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人(1)

  • 来源:章回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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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0-01-20 15:14
  一

  “嚓嚓嚓”小五子在立交桥下一块废弃的青石上使劲地磨着一把尖刀。他气恼地在心里骂着:谁要再欺负我就捅他个杂种操的!

  长得瘦猴子似的小五子为啥要去杀人?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小五子和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三驴子今年春天离开双龙镇,在省城顺水街工地打工,半年没开支。前几天往楼上抬玻璃,不小心打了一大块,挨了工头于大巴掌的一顿暴揍不说,还扣下他俩半年的工钱,硬撵出了工地。两个人蹲在大街上一合计,挨揍就挨揍吧,一块玻璃咋也贵不到半年的工钱啊,多少总得给点吧。两个人回去一见到工头,没等吱声,于大巴掌一挥手上来两三个人一顿棍棒又把他俩打出了工地。

  这回三驴子可害怕了,这钱死活不要了,再要能把命搭上,就要拉小五子去文昌街找他那个干装修活的舅舅。小五子脾气犟,他对这半年的工资不死心,非得把钱要出来才能走。三驴子临走对他说可别拿鸡蛋往石头上硬碰啊。小五子不信邪,不信邪就吃亏。他再一次进工地于大巴掌像疯狗似的过来撵他走,没争辩几句就又挨了一顿暴揍。一个没缚鸡之力的小男人,再一次被撵出工地的时候,三驴子早走没影了。小五子忍着浑身的疼痛,不知该到哪里去。他在这个城市没有一家亲戚,没有一处可落脚的地方,就一个人赌着气在大街上盲目地走,那天晚上就凑到立交桥下和那些流浪汉挤在一起过了一夜。他从一早到第二天傍晚没吃上一口饭,肚子饿得咕咕叫,被打肿的胳膊腿疼得让他浑身冒汗,死逼无奈就躺在桥下不动了。可是到第三天他饿得实在挺不住个了,就溜到桥旁那个饭店的后院,捞饭店里倒在铁桶里的酸溜溜的残汤剩饭吃。没吃几口被一个出来倒剩菜的服务员看见了,不但不同情他,还笑着把剩菜扬了他一脸。气得小五子恨不得抓住那小子咬他几口。但他长得又瘦又小,对方长得又高又大,打不过,骂不过,干憋气,只得硬挺着。在戏谑和嘲笑声里胡乱抓了几把馊饭馊菜填饱肚子就狼狈不堪地跑回桥下。突然,有啥硌了一下脚,他低头一看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他本能地捡起来,心想,这是老天爷给的,让我小五子把这些欺负人的狗日们宰了。就在桥下的一块青石上“嚓嚓嚓”地磨起来。直磨到半夜他才蜷着身子挤到桥下的那伙流浪汉堆里去睡。可是他哪里能睡着呢,硬是闭着眼睛想自己明天该怎么去履行这一壮举,咋样下手才能宰得利落?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举着刀飞起来了……

  天刚蒙蒙亮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把他吓醒了。小五子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就起身走出桥洞。离这儿不远的街口好像出事了,一个三轮车翻在路边,小五子跑过去才看清,离三轮车不远的路边有个人在呻吟着,是一个没牙的老头儿,半边脸和一条腿流着血。他赶紧扶起他。老头儿说:孩子,我被一辆小面包车撞了,这条腿可能断了。那个狗日的车跑没影了,你帮我打个120吧。

  小五子说:我身上没有一分钱啊。

  老头说:我有。他从左边的兜里掏出一把零钱。钱,对小五子太有诱惑力了。他手里要有钱能遭这么大的苦难吗。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受伤的老人他可不忍心做出不是人的事,但他终究不想让机会错过,就狡猾地从老人手里抽出一张十元的票子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打电话。小五子到一个刚开门的仓买店里的话吧打了120,只花了四角钱,剩下的赶紧揣在衣兜里。他打完电话怀着愧疚的心又回来陪着老头儿。老头儿两手抱着那条伤腿说:你这孩子干啥起这么早?

