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之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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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花蕊
  • 发布时间:2010-10-25 16:14
  花蕊颇感动:“陛下不必伤感,想陛下力能拔山,威加海内……”

  赵匡胤兴奋得几乎跳起来:“你说什么?力能拔山,威加海内……力能拔山是项羽,威加海内是刘邦。历代帝王就数项羽有勇,刘邦有谋。”

  花蕊真诚赞美:“陛下兼有项羽之勇、刘邦之谋。您还有一大长处,就是喜欢读书。据臣妾所知,开国君主中,只有两位,即使在军营中也手不释卷,一位是魏武帝曹操,一位便是陛下您。有书卷气的天子,当然也就更让万民敬仰啦!”

  “岂敢!岂敢!”匡胤乐不可支地大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朕还差点因书获罪哩。”

  花蕊惊讶地问:“读书是好事,何罪之有?请道其详。”

  “十年前,朕跟随周世宗远征淮南,有人密告说朕从寿州私载好几箱金银财宝。世宗不信,亲自检查,却意外发现是一摞一摞的书籍。世宗问朕:‘为将帅者当求坚甲利兵之术,读书何用?’朕回答:‘因无奇谋以助陛下,是以想从书中增广见闻,以竭智虑。’”

  花蕊吃吃娇笑道:“有趣!有趣!臣妾在成都时,听说陛下从秦中经过华山时,有咏月之句:‘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不愧帝王气象,大家手笔。”

  匡胤容光焕发:“哪里!哪里!夫人的赞许,对匡胤而言,是最高的奖赏。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夫人也。你是聪慧的虞姬,可人的戚姬,感谢苍天,送来了你!自从见到你呀!我思你魂牵梦挂,我想你白了鬓发。我敬你文成倚马,我爱你貌美如花。听人传闻,秦国公某年夏夜在摩诃亭上赞你: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实在是太恰当了。请夫人为朕歌来,朕满饮三盅如何?”

  “亡国君主旧作,歌它作甚?”

  “夫人莫非嫌匡胤粗俗?”

  “陛下言重了,臣妾不敢。”

  “既如此,匡胤洗耳恭听。”

  “臣妾献丑了。”花蕊站起身,启朱唇、发皓齿,悠悠扬扬唱了起来,纤音遏云,声情并茂:

  冰肌玉骨清无汗,

  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一点月窥人,

  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

  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风时来,

  只恐流年暗中换。

  喜得赵匡胤拍手大叫:“唱得好,唱得好哇,婉转莺声飞柳外,笙簧嘹亮自天来。朕当满饮三盅。”

  花蕊:“谢陛下褒奖。”

  赵匡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挑逗道,“夫人在葭壁所题半阕采桑子,书未竟,为军骑促行,只二十二字,一字一咽,点点是鲛人泪也。不知哪位好事者给填了下半阕,却也妙得紧。”说罢,微闭双目,摇头吟道:

  “三千宫女如花貌,

  妾最婵娟。

  此去朝天,

  只恐君王宠爱偏。”

  花蕊气愤地骂道:“呸!词意鄙俗,虚空架桥,狗尾续貂,岂有此理。似乎臣妾在赴汴京的路上就准备投怀送抱,并指望得到新主子的专宠了。”

  赵匡胤深心一笑:“哈哈哈!夫人,你可知我为什么提早一年,在隆冬时节进兵西蜀?”

  “陛下开疆拓土,解民倒悬。”

  “不全是这样,匡胤一半为苍生,一半为你呀!”

  花蕊感极而泣:“陛下!”跪拜。

  赵匡胤扶起:“夫人!”两人相视,赵匡胤不觉情动,欲抱花蕊。

  花蕊忽正色:“陛下,您别这样。”

  “为什么?”

