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遗产之镜——对当代建筑遗产寓意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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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4-21 17:39
文/董诚南京工业大学建筑学院硕士研究生
程佳佳南京工业大学建筑学院讲师(通讯作者)
摘要:文章通过对法国建筑历史与理论学者——弗朗索瓦·萧伊对当代建筑遗产发展面临的遗产膨胀和崇拜现象的分析,解释了她对当代建筑遗产保护趋势的担忧。萧伊以遗产之镜精妙比喻、解释了建筑遗产膨胀与“补形术革命”的社会背景之间的深入联系。同时也提出了遗产崇拜是一种非理性的自恋症的现象的观点,为了解决这一现象所代表的社会创伤,提出了恢复她所归结的“建造能力”是穿越遗产之镜的合理方式。
关键词:建筑遗产;遗产崇拜;遗产之镜;建造能力
引言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保护建筑和城市遗产在城市政策中越来越受到重视,在城市规划中运用有利于城市肌理和文脉延续的方法,以及许多城市对旅游业等文化产业的战略选择,这些现象都表明了在现代城市生活中对历史和文化遗产的需求在日益增长。
与遗产热同时存在的是遗产保护带来的遗产界定混乱、所有权争夺等各种问题。我们正处于遗产保护的新时代,商业价值的主导和对视觉形象的崇拜,正在全力渗透到遗产保护的理论和实践中。“今天对于文化遗产崇拜的动机可能是逐利的欲望、是对乡愁的迷恋、或者是对过往的猎奇,在这个保护正在压倒我们的时代,当代的保护批判必然也要从对塑造遗产动机的阐释开始”[1]。
1遗产保护与遗产崇拜
1.1《建筑遗产的寓意》
弗朗索瓦丝·萧伊(Francoise Choay)教授是法国国家博士,建筑历史与理论学者,1995年萧伊凭借《建筑遗产的寓意》一书获得了法国国家遗产大奖。这本城市遗产特征的经典作品论述了过去五个世纪建筑遗产的含义,得到的结论是赋予建筑遗产的意义与其存在动机相一致,其纪念性意义是由距离感和美学观察方式产生的历史共识赋予的,得到传播和广泛认可的历史维度视角是催生西方历史遗产概念的关键。
萧伊以对纪念物和历史性纪念物两个概念的辨析为楔子,逐步论述了遗产从纪念物到历史性纪念物的发展过程。萧伊分析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伽米奥·西特(Camillo Sitte)和乔瓦诺尼(Gustavo Giovannoni)的理论,展示了城市遗产被发现和运用到城市规划的过程,最后批判了文化遗产的产业化发展对近代的遗产保护事业造成了经济剥削的问题。
1.2遗产保护的动机
1999年,萧伊对此书做了修订,在由里格尔(Alois Riegl)系统分类的价值和由文化产业产生的经济价值基础之上,萧伊提出质疑:“在今天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科学及技术的方法来守卫记忆,并且不需要依靠真实存在的纪念性建筑或历史性纪念建筑也可以观察的世界里,历史性建筑遗产保护事业得以立足的根基是什么?”[2]
对于欧洲传统建筑遗产的意义的考察是可以解释的,自1420年发源的对古物的调查和利用,使得人文主义者和古物学者们发现了遗产的相异性,并在对时间及历史、知识和艺术的关系阐述中奠定了西方文化的认同。1820—1960年的对历史性纪念物和历史肌理的调查及保护修复,使得浪漫主义和维多利亚世代的人们了解到古代风格,并能从中探寻到技术的本质,影响着西方文化个性的确立。
1.3遗产崇拜的问题
然而自20世纪60年代起的遗产膨胀为特征的过度遗产崇拜现象却有所不同,这种遗产膨胀是多方面的。首先是以世界文化及自然遗产公约为代表的西方价值和参照系的全球化使得遗产保护普及化;以工业遗产保护为代表的类型拓展也同时进行,历史遗产的范围从时间上打破了下游边界;最后是历史性纪念物获得价值上的拓展,通过文化工程由使用价值向经济价值转变。
