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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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0-01-20 15:01
  局长果然老练。他看了一眼李富亮,然后把手里的纸条压在文件夹里,接着又拿出来新的文件摆在面前。于黑子拿起暖壶给局长倒水。李富亮扫了他们一眼,说:“局长,开会吗?”

  “民主生活会的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的准备好了。”

  “噢,咱们看看什么时间好?”

  李富亮坐在沙发上,他的身体并不发胖,但坐下去的时候却很沉重,屁股深深地陷在沙发里,后背也重重地靠在沙发背上。他不像于黑子那样,只坐沙发的边缘,探着身子,很谦恭的样子,给领导的感觉是他很恭敬,很谦虚,只要领导一句话,他马上就办;这种小心给人一种老实厚道的印象。于黑子的信条是尊敬也是一种征服,再傲慢的领导也怕尊敬。局长当然也喜欢这一套。因为他希望请示完工作,就快些离开;如果碰见不喜欢这一套的就会感觉这样坐不老实,还是李富亮那样坐老实。

  “喊一下焦副局长吗?”于黑子问。

  局长说,我们不开会,只是碰碰头。如果没有事,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就按时开,我叫组织科看看。于黑子听了局长的话,起身走了。李富亮没有站起来,说,我还有事请示局长。

  于黑子在下楼梯的过程中,一直在想李富亮有什么事要和局长说。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办公室主任就进来了。办公室主任说:“机关支部要开会,讲一下,不能让这风气影响我们机关的形象。”

  于黑子说:“先不要开。”

  办公室主任说:“我已经通知了。”

  于黑子说:“你说开什么会了吗?”

  办公室主任说:“没有。”

  于黑子说:“这不好办吗?学习。”见办公室主任不理解地往外走,于黑子继续补充道,“屁大点的事就开会,这个做法不好。我们应该更自由一些。写几个小纸条天能塌下来吗!”办公室主任在关门的时候,停下脚步,等待着于黑子说下去。于黑子已经开始看书。半天他才听到关门声。

  于黑子拿的是《常用中草药图谱》,书的外面包着黄色的书皮,写着文件汇编的字样。他要立即实施自己的计划。因为天气的关系,他要到南方去采集这种草药,制作出成品。这是他当兵时弄到的一个方子,他没有使用,因为这方子里的几个配料很麻烦,他无心去做。现在不行了,局长这样信任自己,如果这个偏方弄好了,局长这块就把握了,过去的贡献局长都回报了,就要想办法再做新的。于黑子想着,站立起来,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嘴里咝咝地响着,声音巨大,像一条兴奋中的蛇发出攻击的叫声,听起来很阴冷。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走廊里响起女人的叫骂声,声音很尖厉,仿佛被蜇了一样的惊叫,使走廊都摇晃起来,办公室的门都在颤动。他听清楚了,是李富亮的老婆的声音。她肯定知道了纸条事件,忍耐不住要发泄出来。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在他所在的四楼造出这样的声势,他知道这是对他来的。

  声音很快就像闪电一样消失了。于黑子无奈地笑笑,这个女人是不好惹的,因为她不懂事,也不狡猾,天天快乐得像鸟儿一样。局长不会和她有什么的,有句话说,性是女人感情的开始,是男人感情的结束。如果这样的女人真的和谁有了性关系,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嫁给谁。这一点局长看得很清楚,别人也都看得很清楚,李富亮就更清楚,所以造她的谣言,反响不会很大。

  于黑子下班后很长时间才离开办公室。

  十五

  李富亮把事情说完之后,局长就把纸条拿出来,递给李富亮看。他想看看李富亮的城府,对于自己的部下,他都是喜爱的。特别是李富亮,提到副职的岗位是他一手办的。这三个副职都是他的心头肉,哪个都不远,哪个都不近。特别是今天的纸条里涉及到了他自己。局长也是情场老手,他看到多少人为了占有别人的妻子,先和她的丈夫处好关系。这样在玩弄人家的老婆的时候,她的丈夫还蒙在鼓里,以为他们是好朋友。局长觉得这样的男人很卑鄙。他不是不喜欢李富亮的老婆,她漂亮,活泼。但局长面对的女人,一是他要占有的,一是他放在身边欣赏的。李富亮的老婆属于第二种,这个女人在他身边转,他就舒服,所以他很满意于黑子的安排。

  李富亮看完两张纸条,没有吱声,就放回到局长的桌子上了。局长看着他,等着他的表态。李富亮的心理也很复杂。他了解老婆,但是人们攻击他老婆的时候,他又不能有想法,特别是和局长的关系。他和老婆都在局长的权威之下,就是真的,他又能怎么样呢?这种压力使他为难。他相信老婆,就像相信天不会塌下来一样。可是传闻多了,他也不自在。但他毕竟是有文化的人,不去在意这种事,可骨子里能和领导保持良好的关系,付出牺牲也是愿意的。面对着局长的眼光,李富亮说:“局长,我本来没有竞选的想法,现在也把我往里推。这些纸条很恶毒,把你也扯进去了,这样下去,我们局成什么样子了?我想,在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控制住局面。你领导下的局,是和谐稳定的,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竞选是平等的,没有分他和你,还有小焦。你不是喜欢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吗?虽然我反对这种功利主义的做法,反对在这官场的小道上拼杀,可是你们三个不一样。你们是到了这个位置上的最佳运动员,不跑行吗?不比行吗?不争行吗?竞争上岗,是你们工作的一部分。所以,你们做好准备,竞争上岗,正是按照党的方针办事。你们三个没有先后,一个起跑线。好了,还是说现在这件事,你说怎么办好。”