  “您是九五之尊,您放尊重些。”

  赵匡胤不予理会,上前搂抱。花蕊挣脱。匡胤欲火中烧,面皮发赤,复施强暴。花蕊情急,奋力推开匡胤,凛然不可侵犯,厉声道:“陛下如此威逼,我有死而已!”睨柱欲触。

  赵匡胤羞惭悔恨得差点落泪,嗫嚅道:“请夫人原谅,匡胤无礼了。”又自我解嘲,“嘿嘿,还没喝酒,我倒先醉了。”

  花蕊缓缓跪下:“请陛下恕罪。”

  赵匡胤示意站起:“免了!”

  花蕊起来后,默默站在一旁。赵匡胤不无悲怆地:“你觉得我老了?”

  花蕊急辩解:“不,不!陛下误会了。知陛下情真意切,向臣妾倾吐胸臆春华,非是大胆忤圣驾,只为愁绪难载。孟昶尸骨未寒,妾身怎能够琵琶别抱。一个是千秋雄主,一个是亡国宠妃,朝野必然指责天子轻狂。史册上,刻薄文士讳言尊者,专骂女人。不管盛世、乱世、遭殃、遭议的都是女子。您见到七宝溺器,义愤填胸,慷慨骂座,一击之间,珍宝粉碎;您一句‘胭脂须眉’骂尽天下不争气的男人;您胸藏百万,扫平宇内,喑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臣妾钦佩您是个伟丈夫、大英雄,不像那孟昶:鱼游沸鼎,竟为莲叶之嬉;燕处燎堂,犹作稻粱之乐。非山珍海味不食,非绫罗绸缎不穿,非金银器皿不用。可是您!光明磊落是虚假,追步孟昶逐娇娃……”

  赵匡胤不满地:“嗯?大胆!他是昏君,我是英主,岂可相提并论?”

  花蕊冷嘲热讽:“昏君?英主?石榴裙下,一样声靡靡,色迷迷,好脾气,厚脸皮。”

  “骂得好!骂得好!”赵匡胤自语,“慷慨骂座的是赵匡胤,色迷迷求欢的也是赵匡胤,这只是一个人的两个方面啊!不过,夫人放心,匡胤虽处温柔乡中,未短风云之气。朕少年时曾作《咏初日》,请夫人指点。”

  “不敢,不敢,愿闻天翰。”

  赵匡胤微微一笑,然后朗声颂道:

  “太阳初出光赫赫,

  千山万水如火发。

  一轮顷刻上天衢,

  逐退群星与残月。”

  “啊……”花蕊震惊于对方的雄阔诗境,竟忘了评价。

  赵匡胤轻唤:“夫人。夫人!”

  花蕊猛然省悟:“哦,陛下。诗言志,歌咏言。陛下诗句,气吞山河;陛下雄才,力回天地。足见抱负非凡,豪气干云。非妾谀捧,论武功文采,堪与秦皇、汉武、唐宗比肩,俱为一代天骄,敢不由衷叹服?”

  赵匡胤踌躇满志:“哈哈,偶发诗兴,聊以抒怀,夫人过奖了。”

  花蕊暗忖:妾在蜀宫,虽蒙孟昶宠眷,视其所为,亡国只是早晚。适才听他吟诗,果然气势磅礴,有一统之志。难得他深情款款,视我为红颜知己。不由向匡胤裣衽而拜:“臣妾愚劣,冒犯圣躬,乞陛下恕罪。”

  匡胤忙扶:“快起来,快起来,朕不怪你。”

  “谢陛下。”花蕊星眼流波,指着檀木几上的兰花说,“陛下可知,兰、菊、水仙、菖蒲,为花草四雅。何须寻九畹,十步即芬芳。”随吟:

  “三江水为春潮动,

  五月兰因君子开。”

  匡胤天纵睿智,岂能不明诗意?乐得手舞足蹈,顺口接道:

  “仙葩本是瑶台种,

  移向宋宫禁苑栽。”

  花蕊心有灵犀,向匡胤媚然一笑,喜得匡胤心花怒放,暗忖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看来,美人也难过英雄关啊。赵匡胤猛然站起来说:“请夫人暂到园内散心,我要宣召晋王、丞相,给你一个惊喜。”

  花蕊摇头叹息:“只怕劳而无功。”轻移莲步出门。

  赵匡胤立命内侍宣召光义、赵普来福宁宫议事。不到半个时辰,两人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行礼后见到一桌御宴,光义酸溜溜地说:“兄皇龙体无恙,正是万民之福,不知因何托病未上早朝?”