萧伊认为传统的价值认知或是产业化带来的经济价值包括建筑遗产的认知、教育和艺术的意义,任何学术上声称的动机都不足以解释这一遗产崇拜的普及和热情。在当代的建筑遗产保护实践中,历史文化遗产的产业化使得遗产物品不断积累增加,呈现出一种以无所不有为目标的活动,忽视了积累遗产物品所从属的文化、用途及时代,其中汇集了所有历史上伟大或微小的见证物,这样一种近乎无限囤积历史遗产的“诺亚情结”是非理性的。这一遗产物品的积累需要以新的逻辑去解释。
2遗产之镜的解读
2.1自恋症与认同危机
萧伊把人们对历史性纪念物的狂热崇拜看作是对自我影像的一种追求,由此构筑了遗产之镜这一生动有趣的比喻:“历史性纪念物今天似乎扮演了一幅巨大镜面的角色,透过它,我们,20世纪末的人类社会成员,可以凝视我们自己的影像。”[2]现代社会的人们正试图从遗产这一历史影像的镜面中寻找归属和认同。她将这一行为的动机归结于非理性的、病态的认同现象,也就将遗产崇拜现象归因为现代社会的自恋现象,即一种自恋症。
这种所谓的自恋症现象,是源于人们对认同需求的转变。今天对文化遗产物品的选择和观察不再是传统的、被动的自我观察,并由此构建文化认同的健康生态,而是变为对类属认同的追求、崇拜以满足对自身影像的需求。在这一转变过程中,遗产失去了基础的建设性功能而成为一种防御性的功能,来确保自身获取类属认同。这种转变是现代社会面临转型时,产生认同危机的一种求助方式,面对难以把控其深度与加速度的社会发展实践,我们很难以过去的方式快速实现认同的建立,因此将这些古老或是新生的片段汇入遗产概念中,有助于快速构建起时代影像,消除当代人的不稳定和焦虑。
2.2补形术革命
遗产之镜是一种自恋症的解读,可以被时代背景所证实。萧伊引入弗洛伊德提出的补形术①的概念来形容信息技术革命带来的深刻影响:“电子化的工具以前所未有的能力替代了我们的身体,尤其是大脑。”[2]同时,超快的通信和交通将人从时间和地域中解放出来。“补形术革命”对人类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打破了按照有机时间和地方性空间的范畴锚固世界的方式。这一“补形术革命”与人类自我认同不稳定有着重要的联系。
“补形术革命”对建筑环境的冲击主要特征是“基于技术网络的城市规划”的普及,这一通过网络技术影响出现的网状空间是一种分支化的逻辑,不同于过去传统的地方性建设,即建筑元素与自然文化之间紧密结合的建设逻辑。“网络构成的装置可以自由插入单元发挥作用,这一结构逻辑的变化将过去受到束缚的空间解放出来,使得大型都市区不断扩张,分散化的城市形态可以适用而形成城市群”[3]。
2.3负面影响
网络技术带给国土整治的自由和效率不言而喻,但这里着重讨论它的负面影响。一方面是建筑学地位和功能上的转变,建筑师的工作被简化为一种绘图和造型的游戏。建筑设计与实际使用目的脱节,转而满足现代造型艺术的要求,建筑师则转而成为运用电子辅助手段的图像制造者,甚至运用人工智能替代设计者构思建筑形体。另一方面,网络化支配国土整治使得相互关联的文脉肌理和环境逐步消失,为了适应当代的用途,这些身体实践和遗产性质的成果正在遭受破坏。建筑遗产的新用途无法与它们的形态和尺度相适应,就难以承受引入的第三产业活动。
3遗产之镜的创伤效应
3.1自恋症的创伤
通过说明人们对遗产影像的集体自恋与“补形术革命”的关联,我们了解到遗产膨胀现象背后是社会产生的多方面转型。作为镜像客体的遗产并非都是不合时宜的,关键在于不断累计的历史见证物蒙蔽了社会转变出现的创伤。尽管我们在遗产之镜中看到的影像是真实物品的反射,但它们仍然是虚幻的倒影,人们兼收并蓄所有的遗产片段获得的集体认同可以暂时地抚平不安和疑虑,但不能根除现代工业社会面临的文化骚乱。
神话中的那喀索斯②死于陷入无法自拔及一刻也不能忘却自己。这状态不断提醒我们不要将自己陷入极端的自恋之中,而现代社会的遗产之镜已将我们置于一种错误的意识之中,即拒绝真实及重复过去的思想。建筑遗产膨胀及崇拜这一症候群③提醒我们正陷于创伤之中,面对这一警示,我们该如何确定具体的创伤性质?