  小五子低下头说:我没家没业,在工地干活让工头撵出来了。

  为啥?老头疼得抖动了一下。

  因为打了一大块玻璃,半年的工钱不给不说还把我打出了工地。老头儿骂:这些黑心狼。骂着就示意小五子过去把翻了的三轮车扳过来,车上还有些破铜烂铁、纸壳箱和矿泉水瓶子……

  救护车到了,小五子帮着把老头抬上车。突然,老头儿打开车窗对站在那儿的小五子说:孩子,那三轮车给你了。你别去工地了,捡破烂比干啥都强啊。

  这一瞬小五子愣住了,他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老头又重复了一遍。他像挨了一棒子似的,被打醒了,他高叫了一声:老爷子!一下子就哭着跪在地上,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响头。看救护车走远了小五子才想起该问清他去哪个医院。可是眨眼间那车跑没影了。他只好推着三轮车去废品收购站,车上的破烂总共卖了六十多块钱。我的天爷,转眼间,小五子有钱了,还有了车。他想今天就先不去找那个败类的工头了,一定得去看看那个老爷子,他是他的恩人。知恩不报非君子。他揣着钱蹬着三轮车转了好几个医院都没找到,心里觉得不大好受,想来想去就决定去找三驴子。

  他穿街过巷地转了大半天才找到三驴子,三驴子在文昌街暂时给舅舅看材料库了。三驴子一见到他惊讶地说:两三天不见你都买了三轮车啦,我正想找你哪。

  小五子把这两天的经历告诉了他。三驴子看着他那半边被打肿的脸,用一种劝慰的口气说:得了,这个天大的亏就吃了吧。你来得正好,这儿有我舅不要的一些破暖气片,还有废铁管,咱俩去卖了,趁我舅不在咱也找个洗浴消消灾,找个小姐乐呵乐呵。然后,显出比小五子高一节的样子说:哥们儿,剩余的钱咱俩分?看来三驴子在这儿很顺心,早把在工地挨打又扣他工钱的事忘到脑后了。

  小五子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没说啥,两个人就把这些东西拉到收购站卖了差不多有五百块钱。攥着这些钱,三驴子可真是土包子开花,觉得发财了。三驴子说:兄弟,哥们儿说话算数,走。

  小五子不想去洗浴,那是花钱挺多的地方,可是这钱是三驴子攒废品卖的,自己又不能拧着不去。

  把车锁在一个胡同里,三驴子就领着他进了附近的玉河洗浴中心。看着大厅里富丽堂皇的装饰和妖媚的接待小姐,小五子觉得恍如到了隔世一般,心里就犯了嘀咕,便小声说:兄弟,算了吧。

  三驴子伏在他耳朵上满有把握地说:咱俩也不能总当土包子啊,有个二三百块钱就够用了。

  小五子惋惜地说:咱俩眼下是啥时候啊,到这地方来花这么多钱?

  三驴子决定要让苦难兄弟享受一下,便很牛×地说:嗨,别总让人瞧不起,有条件咱就得享受享受啊。人啊,别人不拿咱当人,咱自己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没听那歌里唱……“不白活一回”吗。三驴子手里攥着五百块钱,有点昏了头,简直一款爷,红涨着脸,兴致勃勃,要是不让小五子潇洒一把就不够哥们儿意思,就没了面子。小五子让他挑弄得不好再说下去,也就挺起了胸脯装大爷吧。

  吧台前一个抹着红嘴唇、描着细眉的妖艳女子轻蔑地打量着这两个有点土头土脑的年轻人问:是光洗澡,还是要系列服务?

  三驴子一挥手很牛×地大声说:系……系列!

  小姐鄙视地抿嘴一笑喊了声:服务生,领两位先生上楼!

  从一旁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小伙,领他俩上了二楼,进了男士更衣室。哇,好大的更衣室,靠墙的两侧全是更衣柜,中间有几排木床,供从浴室出来的人坐着换衣服。服务生告诉他俩:二楼有淋浴、冲浪浴、桑拿浴、蒸气浴、盐浴、石火浴,洗完可以到更衣室对面的休息大厅。如不休息,可上三楼单间按摩,四楼有餐厅,有各种菜肴,五楼是健身房,六楼……服务生介绍了一大堆,三驴子别的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二楼和三楼的事。他和小五子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钥匙,对上号,便立即脱衣服放到衣柜里锁好,进了洗浴间。两个人第一次走进这么高档的洗澡的地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洗了,便偷偷地瞅别人怎么做他俩跟着怎么做。先进行淋浴,用小平台上放的洗发露洗了头,用沐浴露洗了身子。又学别人进了桑拿浴,这里热得简直能把人蒸熟。两人赶紧跑出来,停了一会又进了蒸气浴,好家伙,更热。三驴子说:不行,这他妈一会就能把人蒸死了。