  “这……”赵匡胤噎住,勉强分辩,“早晨起来略有不适,现在好了。”

  赵普忙打岔道:“陛下宣召臣等进宫,不知有何旨意?”

  “朕六宫无主,拟立花蕊为后,二位意下如何?”

  赵光义冷哼一声:“兄皇陛下,臣弟冒奏一言!”

  赵匡胤闭目谛听:“讲!”

  “臣弟以为花蕊夫人虽有如花貌、咏絮才,却不是白璧无瑕身,当真立为皇后,只怕天下人暗中耻笑。再说,兄皇别忘了秦国公孟昶的教训。”

  赵匡胤忽睁双目:“孟昶?你是说孟昶亡国,还是说孟昶暴死?”

  赵光义一字一顿:“亡国之君,难得善终!”

  赵匡胤问赵普:“宰相之意呢?”

  “启奏陛下,花蕊夫人乃亡国之妃,恐怕不能母仪天下。孟昶新丧尸骨未冷,花蕊身上晦气未脱。万岁龙凤之躯,千万勿近尤物。皇后贵为万民母,亡国妇怎做昭阳掌印人?”

  赵光义赶紧附和:“是啊!是啊!妖姬好比红粉骷髅,漫道江山似铁桶,惑主蛾眉自能倾。劝兄皇,远离美色避祸害,免得明君变昏君。兄皇陛下,左卫上将军宋俚的长女,豆蔻年华,芙蓉笑靥,样儿端庄,性儿温存,可谓容德兼全,陛下也曾数次召见,赐她冠帔,可以册立为后。”

  赵普打蛇随棍上:“陛下召过,又赐冠帔,自然不会错的,请立宋女。”

  二人齐声道:“请立宋女为后。”一齐跪拜,大有胁迫之意。

  赵匡胤压抑不住愤懑之情:“此事另议吧!尔等退下。”

  赵光义、赵普双双而去。赵匡胤命内侍传召花蕊夫人。花蕊冉冉而来,十分安详。

  赵匡胤迎上前去:“夫人。”默然无语。

  “陛下,妾已尽知,陛下不必介意。”

  “匡胤不能酬谢夫人一片深情,心中惶惑不安!”

  “陛下小看臣妾了,臣妾只求同心共语,不敢奢望六宫为尊。”

  “只是匡胤到底窝心,贵为天子也有屈从之时。”

  花蕊体谅道:“陛下虽为万乘之尊,却非自由之身。为了号令天下,自然要受很多制约。”

  “唉,高处不胜寒啊!身为天子,处处有窥眼,步步是陷阱。一举一动,关乎国计民生,朕好像是为天下人而活的。就说这射猎吧,原是朕最喜爱的,可偶然一次出猎,偏又前呼后拥,犹如‘人粥’,搅得全无一点兴致。夫人,你说朕还能出猎吗?”

  “陛下这个难题,提得好没出息。”

  赵匡胤惊诧:“你不是也说,万乘之尊,也非自由之身么?”

  “但我们可用智慧排遣痛苦,换取现世的欢乐。就说这射猎吧,只要不是显违民意,不是荒弃政事,如何不能行乐?走马射猎,大处为征战,小处为健身,有何不可?若嫌人多减了兴致,又何妨单枪匹马?”

  “单枪匹马又觉得孤独。”

  “如蒙陛下恩准,臣妾不才,算一个女侍卫,怎么样?”

