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了爱你(下)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母亲,瞌睡虫,闹丧
  • 发布时间:2011-10-27 16:37
  看到七田在旁边的小床上,从破被子伸出毛茸茸的头,那熟睡的气息也勾得我瞌睡虫爬出来了,我打了个呵欠,带着一天集聚在身的污垢,倒在床上睡着了。

  一阵凄厉的哭声,将我从熟睡中惊醒,我一骨碌爬起来。大王在床边,早警惕地竖直了耳朵。这种群哭,已到了我们家的院子里,震得我心发慌,其中还夹着我妈妈惊惶失措地尖叫,你们干什么?干什么?不能进呀,不能进呀,不能这样糟蹋我家呀。

  母亲的声音,是我听到的从来没有的恐慌发虚。我迅猛地跳下床,七田永远是天塌下来也不急的主,揉着眼,还在穷问,六姐,什么事呀?

  我没搭理她,将最后一条裤子提在手中,就来到堂屋。这一看,宛若一桶凉水从头浇了下来,不寒而栗。王金发领着他的族人,抬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躺着王开香,正往我们家堂屋进。我父母和三田四田如疯狗似的拖着木板不让进。

  王开香死了,这是到我们家闹丧来了。

  我和大王下意识地挡到堂屋的门口,大王狂躁地吼叫。大王的凶悍将这拉锯战震慑得停了下来。我尖叫着,不许进我们家门。在这关键时刻,我站到我们家的立场上。

  正在撕心裂肺号啕的王金发女人,冲过来扯我,大王张口就咬住她的褂子边。大王虽然凶狠,但它从来没咬过人,这是我从小就教育它的,它就是想用它的方法吓住那些想侵犯我的人。因为咬势凶猛,将王金发的女人褂子纽扣全扯断了,王金发女人雪白的奶子一下子蹦了出来。人们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弄傻了。王金发气崩溃了,豺狼似的要去找刀杀了我们全家。

  就在这会儿,有几个村里人冲着闹腾的人群喊叫,四田妈,你们家四田在田头喝农药了。

  这个人连喊了三遍,我们全家人才从哭嚎谩骂声里听清楚。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声息,院子里从刚才的沸点一下子静到冰点。好久,就听得人群中一声惨叫,我母亲笔挺地掼倒在地,如同一只烂心的枯树,轰然倒了。

  没有人再管得上开香的尸体进不进屋了,除了王金发家的,一村子人又全朝田里跑。我的四哥赵四田,被抬回来时,他四肢冰凉,身体都硬了。

  我的母亲还是躺在地上,王金发一家,一脸茫然,不知道干什么。一命抵一命,命都偿了,只剩下悲哀。两具尸体放在我们家的院子里,清醒过来的人们是各哭各的亲人,我的心肝儿呀,一揸五寸地养大你们,怎么这样狠心说走就走啦……

  那几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的。王家和我家的人都围着我家的院子哭丧,连我的妹妹七田都哭得要死要活。整整三天,哀声四起,我大哥也从南方的城市回来,看到四田的尸体也捶胸顿足地哭嚎。

  只有我和王家的小麻秆坐在一边,看了三天,没有掉一滴眼泪。开明和大王依偎着我,大王不会哭,而我和开明为什么不哭,我们都无法知道。多年以后,开明问我为什么不哭,我说不知道,就如做了一场梦。我说你为什么不哭,你头天晚上不是哭得好好的吗?开明说,看到我没哭,他也就没哭。

  我一直不能理解开明的话,就如不能理解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哭。

  所以后来,所有的人都说,我心如毒蛇。自己朝夕相伴的亲哥哥死了,竟一点眼泪都没掉,我居然笑着说,有什么好悲伤的,四哥和开香生死相随多好呀。

  这是我说的话吗?我都不知道了,他们一口咬定是我说的。

  开香的丧事也在我家办的,大人们达成了一致的共识,买了两口薄棺材,请邻村的仙奶奶为他们举办了隆重的阴世婚礼,最后合葬在一起。

  收完了小麦以后,责任田里插完秧,我大哥将二田带出去打工了。我想是怕他们雄激素太高,别再惹什么祸端吧。

  四田的死,改变了我的母亲。她的脾气退了好多,她的目光柔顺起来,声音也蔫巴巴的,颇有点低眉顺目的女人相了,只是我感觉到她少了一种精气神,人有点发木,忽然间就老了。

  我考上初中,是镇里最好的中学。离我们家有八里地,当中要有五里地没有人家,一条条田埂小河,还要过六座独木桥。更糟糕的是要过镇卫生院,那儿有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尸体。一到晚上就磷火乱窜,群魔乱舞的。

