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之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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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花蕊
  • 发布时间:2010-10-25 16:13
  第一章 遣将伐蜀

  唐末五代乱世,藩镇割据,互相攻伐。五十四年间,中原地区在混乱中经历五个朝代,还有十多个小国与之并存,史称五代十国。

  几十年的大分裂、大混战、大破坏,田园荒芜,生灵涂炭,人们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祈祷上苍早日降下真龙天子,让百姓安居乐业。

  后周将领赵匡胤于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在胞弟赵匡义和心腹幕僚赵普的策划指挥下,发动陈桥兵变,代周而立,国号宋,定都汴梁(今河南开封),拉开了统一中国的序幕。

  赵匡胤根据“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战略方针,很快就灭掉了荆楚一带的荆南、湖南、南平等小国,兵锋直指雄踞川中的南方大国——西蜀。

  当了三十年太平天子的蜀后主孟昶慌了手脚,他的军队虽多,但兵骄将惰,毫无战斗力,岂能抵挡久经战阵的宋师劲旅。他忙遣密使高彦携蜡书赴并州(今太原),请求北汉主刘承钧出兵夹攻汴梁。

  高彦一路上晓行夜宿,跋山涉水,来到了北宋东京汴梁,准备稍作逗留便北上并州。当他举目四顾时,一代新兴大国的宏伟气象扑面而来,但见宫殿巍峨高耸,店铺栉比鳞次,街道车水马龙,百姓鲜衣美服。时届仲秋,正是十月里的小阳春,金阳灿灿,丹桂飘香,芙蓉红如锦帐,菊花黄似霓裳。大宋开国只有四年,便繁荣昌盛,蔚然有治平之象矣。偏居一隅的西蜀小朝廷,是中原大宋的对手吗?一旦被灭,他能有好果子吃吗?值得为一个昏君殉葬吗?思虑再三,他决定另投主子了。

  高彦来到开封府衙,说有密件要交给大尹。衙卒不敢怠慢,马上禀报已封为晋王的开封府尹赵光义(因避兄讳改为光义),光义立刻传见。

  高彦向光义坦陈了自己的身份,说奉蜀主之命,前往并州联络北汉夹攻汴梁。现迷途知返,愿投明主,望晋王收录,并交出蜡丸帛书。

  赵光义闻言大喜,称赞道:“先生审时度势,慨然来归,本藩保你鹏程万里。”

  高彦连忙拜谢。一个时辰后,赵光义携高彦来到了赵匡胤日常听政的垂拱殿。

  赵匡胤听了光义的禀奏,又看了孟昶写给刘承钧的密信后,喜动天颜,夸奖高彦:“先生弃暗投明,大慰朕心。”

  高彦忙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陛下乃千古圣君,微臣请为大宋子民。”

  “好,朕赐爱卿黄金千两,彩缎千匹,权知开封府通判。”

  高彦忙跪道:“臣谢主隆恩。”

  “平身。”

  “谢陛下。”

  “高卿已为宋臣,望卿能将西蜀内情如实上奏。”

  “臣遵旨。常言道:昏庸之君,必用奸伪之臣。西蜀上下文恬武嬉,醉生梦死。军队尤其腐败,将官日事嫖赌,兵丁夜作浪游。后主更是穷极侈靡,住的是屏宫,睡的是玉床,枕的是玉枕。”

  赵匡胤问:“何谓屏宫?”

  “这是蜀高祖孟知祥创建的,黄金饰顶,白银铺地,用画屏七十张,连以机栝,装斗而成。每屏配以夹层薄绫,由名画家绘上山水人物,花鸟虫鱼,又于屏框四角,分两面嵌八颗明珠。高祖驾崩,自然留于后主享用了。”

  赵光义插嘴:“那孟知祥称帝不足一年,倒会挖空心思享受。”

  “一点不假。”高彦说,“后主比他父王更会享福,真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他在屏宫中央设一张四边等阔的红玉床,以黄金嵌绿珠作为床柱,悬一顶浅红色的鲛绡帐,宫里唤它做皇明帐。床头设一条三尺长的青玉枕,冬温夏凉,唤做左宫枕。这还不算稀罕,连他撒尿的夜壶,也是用黄金、翡翠、珍珠、玛瑙、红蓝宝石镶嵌而成的。”

  众人惊叫:“哇!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是啊!后主为了满足淫欲,强征蜀中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美女入宫,把三千多个美人分成十四个等级。其中有位青城人氏费慧,美冠群芳,娇如好花含萼,艳似明珠出胎。后主赞她花不足拟其颜色,似花蕊之翾轻也,故赐封号为花蕊夫人。这花蕊夫人文能赋咏,武能骑射,君妃二人形影不离,不是吟花咏月,听歌观舞,便是飞鹰走马,游猎蹴鞠。有一次,后主在摩诃亭中填词吹捧花蕊,刚写了‘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两句,不料近侍呈上紧急军报,后周招讨使王景连拔黄牛等八寨,攻下秦、凤等四州。后主闻报非但无半点惊慌焦虑之状,反而掷笔怒道:‘可恨!可恨!败朕诗兴。’满朝诧为奇闻。”