  赵匡胤愁云尽扫,天宇顿开:“呵!朕怎么忘了?听说你在西蜀驰马射箭,身手了得。朕倒想看看,你这风吹得倒的娇柔女子,有何本事。”

  “臣妾愿与陛下比试一二。”

  “好!暂把闲愁抛之脑后,射猎玉津园!”

  第六章 辣手摧花

  花蕊换上猎装,红帽红衣黑靴,看上去骁健袅娜,分外精神。匡胤也脱去龙袍,换上劲装,更显英武之气,仿佛年轻了好多。两人高高兴兴,双骏并辔,铁蹄翻旋,带着侍卫来到玉津园。花蕊俊目望去,园子占地颇广,林茂草丰,但亭榭楼阁不多,且油漆剥落。北宋创建伊始,宫廷排场不大,匡胤又是个马上天子,忙着治国平天下。不像孟昶,承平既久,奢心日滋,懒得临朝决政,心思俱放在声乐游宴上,故能玩出情调,玩出水平。

  暮春时节,桃锦淡,柳绵稀,但园内芍药、杜鹃、石榴、玫瑰、棠棣花开得正盛,五颜六色的相当漂亮。花蕊不禁又想起成都的牡丹花、红栀花、芙蓉花,艳影团霞,浓香醉蝶,芬馥清冽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那才叫一个美!真是春光万斛浓胜酒,写入丹青意气豪。

  匡胤见她沉吟不语,忙问:“你在想什么?”

  “哦,臣妾想略显薄技,与陛下同骑一马如何?”

  匡胤喜道:“好,你能过得来吗?”

  “陛下只管打马前行,臣妾自能过来。”

  匡胤策马狂奔,花蕊亦傍其同驰,待跑到最快的当口,花蕊从自己的马上腾飞而起,轻盈得像流霞,迅急得像闪电。匡胤觑得真切,忙把身躯一扭,接个正着,花蕊顺势倒入他的怀中。

  正如匡胤所说的,身为天子,处处有窥眼,步步有陷阱。那光义心系花蕊,自然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恰巧满朝大臣俱在园中游览,别人三五成群,说笑赏景,唯独光义一直盯着花蕊,看到那一幕绮丽风情,不觉五脏六腑都烧得难受。不料,更让他妒恨的场景出现了,忽听匡胤称赞:“夫人美人姿容,英雄伎俩,非有仙骨,不能至此。”

  花蕊笑搂赵匡胤脖颈,娇俏道:“谢陛下褒奖。”仰起吹弹得破的花庞,闭上有着长长睫毛的星眼,噘起红嘟嘟的樱唇。匡胤简直乐晕了,忙俯首来了一个销魂的长吻。

  赵光义见状咬牙切齿,满引强弓,对准兄长,忽又放下了箭,自言自语:“不!他是我一奶同胞,都是那贱人该死。”复引弓对准花蕊。这时两人已分开,花蕊又跃回自己的马背,两人并辔缓行。看到花蕊明媚得像春天一般的笑容,光义又放下弓箭,叹道:“不,她太美了!”收弓,向他俩驰去,叫道:“兄皇!”

  正搂着花蕊纤腰,沉浸在美妙恋情中的匡胤忽听呼唤,忙放开花蕊,恼怒地:“你来做甚?”

  赵光义猝不及防,支吾着:“这……臣弟前来护驾,夫人终是女流。”

  赵匡胤怒叱:“休来败兴,速速回去。”

  赵光义深感屈辱,诺诺连声:“是!是!臣弟告退。”

  花蕊柔声道:“陛下,晋王也是好意,何必如此伤他脸面。”

  赵匡胤冷冷地:“哼!我知道,在葭萌驿站时,他就对你图谋不轨。因为在他返京时,我看见他脸上有几道指痕。他当初请缨提兵,要亲去伐蜀,朕就奇怪。后又矫旨单骑赴蜀,想捷足先登。朕碍于手足之情,一直隐忍未发。”

  “啊?”花蕊深为其敏锐的洞察力而吃惊。

  “可有此事?光义轻薄后生,很不稳重。”

  “绝无此事。晋王坦荡君子,礼义待人。”花蕊转了话题,“陛下,前面有一只小鹿。”

  “追!”两人扬鞭而去。

  赵光义从假山后闪出,微风送来匡胤的欢叫声:“夫人,追呀!”