  更为不幸的是,我遭遇到一个魔鬼老师。我一开始时就很厌恶这个有一副水蛇腰的男老师,娘娘腔,让人感觉特不舒服。他说为了抓成绩,早上六点半就要准时到校,晚上还要晚自习。一开始有迟到的,他就用一个坏的板凳腿狠抽手,我亲眼看到他将一男生的手抽出紫血泡,真他妈够狠的。给他这一逼,差不多所有走读的学生都住校了。我想这家伙是不是跟学校里的后勤串通起来逼大家来住校。而我是不行的,我的挠钩老妈根本不会舍得钱给我住校,我那三个光棍哥哥一个媳妇没娶上呢。

  我只好天没亮就起床,瑟缩着身子,和大王在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满月和下半月的时候,还可以在月色中看到小路,要不然就是黑夜的包裹,你被闷在这黑袋里,撕不开扯不破的黑暗中,我不知道跌过多少跟头,摔倒在沟渠里多少次。我在心里就咬牙切齿地骂水蛇腰祖宗十八代。整整初中一年级,都是这样度过的,谢天谢地,初二的时候换老师了。

  在这一年里,是大王陪着我,它让我在漆黑的夜中有一个依靠。它看我进了学校的大门,我朝它一挥手,它就回家了。晚上它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早早地蹲在学校的院墙根等我。我们像伙伴。

  偶然,我会收到大田的来信,他和二田都转了好几家工地打工。他们会寄些钱来,比起在家种地刨出来的钱,是多多了。所以母亲又将唯一留在家里的三田轰到大田那儿去了,说三田在家就会混吃。其实大田认为三田不适宜在外面,三田胆小瘦弱些,也死板板的不够活套。老娘将他赶来了,只好也给他从工地上找个工做。其实三田在家里还是老老实实帮家里干活的,母亲不让他在家,还不就是为了多挣钱吗。大田将兄弟们的钱全集中在自己的手心里,他也会寄些钱来,用于家里买化肥农药种子什么的,也会让母亲出钱请人做事,但母亲不干,她一分钱都要捏出水来。自己插秧打场,辛苦死了。农忙忙不过来,就不让我和七田上学,帮她干农活。我气死了,那活又脏又累,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我都怀疑我会累死的。

  也许就是这样害了七田。七田虽小,却因为她做事地道,不像我偷奸耍滑逃避。母亲也挑好使唤的用,就常被母亲撤下来不去上学。七田本来就不爱学习的,这样使她的成绩更差,老师没好脸色,同学的嘲笑,七田就不肯上学了。只读到小学四年级,母亲索性不让她上了,她认为文屁冲天有什么用。

  这年十一月份,秋收秋种完,父母可以歇一下散了架的身子。大田打电话来让母亲和父亲去那个城市,说三田得急病了。母亲和父亲就急得手脚乱抓,知道事儿不小了。

  庄子的人知道后,挤到我家探听消息关怀一下,有那些知晓些世面的,跟我父亲研究着怎么着才能去那个大城市。我们家又没有个至交嫡亲,有庄上人想陪同去,母亲又不愿出钱来替人家付路费什么的。知道母亲是精死鬼,人家也是茎上没有自己瓣上没有自己,算那根葱呀,也只是说说而已。我的父母只好交代我带好七田看好家。我看到他俩都眼泪汪汪的,我和七田心里莫明的恐怖,看着父母凄凄惶惶的从镇里坐上汽车,这是母亲第一次到城市去。

  父母一走,家里冷静得不行。晚上,我和七田挤成一团,开着灯瞪着大眼,看着屋脊上的蜘蛛网,要是没有大王相伴,我们会整夜没法安静下来。我总是看到四田躺在堂室的样子。我知道死亡的可怕。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父母的出去,我和七田感觉到孤儿的滋味了。虽然我跟母亲不亲,但她能给我吃口饭,可我现在和七田吃不上饭了。我发现我的生存技巧不行,不会做饭。在低矮的茅草屋里,那其大无比的铁锅因为一天一夜没生火做饭,锈了一层,锅里锅外,爬行着各种虫子。七田早吓得鸡叫鬼喊的,我赶她去灶膛烧火,她三下五去二地蹦出去了,死也不肯进来了。

  我一边咒骂着,一边用手凶恶地拍打着虫子。很快,锅边躺满各种形态虫子的尸体。我快意地看着那一层虫儿们的尸体,并用手指碾着一个个还没死的在妄想逃命的活物。弄得尸浆横流,特别恶心。多年后,我发觉我的骨子里有种虐待狂。母亲骂我没错。讨债鬼。我就是这样一个冷酷的角色,竟和我恨的母亲特别相似。