  “哈哈哈——昏君真是昏了头,难道江山还没有他做诗要紧吗?孟昶宠花蕊,比起吴王宠西施,唐明皇宠杨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嘻嘻嘻——蜀后主与南朝陈后主倒像是一个模子中脱出来的,都是酒色之徒。”

  “嘿嘿嘿——上苍有眼,怎么能让这种昏君再坐在龙椅上呢?早该当大宋的俘虏了。”

  平时的垂拱殿,庄严肃穆,君臣都一本正经。这天的早朝听高彦讲蜀宫秘史,比新闻更有趣,个个乐得开怀大笑。高彦愈发起劲,绘声绘色。为迎合人们的阴暗心理和窥私欲,故意大谈蜀主与花蕊的床笫之事,语多涉淫秽。匡胤不得不制止道:“好了,高爱卿果然忠心可嘉,暂且打住,咱讨论正事要紧。那孟昶如此荒淫败政,朕欲讨伐西蜀,卿等以为可取否?”

  “可取!可取!王师仰仗天威,定能马到成功。”

  赵光义听得众人议论,心中盘算开了:孟昶拥有三千佳丽,专宠花蕊一人,那花蕊必是绝色无疑。我倒要看看,花蕊到底美成什么样子。对兄长说:“兄皇,素闻西蜀乃天府之国,国富民殷,早日攻下,也可增裕国库,增强国力。臣弟愿领兵讨蜀。”

  匡胤尚未回答,忠勇军节度使王全斌抢着大叫:“不行,晋王乃天潢贵胄,岂可亲冒锋镝?要臣等何用?微臣不才,愿平西蜀,乞陛下恩准。”

  被誉为北宋第一良将的左神武将军曹彬也出班奏道:“臣愿跟随王大帅平蜀,乞陛下恩准。”

  匡胤喜道:“二位虎将殿前请缨,甚慰朕心,今命王爱卿为西川行营都部署,曹爱卿为都监,点兵六万,分道进川。高彦为随军向导,取得西蜀后,另有升赏。”又谆谆告诫王全斌,“王爱卿此去,必然攻无不克,倘占领城池,所得财帛,可尽数分赏将士,朕但得土地就是了。财者,帝王之所以聚人守位,奉天顺德,治国安民之本也。攻下四川后,切勿乱杀乱屠。倘若孟昶出降,所有眷属,不准伤害一人,好生护送来京。朕已为蜀主在汴水滨建造广宅五百余间,让他们安居哩。”

  “陛下圣明,臣领旨。”

  赵光义见兄皇对自己的请求置之不理,好生气恼,又听他絮絮叨叨叮嘱王全斌不准伤害孟昶家属,更是鄙夷,心想老哥是个铁血英雄,攻城掠地死了那么多人,也没见他手软过,如今为了那个尤物花蕊却变得婆婆妈妈。可见得是人就有弱点,圣君也好,昏君也罢,对美色的追求并无二致,多具苍蝇逐臭的本能。

  果然知兄莫若弟,赵光义猜对了兄皇的心思。本来匡胤见天气渐冷,想让部队好好休整一番,开春后再打仗。不料闻听了花蕊的才情美貌后,立刻神魂颠倒,恨不得马上一睹娇容,一亲香泽,顾不得严冬将至,迫不及待地下令伐蜀。可笑这弟兄俩还未见到佳人,便想占为己有,相互猜忌,互相妒恨了。

  出征那天,下着大雪,赵匡胤见将士们顶风冒雪站在校场上,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对王全斌说:“朕穿戴紫貂裘帽,尚觉寒冷,西征将士,冲冒风雪,委实辛苦。”脱下紫貂裘帽,为其披上,“朕赐爱卿御寒。”

  王全斌跪受宠赐,感激涕零:“谢陛下。”

  赵匡胤又高声对众将士说:“辛苦大家了,一时不及遍赐诸卿啊,等凯旋回京时,一定重赏大家。”

  将士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万岁!万岁!万岁!”