3.2创伤的决定因素
萧伊从美学创造力和自然语言受到的威胁和变化来理解建筑遗产所面临的创伤。不仅是建筑遗产,对于遗产存在的所有领域,尤其是博物馆化为代表的遗产实践,各类博物馆和相关的国际展览彰显了文化艺术的包罗万象,同时也意味着当代美学活动脆弱性和近乎绝望的创造力。今时今日的艺望和建造能力似乎不再表现出排他性,甚至贪婪且不加分辨地吸取图像博物馆的全部内容。如果美学敏感性可以吸收一切的艺术表现,恰恰说明了创造力降低到了零的水准。建筑遗产同样也面临着创造力缺失的创伤。
马丁·海德格尔④提出自然语言以及由它们发展出来的能力,现在也因像计算机语言一样发挥功能的单一技术语言的崛起而面临失败,技术语言以最大效率和充分性提供信息,消解了处于文化中心的不同自然语言。语言和建筑这两种将人类锚固于大地的方式之间可以相互阐释,自然语言受到技术语言的威胁,建造也受到技术特征的网状结构的消解,从而失去了与土地的联系。正在进行中的对人类营造能力的人类尺度抹除,造成了这一创伤性的事变,遗产文化的时代作用正是祛除创伤引发的灾难。
与美学和语言能力相对应的是建造能力的消失。萧伊这样描述建造的能力:“借助人类身体的媒介,将虚与实的元素以及它们的文脉之间清晰联结起来的能力,它使得这些元素结为一个整体而不是自在的,使它们在地球表面及时间上延展,同时对建造者及居住者具有意义。”[4]这种能力的消失正是现代社会面临的创伤。
建造能力的消失表明了现代人产生的转变,人们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抽象能力,对世界的高效控制,借助新的媒介形成新的社会关系,以及基于身体物质化的文化发展。这些新的联结使得我们与大地不可消解的关系开始动摇。
4穿越遗产之镜
4.1打破遗产之镜的假设
面对建造能力消失的问题,萧伊做出了一个极端假设:“我们在无法质疑和停止历史的情况下无法改变建造能力的衰退,沉溺于遗产之镜的影像中不存在任何的意义,理性要求我们打破它,建筑与城市遗产的全体失去所有的情感和记忆价值,只留下知识、认知和娱乐的价值,听任补形化的社会使其变为俗套的文化工业。”[2]这一假设并非不会实现,但是没有情感记忆的遗产毫无意义。
所以,萧伊提出穿越遗产之镜的方式,恢复她所归纳的建造的能力。这种穿越不同于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承认国土整治的网络技术和恢复我们的营建能力是相容的。萧伊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给出了她的穿越方式。
4.2精神与实践上的穿越
精神上的穿越实质上是一种社会选择的导向,通过传统西方建筑的典型所象征的营建能力来落实,一个导向是建造迷宫的能力,被称为代达罗斯式的能力,它可以捕捉时间并使得空间在时间上的不同铺展对人产生意义,还具有导向人类相异性的能力;另一个导向是延续着的建造能力,萧伊对这一概念的阐述较为抽象化,这种能力趋向与引导人们对自身的情感记忆做出反思,这一传承式的能力类似于中国传统营建中的心传体知。
实践上的穿越主要通过两种方式,一是要求恢复身体的支配地位,不再被视觉图像主导,调动身体的其他感知能力来思考问题;二是落实遗产的教育作用,把对遗产实物的真实感受加入教育活动中,进而扩大到整个遗产实践中,把遗产的直观教材作用普及化,不再让遗产的概念无限制地外延和膨胀。通过有意识地忘却实践,使多元的建造活动得以实现。
4.3重拾建造能力的探索
这种探索不会以任何方式和全球及国土尺度上的网状治理不相协调,相反,这种探索是互补的,在尊重各自的特殊性的逻辑前提下,国土整治的网络技术,以及所有和它结为一体的电子及信息补形术,可以服务于一个更加人性化的生活而承担一种解放的功能,成为一种把古代城市的片段及一些接受社会机构的新的有关联性的空间联结其上的装置,且正如传统建筑及城市一样,总要参与到时代之中,并注定要自我转换。
“城市及建筑遗产,以及伴随它们的保护活动,可以被解读为一幅21世纪黎明时分的寓意画,其画面是一座藏有一个捕捉人影像的镜面的迷宫,它隐喻科学技术在探索把人类从时间和空间中解脱出来,再使它以更好的方式投入其中的探索”[5]。只有重拾人类的创造能力才能实现人类活动与土地联结的有机记忆,实现遗产之镜的穿越。
结语
今天的城市建设中的实践的确印证了萧伊的担忧,高速的城市建设过程中形成了高效的网络化城市形态,而传统的村落和乡镇在不断消亡。人们在感知危机后,开始建造大量的仿古建筑,对各地可以挖掘的历史街区进行保护建设,但是遗产崇拜造成的非理性建设也产生了许多保护性的破坏,阻碍了城市建设的前瞻性发展。在一个建筑遗产的寓意让人们感到困惑和不安的时代,我们能否延续建筑遗产以及我们建造它的能力呢?
注释
①补形术:奥地利精神病医师、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的医学概念,萧伊用这一概念展示信息技术对人类能力延伸的作用。
②那喀索斯:希腊神话中河神刻索菲斯和水泽女神利里俄珀的儿子,他死于爱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求而不得,后来被用作自恋者的代名词。这里预示遗产崇拜的糟糕后果。
③症候群:又称综合征,医学术语,指某些疾病出现时伴随的临床症状或特征,而实际病原和生理变化可能无法确知。这里指遗产膨胀现象已经是警示变化产生的表征,我们要找出引发的原因。
④马丁·海德格尔:德国哲学家,20世纪存在主义创始人的主要代表,文中提及他对传统语言能力的论述。
参考文献:
[1]陈曦,张鹏.为什么我们仍然要阅读里格尔?——关于构建建筑遗产价值体系的反思[J].华中建筑,2018,36(12):1-5.
[2]萧伊.建筑遗产的寓意[M].寇庆民,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
[3]张松.城市建成遗产概念的生成及其启示[J].建筑遗产,2017,007(03):1-14.
[4]肖旻.遗产之镜与中国之境——《建筑遗产的寓意》阅读笔记[J].城市建筑,2015,195(34):34-36.
[5]李光涵.对遗产保护的一种思考——《建筑遗产的寓意》述评[J].建筑遗产,2016,004(04):116-1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