  邻居看我们瓢不动锅不响,就让我们去他们家吃去。我们就这样蹭了几天饭,父母还没回来。邻居的脸色就拉长了,说这么大姑娘家,连个饭都不会做,你母亲怎么养的。我们不去了,后来是开明父母让我们去她们家。我很奇怪,从四田和开香去了后,我们两家就不再来往,连大人小孩在路上都不搭理的。但我不管这些,有的吃便行。开明一个没出嫁的姐姐可比我们能干多了,锅前屋后的很会忙活。一家人对我们的态度非常好。后来我看出门道了,是对七田特别好。私下里听得他们家里人说,开明和七田的八字特合,七田有旺夫命,所以想让七田给开明做媳妇。我看着矮小瘦巴鬼似的开明,很不屑,就这长得跟地丁似的人,还想娶我们的七田,真是做白日梦,不过我们先能骗吃骗喝就行。

  过了一个多月,父母才回家。那天傍晚,天黑着脸,冷风如磨快的刀子刮着人,我的家人们出现在运河的渡船口了。我父母淘得不成人形了,抱着个小木盒子回来,母亲声嘶力竭地拖腔哭调,三田呀,回来吧,回来吧,到桥口了,小心呀就到家了……

  那个木盒子里装着三田的骨灰,三田死了。

  三田从工地的十七层的脚手架上摔下来,当时就死了。只是怕父母急,编了个谎言。父母在那边这么多时日,就是为了向承包商要钱。经过多少次激烈的争取,三田的命换来六万块钱。

  办完三田的丧事,就到春节了。很多人听说我们家有了六万块钱,当时是个非常大的数目了,都上门给大田二田说亲。偏大田不肯娶女人,他说要用这笔钱做生意。母亲虽不同意,但经过这么多的打击,她不再强势了,她管不了了。春节后大田带着二田就走了。

  三田骨灰就葬在四田坟边上,说做鬼也有个照应。坟上长满了野草在寒风中飘扬。

  在那儿站定,看着长眠在这儿的两个亲哥哥的坟墓,我有点茫茫然。四田和开香在哪儿呢?

  现在三田也来了。他们在一起玩吗?开心吗?

  经历过四田三田的死,死的畏惧生长在我的每个毛孔里。他们都是我的嫡亲哥哥呀,打打骂骂吵吵闹闹,平日里恨得牙痒痒,可到关键时,要是我被外人欺负了,那几个哥哥还不是疯狗似的齐上,逮人家乱咬。可现在我一下子没了两个,这时候,你感觉到兄弟的温暖兄弟的情谊。我哭得嗓子都哑了。

  父母都老了。我的父亲背驼得跟拉得太满的弓似的,怕再一用力就会断。母亲头发全白了,枯得像蓬乱的茅草。她的腰也弓了,现在和父亲走在一起,倒是绝配。她再也不敢骂,只要一说个死字,就全身哆嗦。逢人就说我是多么爱他们,没想摊上这命呀。她一说就哭,眼泪鼻涕直流,她的悔已不用言表。但我心里却对母亲的恨意没有减少过。四田和三田的死都是她造成的,平日里就咒我们死,现在死了两个了,她就好了?

  日子不会因为你的不幸而停顿,活着的人要过下去。不上学的七田在家陪父母,我去上学了。春天的时候,有天中午放学,我和大王往家的方向走,运河里有个孩子忽上忽下地在水面扑腾。不知为什么,我雄心蒙面,毫不犹豫地衣服也没脱,就跳下水救人。在小沟小河里还能扑腾几下的我,一到运河,河宽浪急,就慌了手脚。还没游到要救的人那儿,自个儿就不行了,扑腾着,自己儿也喊救命。

  在我连呛了几口水、晕天雾地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时,是大王救了我。大王竟然将我拖到岸边,然后又去拖那个溺水者。等将那个人拖上来时,我才看清,是王开明。开明是放学玩泥巴到运河边洗手时滑下去了,还幸亏也能扑腾几下,让大王有足够的时间救他。我们都捡了条命。这地方偏,又是中午,没有大王,我们两个都死翘翘了。大王也是竭尽了全力,它累得半天才能够从地上站起来。

  有了这次意外后,开明竟将我和大王奉为神,一得空就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和大王的后面,对于这个精瘦精瘦麻秆似的小屁孩,我都烦死了。

  四田和三田的死使村里人认为我们家走霉运了,三年死了两个横竖成人的孩子,都是突发事故。这不是霉运,是什么?

  在农村,人们认为求富贵那是奢望,求的是最基本的家人的安康,那才是最真实的看得到的欢乐。对于这些风言风语,要是以往,生性刚强的母亲岂容别人在她眼里塞沙子了。早跳八丈高和人干架,母亲骂人的凶猛是久负盛名的。可现在母亲已是蔫巴巴枯萎的无根败叶了,她装着没听见,躺在家里抹眼泪。

  看到她的眼泪,我就恨她一层,我认为这是她忏悔的眼泪,四田和三田的死都是母亲一手造成的,害得我永远失去两个哥哥。

  所以我拼命地学习,想将来有自己的生存能力,有机会逃离这个家。突然间,我不喜欢这个村庄了,每日里看着大运河,看着过往的船只,我就猜想船上的人去了什么地方,而我却永远呆在这个叫白马湖村的地方,仅有的一次出逃,还是村庄,还是更多的苦难,而我的一生就这样封闭在这条河的边角吗?