  两人又赶紧出来。看一个大池子里的水直喷动,有人躺过去,他俩也学着过去躺在那涌动的水流上,这个挺好玩儿的,冲了一会儿,又跟着别人进了盐浴室,见里面的人都用盐往身上搓,两人也学着用盐搓。从这里出来进了石火浴,这屋里仍是热,地面热。那边还有一片小圆石子,有人躺在上面,他俩也过去躺下。哇,好舒服,小五子一下想起在老家草房里睡的热炕,那是咋回事,现在是走进了天堂,这是享受……两人折腾了一阵,又搓了澡。又学着别人要了两套浴服穿好后,两人东张西望地上了三楼,三楼吧台前有个服务小姐问:二位先生按摩吗?

  三驴子说:按,按,当然按。

  小姐喊了声:有两位先生按摩!

  从一个房间走出两位妙龄女子,穿着薄衫短裙,裸露着白藕一般的胳膊腿,笑意甜甜地迎上来,两人没分清该往哪里去,便分别被挎住胳膊。三楼走廊上的灯光朦朦胧胧,淡淡的,柔柔的,让人有亦梦亦幻的感觉,走廊两侧关着门的小屋子里,闪着迷蒙的灯光,隐匿着令人心动的神秘。小姐柔软的身子紧靠着小五子的身子,显得娇媚可人,让小五子直咽口水,这灯虽然朦朦胧胧,但是能看得清小姐的轮廓。小姐挺着一对饱满的乳房伏在他耳边问:哥,别光按摩,还是来个特服吧?

  特服,特服怎么特?根本不明白这里面玄机的小五子试探着问。

  小姐嘻的一笑:哥,你真逗,能来这地方,你还能不知怎么特。

  小五子心里慌慌的,怕小姐讥笑他,便撒谎说:我在别的地方那可是特,真特。

  小姐说:你说说那是怎么特吧。

  小五子根本说不出来,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怎么特法。他就是瞎蒙乱唬,三驴子等不及地说:我们不说了,一个地方一个样,你们就酌量特吧。

  话音刚落,就从对面的小屋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色浴服的胖胖的男人,眯缝着眼睛走到三驴子和小五子对面就站住了,像看到了什么怪物,让他感到惊讶。他张大嘴巴闪着惊异的目光指着三驴子骂:你……你个小兔崽子,咋……咋上这地方来啦?

  这一声吆喝把两人吓住了,三驴子认出这人是他舅舅。他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推开身边的小姐回身就往楼下跑,小五子也不由分说挣脱身边的小姐跟了下来。两人大喘着气跑到存放衣服的地方,三驴子的舅舅也追了过来,还不依不饶地问:你们咋上这地方糟蹋钱啊,你……你们从哪来的余钱?看来他舅平时肯定管得很严。三驴子嗫嚅地说:是……是卖了那些破铜烂铁就想和小五子来洗洗……

  好啊,你手里有钱就装大啊,洗个澡倒也行,找什么小姐啊?

  三驴子赶紧辩解说:就……就是按……按摩。

  你还犟啊,别说你这几个破钱,就是家有千头牛,也架不住小眼儿往出流啊。他把围过来看热闹的都说笑了。三驴子和小五子像是被审讯的罪犯,都低着头不敢再吱声了。

  见围过来的人多了,三驴子的舅冲三驴子撂下一句话:你赶快给我回去看屋啊!就很威严地走了。

  两个人耷拉着脑袋换上衣服,去一楼算账,吧台前那个女子很郑重地说:你俩一共五百元。三驴子愣住了,很是怀疑地说:怎么会是这么多呢?

  吧台小姐揶揄地一笑说:你俩的特服是四百元。还有洗浴加房间费,有个零头六十元给你们抹去了,还照顾了你们呢。

  三驴子一听急了,涨红着脸说:我俩没特着还收钱啊!