  “查。”

  “具体的做法你说说。”

  李富亮就说了起来。李富亮说着说着,他发现局长正在翻看一本杂志,马上知道自己的话说多了或方向不对。他停下来:“局长,我的想法可能不成熟,但是我绝对是为你好,为咱们局好。我想,就是查不清,我们也做好准备,在机关大厅安装上监视摄像,到时候好查。”

  局长对李福亮提议的监视摄像很感兴趣:“对,应该安摄像。你明白摄像,你去看一下,马上安。”

  十六

  于黑子晚上和老婆吵起了架。他们之间的吵闹是经常的。开始他们很平和,杨芳向于黑子说起李富亮和他老婆怎么拉拢人,又请了谁吃饭。于黑子想,我不也在请人吃饭吗。杨芳说,李富亮的老婆肯定和局长有一腿,看她那风骚样。于黑子说:“你嫉妒了。”杨芳说:“你舍得呀?”于黑子说:“这也没有啥损失,有啥舍不得的。”杨芳不干了,就把枕巾扔过来打他。于黑子这几天折腾得心里的火正旺,他拿起枕巾就追杨芳。杨芳跑进自己的房间,于黑子也跟了进来。他上去把杨芳按在床上,就往下脱杨芳的裤子。杨芳的裤子也没有腰带,很容易就脱下来了。于黑子好几个月没有接触老婆,不知她什么时候换了新裤衩,粉红色的丝织镂花的,粘贴在雪白的肌肤上,里面的一切时隐时现地暴露着,就像刚出锅的红烧肉,诱惑得于黑子浑身都发了抖,恨不得把杨芳一口吃下去。也就在这一瞬间,杨芳大叫了一声,兔子蹬鹰一样把正准备进去的于黑子踹到了一边。于黑子提着裤子傻站在那里,升起的太阳已经照耀在眼前,只能眼看着落下山去。于黑子的火气突然从裤裆里蹿向了头顶,险些把他已经光秃的头顶蹿碎,蹿到天花板上去。

  杨芳大口地喘着粗气:“要吐了,要吐了……”然后干呕起来,眼睛盯着于黑子没有脱去的西服上衣。于黑子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果然西服上沾着难闻的味道。这是在饭店吃饭时烟酒留下的,于黑子也很烦这种味道。

  “赶快把衣服挂到阳台上去。”杨芳喊着。

  于黑子松懈下来,就急忙去了卫生间。他小便完之后,杨芳被他折腾得也上厕所。于黑子就不开卫生间的门,憋着杨芳。杨芳知道于黑子一肚子坏下水,伸手拍拍门,说:“你就坏吧,我看你啥时候出来。”于黑子在卫生间里看一块旧报纸,报纸上的内容都被撕掉了,剩下的是些小广告,治性病,治怪病,无奇不有。于黑子想,我的偏方可比这些个强,到时候退休,就赚钱去。他盯在一个治痔疮的广告上,往下看,连着几个都是治痔疮的。放在一起登,谁的最好呢?最后他选中一条用膏药的痔疮广告,他准备到那里看看,和自己的比一下,成分都是什么。他把这块广告撕下来,装进衣兜里。

  他听听外面没有动静,就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外面没有杨芳。杨芳已经在一个盆子里尿完了。于黑子细看那盆子,吓了一跳,那是他做药引子的盆子,十分珍贵,每次他都是锁起来的,前几天试痔疮药拿出来,忘记放好了,谁知道让杨芳当了尿盆。他使劲骂了杨芳一句脏话,把尿倒了,擦洗干净,细心地包好,放了起来。

  这时,于黑子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下号码,是李春洁的。这时候她打什么电话呀。于黑子现在对李春洁就像对待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想法了。李春洁却不一样,小时候的感觉还在左右着她,她说那是青梅竹马。她的生活也很美满,丈夫是卫生院的医生,钱不少挣,还对她百依百顺。这种美满使她陶醉,但她如果有时间,还是会和于黑子聊上几句,情绪上就会更好。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李春洁说,晚上她们女的给李富亮的老婆压惊,在洪湖水大饭店吃的。李富亮的老婆还发誓让李富亮当上一把手呢,我听了就不痛快。晚上我回家,我老公说,早晨李富亮的老婆到医院化验去了,看怀没怀孕。不是乱搞,自己老公干那几下,种上种不上还不知道啊?这里肯定有问题。让戴绿帽子的人当局长,我都感到窝囊。

