续指挥扑火。
大火终于被控制住了,四周的防火道也都烧了出来,林子森再也坚持不住了,脸色惨白地坐在地上。有人帮他把鞋从脚上扒下来,脱下袜子一看,脚底扎出个小拇指头粗的血窟窿,鞋窠汪了半下血,已经凝固住了。扑火的人七手八脚把林子森抬上汽车,送进农场职工医院。
住院的这些日子,林子森的心情特别不好。跑山火的原因已经查清楚了,是有人在林业一站所辖的林地扔烟头引起来的。依林子森的脾气,应该马上撤了王保国的站长职务。可他毕竟是王文海副场长的侄子,不能不叫林子森好好想想了。书记老纪也说,王保国不但是王副场长的侄子,还是老黄的女婿呢,你能把人家怎么样?
老黄是原农场书记,尽管已经退休回家养老了,可是现任的场领导中百分之八十都是他在任时提拔起来的,或者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敢把他老人家的子弟怎么样呢?林子森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听说林子森的脚扎了,住进医院,梅玉凤当天就到医院里来看望林子森,还拎了一兜水果,捧来一束鲜花插在瓶子里,摆放在病室里的床头柜上。林子森赶紧坐起来说,没什么大事,过两天就好了。你的事也挺多的,别再来了。梅玉凤点头答应着,谁知,第二天她又来了,还带来一小盆擀得细细的热汤面,里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她看着林子森把面条吃光了,当着林子森老婆于敏芝的面,又削个苹果递过去。怕于敏芝见梅玉凤对他这般呵护有加的样子吃醋,林子森不想接苹果。又一想,真的那样反而更坏事了,给人造成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只好接过苹果。尽管这样,于敏芝还是起了疑心,等梅玉凤一出门,她就问林子森,你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林子森自觉心底坦然,回答说,我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呀,她在宾馆工作,认识的人多,帮我们科里联系到一个木材大客户,就是这种关系,怎么了?
于敏芝当然不相信林子森的话,笑着说,你就别骗我了!以为我不知道啊,她叫梅玉凤,长得确实比我漂亮,听说还是个离婚的单身女人。你要是真的看上了她,咱们可以离婚,我决不会赖在你身边不走的!不过我可要先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像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女人,和谁也不会过长久的!
说这些话时,于敏芝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可是,那种笑很不真实,甚至比哭还难看。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林子森对梅玉凤的印象确实有了一定的转变,尤其感激她帮林业科找了这么大一个客户。到目前为止,除了韦老板这家客商外,还没有外地木材商到林业科来洽谈生意呢!人都是有感情的,一起接触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一定的好感。难道男人和女人之间互相有了好感,就一定要发展成情人吗?尽管林子森不爱听老婆说他和梅玉凤怎么了,仍旧耐心地对她解释说,你别总这样疑神疑鬼的好不好,胡乱猜疑什么呀?我俩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于敏芝说,我说她,你心疼了?别以为我是个傻子,她看你时的眼神就不对。很可能你们还没到那一步,等你们真发展到了那一步的一天,早点告诉我一声,别让我像个傻×似的,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于敏芝说了句粗话。
这个娘们儿怎么了,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于敏芝仍旧不管不顾地说,你以为她真跟你好哪?告诉你吧,她不过是在利用你。林子森反问道,我有什么好利用的?无稽之谈!林子森本不想跟于敏芝吵架,尤其是在医院这种场合,转过脸去不搭理于敏芝。于敏芝看林子森不理她,叨咕个没完,气得林子森对于敏芝大声吼叫起来,跟你说多少遍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还有完没完了?见林子森那副凶相,于敏芝愣了一下,捂着脸摔门跑出去。
林子森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没等脚伤完全好利索就一瘸一拐出院了。这次住院,叫他觉得最窝囊的是,他和梅玉凤的事几乎全场的人都知道了。出院后的第二天,王文海来个电话,问林子森的脚伤是不是真的好了?没好利索,一定再住几天院,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呀!然后话头一转,又说,对王保国这样的干部,决不能再姑息迁就了,必须狠狠处理,以儆效尤。你千万不要顾及我的面子,如果觉得科里不好处理,可以写个报告递交给农场党委,由农场来处理!听了王副场长的话,林子森很受感动,觉得到底是场领导啊,一点也不护短!放了电话,他去了老纪办公室,把刚才王副场长的话学了一遍,然后问,老纪,你说该怎么办?老纪笑笑说,处理个林业站长,还用上交到农场党委,他是什么人呀?不是皇太子吧?难道处理一个林业站的站长,咱们还决定不了吗?林子森这才回过味来,王副场长给他来电话,不过是在探他的口风,是作秀啊!哎,这个老纪呀,什么都好,就是太敏感了。想在官场上混,还是糊涂点好。老纪并没注意到林子森的表情变化,从抽屉里掏出副象棋说,来,我再杀你一盘。林子森一边摆着棋子,一边说,杀我一盘?到底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凭什么说你肯定能杀了我?老纪笑笑,没和林子森争辩。
