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游猎

  • 来源:文苑
  • 关键字:终极,游猎,南非,诺贝尔文学奖
  • 发布时间:2011-01-19 10:14
  纳丁·戈迪默,南非作家,1991年“以直截了当的方式描述了在环境十分复杂的情况下个人和社会的关系……她的文学作品深入地考察了历史的过程,同时又有助于历史的进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也是第一位获得此奖的南非作家。

  那天晚上,妈妈到商店去了,她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父亲有一天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因为,他在打仗。我们也在战火中,可我们是孩子,我们就像奶奶和爷爷,我们没有枪。父亲打的人——匪徒,我们的政府是这样叫他们的——在这里横行,我们躲着他们,就像一只只被狗追赶的小鸡。我们不知道往哪里走。妈妈到商店去了,因为有人说,你可以去买点油用来烧菜。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尝过油味了,当时感到很高兴。可能她买到了油,在黑暗中被人打倒,把油抢走了;可能她遇上了土匪。如果你遇上他们,他们会杀了你。头两次他们到我们村子里来,我们逃走了,藏在树丛里,等他们离开后回家时,发现他们把东西全抢走了;可是,他们第三次到村子里来时,再也没有什么可抢的了,没有油,没有吃的,他们点燃了茅屋,我们家的房顶塌了下来。妈妈找到几块白铁皮,我们把它们搭在屋顶的部分地方。我们那天晚上一直等着妈妈,她却没有回来。

  我们很害怕,不敢出去,甚至不敢出去干活,因为土匪真的来了。他们没进我们的房子(它没有顶,肯定看上去像是没人住的,里边什么也没有)可是冲进了村子。我们听到有人在尖叫,在奔跑。没有妈妈给我们指路,我们害怕极了,甚至不敢跑。我是三兄妹中的老二,是女孩子,弟弟双手搂着我的脖子,两腿钩住我的腰,身子紧紧地贴在我的肚子上,那样子就像一只贴着母猴的小猴。哥哥整夜手里都抓着一截烧断的木棍。如果土匪发现他,那木棍可能救他的命。

  我们在家里等了一整天,等妈妈回来。我至今也不知道那天是星期几。那时我们村里既没人上学,也没人去教堂了,所以,你不知道是星期日还是星期一。

  太阳落山时,我奶奶和爷爷来了。村里有人告诉他们,只有我们几个孩子在家,我妈妈没有回来。我先说“奶奶”,后说“爷爷”,因为他们两人就是这样的:奶奶又高又壮,还没有老,可爷爷个子很小,穿着宽大的裤子,你不知道他的身子究竟在哪里,他笑呵呵的,可是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他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浸透了肥皂水。奶奶领着我们——我、小弟弟、哥哥和爷爷——回到她的房子,我们大家(除了在奶奶背上熟睡的小弟弟)都害怕在路上遇到土匪。我们在奶奶的房子里等了很长时间,可能有一个月吧。我们饿着肚子,妈妈仍然没有回来。在我们等她来接我们的日子里,奶奶没有东西给我们吃,爷爷和她自己也没有东西吃。一个有奶的女人给了一点奶让小弟弟吃,虽然在我们家里,弟弟和我们一样,吃的也是稀粥。奶奶领着我们去找野菠菜,可是村子里的人全都在找野菠菜,连一片野菠菜叶也没有留下。

  爷爷跟着一些小伙子去找我妈妈,可是没有找到。奶奶和其他女人一起痛哭,我和她们一起唱赞美诗。她们带来了一点吃的——一些青豆——可是,两天以后我们又没吃的了。爷爷曾经有三只羊、一头牛、一块菜园,可是土匪早就把羊和牛抢走了,因为他们也饿着肚子,播种的时间到了,爷爷却没有种子。

  所以,他们拿定主意——奶奶拿定主意,爷爷没有吱声,只是摇晃着身子,可是她不理睬他——我们应该离开。我们小孩很高兴。我们想离开没有妈妈的地方,离开我们饿肚子的地方。我们想到没有土匪的地方去,到有东西吃的地方去。想到肯定有这样的地方,在远方肯定有,我们心里很高兴。

  我奶奶把她上教堂穿的衣服给了一个人,换了一些干玉米,她把玉米煮熟,用一块破布包起来。我们出发时带上玉米,她觉得我们可以从河里弄到水,可是我们什么河也没有看到,我们口渴极了,只得往回走。并不是回到奶奶、爷爷住的地方,而是到了一个有水泵的村子。她揭开装着衣服和玉米的篮子,取出她的鞋子卖了,买了一个大塑料桶来装水。我说,哎呀,你连鞋子也没有了,怎么上教堂呢,可是她说,我们要走的路很远,带的东西太多了。在那个村子里,我们见到了其他准备逃难的人。看来他们比我们更了解应该逃向哪里,我们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要到去的地方,我们必须穿过克鲁格公园。我们听说过克鲁格公园,一个动物生活的地方——有大象、狮子、黑背豺、鬣狗、河马、鳄鱼,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动物。在开始打仗以前,这样的动物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也有一些(爷爷记得,那时我们这些小孩子还没出生呢),可是土匪杀死大象,出卖它们的大牙齿,还有,土匪和我们的士兵都要吃羚羊肉。我们村子里有一个没有腿的人——鳄鱼把他的双腿咬断了,就在我们的河里;可是,我们那里仍然是人生活的地方,不是动物生活的地方。我们知道克鲁格公园,因为我们这里有些人离开家乡,去那里干过活,白人到那里去观看动物。后来,我们在一个大帐篷里住了下来。每天早上帐篷里的人起床时,婴儿们哭成一团,人们挤在帐篷外的水龙头边推来推去,有的孩子已经在剥取前一天剩下的稀粥锅巴。这时,哥哥和我在收拾鞋子。奶奶让我们坐在席子上,把两腿伸直,这样她就可以仔细地检查我们的鞋子,看我们是不是把鞋子弄好了。住在大帐篷里的其他孩子都没有上学穿的鞋子。我们祖孙三人看着鞋子,好像我们重新住进了真正的房子,既没有战争,也没有离开家乡。

  有的白人来到这里,为住在大帐篷的人拍照,他们说要拍电影。虽然我知道电影是怎么一回事,但从来没有看过。一个白女人挤进我们住的地方,问我奶奶问题。有人懂得那女人的话,他用我们的话把问题讲给我们听。

  你们已经这样生活多长时间了?

  她说是在这里吗?我奶奶问。在这个帐篷里,两年零一个月了。

  你希望将来怎么样?

  不希望。我在这里。

  但是,你希望孩子们怎么样呢?

  我希望他们上学,他们就可以找到好工作赚钱。

  你希望回莫桑比克,回你自己的国家去吗?

  我是不会回去的。

  但是,战争结束以后就不会让你们待在这里了。难道你不想回家?

  我想奶奶不愿再说了。我想她不会再回答白女人的问题了。白女人侧着头,对着我们笑。

  奶奶把脸转向一边说,什么都没有了,家也没有了。

  奶奶为什么这样说呢?为什么?我要回去。我要穿过那个克鲁格公园回去。战争结束以后,如果不再有土匪,妈妈可能正等着我们呢。还有,可能在我们离开时,爷爷只是没有追上我们,他后来设法找到了路,慢慢地穿过了克鲁格公园,他会在家里的。他们都会回家的,我会记得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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