  花蕊银铃般的笑声:“陛下,您也快来呀!”

  赵光义指着花蕊的背影数落:“花蕊呀花蕊,你这天生的尤物,难觅的精灵。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害得我神魂颠倒,食不甘味。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我坏你名声,毁你皇后前程,都是因为爱你呀!可恨你心高气傲,从不正眼觑我,我爱你,可是我更恨你——对兄皇秋波流盼,轻颦柳黛,而对光义铁面石肠,冷若冰霜。记得在葭萌驿站……

  远处又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并花蕊清脆的一串“咯咯咯”的娇笑声。

  “呸!”光义猛一跺脚,顿起杀心。既然名花难到我手,别人也休想占有,不如拼一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于是催马赶上他俩。

  匡胤发现光义赶来,略感吃惊,吩咐:“光义,快来射鹿。”

  “遵旨。”光义张弓搭箭,猛然回身对花蕊当胸一箭。花蕊惊呼:“陛下!”一头倒栽于马下。

  赵匡胤心胆俱裂,翻身下马,抱起花蕊连唤:“夫人!夫人!”花蕊胸口血如泉涌,已经昏迷。

  光义弃弓掩面大恸:“夫人!夫人!光义有罪,有罪呀!”哭倒在地。

  匡胤泣血而呼:“夫人!夫人!你醒醒,匡胤一定为你报仇。”

  花蕊苏醒过来,衰弱地:“别……别追究了!”永远闭上了双眸。

  匡胤抱着花蕊血淋淋的尸身,悲痛欲绝,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一位才貌无双的佳人,一朵娇媚绝伦的名花,就这样眼睁睁地凋谢在他的手中。他还是号令天下的皇帝吗?他还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吗?难道任凭暴徒行凶,竟无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吗?他霍地站起身,大吼一声:“来人!”

  大群禁军侍卫奔来,垂手听令。匡胤指光义喝令:“把他推出去斩了!”

  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光义跪下道:“兄皇,光义死罪,就此拜别。”

  匡胤扭头不理,也在游园的赵普和群臣见光义闯了大祸,都三步并作两步地赶来,目睹此状惊呆了。还是赵普机灵,大叫:“刀下留人!”带头跪下了,朝臣见状,也跪倒了一大片。

  匡胤铁青着脸说:“你们这是做甚,都给朕起来。”

  群臣就势爬起,赵普顺手将光义亦扶起,质问:“陛下为何要杀晋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晋王滥杀无辜,按律当斩。”

  赵普狠歹歹地:“亡国宠妃,死了也罢!”

  光义忙向赵普求救:“丞相明鉴,只因光义心悬大宋江山,深恐妖姬斫丧兄皇英明之质,消沉兄皇远大之志,因此先杀后奏,灭此祸水。”

  匡胤暴怒:“胡说,分明蓄意谋杀,还要狡辩。”

  赵普不慌不忙地问:“陛下,可还记得?前朝周世宗在世时,您曾劝他:‘酒能乱性,美色宜远,乐不可极。’”

  “曾说过。”

  “如今陛下也应引以为戒。岂不闻: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难以续。岂能为一妖婢,兄弟阋墙?”

  匡胤怒道:“住口,你少拿这孔孟之道来教训朕,朕没兴趣听这些陈词滥调。你们都给老子滚!滚!滚!”