下班后,林子森在门口的小饭店吃过晚饭,回来躺在床上,拿起放在枕头边的《廊桥遗梦》。这本八万多字的中篇小说,林子森早就听人讲过,听说还赚了不少中年女人的眼泪,一直想找这本书看看,到底好在那儿?可一直没找到。前两天在梅玉凤的办公室见到这本书,便借了回来,每天晚上躺在被窝里看几页。他正在看书,电话突然响了。这么晚了,谁还来电话?林子森下地摸出上衣兜里的手机,是梅玉凤。
梅玉凤问,还没睡呢?林子森说,没有呢。梅玉凤嘻嘻笑着说,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是不是想我呢?林子森顿时哑言,无法回答梅玉凤。梅王凤说,别那么紧张,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的。我今天去市里办事,买几张光碟回来,哪天你过来拿回去看吧,晚上一个人是不是很寂寞?梅玉凤的话里充满着挑逗,让林子森无法回答,只好含糊地说,谢谢你呀,有时间我一定过去拿。梅玉凤说,不打扰你了,早点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林子森答应着,好的,这就睡。接了梅玉凤打来的这个电话,林子森反而更睡不着了。
五
有叔叔这棵大树,王保国根本没把跑山火当回事。别管多大的事,只要别捅到外面去,压在农场内部处理,没有摆不平的!王保国回到场部,打电话把李方田约了出来,找家饭店在一个单间坐下后,从皮包里掏出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李方田心领神会,什么也没说,接过信封捏捏,塞进自己的包里。吃完饭,王保国和李方田在饭店外面分手后,开车去了临江市。最近他又迷上了一个叫小红的发廊小姐,经常开车到临江市和小红到宾馆开房。
进到房间里,王保国回身把门插上,抱起小红扔到床上,几把扯光她的衣服,随后扑上去。光着身子的小红从床中间滚到床边,翻身下地,躲开扑上来的王保国,朝窗台跟前跑去。很快,她又被王保国抱住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滚在床上……
那天晚上,他们疯狂地几乎折腾了一夜,直到黎明前才昏昏睡去。王保国是被手机的音乐铃声唤醒的,迷迷糊糊摸过手机一看,是黄淑琴打来的,便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呀,大清早的打哪家的电话!黄淑琴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地问,你在哪儿呢?家里出事了,你快回来吧!这时候小红也醒了,从后面搂着王保国问,谁来的电话,老公?王保国回手把她推开,接着对电话吼,出什么事了?你他妈的给我快点说!结过婚的女人总想保住自己的床,怕被别的女人侵占了,对女人的声音特别敏感。你身边有女人!她是谁?黄淑琴顾不上说家里出啥事了,只是追问他身边的女人是谁?王保国没心情和小红调情了,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开车回青山农场。
原来,这天早晨黄淑琴吃完早饭正要去上班,发现院子里有封信,捡起来一看,信是用微机打印的,大致内容是要她往一个指定的账号里存入五万元钱,否则他儿子的性命难保!还有不许报案之类的话。黄淑琴吓蒙了,急忙给王保国打电话。
回到家里,黄淑琴把那封恐吓信拿给王保国,哭哭唧唧地说,你看看吧,你肯定在外面得罪什么人啦!王保国接过来,扫一眼,掏出手机给农场公安局齐局长拨个电话,大哥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家里出了点麻烦事。齐局长放下电话,立刻领两个警察赶到王保国家,进门就问,老弟,家里到底出啥事了?王保国把那封信交给齐局长。齐局长看完信后,想了一会儿说,写恐吓信无非是这样两种人,一是你得罪过什么人,想写信吓唬你一下;再就是有人知道你家有钱,想弄几个花花。我看这样吧,我派两个警察在你家附近蹲坑守候,那个写恐吓信的人要是再敢来,一定能把他抓住。以防万一,我看你再找两个朋友每天接送大侄子上学。你看这样好不好?看到恐吓信时,王保国马上就想到这件事可能是谁干的了。他伤害最深的无疑是小慧,小慧爹提出要五万元钱,他只给了两万,那个老家伙能善罢甘休吗?肯定不会的,这才跟电视上学来的这一套,写恐吓信!但是,王保国不能把自己的怀疑告诉齐局长,目前他还不想把自己和小慧的事抖搂出来。
王保国知道小慧家没电脑,那么这封恐吓信肯定是哪家复印社打印的,屁股大的场部,只有三四家复印社,用不了一上午就能查出来!看着齐局长,王保国想,公安局这帮小子也是吃干饭的,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了,还能破什么案!