  吧台小姐一听赶紧给楼上打电话询问后说:那就收你俩一百五吧。

  三驴子还要争辩说:我俩就……为啥还要收一百五啊?三驴子感觉他俩被这个女子算计了,他还要争辩。

  小五子眨眨眼红着脸说:行了,别争了,怪丢人的。三驴子说:好钱得花到明处啊。便小心地解开裤带从裤衩兜里拿出钱交给吧台小姐。然后两个人就慌慌张张地逃离了洗浴。

  二

  在洗浴没找成小姐,三驴子不甘心。这个血气方刚的单身汉就像山里的野兽到了发情期,不发泄出去就憋得浑身难受,从洗浴出来,就一个劲地撺掇小五子去袜子胡同。袜子胡同的事,是在工地干活时小五子偶然交的那么一次倒霉的桃花运。那天晚上三驴子和别人聚到一块玩扑克,小五子什么都不玩,躺在屋里又睡不着,就出来到街上溜达。走到离工地隔着两道街的袜子胡同口的路灯下,他看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人,抹着红嘴唇,穿着豆绿色短袖小上衣,露着大半个奶子;那条黑色的九分裤,紧紧地兜着圆滚滚的屁股。下面露着白胖的脚脖,手里夹着一支烟,笑眯眯地往他这边瞅着。他走到跟前,那女人小声说:哥,到我家玩儿一会儿吧。

  你是谁?小五子一愣,心里纳闷儿,这大街上咋还有人认识我呢?

  我是你妹!那女子娇媚地一笑。

  我妹?小五子的心咯噔一下。我哪来个妹呢?就着灯光仔细一瞅,这个女人自己一点也不认识。真有意思,见面就叫我哥,你这不是在逗我吗,小五子问:到你家干啥玩儿?

  那女人伏在小五子耳边说:你傻呀,就是男女睡觉那么玩儿呗。

  噢,是这样,小五子的心一下子就猛跳起来,正好憋得睡不着,他就喜滋滋地跟着这女人朝袜子胡同里面走。小胡同和大街不一样,没有路灯,黑洞洞的,啥也看不大清。进了胡同转了个弯,就到了一个小院,女人打开院门,屋子里没有灯光,女人回手把院门在里面锁上,回身又打开房门,女人又把房门锁上。

  两个人都进了屋才打开灯。哇,屋里刷的白涂料,靠里面挨墙放着一张双人床,对面窗子挂着一个大黑布窗帘。女人是个麻利人,没等小五子看仔细,她便三下五去二把衣服全脱了。可把小五子看傻了,我的妈呀,这女子这身肉,真是又白又嫩,大奶子像两个大白馒头圆溜溜的,一动上下乱颤,小五子看着看着下面的家什一下就挺了起来。那女人骂他:你他妈傻瞅啥呀,还不快点整!

  小五子咽着口水,麻利地脱衣服。这一脱,女人像让蜂子蜇了,大声叫骂起来:我的妈呀,你他妈是从灰堆钻出来的?

  小五子瞅瞅自己,可不是吗。自己胳膊上、肚皮上、膝盖上都是一层灰突突的皴。他在工地半年没洗一回澡,身上还能没皴?他愣愣地站在地上,那女人骂道:你纯是个二百五,厨房炉子上有壶水你倒在盆里快擦擦身子。

  小五子急忙到厨房倒水擦身子。突然屋里响起了电话,就听那女子说:噢。老死鬼呀,行,行,过来吧,什么……去你的,没人来,真的,真的……

  小五子就着热水急匆匆擦了一遍,干净多了,立刻回到屋里。可是那女子已穿上了衣服。

  小五子惶惑地问:你咋穿衣服了?

  女子狡诈地一笑说:对不起,我男人要回来了。

  小五子浑身一哆嗦,惊讶地问:你有男人,那你咋还叫我来?

  少鱲嗦,他一会儿就到,你快穿衣服。

  小五子害怕了,立马穿上衣服。那女子说:钱,把钱留下来!

  小五子听了脑袋嗡的一下涨了多大,我没有钱啊。

  女人火了,没有钱跟我来干啥?

  你找我玩我以为不要钱呢。

  混蛋,哪有白干的!

  小五子急了:那我也没干着啊。

  得,遇着你算我倒霉。没干着也看着了,半价五十元。

  小五子颤着声问:瞅一眼就五十元啊?