  这时候,有外边做工回来的人说,大田在那个城市混牛了,他做沙石生意,做得很大,现在都做到高速公路上了。果然,以后几年,大田和二田每次回家的模样都不同,衣着越来越光鲜,说话的口气越来越牛逼,一回来在村里人面前挺胸腆肚口沫横飞地吹呀吹。同时大田还带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回来,说是什么大学生,帮它管理什么公司。期间大田还指手叉腰的帮家里盖上了白马湖村最洋气的楼房。白马湖村人都羡慕得要死。对于这些,我觉得很迷惘,他的钱,都是三田的卖命钱呀,这样想,就让我很伤心。考高中的时候,我考上了一所有名的县中。在兴奋的同时,我看到大王的伤心,它好像知道我要离开似的,可怜巴巴地围着我,眼内尽是孤独乞求,因和大王的患难与共,我不忍分离,就决定不去了。镇上的高中虽然和我要去的那个高中教学质量有所差距,但在乡镇高中还是有名的,何况老师们也一再做我工作,校长还答应免除我所有的学费,我就留在这儿读书了。

  上高一时,有一天,村里闹哄哄地说要打狗了,因为邻村有人被得狂犬病的狗咬了,被感染了狂犬病。事情的起因是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在放学的路上看到一个灰不啦叽的小土狗,小男孩逗一下小土狗,小狗反咬一口,男孩就得了狂犬病。又一个老头也给一个大狗咬到,也感染上了。总之风声鹤唳人心思危,人们谈狗色变,好像所有的狗都得狂犬病了。我的大王只要跟我一到学校去,所过之处都会发出一声声恐怖的尖叫,然后是没命的狂逃。这样的举止让大王很不高兴。

  我心里不安极了,让大王不出来。后来形势急转直下,说县里下文了,动员全县人民要开展一次彻底消灭狗的运动。村里很快成立了一支打狗突击队,都是青壮年组成的精兵强将。突击队一成立,就以雷霆之势,横扫全村的狗们。

  开明一早将情况告诉了我,我一下子晕了,手脚哆嗦,疯似的口唤大王过来,抱住它哭。开明看我的可怜样,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呆在白马湖滩里看渔场,没有人去的,将大王弄过去行不行?这时候,我觉得开明真是我和大王的救星。我和开明立即抄小路走,走了四五里路,进了湖荡,看渔场的是个老头,黑得如抹了一层锅灰,但面相和善。开明说明来意,老人爽快地同意。因为想着下午要上课,说好了,我们就走。我抱着大王抽抽咽咽地哭着,叮嘱它要乖听话。大王送我们很远,不时勾头用爪刨地,摇摆身体,戚戚哀哀的。

  回到家,这时候村子里鸡哀狗嚎。狗们绝望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能够看到有的人家门前的树上吊着狗的尸体,它们的皮正被人们血淋淋地剥下。看到狗们被打晕活剥的血腥场景,我肌肉僵硬,不能呼吸,每晚都在噩梦里醒来。

  我向天祈求,我的大王在渔场好好的,乖乖听话。再接下来几天,全村的大小狗们都已死光,它们的皮被做成褥子,肉儿正在人们肚里由香转臭。小狗摔死扔到河塘里自行腐烂。

  就在狗们的凄风惨雨中,大王竟在第六天的夜晚摸回家,它用爪叩门。我警醒得跳起来,开门后,果然看到瘦骨嶙峋的大王。它扑过来倒在我怀中,我和大王吱吱呜呜的叨唠惹得父母起床,一看大王这个样子,也是紧张。然后我们一家人弄些好吃的给大王吃,帮它洗干净了身体。七田用吹风机为它烘干毛发。我们决定将大王关在阁楼里。但这次回来后,大王性情大变,首先它的眼神不如过去那么灵动幽亮,灰暗而焦虑,毛发也完全失去以往釉一样的光泽。大王颓废了,从他的体息神采里找不出激情和柔软。

  我气恨恨地去问过开明,是不是那看渔场的老头虐待我的大王了。开明急巴巴地说,没有的,只是大王不肯吃总想逃走,老头只好用铁链将大王拴起来,后来大王还是逃了。我再也无话可说了,回家后开始提心吊胆地藏着大王。