  第二章 奉表请降

  乾德二年(964)十一月,大将王全斌、曹彬各领精兵三万,分别从凤州和归州向西蜀进军。一路上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前锋便攻占了万仞寨、燕子寨,已逼近兴州。孟昶闻报,吓得面如土色,忙命知枢密院事王昭远为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李进为正副招讨使,领兵抗击宋军。

  出兵那日,孟昶率文武百官亲往成都南郊武侯祠,设宴为王昭远饯行。这武侯祠还是西晋末年十六国成汉武帝李雄为纪念三国蜀丞相武乡侯诸葛亮而建造的。祠内古柏葱郁,青瓦红墙,飞檐斗拱,幽雅气派。

  孟昶亲自捧酒赐予王昭远道:“请爱卿满饮此杯,但愿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又指着唐元和四年(公元809年)由宰相裴度撰文、著名书法家柳公绰(柳公权之兄)书、名匠鲁建刻字的堂碑对他说,“此乃三绝碑,望爱卿前去能建武侯之功德,垂宇不朽也!”

  自幼熟读兵书,一向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跪下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罄尽:“谢陛下。”

  “爱卿平身。”

  王昭远站起后,举臂大呼:“臣此行何止克敌,还要收复秦、凤等四州,直捣中原。臣有十万貔貅,夺取汴京易如反掌也!”

  孟昶畅朗大笑:“好!好!好!爱卿如此自信,社稷之福也。意气凤凰霄汉,身当虎豹雄关。爱卿国之干城也。”

  宰相李昊听得王昭远夸夸其谈,大言不惭,心中暗自嗤笑,嘴上却凑趣道:“圣天子万寿临轩,大将军八面威风,像都统之武勇,并世能有几人?”

  王昭远忙向李昊拱手笑道:“丞相过奖了。”得意洋洋地谢了圣恩并李昊等人,离席上马,手执铁如意,向北一指,率领三军起行。

  孟昶听了王昭远的狂言,以为他真有能耐,回转宫廷后,依旧一如往日,与花蕊安心饮宴游乐。

  只有李昊忧心忡忡地对群僚说:“诸位听见了吧,骄兵必败。那王全斌、曹彬都是身经百战、力敌万人的骁将,王都统如此轻敌,西蜀亡国之祸不远矣。”

  群臣愀然不悦,唉声叹气。

  形势的发展果不出李昊所料,只会纸上谈兵的王昭远与宋军交锋,连连失利,溃不成军,十万将士仅余两万人,王昭远本人也成了俘虏。

  败绩传到成都,孟昶急得晕了过去。还是花蕊有几分主见,奏请孟昶拿出府中金帛,招募士兵。孟昶令太子孟玄哲率兵开赴前线。太子哪懂什么军事!携乐器、拥姬妾,加上优伶数十人为随从,一路吹吹打打,至绵州遇上宋军,不敢交战便逃回东川,沿途焚掠,无恶不作。匡胤闻知后叹道:“孟昶无股肱爪牙,其亡不远矣。”

  来年春天,孟昶与花蕊苦中作乐,乘龙舟漫游浣花溪。浣花溪在成都市西郊,又名百花潭,为锦江支流,纤秀长曲,窈然深碧。两岸竹如琅玕,柳如金丝,花如彩霞。沿途有青羊宫、梵安寺、武侯祠、望江楼、杜甫草堂等名胜古迹。

  孟昶乘坐的龙舟规制巨大,雕镂奇丽,大小数十房皆涂以丹粉,嵌以金碧、珠翠,缀以流苏、羽葆、朱丝网络。舟中丝竹盈耳,宫妓随着音乐轻歌曼舞:

  浣溪畔,锦树绣茵铺两岸,

  凤舸龙船荡碧湾。

  萧韶一派兮声婉转,

  娇娥几队兮舞翩跹。

  愿风神啊,莫把春吹远,

  对酒当歌须尽欢。

  孟昶喜道:“妙!妙!妙!好一个对酒当歌须尽欢。”倾杯豪饮,对花蕊说,“爱妃呀,朕想那前蜀主王衍,也是个风流君王。他那醉妆词写得甚妙:‘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朕品宫商,拥玉人神怡心醉,难得这皇家富贵,不羡仙乡。”

  花蕊长叹:“唉!”

  “爱妃因何叹气?”

  “大火已扑国门,兵刀渐逼廊庙。陛下还在歌舞宴乐,妾恳请陛下以国事为念,撤乐罢宴,勿让臣民指责陛下废政误国。”

  孟昶立时沉下脸道:“你总是败朕游兴。”掷杯喝令,“回宫。”

  龙舟立刻转舵向皇宫驶去,见李昊正焦灼地站在码头上。孟昶刚下舟,李昊便抢步上前道:“陛下,大事不好。”

  孟昶心中一凛,忙问:“莫非京都已破?”