  李春洁说话直率,也赶劲,什么都敢说,谁也不怕。于黑子说她虎,她说不虎就挨欺负。于黑子听着李春洁唠叨个没完,就哼哼地答应着,心就开始想别的。好长时间才结束。

  杨芳趁广告时间开门问他,谁的电话呀,说这么长。

  于黑子说,当然是女的了。

  于黑子总算捞回来面子,要不这个晚上就不用睡了。杨芳也不回答,偷偷地笑了起来。

  十七

  民主生活会的日子临近了。上级组织部派人来参加会议,上级机关在开民主生活会之前,要征求一下对上面的意见。于黑子拿着表格,领着局组织科的人来到局长的办公室,问局长怎么填。因为大家确实对上级机关有些意见,不仅吃拿卡要,还到下边来报销一些票子。很多项目局里都争取不到,都给亲朋好友了。来个处长都得局长亲自接。还有许多。

  局长看了一下表格,对于黑子说,你看着填吧。于黑子马上在空格里填上“经过座谈和了解,没有意见”。

  局长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去安排车,我们接一下上级派来参加我们民主生活会的领导。

  局里领导班子一行四人迎接上级派来的参加民主生活会的领导。这已经是一种习惯,来时到边界接,走时到边界送。这一小小的举动,使双方感觉都很轻松。好像一团黏合剂,把心黏合到一起了。上级派来的是组织部长,这位部长下车后,和大家一一握手,还专门和李富亮说了几句,微笑的样子很亲切。于黑子马上注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部长还和李富亮专门碰了一杯,这一杯酒喝进了李富亮的肚子里,却砸在了于黑子的心上。使得于黑子在一段时间里就像背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民主生活会开得很顺利。局长的材料主要是检讨他快到年龄了,有船到码头车到站、劲头不足了的颓废心理,表示以后要改正,就是明天回家抱孩子,今天下班之前我都要以最饱满的热情工作好,请组织放心,我是个老党员哪!三个副职讲的也很好,但都小心地回避了竞争局长的事。只有李富亮说得诚恳,他说自己不想再进步了,可是组织上关怀我,我一定用最大的努力去工作。他强调了自己的大学学历和这几年的成绩,然后就不讲了。焦晓英根本不提这方面的事。于黑子就更没有提,只说了党叫干啥就干啥。

  会议的第二步是交换意见。其实谁有什么毛病都心里清楚,也都知道,说了没用。局长这一年里基本没干事,就等着下岗。要说忙活什么,就是忙活家里的事,要不就喝酒,打麻将。把自己的亲属都安排在好的岗位上了,连老婆的远方种地的亲戚都安排到局里来工作,转了干,弄了假学历,提了副科长。这些能说吗,反正要回家了。于黑子管常务,弄偏方卖假药。他自己规定会议关手机,可是开着会突然响起来的就是他的手机;他自己规定中午不许喝酒,可是就是他中午下班领着机关的去喝酒。李富亮谨小慎微,得罪人的事就往外推,什么也不愿意管,啥活动拉下都挑剔。焦晓英倒是很忙活,也不知道忙的啥。可是大家谁都不说。对局长都说功劳,提点缺点就是“不要想退休的事,局里离不开你”就提完了。互相提,副职谁都不说。大家心里明白,谁说了对方真正的缺点,要么就当场干起来;要么就记恨一辈子。

  对民主生活会组织部部长很满意。然后,他就借着这次机会搞一次民主测评。为了公平起见,领导就不参加了,他和局组织科的人组织。时间定在下午,看大家有什么意见。

  大家能有什么意见,但都知道,这测评关系到他们三个人里面谁提拔的大事。表面上大家很平静,心里都在考虑着。李富亮问测评结果公布吗,部长说不公布,我们掌握。于黑子问多少人,需要哪个会议室。部长说,我和组织科商量一下。焦晓英问没事了?然后拿起本子走了。

  于黑子和李富亮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部长在李富亮回头的片刻,对他点点头,于黑子眼睛的余光看到了。

  十八

  晚上回到家里,杨芳就喋喋不休地向于黑子说起来,于黑子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说的那些,李春洁都在手机电话里对他说了。李春洁的感情让他烦恼,说的事情更让他不愿意听。吃饭的时候,局长就在桌子上说,他要抽时间带领大家到火葬场去看看,人最终的结果,就是一缕烟雾,有什么可争的。

  于黑子想,你要不争能当局长吗?人活一口气,都知道自己早晚得死,那连饭都别吃了!于黑子这样想,是看不惯局长在部长对李富亮友好的时候,他也眯起眼睛,甜蜜地看着李富亮,嘴里不住地说:“小伙子不错,不错。”现在看,李富亮的局面是超过自己了。这官场上的玩耍使于黑子昏了头脑,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了。他比谁都知道人是要化做烟雾,消失掉的,可是在没有消失掉之前,人就要争,就要享受,就要活得自在,就要活出一口气来。

  于黑子身上的石头越压越重,他感觉到形势发生了变化。局长虽然过去不厌其烦地表示偏向他这里,但他知道,他和局长不是至交,人家做了官,就不会交下边的人了。那些小偏方能值多少钱?看来,没有经济地位就没有政治地位呀!没有背景就没有前途啊!局长的位子卖出去,也得值几十万,这样轻易地拿到手里,根本是不可能的。于黑子开始佩服起郑园园来。可是让于黑子拿出很多钱来,去求得这个职位,一是他拿不出来,二是即使能拿出来,他也舍不得。如果有了钱,还做这个官干啥呀?千里来做官,为的吃和穿。局长也这样提醒他:“我可以帮你,但有些事我是帮不了的。”这有些事,内涵就大得多了。