  关在阁楼上的大王,脾气越来越暴躁。不停地用爪刨地,狂躁地走动,将阁楼上的水泥墙体抓得伤痕累累,它的脚爪也断裂了磨出血,父母和七田去,它竟冲它们龇牙咧嘴地狂吠。吓得他们再也不敢去了。

  我去的时候,只有抱着它,它才安静下来。我流着泪,让它千万不出声。其实大王哀楚的吠叫村里人还是听着的,只是大家见大王不出来惹是生非,也就睁眼闭眼地不管它了。

  我天天数日子,就希望人们不再记着打狗,大王可以出来自由活动。煎熬到二十多天,在一天傍晚,我母亲对我说你放大王出去遛遛,别将大王逼疯了。我看大王快崩溃的样子,同意母亲的建议。先出去打探一番形势,才将大王放了出来。为了保险起见,我用一根链子拴了大王,就带着它到运河堤上走走。

  这时正值春夏之交,空气中麦子的清香里混合着夏草的热情。我叫了开明,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大王重见天日,很是兴奋,颠着腿雀跃着。我和开明看它的样子也很感动,心想,我的大王会没事的。大王还冲运河里的船只吼几声,我和开明都笑了。我想大王没事了,它看到自由就活泛了。看看太阳红着脸歪着脑袋要沉到麦地里了,溜达一圈后,大王很惬意,我们就下了运河往家走。

  进村后,就看到我家院子里有一群人在说什么,谁叫了一声打狗队来了。

  我一哆嗦,拉着大王就想跑。谁知,大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凶猛,扑了过去。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就听得人群在乱叫,然后是一团的混乱。等我清醒过来,大叫一声大王你不能咬人,冲过去时,大王已躺倒在泡桐树根下不能动弹了。看到大王嘴角流着血,躺着,肚子一吸一吸地喘着。我摸着它的头,它看了我一眼,闭上眼,眼角挤出泪来。

  一切归于平静。

  大王死了,我不相信,但大王真的死了。

  大王是自己撞在我家的泡桐树死的,就是那个我们初次相遇的泡桐树。我曾经想在这棵树上摔死它。却没想到最后大王的生命还是以这棵泡桐树终结了。

  很奇怪,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将大王埋了。就埋在四田三田的旁边,我想,这样大王和我两个哥哥有个伴了。

  我经常去看大王,总会和它唠唠叨叨个半天。这么多年,我都不能明白,我和大王那是种怎样的爱呢?它如影随形地追随了我八年,我甚至曾幻想过大王如果是位俊美的男子,我就嫁给它。村里老人们不是常讲狐仙吗,为什么大王不能?这种情愫虽然荒谬却是我少女时期最美好的。

  经历了三田和四田的死,现在又是大王,这些伤痛,我以为我冷酷,却原来是无比的柔软和脆弱。我不能觉得它死去,感觉它就在我身边。如果想到大王死了,我会睡不了,吃不下,没法生活的。我的生命就会终结了。所以,大王必须活着。它的灵魂每时每刻地缠绕着我。只有这样的包裹,我才能将我的生活继续。

  我们家现在是白马湖村人羡慕的暴发户,大田和二田在那个城市分别买了大房子,各自又娶了年轻的老婆。大田娶的不是先前带回来的那个杨柳腰的女人,我真为那个他曾带回来的女子可惜。她对我很好呢,晚上又和大田睡了,可大田这个狗日的农民却玩过她又不要了。我从来就没有瞧得起过大田,也从不垂涎他的钱。二田跟着他干,也有钱了,白马湖村的人现在都拼着命地要将自己的闺女介绍给他们,可是他们眼界高了,他们看不上这些乡下姑娘。

  我的父母也管不了这些,大田二田结婚时也没让他们去过那座城市。用不着猜,我都知道,大田是嫌我父母丑陋,丢了他的脸面。连我母亲都感觉到了,只有不轻不重地骂几句。事后,大田二田只是将娶的老婆带回来补办了一场酒席,大肆地在村人面前摆阔一番罢了。我看着年轻雪白粉嫩是我嫂子的女人,再看看大田不知何时隆起来的啤酒肚,油光光的面孔,感觉这对男女多陌生。

  我们在家的人各自生活着,七田越长越水灵,如一朵含珠带露的花蕾,成了白马湖村的一枝花儿。开明的妈一心想娶七田当儿媳妇,我看得出七田也是这样想的,她喜欢开明,只要开明到我们家来,她就小脸红通通的,眼睛水汪汪的,注满深情。我觉得开明也不错,他常到我们家陪我说话,主要说大王,让我在幸福中想着大王。这一年,我考上一所普通的院校。