  “咳,京都若破,咱君臣还能见面吗?宋军九攻九胜,我军则屡战屡败,王都统投敌,李招讨阵亡,绵州也已失守。宋帅王全斌已到魏城,不日便要到成都了。”

  孟昶流泪失声道:“快!召集群臣上朝,共商救国之策。”

  李昊泣奏:“百官闻讯俱作鸟兽散,还上什么朝?禁卫将士也一哄而散了。”

  孟昶愣了半晌,忽大哭道:“如此说来,朕已成了孤家寡人。朕父子温衣美食养军士四十年,及至遇敌,竟不能为朕东向发一箭,便土崩瓦解了。”

  花蕊插嘴道:“请宰相转告王全斌,蜀宫献上千车玉帛,只求能熄烽烟。”

  孟昶连忙接口:“还有,除了花蕊夫人,朕宫中还有三千娇娥,亦可献于宋君。”

  李昊连连摇头:“金帛美女,只能打动昏君庸主,那赵匡胤自以为是真命天子,要的便是疆土。宋师开拔时,宋君便晓谕王全斌,命他攻克城池后,将财帛分赏将士,他只要土地,并说:‘财者,帝王之所以聚人守位,奉天顺德,治国安民之本也。’常自称为天下守财,为天下用财。”

  “此话怎讲?”

  “为天下守财,即生活节俭。有年七夕节,他送给母后的节礼是三贯钱,皇后一贯半。中宫月俸七百钱,公主月俸五贯。内宫宦官五十余名,宫女二百余名,他还认为太多,遣散自愿出宫者五十余人。为天下用财则出手慷慨,为争取大臣的忠心以固皇权。宰相范质生病时,赐金器二百两、银器千两、绢两千匹、钱二百万;赵普有病,赐银器五千两、绢五千匹……如此厚人薄己,金帛和美女对他还有吸引力吗?”

  “唉,宋主励精图治,朕昏聩荒淫,悔愧已晚矣。”

  “如今内无守将,外无拒兵,成都危在旦夕。陛下不如纳土归降,也好保全家族。宋臣主张杀掉降王,宋主却说:‘他们本来有千里国土,十万军旅,尚且被擒。目前只成了被放逐的孤客,还会有什么作为?’那些亡国之君非但未遭屠戮,反而被授予高官厚爵,活得有滋有味。”

  孟昶摆手道:“别说了,朕已到绝境,除了出降,更无他法,请爱卿速速命人去城头先挂上降旗,并请爱卿为朕起草归降书吧。”

  “臣遵旨。天厌乱久矣,一统海内,就在今朝吧。”

  花蕊掩面欷歔,孟昶叹道:“只怪朕平日嬉游无度,不听爱妃忠谏,故有今日之祸。”

  花蕊哽噎道:“大势已去,悔亦无用,分久必合,也是天数。”

  李昊点头称赞:“娘娘所言极是,金瓯一统,万民幸甚。陛下也无须自责了,此乃大势所趋呀!”

  孟昶泣道:“朕别无奢望,到了汴京,咱君臣夫妇仍然相守,便心满意足了。”

  李昊苦笑:“但愿如此吧。”

  王全斌收下降表,率大军兵不血刃,进入成都。从他离开汴京西进直到孟昶归降,不过六十六天,便克奏全功。西蜀四十五州,一百九十八县,尽归大宋版图。

  有蜀人憎恨劝降的李昊,半夜在其宅门上写下“世修降表李家”六字。原来李昊是个贰臣,前蜀亡于后唐时由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的李昊起草的降书;后蜀亡时,又由宰相李昊起草降书。难怪有人挖苦他为“世修降表李家”了。

  平心而论,却也怪不得李昊,只因当时的朝政更迭太频繁,让臣民无法长期效忠一个主子。许多军阀占地为王,称孤道寡,侥幸登上历史舞台,却又匆匆谢幕。其兴也何勃?其败也何速?根本原因还是他们鼠目寸光,不修仁政,只知蚕食鲸吞相邻州郡以扩大地盘,为一己私利,不尊重人民最起码的生命权、生存权,忘了古训:“人民是水,君主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这种时代大背景下,产生了许多朝秦暮楚的投机政客,他们如同变色龙,变来变去为不同的主子效劳,只要能保富贵,什么操守、气节之类的都顾不上了。其中有个叫冯道的大官僚人品尤其卑劣,他历仕后唐、后晋、契丹、后汉、后周五朝,事九君、八姓,三入中书,为相达二十余年,亡国丧君,毫不在意,是五代官场上一个真正的不倒翁。北宋宰相司马光曾批评他:“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而冯道却恬不知耻地标榜自己:“孝于家,忠于国,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师长、为天、为父,有子、有孙。时开一卷,时饮一杯,食味、别声、被色,老安于当代,老而自乐,何乐知之?”自号“长乐公”。

  第三章 馆壁题词

  车声辘辘,马声萧萧。“一旦归为臣虏”的孟昶、花蕊、李昊及三千多名宫眷、宗室、朝臣在宋军的押解下,辞别巴山蜀水,登上了远去汴梁的漫漫长途。

  花蕊骑在马上,频频回首张望。故乡渐行渐远,再也看不到慈爱的双亲,再也看不到蜀江水碧蜀山青的迷人美景,虽是生离,实为死别。正在伤感欲泣,耳畔又听得杜鹃“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的悲啼,愈发使她心碎肠裂,珠泪抛洒。