  这女子一下子笑了说:你呀,还想不想下次了,你这次来不留点认门钱啊,真是的。

  听她这样说小五子把仅有的二十块钱撂下了,急匆匆离开了袜子胡同。回去对三驴子一说这事,急得三驴子直搓手,城市里迷人的地方太多了。

  这回进袜子胡同已是傍晚了。那次遇见那女子的那根电线杆下没有人,前面的电线杆下有一伙人在下棋,他想,这女的既然没在这儿,那就直接奔她住的那个小院吧。他很是胆怯地领着三驴子缩着身子走进袜子胡同,往里一拐,夜幕中他见一女子正在关上院门往出走。他觉得似乎就是这里,便过去悄声说就是这儿。三驴子走过去颤着声说:老妹子,哥来啦!

  黑灯影里那女子一怔问:你是谁?

  我是你哥呀!三驴子悄声甜着嗓子说。

  我哥?我多咱有过你这样的哥?那女人感到莫名其妙。

  你咋还装上正经啦?急不可待的三驴子说着过去伸手摸了一下这女人的屁股。

  女人立刻就急了。

  你他妈瞎了眼,看错了人没有?!那女人狠狠地骂他。

  小五子这才听出不是那天遇见的那个女人。他不敢怠慢,立刻拉着三驴子就往胡同外跑。两个人在胡同口倚在一棵大杨树上,三驴子摸着那边还火燎燎的脸,回身瞅着那有点神秘又充满诱惑的袜子胡同很不满地说:操,你整得这叫多玄乎啊!

  还没等小五子解释,有人在他的身后使劲儿咳嗽了一声,他俩回过身惊异地看见走过来一个人很严肃地问:你们这是干啥哪?

  两个人都愣住了。小五子看见走过来的是个老爷子,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知道这人大小也是管事的。他可不敢说到这儿来找女人的。老爷子那威严劲让他格外小心。他心里转了个弯说:想在这儿租个房子住。

  老爷子听了笑着说:遇见我算你俩走运,我帮你找。不能在这个胡同租,跟我看看这边有处房子你们能住不。

  老爷子驼着背,领着他俩进了离这儿有一大段距离的一个胡同。路灯下一个俏丽的女子领着个孩子站在胡同口,见了这个驼背老爷子亲切地问:爽子爷你这是干啥啊?

  这个被称为爽子爷的老人说:是秋红啊,这两个小伙儿要租个房子,你住的院外不是还有个小偏厦子吗,看他们愿不愿意住。

  小五子看着眼前这女子,那眼神就亮了起来,能跟这样的女子做邻居还行,有住头。小偏厦子不大,住一个人是满够用,小五子问:一个月多少钱?

  爽子爷哈哈一笑说:我不指望着靠它创收,你觉得行就住吧。小五子说:这房子我租了!三驴子问他:你就住这儿捡破烂啦?他很坚决地说:对,就住这儿捡破烂。

  三

  小五子住到爽子爷这个小偏厦子里以后,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天天蹬着三轮车出去捡破烂,走街串巷,自由自在,日子过得随心如意。

  一天下午从外面回来,胡同边的一家水管出了毛病在修理,也影响到他这儿停了水,小五子一点也没储存水,滴水没有咋煮挂面啊,他想到里院秋红那儿找一盆水。他住到这儿,只在街口见过秋红几次,没到她住的里边院子来过。里面是个砌着红砖围墙的小院,院子干净利落,院门虚掩着,房门紧关着,窗子拉着半面窗帘。小五子不知屋里有人没人,就从没挡严的窗子往里看,结果一下就愣住了,屋里这个秋红正光着白花花的身子用毛巾擦身子。她侧身站着,两个胳膊背在身后,扯着一条毛巾,擦着脊背,扭动着丰硕的屁股,那饱满的奶子像两个小白兔,在小五子眼前上下跳动着。她整个人像一簇蘼乱的春花,迷住了小五子的眼睛。他把找水的事全忘得一干二净,光顾盯着看了。直看得嗓子眼发干,浑身发热,下身一下子就蓬勃起来了。这女人的第六感觉像是特别灵敏,小五子还没看上三分钟她就突然转过了身子,一下子就看见了窗外站着个人,那张脸上贪婪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她就像见了鬼似的“啊”的一声尖叫,两手赶紧捂住活蹦乱跳的胸脯子蹲下了。小五子吓得失魂落魄地跑回来。那天夜里两眼溜滑,咋的也睡不着了,真他妈邪门儿,一闭眼就是那白光光的身子,那可真他妈像是中了魔似的。