  赵普拉了光义,随着大伙儿一溜烟地跑了。

  匡胤木然呆立,少顷,忽俯身跪地,抚尸大恸:“夫人,是朕害死你的呀!匡胤平生争强好胜,仗着一身本事,抢占鳌头。欲求多,奢望大,惹恼了别人,身为帝王也遭忌啊!因此,匡胤爱了夫人反而害了夫人。朕刚有知音,又痛失知音,恨不得随你同赴黄泉。夫人,匡胤定会替你报仇雪恨,今生今世,再不射猎!”折断弓和箭,掷地,把花蕊的香躯紧紧抱在怀里。

  第七章 君臣交恶

  匡胤痛惜花蕊死于非命,下旨令有司以贵妃礼安葬,并谕道:“花蕊夫人葬事,宁重厚而失之过礼,决不可菲薄,而益增添朕之悲哀。”

  在花蕊死后的第三年,即开宝元年(968)二月,因为拗不过光义、赵普及群臣的一再请求,四十二岁的匡胤册立了左卫上将军宋偓之女为皇后。

  宋后的母亲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女儿永宁公主,出身名门世家的宋后虽只有十六岁,但知书达理,侍奉丈夫十分周到。每当匡胤退朝回宫,她总要穿戴整齐前往迎接,传来的御膳非得要亲口品尝后,才请丈夫享用。

  妻子的体贴恭顺,丝毫未能减轻匡胤对花蕊的思念,时间愈长,愈加热切。以前,他对于汉武帝眷恋李夫人,唐玄宗宠爱杨贵妃并不十分理解,心想皇帝拥有四海,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犯得着如此痴情吗?自从花蕊来到他身边,一颦一笑无不是天然之趣,文武兼备,弓马娴熟,使他刻板枯燥的皇帝生涯顿时精彩纷呈。谁知天妒红颜,阴鸷狠毒的光义一箭便取了她的性命,大臣和舆论都倾向于光义,他这个皇帝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无可奈何。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匡胤知人善任,文治武功俱不同凡响,兵威指处,所向披靡,开宝四年(971年)平南汉,开宝八年(975年)灭南唐。

  就在这局势已经稳定、统一事业即将成功之际,匡胤和光义、赵普之间的矛盾陡然尖锐起来,并迅速表面化。

  光义也非等闲之辈,史书上称其为“沉谋英断”,十六岁便跟父亲赵弘殷南征北战,十八岁时追随周世宗和兄长打下瓦桥关和瀛洲、莫州。二十二时便伙同赵普等策划并执行了“陈桥兵变”,亲手把预先准备好的黄袍披到胞兄身上,成为立下“拥戴”之大功的“龙兴”之臣。匡胤登基伊始,即封光义为晋王,任殿前都虞侯,领睦州防御使。建隆元年(960年)五月,匡胤亲征泽、潞,由光义担任大内都点检,留守汴京。八月,光义又领泰宁节度使。次年七月,匡胤任命光义为开封府尹,同平章事。

  开封府尹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职务,作为首都的最高行政长官,开封府尹对国家军政要务起着上承下达的作用。

  光义当上晋王、宰相、节度使、开封府尹,权倾天下,匡胤已经没有更高的官职来赐封弟弟了。但光义并不满足,他要的是乃兄胯下的那把龙椅,对匡胤迟迟不肯立他为皇太弟而怒火满腔。

  宰相赵普有拥立大功,为稳定新建立的北宋王朝殚精竭虑,献计献策;为夺回悍将强藩的兵权,协助匡胤上演了“杯酒释兵权”这一幕“喜剧”。为统一天下,赵普提出了“先南后北”的战略,都取得极大的成功。

  赵普独居相位九年,掌管朝纲,威权日重。他在衙署座位后边置两口大瓮,凡不合他意的内外表疏,都丢在瓮内一烧了之,有时他也用不光彩的手段压制、迫害贤能之士。如此居功自恃,独裁专断,必然引起朝臣公愤。

  有一天,匡胤亲临赵府,见廊下放着十只坛子,便问赵普是什么?赵普回答说是吴越王送来的海物。匡胤命令打开看看,结果里面全是瓜子金。赵普慌忙顿首谢罪,说自己还未打开一看,实在不知道是金子。匡胤叹气道:“收下无妨,他还以为国家大事全由你们书生做主呢。”