  当一行车驾来到四川广元西南葭萌驿站时,王全斌呼道:“蜀国君臣听了,此乃葭萌驿馆,可小憩后再赶路。”

  “葭萌驿馆?”花蕊猛吃一惊,对丈夫说:“陛下可还记得?六年前,李丞相送妾到了驿站,圣驾亲来迎妾进宫。此一去献俘阙下,故国难归,家山难见,天下人间,与亲人永诀了,怎不叫妾伤怀。”

  李昊勉强安慰道:“请娘娘不要悲伤,保重玉体。”

  孟昶流泪道:“是朕失德,亡国倾家,愧对列祖列宗,更愧对贤卿爱妃。”

  “前尘往事,令人不堪回首。”花蕊问王全斌,“王将军,能否容妾在驿墙上题诗,以抒忿郁之情?”

  “夫人请便。”

  “谢元帅。”

  王全斌吆喝:“来人,笔墨侍候。”

  驿吏慌忙捧上笔砚。花蕊搦管挥毫,写下了流传千古的采桑子(题葭萌驿壁):

  初离蜀道心将碎,

  离恨绵绵,

  春日如年,

  马上时时闻杜鹃。

  掷笔于地,掩面痛哭。

  王全斌摇头晃脑地说:“夫人真是才女,做得一手好诗。看了夫人的词,本帅倒想起古人两句诗来了。”

  孟昶问:“什么诗呀?”

  王全斌嗤笑道:“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

  花蕊气得喷出一口鲜血,站立不稳。孟昶、李昊赶紧扶住。

  孟昶悲呼:“爱妃!”哭了起来。

  王全斌把肩一耸,不屑地回过头去。

  军士狐假虎威地呵斥:“这班人好不晓事,元帅好意叫你们歇歇脚。男叫女哭,真烦煞人也。走,干脆上路。”将他们推推搡搡,孟昶险些跌倒。

  忽然,一阵急遽的马蹄声骤雨般地逼近,赵光义单骑驰来,大喝:“休得无礼!”

  王全斌及众将士慌忙行礼:“臣等参见晋王千岁。”

  “诸位免礼。万岁命本藩护送花蕊夫人进京,你们先走吧。”

  王全斌口称遵命,押了孟昶等便走。花蕊扑向孟昶:“陛下!”

  “爱妃!”两人搂抱痛哭。

  “嗯哼!”赵光义皱眉咳了一声,王全斌会意,斥骂左右:“都是些死人哪!还不快快赶路。”

  军士粗暴地拉开二人,又将孟昶粗暴地一推:“走!走!走!”孟昶一个趔趄摔倒,额头擦去一层油皮,渗出血珠来。李昊忙用手帕替他拭去血迹,扶他起来道:“陛下,您没事吧?”

  “陛下!”花蕊刚欲扑上前,被士兵用力架住了,泪眼迷离地看着夫君被裹胁而去,骂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光义见人们都已走远,上前唱喏:“夫人,请受本藩一礼。”

  花蕊睁大一双灵秀的眸子,注视光义,会说话的大眼睛仿佛在问:“你是谁?”

  光义看出花蕊的疑惑,淡然一笑:“本藩便是官拜开封府大尹的御弟光义,奉兄皇密旨,护送夫人前行。”

  花蕊不得不低头施礼:“贱妾拜见千岁。”

  “夫人少礼。”光义边说边出手相扶,孰料将门之女、自幼习练刀枪拳脚的花蕊身形一闪,早已站在八尺开外。

  光义暗想:“嘿,原来还是个会家子。”默默打量花蕊,见她高有七尺,玉立亭亭,肌肤似雪,眉目如画。柳腰一搦,香肩双斜。恰似海棠初开,素馨将放。不禁喃喃自语:“此情此景浑如梦,恍惚身在玉蓬瀛,邂逅玉天仙。啊,太美了!太美了!”暗忖:如此娇娘,谁人不爱?待等她到了汴京,定受兄皇宠眷,哪有光义的份。俺乃久战沙场的骁将,竟效起妇人之仁,岂不可笑?在这荒驿僻地,恃力将其强占便了。嘿嘿淫笑着挨身上前。花蕊不屑地转过了脸。