  于黑子这时候又想起了郑园园。可是她不来电话,他又不好打过去。从李春洁和老婆杨芳的话语里,自己的测评不会差,李福亮和焦晓英的测评也不会不好。现在是旗鼓相当,这种局面是实事求是的。因为他们三人的为人都不错,没有拉开差距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事先谁跑在前面打了招呼。

  于黑子由此推断,领导的拍板下一步至关重要。他首要的任务是把这些说了算的把握在手里。

  十九

  于黑子找局长请了几天假,本来他想瞒着局长,把事情办完再告诉他。但他怕在他不在局里的日子里发生什么,就直接对局长说了他出差的意图。这期间他到市里验证了小广告的内容,发现没有一例是和自己相同的,这就增强了他的信心。他把自己的偏方在一个亲戚那里使用了一下,效果非常好。他按捺住兴奋的心情,准备把偏方做好。在完成这次特殊的任务后,还要服务大家,给大家解决难言之隐的苦恼,使局里有痔疮的都会好起来。

  局长听到于黑子的汇报后,同意他出差,对他这次的做法,没有过多地说,不像以前,什么感谢,什么“一辈子都不忘”怎么怎么地。好像时间过去了几万年,他们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说着一个新问题。于黑子感到,这件事如果不立即办,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机遇。于黑子和局长说完,就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汽笛一声,心系万里,感慨无限,忐忑不安。于黑子为了他的未来和理想,为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在争取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谁能理解一个人在官场的矛盾的漩涡里想爬出来的心情?谁能理解一个活得已经艰难但还在艰难里跋涉下去的不屈的灵魂?于黑子坐在列车上,很久都平静不下来,他问自己:“我疯了吗?”

  于黑子动用这个偏方和其他偏方有些不同。一是偏方的剧毒,二是偏方的操作,三是使用的对象,这些都使于黑子在使用这个偏方时格外小心。于黑子在当兵时偶然得到这个偏方,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又进行了调整。剧毒他不怕,以毒攻毒,效果很好,再说这种毒,是动物和植物上的,外用没有副作用,他在父亲给他的宝盆里试过了,他使用的原料,他永远不会说给别人,毒性之外,也因为太恶心。只是操作上,一般人把握不好,就达不到效果。男人他可以操作,老婆他可以操作,局长的老婆他就不能操作了。所以,他到河南的山区,找到提供偏方的老头,把他改进的偏方和老头切磋之后,再使用。现在令他最头痛的是拌合剂,如果找到这种拌合剂,就不用别人操作,把药给患者,自己使用就行了。

  在河南深山的日子里,因为没有网络和电话,于黑子和外界失去了联系。他像到了外星,飞翔在宇宙里,一切都十分清静,连空气流动的声音和草叶飘动的声音以及树叶摆动的声音,都灌满了于黑子耳朵。

  在这里他住了一周,不得不走了。传授给他偏方的老人临走才告诉他怎样调和偏方。当老人说出来的时候,于黑子不由得笑了。真是隔行如隔山,这么简单的事竟然没有想到,原来用的调合剂是——香油。

  于黑子为了把握起见,把山里的香油也带回来了。

  二十

  局里一如往常,没有因为他的来去而有什么变化。于黑子到局里向局长打了招呼,并且兴奋地告诉局长,偏方配好了,嫂子要用就吱声,我马上配制,这药就得痔疮犯了才用。于黑子说,我现在就给你弄药吧?局长说,你嫂子现在还没有犯,犯的时候再拿吧。于黑子说行。本来准备好打个招呼就配制药,一听局长说的话,于黑子就没有说出来。他想,雨季要到了,天气的潮湿是痔疮发作的诱因,到时候局长会找他的。

  郑园园这时候把电话打进来了,训斥他一顿,然后说马上见面。杨芳本来做了晚饭,分别多少天,夫妻在一起吃顿饭,杨芳一肚子高兴。于黑子爱吃鱼头,杨芳闻到腥味就要呕吐,但还是给于黑子做了红烧鱼头。于黑子说外面有人请,杨芳就骂了一句。她也没有办法,这些年他都没有好好在家吃过饭。她不知道是郑园园请,无论谁请于黑子,她从来不问。见到于黑子出了门,她拿起炖好的鱼,倒进塑料袋里,下楼扔进了垃圾桶。

  郑园园看到于黑子,先是说他一顿。于黑子知道她会这样,也没有回话。看到郑园园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的纱裙,白色坎袖小衫,黑色的背心,细白的脖子上系一条浅蓝色的纱巾;头发松散着,脚上是一双漆皮尖形镶钻高跟鞋。他从心里佩服郑园园会打扮,气质好,这一身穿在杨芳身上也不会看出好来。虽然于黑子今天专门穿上新买的名牌T恤衫,在郑园园的面前,立即黯然失色。他低着头,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进了饭店。于黑子说,这个饭店是市里最好的也是最贵的,还是找个别的吧。郑园园说,我请,你倒小气了!于黑子说,我不是想给你省点嘛!