  后来,又有人告发赵普私购官禁的秦、陇大木,用来扩建府第,剩余的高价出售谋利。宋廷规定,宰辅大臣子女不得通婚,而赵普却为儿子娶了枢密使李崇矩的女儿。匡胤再也不能容忍,下令解除两家的婚姻,罢了赵普的宰相,贬为河阳三城节度使,不久又恢复了相职,但君臣间的裂痕却难以弥补了。

  当年的铁三角开始变形,光义肆无忌惮地发展个人势力。有个殿前都虞侯上奏说晋王广结天下豪俊,阴有异图。匡胤却斥骂他是离间手足之情的小人,把他给杀了。许多大臣认为,皇帝刻薄寡恩,赵普那么大的功劳都被削了相位,不如依附晋王,或许能捞到一点好处。

  匡胤也发现朝臣有点不对劲,似乎对自己不冷不热,都倒向了光义一边,便在一次朝会上提出要迁都洛阳,理由是:“洛阳北临黄河,是一个控以三河,固以四塞的形胜要地,居天地之中,古来便为帝王之都。而汴京四面平原,无险可守。不如迁都洛阳,为长治久安的根本。”

  光义马上提出反对意见:“自古在德不在险,既已定都,何必再兴师动众地乱折腾呢。”

  群臣都在汴京经营多年,良田美宅,生活十分安逸,一致赞成光义的意见,坚决反对迁都。

  匡胤大权旁落,孤掌难鸣,明知光义所谓的“在德不在险”乃胡说八道,但也不得不迁就他,放弃了迁都洛阳的计划,嗟叹:“权臣,皇帝的政敌也!”

  第八章 遗诏传位

  开宝九年(976年)十月,宋军征伐北汉连连奏捷,眼看一统江山在望,心力交瘁的匡胤却病倒了,且来势凶猛,御医束手。光义日理政事,夜侍兄疾,忙得不亦乐乎。

  福宁宫中,灯光惨淡。匡胤躺在龙床上昏昏沉沉。睡梦中,花蕊的魂魄飘然而至,长袖翩翩,含情凝睇,欲止又行,飘忽不定。匡胤一把搂住道:“夫人,你终于来了。”

  花蕊悲喜交集:“我也终于见到你了。”

  匡胤向花蕊倾诉了刻骨相思之情,多年来坐听更漏难成眠,又说:“夫人,朕对不起你呀!未能替你报仇。元凶首恶,偏偏又是晋王,朕的亲弟,宫内宫外,压力重重,朕好愧啊!但愿朕早日殡天,与夫人团圆。”

  花蕊冷笑:“但愿你永坐龙床金銮殿,结甚么无下梢的断头缘。”黯然地,“陛下,从此别矣。”飘然而去。

  匡胤急拽,扑了个空,跌倒在地,大叫:“夫人,夫人。”睁开眼睛,暗想:适才梦见花蕊,好生悲喜。想她已死多年,看来朕亦不久于人世矣。唉,大业从今难顾问,雄心到此化灰烟。也该交代一下后事了。强挣病体起床,就着御案砚池中的残墨,匆匆草就遗诏,喝叫:“王公公!”

  “奴才在。”宦官首领王继恩急忙推门进来。

  匡胤吩咐:“快宣赵普进宫见朕。”

  王继恩领命而去,骑了快马先到晋王府,告诉光义,皇上已病危,随即又去了宰相府。

  赵普很快就来了,边行礼边问:“陛下召老臣何事?”

  匡胤递过诏旨:“这是朕的遗诏,请老爱卿速召群臣上殿,宣读遗诏。”

  赵普接过浏览,只见上面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修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朕生长军戎,勤劳邦国,艰难险阻实备尝之。定天下之袄尘,成域中大业。而焦劳成疾,弥留不瘳。言念亲贤,可付后事。皇弟晋王天钟睿哲,神授莫奇。自列王藩,愈彰厚德。授以神器,可于柩前即皇帝位。钦此!”