  光义哂笑:“唷,亡国宠妃,还害羞哪!”猛然托起她的下巴,俯身便欲强吻。花蕊双手将他一推,猛掴他一巴掌。

  羞怒交加的赵光义怪叫:“反了,反了,好一个贱人,居然打起你王爷来了,俺岂能饶你!”一把搂住花蕊,粗暴地吻她的香腮、朱唇。

  花蕊拼命挣扎:“放开我,放开我。”但光义置若罔闻,动手撕她的衣衫。花蕊见光义不顾廉耻,竟欲强占自己,不禁怒火中烧,紧咬银牙,伸手在他脸上狠命一抓,光义的面上顿时现出四条血痕。

  光义负痛急忙松手,一腔春情消融得干干净净,指着花蕊大骂:

  “你这贱人,竟敢对俺晋王行凶,空负了俺惜玉怜香一片真心。”拔剑刺向花蕊。花蕊昂然傲立,冷笑道:“杀吧!休道我亡国之妇,贱如鸡豚。我也曾是侯门娇女,蜀宫贵妃,焉能效此桑间濮上之丑行!花蕊宁蹈白刃,拼一个珠焚玉碎,颈血溅人。”

  光义本不敢杀害花蕊,只想吓唬她一下,令其乖乖就范。看到花蕊凛然正色,视死如归,不觉转怒为笑道:“夫人冰雪节操,风雷秉性,令人钦佩,恕光义无礼。”将剑入鞘,作了一揖。

  花蕊正眼也不看他,径自上马,策鞭而去。光义拍马追赶,看到花蕊的飒爽英姿,不觉大加赞叹:“好俊的身手,真是别具风流迥出尘啊!可惜宋宫尽是庸脂俗粉,谁能与之匹敌?”

  第四章 紫殿碎宝

  伐蜀大军得胜回京,除了给宋王朝扩展了疆域,更带来数不尽的财富。本来就富庶的天府之国几十年不动干戈,官府和民间俱肥得流油,国库所储存的奇珍异宝和金银玉帛多得令人咋舌,水陆同时运输也要十年方可运完。宋廷国力大增,喜得匡胤整天合不拢嘴,将王全斌、曹彬等灭蜀功臣一个个升官晋爵,赏赐珠宝绢帛无算,君臣皆大欢喜。对于赵匡胤来说,开疆发财,固然龙心大悦,更使他兴奋的是,梦寐以求的绝代佳人花蕊也来到了汴京。为了不让心仪的美女蒙受屈辱,匡胤宁肯失去一次在举国臣民面前彰显天威的机会,下旨免了献俘典礼,在紫宸殿召见孟昶夫妇。

  群臣闻旨俱吃了一惊,这紫宸殿是每月朔望(初一、十五)朝会、举行郊庙典礼及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皇帝接见前几个降王都在偏殿,而今却在如此庄严的紫宸殿接待一个亡国之君,规格礼遇也太高了吧。历朝历代,有几个后主末帝能保住脑袋的?宋天子不杀降王,深宅大院,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已经够仁慈了,如此抬举孟昶,可谓破天荒第一次。群臣心知肚明,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不重孟昶重花蕊。

  众人正在心里嘀咕,内侍来报说孟昶夫妇进宫谢恩,门外候旨。匡胤忙叫快宣。须臾,孟昶夫妇来到了大殿,慌忙跪下,口称:“罪臣孟昶拜见大宋皇帝陛下。”

  “罪妇费氏叩见万岁。”

  赵匡胤徐徐开口:“孟昶,念你迷途知返,悔过从新,朕封你为秦国公,官拜检校太师兼中书令。”

  “罪臣感恩戴德。”

  “孟门费氏袭封花蕊夫人。”

  “罪妇感恩戴德。”

  “既归顺大宋,便是一家,休要自称罪臣罪妇了。”

  “微臣谢恩。”

  “臣妾谢恩。”

  “你们起来说话,把头抬起。”

  孟昶起立。花蕊站起后缓缓抬头,如同明珠拂尘,光芒四射,满殿生辉。赵匡胤目眩神迷,群臣呆若木鸡,花蕊的美貌显然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琼花作骨,秋水为神,不亚汉宫赵合德寒泉浸玉,胜过隋家吴绛仙秀色可餐。独有赵光义满脸恚恨,心中暗骂:“他妈的没出息,见了这女人都像泥塑木偶,中了邪啦!”

  赵匡胤禁不住走下金阶,踱到花蕊身边忘情端详。花蕊抬起星眸,无限娇羞。群臣想笑不敢,俱目视赵普,赵普故意干咳一声。

  赵匡胤这才回过神来,含愧转身回到御座,叫唤:“秦国公。”

  孟昶尚未反应过来,花蕊急扯其袍袖。

  赵匡胤复大声:“秦国公。”

  孟昶急应:“臣在!”

  “朕委实不解,想巴蜀四十五州,一百九十八县,地大物博,国富民殷。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险隘处处,易守难攻。怎么六十六天就旗倒国亡呢?”

  “唉,群臣误我,群臣误我。臣若有张良运筹帷幄,萧何输运粮草,韩信诛灭霸王,臣焉能败国?”