  两个人要了四个菜:老醋拌蜇头,香煎银鳕鱼,白灼基围虾,腊肉菜花。

  于黑子说:“喝杯白酒吧?”

  郑园园说:“你点酒。”

  于黑子就点了一瓶地方名酒:哈拉海大曲。

  “我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有心事。偏方拿来了吗?我们单位有好多呢,给我点儿,咱们大局长的老婆也是痔疮,我偷着给她点儿,她治好了再让她和大局长说。大局长不相信你这玩意,他要知道就会说你搞歪门邪道。等治好了,他就信了。”

  于黑子听到这里,才高兴起来。他的局长拒绝了他辛辛苦苦搞来的偏方,他的心里凉了半截。以为这绝招使出来,会改变局长对他失去的信心,可是形势并不好。

  郑园园说:“你们局长先不要理他。他占了人家李富亮的老婆,再黑,也得向着人家一点呀。”于黑子说:“这事不可能有。”郑园园说:“人家两个人的事,你怎么说没有,谁告诉你没有了?”于黑子说凭良心呗。郑园园问良心多少钱一斤?于黑子就不吱声了。郑园园说:“就说他们有这事,他们洗得清吗?局长提拔李富亮,他就得考虑一下。”于黑子听明白了,说:“我的意思是不把他们绑到一起,让他们成一股绳;你的意思是合到一起。现在看,还是你的对。局长已经不爱理我了,只能这样往下推了。”郑园园说:“他们在一起,还有李富亮在省里同学的关系。我问了组织部,李富亮的同学确实在省里当组织部的副部长,这种关系对我们不利。”

  于黑子端起酒杯,和郑园园碰了一下,说:“随他去吧。不当倒清静。我这次到山里,感悟也很深。活得还要轻松些。”

  郑园园说:“逼上梁山。你陷进去了,不成功就完了。其实,活出点光辉不更好吗!”

  于黑子说:“现在不是局面变了吗。”

  郑园园说:“哪变了?”

  于黑子说:“形势。”

  郑园园说:“不到大会上宣布那一刻,都定不下来这局长是谁的。”

  于黑子吃惊地看着郑园园,这一回是彻底不认识她了。生活怎么让这样一个愚笨的女人成熟起来的?官场是怎样让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刁滑起来的?社会是怎样让这样一个傲气的女人凶狠起来的?于黑子面对眼前的现实,失去了头脑,他一下子变成了最大的笨蛋。

  “你也知道,我孤身一人,现在的官场我无能为力。”

  “谁说你孤身一人?还有我呢,还有你们局长和你们那里的群众呢!”郑园园把杯里的酒全喝了进去,杯子里的酒足足有二两,把于黑子吓了一跳。他上次喝红酒领略了郑园园的厉害,现在喝白酒也这样能喝,于黑子不由得说:“园园,你真是女中豪杰。”

  郑园园没有理他。她让于黑子给她倒酒,于黑子马上给杯子倒满。郑园园两眼瞪着于黑子,于黑子问:“啥事?”“你装啊?”郑园园飘了他一眼,干练和风流在这眼神里倾泻出来。于黑子马上明白过来,把酒也干掉了。

  郑园园说:“再说了,咱北京不有亲戚吗!”

  于黑子马上要拦住她。他到现在也没有想出来这个亲戚是谁,编也编不出来。

  “这亲戚我知道,你不用管。我和组织部也透了,跟一个老革命有关系,到时候说起来,你点头就行了。”

  “咱的绝招,不是你那破偏方,咱的绝招多了。李富亮受贿的事你不知道吗?没到时候,咱不说,说就让他够呛,不够呛也得查上几个月,到时候,啥都凉了。”

  于黑子只听着郑园园讲着,也不说话。心情不好,喝点酒就有了醉意,他眼睛里的郑园园好像飘了起来。红润的圆脸,像升起的月亮。这时,有人敲门,他们以为是服务员,门开了,进来的人使于黑子更加不安起来。

  二十一

  进来的是李富亮。

  这是于黑子和郑园园万万没有想到的。李富亮说是他上级机关的同学请他吃饭,听说郑处长也在这里,就来敬一杯酒。于黑子和郑园园喝的是白酒,李富亮端在酒杯里的是啤酒,另一只手拿着刚打开盖的啤酒瓶子:“你们也是同学聚会,我倒一杯酒。”

  郑园园说,我们是白酒,你就喝一杯啤酒,我们喝一口白酒吧。

  “那不行。见到郑处长那么容易呀?我得给你倒一杯!”说着,李富亮就给郑园园的酒杯里倒了一点酒,然后和郑园园碰杯,他就一口把啤酒喝掉了。郑园园在李富亮喝酒的时候,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在嘴上抿了一下,就放下了。

  于黑子在一旁看热闹,以为李富亮不会和自己喝。李富亮喝完啤酒,又倒了一杯,冲着于黑子说:“咱自家人也得喝一杯。要不郑处长该说咱们不团结了。”

  和于黑子喝完酒,李富亮点头哈腰地退出去,边走边说:“哪天请郑处长喝酒。”