  上大学时,父亲常写信给我,让我知道家里一些情况,他说家里的地都给别人种了,和我妈再也种不了了。村里有人帮七田和开明做媒,却被开明回绝了。七田伤心一段时间,去了大田那儿找事做。我回信说,别让七田去,她没什么文化,单纯呀,能适应那城市?父亲回话说,让她出去换环境吧,她在家也无所事事,跟掉了魂似的,去城市,不是还有大田照顾着吗。

  我想想也对,闲在家里确实没事,而她感情又受挫,别生出事来。她一朵花的年龄,怎么能让她黯然枯萎在白马湖村这样一个偏僻的村落里呢。

  在县城读高中的开明常会给我写信。在他读高三的寒假时,他的母亲在责任田里突发脑溢血死了。我刚好在家,陪伴了开明,开明将失去母亲的痛苦都用在学习上。高考时他发挥很好,考取京城的一所名校。我知道,开明和七田永远没戏唱了。他们相距太遥远,我为七田轻叹一声作罢。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我们所属的县城,在政府部门谋得一差。大田出了钱,帮我在县城买了一处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大房子,房产证是大田的名字,他是给我父母买的,乡下没人了,他要我照顾父母。我反正一个人,父母来了确实也有个彼此照应。父母来了后,闲暇时就会和我说些过往的人和事。

  这时,传来七田要结婚的消息,大田电话里说七田找的老公可好了,是个大老板。这次,七田要我和父母都去。我带着父母第一次去了南方这个城市。在大田家住了一天,大田忙喜事,他的儿子已经八岁了。父母逗着孙子,含饴弄孙之意。二田也有了女儿,看到儿孙富贵,父母很幸福。大城市的水土养得七田美貌绰约,我感慨良多,上帝总是公平的,他让七田不爱读书,却赐给了她如花娇颜。

  一家人终于相聚了,一团的和气。我和父母都想看看妹夫啥样,盼到第二天,一看从宝马彩车下来的新郎,我倒抽口冷气。那个老头五十有几了吧,比七田大个三十岁的样子,虽然保养得还行,可老头还是老头呀。父母都神色尴尬,大田兄弟俩在那老头面前跟哈巴狗似的。

  我听二田的女人说,这是他们的救星,要不是老头帮他们撑一把,他们的公司就垮了。我骂大田不是人,大田冷笑说我吃他住他的,还有脸骂,假清高什么?再说七田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享受着城市顶级的生活,多少人想都想不来这种生活。七田要不是命好,有个好长相,你以为人家会娶她?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做这样的梦呢。难不成,你还要她回白马湖村,找个种地的,在白马湖村或类似白马湖村的地里刨食吃,为一日三餐而累得上气没下气的?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大田说得很对,我不也是这样想离开白马湖村吗,所以熬了十年寒窗,也只是谋得一份小县城的差事。我不再说什么了,又能说什么呢。是呀,大田说得对,现在有多少姑娘,都哭着喊着想嫁个有钱人,小姑娘嫁老头太多了,有的连嫁都嫁不进去,只能做人家的小二小三,慢慢地排着。大田说得对,七田能有这样的福气,就算不错了。我看到现在的七田好像也挺满意自己的生活,只要她喜欢就行。我和七田虽然自小睡在一张床上,骨血的亲缘,但不知为什么,我们却无话可谈。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再加上文化的差异,根本就说不来,顶多问一个身体好、工作好、生活好等大面上的事。再说心灵上的事,七田本来性格就特内向,她一向不大愿意将心里话说出来。我们虽是姐妹,却很少亲近,甚至是陌生的。说真的,我也从来没关心过她的情感世界,我是太自私了。现在,只要七田好,也是我们的好。我看父母对这件事很在乎,尤其是我母亲,她耿耿于怀唠叨个不停,我怕她这样说会伤了七田的心,我改做父母亲工作了。母亲好歹闭上了嘴。

  酒店里,一对新人耀眼,美味佳肴萦桌,兄弟们欢声笑语。等七田的喜事一办完,我们就赶回家了。

  回到小县城,和父母住在房子里,不知为什么,一到这个家里我全身就不自在,从地板上、从墙壁里都仿佛有针伸出来戳我。更可怕的是躺到床上,好似躺在一把把刀子上。我知道是大田那句话起作用了,这儿什么都不是我的,是大田的。所以大田为了震慑我,房产证都是他的名字。我以前没想到这一层,兄弟姐妹的,谁跟谁呀,再说他今天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三田的命换来的吗?可我现在才感觉到,这些都不是我的,我是躺在三田的命上享受。后来,一进房子我就伤心,就会不安。所以,我不敢进那个家了,两个多月后,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就对父母说,自己想搬出去住,母亲当时就叫起来,问我什么意思,我说,没啥意思,我就想一个人住。母亲就火冒三丈,数落我的没心没肺,将我们养大了,都一个个不要他们了。养了六个呢,为什么当初不都扔到运河里溺死。