  赵匡胤喷然大笑:“哈哈哈。张良、萧何、韩信俱是一代人杰,能为你所驾驭吗?”

  孟昶老实回答:“不能。”

  “唔,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众臣哂笑着交头接耳:“亡了国,不引咎自责,反而理直气壮,好大的口气,自比刘邦,不知羞也不羞。”

  花蕊喟叹,孟昶无言怔立。

  赵匡胤又问:“秦国公,闻那宰相李昊,颇有见识,曾云:天厌乱久矣,一统海内,就在今朝吧!”

  “曾说过。”

  “如今他人呢?”

  “他随臣来到汴京后,落发为僧,到嵩山永泰寺修行去了。”

  “可惜,可惜,未肯为朕所用。听说花蕊夫人也常劝告秦国公罢宴撤乐,勤理朝政,可有此话?”

  “有过。”

  “你不纳忠言,骄奢淫逸,难怪要当俘虏啊!”

  “是!是!是!陛下责问得有理。臣顽劣昏聩,未能审时而行,早些纳土归降,称藩奉国,直到中朝王师西下,还要负隅顽抗……”

  赵光义挖苦道:“听说秦国公在蜀宫时,最赏识王衍的醉妆词:‘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一个前蜀主,一个后蜀主,两人倒是衣钵相传,一脉相承。”

  满殿轰然:“哈哈哈!”

  花蕊羞愧万分,孟昶狼狈不堪。

  赵匡胤又唤:“哦,花蕊夫人。”

  花蕊忙应:“臣妾在。”

  “闻夫人才情蕴藉,欺班羞谢,望不吝珠玉,赋诗一首如何?”

  “臣妾才疏学浅,不善词翰,乞万岁恩免。”

  “休得过谦,正欲恭听。”

  “这?也罢,请万岁命题。”

  “就以蜀亡为题。”

  花蕊思索,走了一步、两步、三步,忽对匡胤道:

  “述国亡诗——奉诏作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话音甫落,满殿皆惊。匡胤击案赞叹:“三步成诗,旷世未见也!人称天下才华一石、独得八斗的曹植七步成诗,已为千古佳话。锦江腻滑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自古蜀女多才,实乃山川灵秀所钟啊。”

  赵普出班说:“陛下,花蕊夫人满腔怨尤,理当问罪。”

  “宰相何必望文生义,夫人骂的是蜀国君臣,与大宋何干?依朕看,这《述国亡诗》是难得的佳作,有才情、有胆识、有骨气,神采倍出,足愧须眉矣。”

  “妖姬有才,更具惑主魅力。西蜀之亡,责在后宫。”

  “宰相之论,有欠公允。美人手无缚鸡之力,更无统兵施政之权,焉能败坏江山?红颜祸水之论,谬也!非也!”

  光义奸笑道:“兄皇所论极是,美女确无议政之权,掌兵之势,可她们也有利器,可以影响君王。只要常吹枕边风,昏君还不乖乖地听其摆布?就像眼前的蜀国君妃来说吧,一个是酒囊加饭袋,一个是美女加才女。两个活宝凑在一堆,要说亡国,都有责任。”

  “嘿嘿嘿,嘻嘻嘻……”群臣笑得前仰后合。

  花蕊早知光义因求欢未成,耿耿于怀。听了诸多恶毒的攻击,傲然不睬,孟昶可没这么超脱,气得紫涨了面皮,欲骂不敢,深深叹气。

  一个侍卫上殿,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漆盒的军士。侍卫奏道:“启禀万岁,三司使清点蜀宫器物,有件珍宝无人识货,不能造册,特请万岁……”

  “快快呈上。”

  “遵旨。”

  当大家看到一件形状古怪、非壶非瓮非罐,但光华璀璨夺目的器物时,俱傻了眼。

  赵匡胤问群臣:“众卿可识何物?”

  “臣等不知。”

  赵匡胤问光义:“御弟可识何物?”

  “臣弟不识。”

  赵匡胤又问孟昶:“形状离奇,珠翠辉煌,价值何止连城。秦国公,什么宝物?”

  孟昶忸怩地:“这个?乃是臣的……唉,微臣难以启齿。”

  赵匡胤宽厚地笑道:“卿家但说无妨。”

  “此乃微臣夜间方便的溺器。”

  “什么?”

  “就是夜壶。”

  “啊!”君臣俱为之一惊。

  赵匡胤拍案大怒:“溺器饰之七宝,当以何器贮食?奢靡至此,焉能不亡?六十六天,太长了。”无意中看了一眼花蕊,冷笑道,“真是‘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厉声斥道,“胭脂须眉,胭脂须眉呀!”

  孟昶忙说:“罪臣该死,敬献陛下受用。”

  “混账!”