  郑园园待房间里平静下来后,对于黑子说:“这李富亮不是一般人物。别以为他书读多了,呆,他啥都懂。”

  于黑子和郑园园喝了一口酒。郑园园心思沉重地说:“你遇到对手了。”

  于黑子听着郑园园讲,也不做声。于黑子心里清楚,别说是李富亮,生活里的人只要掉到利益的漩涡里,都会聪明起来。于黑子把刚才郑园园提出的做法划到“武功”里,什么找北京,告黑状,于黑子不想这样,他觉得这样太卑鄙。要整就光明正大。郑园园说:“光明正大就没有官场的黑暗了。”于黑子说:“我喜欢软性的,‘文功’的做法。”郑园园说:“你说的‘文功’什么样?”于黑子说:“比如我的偏方,送点东西,拿点钱。”

  “你的偏方现在管用吗?”

  于黑子没有吱声。

  “你有钱吗?”

  于黑子没有吱声。

  “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黑子抬起头,看着郑园园,停顿了半晌,突然说:“有。”

  “什么?”郑园园如获至宝,美丽的眼睛看着于黑子。

  于黑子想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这算不算有呢?”

  郑园园知道于黑子诡计多端,肯定有什么东西不好说出来,郑园园急于想知道,就紧追不舍。于黑子被她一追,更不想说了。

  “你连我也信不过吗?”郑园园故意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失望和委屈的样子。这一招果然使于黑子的防线溃破了。

  “我不好意思说。我父亲留给我一样东西,很值钱,没有大事,我是不能轻易动的。连我老婆都不知道有多贵重,现在是没有办法,我看只有走这条路了。”于黑子说,“我看你对我这么卖力气,我才想起来。你说像我这样的,北京能有啥亲朋好友,就是有,也不会理我;让我举报他人,我知道自己坏,上学的时候,偷过别人的小说看过,从男女厕所之间的板壁缝里偷看过女的,但是现在让我再这样做,我好像没有勇气了。”

  郑园园笑着说:“我上厕所你偷看过吗?”

  “就是偷看的你。”于黑子想和郑园园开个玩笑,但是没敢。他偷看的是学校最漂亮的音乐老师。也许他们几个同学暗恋上了这个音乐老师,竟在邮局偷了这个老师男朋友给她的信。拆开后,他们读着肉麻的词句,浑身兴奋起来,里面的内容使他们薄薄的单裤裆被一块肉支撑得高高的。他现在还记得信里的诗句:“我来扬帆你稳舵,直到沧海白了头。”后来于黑子还专门见过那个女音乐老师,不想她老得没有了光彩,脸还是白白的。

  “好了,不开玩笑了。”于黑子说。

  郑园园说:“是古画吗?”

  于黑子摇摇头。

  “你要不说就算了。”

  于黑子说:“我父亲留给我的。原来我父亲用它做偏方,像一个瓷盆。古代的,我也不知是哪个朝代。都传了好几辈了。我把它拿出来,换个官当,留着也没有用。”

  “这要是古董,我给我们上司大局长,你的位置就没有问题了。”郑园园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现在不是走投无路了吗?”

  二十二

  杨芳在客厅里干呕起来,声音特别的大。她一边呕,还一边喊着于黑子。杨芳脸上挂满了眼泪,呕得她嘴都发了紫。

  于黑子不知是从阳台还是床底下爬出来,浑身是土,满脸是灰,怀里抱着一个布包,站在客厅里。

  杨芳说:“你都闹翻天了!”

  于黑子说:“怕呛你出去躲一会。”

  杨芳说你早说呀,说着,一摔门就走了。杨芳对于黑子那些东西是连看都不愿意看的。嫌脏,嫌味,嫌破。

  于黑子小心地把怀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东西外面包着一块军绿色的毯子,是于黑子当兵时发的;毯子里面是一块蓝粗布,粗布里包的才是他父亲传给他的瓷盆,父亲的偏方都是在这个盆子里弄出来的。粗看,盆子没有什么出奇的,只是里面长期装药,颜色发黑,发绿,发黄,已经看不到本色。外面是细白瓷,描兰花,样子大方典雅。放到案子上的时候,沉重;拿在手里,轻盈剔透。他看着瓷盆,想,就是不鉴定,最少也是清朝的东西。

  于黑子把盆子包好,装进一个塑料编织袋里,准备晚上约郑园园找个饭店看一看。可是,办公室来电话说,晚上局长安排吃饭。于黑子想,局长安排吃饭,不能不去。于是,他决定马上去找郑园园。他提着编织袋,在门前打一辆出租车,就奔郑园园的办公地点去了。

  郑园园看完瓷盆,拍拍手,又不放心,拿起桌子上的湿巾擦了一遍手掌和每个手指。她一边把湿巾扔到纸篓里,一边问:“鉴定了吗,哪个朝代的?”

  “没有。”于黑子说,“我不想鉴定。”

  “不鉴定你怎么知道值钱?”郑园园看着,伸手拿起于黑子的军毯的一角,“看来你很珍惜呀!”