  是呀,我冷笑,可只有我一个和你们过,我没出息没钱买房子,所以大田才会对我呼来喝去。我这话刺激了母亲,母亲立马就让父亲拨电话给大田,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张口就问大田,这儿的房子是买给谁用的,大田当然说是买给二老住的呀。母亲说,那房产证怎么不写她和父亲的名字。大田说,你们要那房子名字干吗,谁住不都一样。母亲说不同,我要你写成六田的,我们是指望不上你们兄弟了。大田当时就翻脸了,我凭什么给六田呀?母亲的火星脾气上来了。她叫道,你挣那么多钱是哪儿来的,还不是三田的命换来的,就让你一个人白得,连我们你都想撂了?我冲过去按了电话,跟母亲吼叫道,你说什么呀说什么呀,看你将我说成什么了?我不会要这房子的,你们在这儿住吧。我已被自己的愤怒和沮丧噎得说不出话。我认为这是对我人生最大的污辱,自己拖着行李,毫不犹豫地冲出房子。

  这天晚上,我找了个旅馆住下,第二天就托人找房子住。我父母找到我办公室,让我回去。我不便在同事面前说什么,只好好言劝他们回去。但找房子住不是件容易的事,好一点的租金贵,差的我又不太乐意,后来我一个同事对我偷偷说,单位有一间房子被领导控制着。我去找这位领导,想不到领导竟同意将这间房子给我住了。

  我拿到钥匙看房子,那是一排提脊的老房子,夹在周围的楼群里,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一群穿华服的富豪们中间乞讨,很搞怪的样子。我的那间在最东边,屋外生着丛丛野草。还有一些人为图省事,垃圾都扔那儿,苍蝇虫子乱飞,一看就是好些年没人住了。我打开屋子,二十六平米左右,房间霉味扑面而来,差点没将我毒晕过去。

  对于我来说,还是欢天喜地的,某种意义上,我终于拥有自己的家了。为了省钱,我自己动手,我母亲也过来帮忙,她为房子的事,和大田吵翻脸了,大田坚决不肯将房产过户到任何人名下,是他的就是他的。他给个要饭花子,要饭花子还跪地谢恩呢。这将母亲气死了,她不停地跟我说,我们是要饭花子了?我们是要饭花子?

  这时候我倒是冷静了,就跟母亲说,不是我们的就不是我们的,我现在不是有房子住了?也许是因为有了自己的房子,我对大田甚至都没什么不满了,要不是大田那样一激,我现在还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其实大田意思很明白了,我们连要饭花子还不如。给要饭花子没负担,给我们却是有的。

  房子粉刷后,有了生气,我就搬到里面住了。后来我听说了,这间房子原来领导控制在手里想自己再留着发笔小财的,后来被人盯上了,反正这房子也不成文,就顺手分了给我,这样大家都没话说。我没想到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父母也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隔成了小间,又在屋前偷建了一个七八平米左右的小厨房。虽然是属于违章建筑,好在是单位宿舍,没人出面得罪人,我们也就顺利建成。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你在乎的时候他刺痛你,你不稀罕的时候,他贴着你。大田就是这样的,他现在可好了,打电话来说,将房子过户给我父母,我母亲非要过到我名下,大田也同意了。我差点没气死,又和父母大吵特吵了一番,一向凶猛的母亲给我吵怕了,她疲软了,只是可怜兮兮地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哥都认错了,你何必生气恼恼的?一母所生,打着骨头还连着筋呢。母亲为这事絮絮叨叨个不停,我心里特烦,觉得多可笑,现在咱家有钱了,却活得没一点亲情至爱,我是不会到那房子住的。父母也没办法,只有叹气。后来有一天,我从镜中看到一脸愤懑怪异的自己,觉得自己也变得不可思议了,这些年我的内心竟然一直隐藏着冷漠怨恨,没有温情,没有了家人的温暖,我竟把折磨自己的母亲当做自己的快乐了,难道我还在恨我的母亲?

  一想到二十多年,我还在恨一个人,那就是我的母亲,我不寒而栗,忍不住悲伤起来。我想起了四田三田,想到我的大王,想到白马湖村的那些事。人活着多么的不容易,所以谁也别抱怨谁了。我那坚硬的心也有一种柔软蔓延开来。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年,七田和那个老头也还过得去,大田的公司发展得很好。母亲却在不可思议地变了,一向凶猛快语惊雷的母亲低眉顺目寡言少语,走路跟猫似的悄无声息。有时候你在做什么事,一回头发现她突然站在你身后,她就那样安静直直地注视着你。我被吓了好多次,本想呵斥她,可看她的眼神是柔软惊慌失措的,跟孩子似的无助,只好放缓了语调,问她这是怎么了,她也不应你,只是叹息一声,就蹑手蹑脚地走开。后来问父亲,他说你母亲担心你一个人生活,你年龄不小了,做父母的都想看到孩子成家立业。我说让她别担心,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虽然这样说,但我知道,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性情古怪自己瞧不起异性,也被异性排斥。好在我根本就不想结婚。