要想查出来那份恐吓信到底是谁写的,简直太容易了,王保国到第二家复印社就弄清楚了。复印社老板娘说是一个女孩子过来打印的。王保国气呼呼地说,你胆也太大了,这种东西也敢打印,你不知道犯法吗?你告诉我,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见王保国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女老板怯怯地说,我当时也不想给她打印,知道犯法,最起码也得拘留十五天,弄不好还得判刑呢!可那个女孩子说,是和同学开玩笑,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她还说要是真的写恐吓信,还能到复印社来打印吗?听她这么说,我也相信了。听女老板一番话,王保国更坚信自己的判断了,恨恨地想,臭婊子,我绝对饶不了你!
第一场大雪在十月中旬的一个傍晚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大雪过后,气温顿时降下来了,达到零下二十多度。十月底,林业科已经组织人上山了。五天后,头一车木头运下来,卸到公司储木场的院子里。连着几天,林子森一直跟进山运木头的汽车进伐木点。他并不怎么担心原木的质量,主要怕出安全问题,真要砸死一个,一年的工作全交代啦!
每天上山的除了林子森外,还有抓生产的李方田,只留老纪一个人看家。林业部门一年只有两次活儿,一是春天栽树,再就是冬天采伐。对林业科来说,冬采当然更重要,砍下来的木头就可以变成现钱!离草签发木头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却怎么也联系不到韦老板了。有了和韦老板的这份意向合同,林业科才组织几百号人上山,每天都有三四百方原木运下来。要是韦老板不来买木头,采伐下来的原木在储木场一年还能对付,要是撂上两三年,烧火都不起火苗啦!连着打几次电话,一直联系不上韦老板,林子森只好去宾馆找梅玉凤,看她能不能跟韦老板联系上。
梅玉凤没在办公室,问服务员才知道,她在宾馆舞厅里陪着客人跳舞呢。林子森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到一楼服务台后面的舞厅。
舞厅里的灯光特别暗,刚进去什么也看不见。林子森在墙边找把沙发坐下,稍等了一会儿,眼睛有点适应了,才影影绰绰看见一对对男女随着舒缓的舞曲移过来,又旋转过去。这时,有个女人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问,林经理,今天这么闲着,有空到舞厅来玩?林子森看出是梅玉凤,呵呵笑着说,晚上没什么事,一个人出来走走,不知怎么转到你们这儿来了。梅玉凤用狡黠的目光看着林子森说,林经理平时都不到舞厅来,在这冬采大忙季节,倒有这份闲情雅致了?怕不是来玩,是找我吧?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他把联系不到韦老板的事告诉梅玉凤。是吗?怎么会这样呢!梅玉凤的脸上也流露出焦急神态。我楼上好像有张韦老板留的名片,咱们上楼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他。