  “是呀。我父亲每一个偏方都要在这盆子里过一遍。毒性要大,对人有伤害,这盆子里就冒泡,那样,再好的偏方都不能用。这么多年,有治好病的,没有治坏的。这是个宝盆。”

  “你要送出去,以后偏方怎么办。不想干了?”

  “还干啥?”于黑子说:“我以为把局长老婆的痔疮治好了,关系就铁了。谁知道局长老婆这些日子没有犯痔疮,等犯了,机会早过去了。做官是正事,这些偏方也不是正业。我父亲一辈子羡慕的就是当官的,看不起种地的。我要当了那么大的官,九泉之下,他也高兴。别说是个破盆,就是金子我也舍得。”

  郑园园笑起来,心里酸酸的。她说:“你不鉴定,我就不能给我们领导。这样吧,我看我们领导家这几天用不用痔疮药,要用,就好了。可是这痔疮药来换个官,也太不够力度了。其他办法我再给你想,谁叫你这么穷了。”

  “这盆呢?你看能不能用了。”于黑子不想领太多的人情,“要不你拿去吧。”

  郑园园哈哈地笑起来:“我要它干啥,当尿盆啊?”于黑子倒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他想起了杨芳的尿。郑园园停住笑:“你把老祖宗的宝物都拿出来了,看来你非要当这个官了。”

  于黑子说:“不就是个脸面吗?我要排在李富亮后边,我连争都不会争。”

  “那你就送给你们局长,把你们局长搞定吧。其他我负责。”

  二十三

  局长约于黑子晚上吃饭的饭店离局里不远。这饭店做的饭菜一般,但是饭店和局长的关系搞得好,局里对外的一些招待,都在这个饭店。饭店的老板是个白净的女人,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精明里带着雅气,不笑不说话。局里别的人来,她也这样微笑。想吃啥都行,吃完就记账,半年一结算。局里的人虽然知道这里的奥妙,但是谁都不说,都说这饭店好。于黑子是常务,结账的事都是他安排,每次都不会让于黑子空手。于黑子推算,局长每年的好处会有很多。是不是连老板娘的温存都收获到怀中,于黑子和大家都心照不宣。

  局里在饭店里有专门的房间,于黑子去的时候,局长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女老板对着局长坐着,见于黑子来了,就急忙起身走了。女老板刚出去一会,菜就端上来了。菜里有局长每顿必有的凉拌活海参,干炸柳根鱼,滑熘腰花。

  局长让于黑子把酒倒上,是一瓶日本清酒。刚温过的酒,酒壶里还冒热气。局长的传统是用酒壶烫酒,用几钱的小酒盅喝酒,喝低度酒。局长说,只有这样喝,才叫喝酒。那种大杯子里喝酒的做法,是武夫的做法。

  倒完酒,局长就端起酒杯,喝了一盅。见于黑子不动,局长说:“喝吧,就咱俩。”

  于黑子一听就他们俩人喝酒,知道局长肯定有事要说。所以,他的心思就沉重了。局长一盅一盅地喝,他就一盅一盅地跟。局长知道于黑子不喝酒,但也喝不醉,自控能力强。局长说:“今天你随便喝。跟不上就别跟了。”

  于黑子点着头,但还是跟着喝。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局长轻轻地叹口气:“于子,”局长喜欢这样叫他,“黑”字省略不说,“你说官场有意思吗?”

  于黑子不知局长说这话的内涵,就不敢回答。他咝流咝流地吸着口水,不停地吸溜。

  “你想过有人会写举报材料到纪委告你吗?”

  “没有!”于黑子吃了一惊,“告我什么呢?”

  “告你什么?嘿嘿,”局长把酒喝下去,“指鹿为马,无中生有。”

  “那就不理他。”

  “可是纪委要核实。”局长说,“等核实完了,你的前程都完了。”

  于黑子听明白了。郑园园让自己下手的绝招,人家使用上了。太狠了,李富亮,还有反对他的人,是这些人干的。于黑子喝下一盅酒,接着又喝下一盅酒。他伸手把酒壶拿过来,对着嘴喝了下去。局长看着他喝,没有拦,也没有吱声。等于黑子把酒壶放下的时候,局长对着门喊:“上酒。”

  “竞争是好事,竞争中出现的问题和一些人采取的手段也许是不对的,但是又不可避免。从厕所门事件,我就知道这场竞争开始了。表面上看,是你与李富亮和焦晓英的竞争,往深处说,是大家对这个职务的关注。每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追随的主人不一样,所以,态度就不一样,我们可以理解。没想到我的退休会带来这么多麻烦。”

  “他们到底举报我什么呢?”