  开明回来了,他被安排在机关某重要部门。以他的学校和专业,他可以在大城市落脚,几家省城的单位都要他。我不知道,读完研究生的他为什么回来。他说了一句,回来就是想和我结婚,他说这么多年,他一直这么想的。我拒绝了,以我们的年龄不合适为由,但开明坚持着。后来我被他感动,我们就结婚了。

  作为特殊人才的开明,政府优先为我们解决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开明的父亲三年前因病去世了,我的父母就和我们一起住,过着正常的日子。我和开明会谈到大王,我们就会温情脉脉。母亲又有了些生机,她忙来忙去的。等我有了儿子,母亲一下子活泛起来,她又风风火火精神抖擞地帮我带孩子,全身心的,拿出一种要剥夺我做母亲权利的气势。就算这样,儿子冷了热了吃喝拉撒头疼脑热的,他那么小的人儿让我们非常辛苦,我现在理解母亲带我们起午更睡半夜的分量了。我只有一个孩子,还有母亲帮我,都是如此不易。而母亲有六个孩子,全她一个人带,她还要没早没晚地干农活,那种艰难不是想象的。对母亲的怨恨,在我有了孩子后,都化为感动。我现在试着陪母亲说说话,聊聊天。母亲最爱说的,就是少女时期在运河对岸看我父亲的感觉,穷人家女孩想象嫁给有钱人少爷的幸福。只是有钱人也会变成穷人,英俊也会变成丑陋的,命运无常呀。不过,现在她很知足。没事时,母亲就抱着我儿子闲逛,一出我们小区就是一个农贸市场。母亲喜欢热闹,常抱着孙子到市场里看一看瞧一瞧,顺便还能买些别人削价的便宜货。跟在一边的父亲帮她拿些东西,弄得周围的人都认识这祖孙三个。母亲很健康,一直干瘦的身体竟长了些肉,面色红润了。七十五六的人,还是喜欢忙碌。儿子会走路了,还要她抱,我说过她几次,别太娇惯孩子,可母亲不听。有一天早上祖孙仨又出去,儿子走了几步就不肯走了,母亲就抱他。

  我从楼上看着他们的背影,就和开明说,以后跟妈说说不让她这般宠孩子,这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开明附和着,我们就闲聊了几句。只过了一会,就接到一个电话,一个陌生男人说我母亲在农贸市场出事了,我和开明拼命地跑下楼。那儿围了好多人,救护车来了,我看着人们抬着母亲,开明从父亲手里接过大哭的儿子,一家人爬上车,我握着母亲的手,躺在单架上的母亲嘴角冒着血泡,我不断地哭着擦着,母亲却再也没有任何表示。到了医院抢救,母亲没有活过来。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就跟梦游似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间母亲就死了?

  事情是一刹那间发生的,母亲抱着孙子正在市场里逛,突听得有人尖叫,掉头就看到一辆装满货物的农用三轮车,不知为什么突然疯了似的冲进市场,无可逃避的母亲就被抵死在水泥墙上了。

  母亲犹如神助,在那一刻将我儿子高举过头顶。当人们营救时,她还在举着,据医护人员说,母亲当场就不行了。

  好多天后,我才恢复过来。开明说,那些日子他吓坏了,因为我一直神志不清。失去母亲后,父亲常和我谈到母亲,都说的是他们的少年时光,说他们隔着运河遥望的样子,说我祖母为儿子找媳妇发愁,是我母亲在某个日子悄悄地走进破败的家,让祖母到她家提亲。她父母是不同意的,谁都知道他是病秧子家徒四壁,还让自己的孩子往火炕里跳。是母亲坚决要嫁的,她在河对岸爱上他了。只是嫁过来后,她不想让人笑话,不承认罢了。

  母亲被安葬在白马湖村,和四田三田做伴,大王一定会看护好他们。大田、二田、七田和我跪在坟前,面对逝去的亲人,大田突然伸手拥住我的肩轻语,小妹别怪大哥好吗?我倚在大田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得一塌糊涂。有生以来这是家人给我的唯一一次真实的来自心灵和肌体能够触摸到的温情。我想起我们兄妹六人,想到父母,想到我们曾经一起拥有过的点滴生活,所有的争持,所有的辛劳,所有的怨怼,最后在亲人心灵深处都是为了一种爱的形式。

  而我们只是被这种琐碎的形式折磨,看不到它的美。有一天看到了,就知道怎么生活、怎么爱了!

  责任编辑 吴 琼

  插图 高兴奇

  范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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