  孟昶股栗不已,惊怖伏地,花蕊也跟着跪下了。

  赵匡胤训斥孟昶:“孟昶,你给朕听好了!你用这七宝溺器之时,便是你倾覆宗庙之期。朕就是不伐西蜀,老天也不会容你再安坐龙椅,称王称霸了。”喝令左右,“把这不祥之物提了下去,铁锏击碎!”

  第五章 立后遭阻

  孟昶死了。随着阶下那一声巨响,古今中外最豪奢、最珍贵的溺器碎为齑粉,同时粉碎的还有那个偏安腐朽的小朝廷。

  孟昶是可悲的,他从成都被千里迢迢放逐到汴京后,仅仅存活了七天。他的死成为北宋朝廷一大热门话题。有人说,他是被毒死的,皇帝爱上了他的宠妃,要让花蕊死心塌地上龙床,必须除掉他这个障碍;也有人说,他陪天子豪饮,喝酒过量,是醉死的;又有人说,因为七宝溺器,他被天子的雷霆震怒吓死的。总之,众说纷纭,版本很多,莫衷一是。

  可是,前两种说法似乎都站不住脚,若是酒肴中下毒,大家觥筹交错,应该无人幸免,孟昶死时并无中毒征象。至于酗酒而死,惊吓而亡,则怪不到别人了,因为不是蓄意谋害。孟昶真正的死因可归结为病逝。当了三十年的太平天子,孟昶的衣、食、住、行,即使在历朝帝王的层面来看,也是最好的。从一国之尊到阶下之囚,无异于从九霄云端跌入万丈深渊,足以置人死地。在孟昶听来,击碎七宝溺器的那声巨响,恰似一记催命的丧钟。一个神经不够强韧的人,生命也必然是脆弱的。

  赵匡胤给了死者很大的哀荣,废朝五日,素服发丧,追封其为楚王,赐御葬洛阳。

  半个月后,匡胤在自己的寝宫福宁宫设宴款待归葬已毕、前来谢恩的花蕊,并特意命人从御花园搬来几盆名品兰花点缀宫室。

  那一天,匡胤推说龙体欠安,免了早朝,穿戴整齐,执着铜镜照了又照,满意地笑了。要俘获一位眼高于顶的绝代才女兼绝色美人的芳心,他有足够的本钱。龙章凤姿,雄才大略,贵为天子,奄有四海。今天,他要恩威兼施,征服花蕊。等人心急,他就像一位初恋的少年,不时走到宫门口,向远处眺望。

  花蕊如约而来,一身缟素。匡胤看她比在初见时越发标致了.如烟笼白牡丹,清极韵极、亦丽极矣。

  花蕊冉冉下拜:“臣妾花蕊见驾,愿陛下万寿无疆。”

  赵匡胤急扶:“夫人快快请起。”

  “谢陛下。”

  “秦国公新丧,夫人也要节哀保重才是。”

  “陛下乃仁德天子,将妾夫礼殡厚葬。”

  “彼既归降,即为朕之臣僚,朕岂能薄他?”

  “妾感铭五内,特来谢恩。”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特设便宴,恭候夫人。来来来,这厢坐下。”

  “贱妾焉敢与天子同坐。”

  赵匡胤脸色一沉:“望夫人休要拂了朕意。”

  花蕊落座:“如此多谢陛下。”

  赵匡胤斟酒,举杯:“夫人,请饮下这杯酒。”

  花蕊连忙推辞:“陛下,臣妾不善饮酒。”

  赵匡胤笑道:“夫人,这杯酒有三敬。”

  “三敬?”

  “一敬夫人诗才,二敬夫人见识,三敬夫人颜色。”

  “臣妾担当不起。”

  “夫人才貌双绝,识见不凡,真是九州罕见、千载难寻呢。”

  花蕊心如柔波荡漾:“陛下过誉了。”

  赵匡胤让酒:“夫人请饮此杯,匡胤还有话说。”

  花蕊固辞:“还是先说后饮。”

  赵匡胤放下酒杯:“也好。匡胤烟尘界里定天下,刀枪剑丛度生涯,虽赢来江山如画,却输去青春年华。”

  花蕊同情道:“陛下贵为天子,原来也有难言之隐。”

  赵匡胤伤感地:“贵为天子,犹然血肉之躯,能无喜怒哀乐?我不效秦皇汉武,寻仙求药,幻想长生不老,我只希望有一个红颜知己!又谁知月下老人红丝儿几度错系。就是继皇后王氏也死去一年了,匡胤早已鳏夫独宿。”言及至此,不禁苦笑道,“嘿嘿,倒也清静!只是朝政万机之余,孤身只影,对着凤阁龙楼,能不临风惆怅,怀想依依?真辜负万丈雄心、一身武艺、千秋功业、无限江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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