  “受贿。节日给你送烟送酒。”

  “我都不收。我不抽烟,家里从不喝酒。”

  “所以,你就收钱。”

  “钱,我更不收。”

  “你行贿,为了当官给上边一送就是几十万。”

  “我家哪有钱啊,老婆看病都不敢上大医院。”

  ……

  于黑子冤枉得真是欲哭无泪。嘴里咝咝溜溜地爆响着,满嘴唾液一触即发。现在他才知道,在他策划着如何爬上局长这个位置的时候,别人也在策划,而且路子几乎惊人地相似。条条大路通罗马,似曾相似燕归来。官道狭窄,搏斗的方法一样,就是出手快者为王了。

  于黑子耳朵渐浙地响起来。局长说的话他还能听清楚,可是他早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索当中。他不知道到这一步,该怎样摆脱,谁又能救他。他伸出手用筷子夹海参,硬而滑的海参刚夹起来又掉了下去,他气得用手去抓,抓住之后放在嘴里。那种狼狈,以后于黑子想起来,都会不好意思。

  女老板进来,坐下,和局长喝起了酒。她以为于黑子喝多了,就把手伸到局长的脸上,摸了一下。局长了解于黑子,知道他的第三只眼睛看着他们,就把手推开了。女人的情欲是按捺不住的,她站起身,抱住了局长的胳膊:“怕啥,都快退休的人了。”这一说,局长就把女老板揽在怀里,亲热起来。

  于黑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二十四

  于黑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客厅里看到了那个编织袋。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里面是什么。他记得昨天和局长喝酒的时候,他把这个编织袋拿去了,怎么又回来了。我可能没对局长说清楚,局长以为是破烂,又退回来了。于黑子想着,就对杨芳说:“我昨天晚上是提着这个编织袋回来的吗?”杨芳说:“好像局长的司机给你提上来,我让他放到客厅的。”于黑子又想,不对,我可能没有拿去。再问杨芳,杨芳说我也不知道。于黑子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心灰意冷。忙碌的一切就要结束了,还要那偏方有何用,要这破盆有何用。就是金盆,也大势已去。想着,他的嘴里又咝咝溜溜地响起来,一股怨气和懊恼填满了胸怀。想起这些年的勤劳和奋斗,就要毁于一旦,他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他的眼光落在了客厅里的编织袋上,他跨上一步,抓起编织袋就要从窗户上扔下去。杨芳拦住了他:“你砸着人!”杨芳接过编织袋,放在地上,说,“我给你扔到垃圾桶里吧?”

  “快扔,我一眼都不想看。”

  上班的时间到了,在走廊里,于黑子和李富亮相遇了。于黑子不愿意和他说话,李富亮却说:“昨天晚上吃饭,见到你的同学郑园园了。这女人,真能喝。”

  于黑子点点头。

  坐在办公室里,李春洁进来了。李春洁还是那么俗气,进来后,四下里察看一下,才到于黑子跟前说:“我听焦晓英说,快研究干部了,你就要高升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

  于黑子正心烦呢。他对李春洁说:“你有事快忙去,我这样的当什么官呀,不回家就不错了!”

  李春洁说:“你别蒙我。你和郑园园是啥关系,谁不知道。郑园园和咱上面的大头是啥关系?”

  “啥关系?”

  李春洁说:“你真不知道啊?凭啥不会算数还能当财务处长?”

  “是郑园园她父亲的关系……你别瞎猜了!”

  李春洁说:“不是我瞎猜。以前是凭父亲的关系。那点关系能热多久?她要不和她的领导睡觉,我姓都改了。她和领导在老板台上搞,你知道吗?小样,这是当女人的绝招。”

  “你也睡呀?”于黑子说。

  “你当上局长我就和你睡。气死杨芳。”

  于黑子说:“跟我睡白睡。”

  李春洁说:“白睡,我也愿意。”说完,就向外走。她走到门口,局长正进来。于黑子忙迎上去。

  局长说:“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我不该对你说那些。你听了也要保密,不要乱说呀。”

  于黑子说:“局长,你放心,我不会说。”于黑子以为局长是来提醒这件事的,就发誓道。

  “还有件事,”局长说,“你那偏方现在怎么样了?还能用吗?”

  “哪个偏方?”

  “痔疮。”

  于黑子说:“能用,能用。”

  局长说:“纪委我已经和他们说了,举报的事放一放。那些事我都知道,查也没意思。一个副职,能有什么呀。他们答应了,反正是匿名信,不查也可以。你就轻装工作,听说快研究干部了,好饭不怕晚。”

  “谢谢局长。”于黑子听罢,感动得把腰哈下去,恨不得哈到地板上。

  “我老婆后半夜上厕所,痔疮又犯了。咳,把她疼了一夜。这回就看你的偏方了。”局长拍着于黑子的肩膀,温厚的大手,海绵一样。于黑子吸收着局长拍扶的温暖,浑身充满了愉快和感激。

  局长走后,于黑子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激动和高兴里。当他想到痔疮药,想到如何感谢局长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编织袋,想到编织袋里的盆子。配偏方还要用哪,现在偏方好使了,有用了盆子扔不得呀!

  他急忙给家里打电话,家里没有人接;给杨芳打手机,杨芳关机。这老娘们儿,太会过,就知道关机省钱,真要把那盆子扔了,啥都完了。

  “绝招,绝招……”

  他的嘴里咝咝溜溜地响起来,像疯了一样叨咕着这两个字,然后就拼命地打手机。他在办公室里转了三个圈,突然打开了门。

  他跑下楼去……

  二十五

  李春洁问过杨芳,于黑子背个编织袋到处走,嘴里不住地叨咕着“绝招,绝招”是咋回事。

  杨芳说,他疯了。

  责任编辑成林

  插图高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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