  赵普忙说:“万岁春秋正富,龙马精神,如何就制遗诏?”

  匡胤惨笑:“朕已病入膏肓,回天无力,就命内侍捧诏,爱卿宣读吧。日后事晋王当如朕躬。”

  “臣领旨,望陛下保重龙体。”赵普一边抹泪一边出了宫门。

  匡胤晕倒,众宫娥内侍惊呼:“陛下!陛下!”

  光义闻听遗诏后,匆匆赶来了,一见兄皇奄奄待毙,急忙跪下痛哭:“兄皇!兄皇!”

  匡胤苏醒,对内侍说:“尔等退下。”

  光义见众人退出房门,又哭道:“兄皇,咱弟兄大被同眠,灼艾分痛,您不该抛下臣弟呀!”

  这“灼艾分痛”也是个典故,原来匡胤对弟弟极为疼爱,光义生病,匡胤亲为灼艾,光义呼痛,匡胤便取艾自灸。后来,人们便以“灼艾分痛”来形容兄弟手足间的友爱。

  匡胤两行浊泪无声地流下,光义又哭道:“当年玉津园行凶,多有愧疚。兄皇以德报怨,授以神器。兄皇,臣弟对不起您呀!不该杀害您的心上人,害您沉疴不起。我真该死,我恨不能为花蕊抵命……”

  匡胤打断:“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楚庄王不究绝缨之事,袁盎不追窃姬之书生,杨素不穷李靖之去向,况朕大宋天子乎?”

  “兄皇天纵英明,雄风大度,实为千古一帝。”

  匡胤惨笑:“哈哈哈!好一个雄风大度,千古一帝。想不到为兄万乘之尊,开国雄主,虽获真情难善终。朕想丈夫立世,当既有金戈铁马之慨,又能尽吹箫踏月之致。花蕊才情品貌,世所罕见,温柔敦厚,善解人意,确实为朕所爱。可怜她二旬芳年,便无故被害。杀她的不是敌国刀兵,也非逆臣叛将,而是朕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喘息过后,“她说得对!盛世、乱世、遭殃、遭议的都是女子。苍天何忍?夺走了朕的红颜知己、中年唯一的安慰。唉!佳人难再得,裂眦穿胸不汝忘。”

  光义无地自容,垂首:“臣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臣弟怕兄皇被花蕊蛊惑,因此发了兽性,下了绝情。”

  匡胤冷峻地:“错了!御弟下绝情并非是发兽性,乃是人性。不过,是人性中丑恶的一面。”

  赵光义益愧:“兄皇训教的是。”

  “罢罢罢,死者去矣,多提无益。千辛万苦打江山,守业更比创业难。御弟文韬武略,政绩卓著,有你继位,大宋安矣!”匡胤气喘得愈来愈急,对光义惨厉地,“你好自为之,朕去矣!”就此气绝。

  此时烛影摇红,玉漏四下。光义到寝宫门口传谕:“圣上驾崩了。”

  环立在宫门口的宋后,皇子德昭、德芳,皇弟光美并文武大臣一拥而进,围着先帝遗体大放悲声。光义哭得几乎昏死过去,人们都为之感动,只道他“兄友弟悌”,手足情深,又谁知他良心发现,为自己当初灭绝人性的恶行而忏悔。他以重金买通了专门侍奉兄长的太监王继恩,因此匡胤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他最担忧的是皇位落到侄儿手中,为了抢班夺权,只好采取极端的手法:每当匡胤召他喝酒时,他预先服下天元解毒丹,然后伺机在酒中下了慢毒。因为二人推杯换盏同饮同宴,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光义会向兄皇下毒手。就这样,匡胤被蛇蝎心肠的亲弟弟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了西天。

  本来可以更有作为的一代英主赵匡胤,生命的琴弦骤然断裂,庙号太祖,在位十七年,终年五十岁。

  责任编辑 成 林

  插图 承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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