进到二楼的办公室,梅玉凤在抽屉里翻出一张韦老板的名片,照着拨了串号码,嘟嘟两声,那边有人接了。她把电话递给林子森,你跟他说吧。林子森接过电话,开口就问,韦老板,木头你还要不要了?那边说,怎么不要呢,我一直没接到你的电话呀,要,要,要!临走前,我不是跟你说好了嘛,木头备齐了,我马上赶过去。听韦老板说马上过来,林子森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语气也缓和下来,你给我留的电话号码是不是不对呀,怎么一直打不通呢?韦老板说,可别提了,从你们那儿回来的这些日子,就一直没消停过,总有人找我打听,想买北方的木头,气得我把电话关了两天。听了这个消息,林子森更高兴了,连声说,咱们山上有的是木头,只要有人买,价格稍微便宜点也行呀!韦老板连连答应说,好。林经理指示的事,我绝对照办,一丝一毫不会办走样!这番话说得林子森心花怒放,心里得到极大的满足。两个人又聊了两句,才把电话递给梅玉凤。
梅玉凤也对韦老板说,你这次到东北来买木头,钱一定要到位,可不能让我这个介绍人坐蜡呀!听梅玉凤也站在他这边说话,林子森心里更高兴。等梅玉凤收了电话,两个人一起回到舞厅。
梅玉凤站在林子森跟前,大大方方地说,来,林经理,我陪你跳两曲。林子森摆摆手说,我不会跳舞,真的,你去跳吧,我坐会儿就走。梅玉凤拉住林子森的手,硬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你会不会走路?跳舞就是合着音乐的节拍走步。只要会走步,就会跳舞。来吧,木头的事情也解决了,也该放松放松了。进舞池前,梅玉凤把外罩脱了,只穿件紧身薄羊毛衫,身段显得更加娉婷袅娜了。然后,她示意林子森把外衣也脱了。此刻,林子森似乎完全受控于梅玉凤。他把外衣脱了,正要搭在沙发背上,梅玉凤却把他的外衣和自己的衣服一起交给个服务员,吩咐送到她的办公室。看服务员拿着俩人的外衣走了,梅玉凤右手搭在林子森的肩上,左手也交到他的手里。
林子森和梅玉凤围着舞池转了两圈,看见王文海也在跳舞。这个胖男人紧紧搂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腰,起劲地扭动着胖屁股。见王副场长也在跳舞,不知道为什么,林子森觉得没有刚才那样拘谨了,搂住梅玉凤纤细的腰肢,跟着音乐的节拍移动脚步。
林子森只是个“官不上品”的科级干部,可农场科级干部毕竟没多少,一举一动都在睽睽众目之下,他总得装出一本正经模样,不苟言笑。在这天晚上的昏暗灯光下,怀里又搂着个漂亮的女人,特别是梅玉凤胸前那对丰满的乳房,似两只振翅欲飞的鸽子,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一股原始的本能在他的体内涌动。越这样,他就越紧张,身子硬邦邦的,挺得笔直,不敢正视梅玉凤。梅玉凤见林子森那副紧张样子,附在他的耳朵旁嘻嘻笑着说,林科长,你是不是当过兵呀?林子森一时没明白梅玉凤的话是什么意思,回答说,当过兵呀,怎么了?梅玉凤笑得几乎喘不上来气地说,我说嘛,连跳舞都带着军人的职业味道。你这不是在跳舞,是在操场上走正步呀。一句话说得林子森也笑了,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俩人之间的距离也没有刚才那么远了。
他们随着人流在舞池里旋转,直到舞曲结束,才回到桌旁对面坐下。王文海也过来了,坐在梅玉凤旁边。梅玉凤让服务员端来一壶茶水,又端来瓜子、开心果、松子和榛子等果盘,还有三听饮料。三个人边剥着坚果,边闲聊着,等待下支舞曲。
看着坐在对面的梅玉凤,林子森想这次一定要先邀请她,不能再让女人请自己了。可舒缓的舞曲刚响起来,没等林子森起身邀请梅玉凤,王文海先站起来了,向梅玉凤做个邀请的姿势,搂着梅玉凤进到舞池。不知为何,看着王副场长搂着梅玉凤跳舞,林子森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酸溜溜的。又一想,我到底吃的哪家醋呀?人家和梅玉凤跳舞,和你有啥关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