  打那,小五子见了她,没等秋红变脸急眼说啥,他却红了脸赶紧埋下头不敢正眼瞅这个小媳妇了。秋红瞅他这个熊样,就越发势不两立的样子,总会绷着脸吐几口唾沫点着她儿子小旺的额头指桑骂槐地说:瞅你这个德性,咋生了你这么个缺德兽!小五子会满脸尴尬着不敢正眼瞅她赶紧躲开。有一天小五子的三轮车出了点毛病停在门前过道上修理,他这一铺摆把行人来回走的道堵上了。正好秋红领着孩子从这儿过,一看就来了气,满脸挂霜似的说:哎,好狗还不挡道呢。你还让不让别人从这儿走啦?

  小五子说:就一会儿。

  秋红说:就一会儿小旺要拉裤子里,你给擦啊?

  小五子一听二话没说就赌着气赶快把车子挪走,整得好几个螺丝帽没找到。气得小五子看着里院悄声骂了一句:狗日的,你个臭娘们儿!

  有一天回来得早,在街口就又遇见了秋红。小娘们儿忧郁着面孔,挺着那丰满的胸脯拉着那孩子在街口像是在硏望着啥。一看见她,小五子就立刻觉得像有个火炭子在脸前烤着,那么热,热得心里发躁,发烦,便赶紧到街边小仓买店买了瓶纯净水降降温。那孩子小旺也怪,见了他手里的纯净水也嚷着要水喝。小五子就很主动地递过去说:你喝吧。秋红白了他一眼大声对孩子说:不要,不要。

  小旺拧着劲说:要,要。

  秋红抬手打了孩子的屁股一下说:不要,你瞅他多脏,那水不好喝。

  这可真伤了小五子的自尊,操,我脏,你干净,我不就看了你一眼又没咋着你,你就没完没了的……脖子往下一肚子屎!其实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骂,然后,一仰脖把水喝没,把瓶子使劲往车厢里一摔,气乎乎地蹬车进了胡同。从打那以后出入这个胡同,一遇见这个小媳妇,小五子就会在心里骂她:你这个臭娘们儿,瞅你那德性,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哪!

  更糟糕的是有一天傍晚,小五子回来正要做饭吃,里院那个孩子小旺晃着圆溜溜的脑袋,很是稚嫩而又忧伤地哭着跑到他跟前说:叔,二……打……妈妈,二……打……妈妈。小五子没弄懂孩子说的啥,没多想就拉着他去了里院,院里没有啥特殊的动静,小五子就莽撞地推门进了屋,让眼前的情景吓愣住了,一个剃了光头的男人正抱着秋红一件一件往下扒衣服,秋红头发披散着,有些羞涩地两手无力地遮挡着。小五子可害怕了,他不知该咋办,只是慌乱地喊了声:你孩子回来了!两个人的身子像安了弹簧,一下子都站起身。小五子把孩子往前一推就转身跑了出来,他认识那个男的,叫二秃子。

  二秃子叫王彪,联防队员刘大妈的小儿子。刘大妈的老伴去世早,就由她一个人带大,在人前背后许多场合刘大妈都宠惯着儿子。王彪念完了初中,就不愿再上学了,无论母亲怎么哄、怎么劝就是不入道。当妈的没法,就依了儿子。从此王彪剃个光头和一些市井哥们儿混了个脸熟,混长了把真名真姓混没了,落了个诨号“二秃子”,凡是这个城市可以去的地方二秃子随帮唱影地都跟着哥们儿去过,人一到这份儿上,当妈的就收拢不住他了。他就像脱了缰的野马,自由自性,没收没管,在外面抽烟、喝酒、赌博、打仗、嫖女人,那是玩疯了。好在还真没染上毒品,但在市井中成了名人,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现在在一家工地当副工长专管力工。二秃子母亲刘大妈是居民委负责收杂费的,因眼神儿不好,有时就让二秃子替她收费,收了几次费,他就瞄上了秋红。秋红出于无奈,不敢得罪他,主要是也想让二秃子帮她。不巧还让小五子给冲了。小五子出来他就跟了过来,黑着两眼问:你想干啥?

  小五子说:我给她送孩子。二秃子说:你他妈别自找没趣儿啊!

  小五子鞠着躬说:二哥二哥,我啥都没看着,我对天发誓。二秃子使劲吐口唾沫没说啥转身回去了。

  这些日子小五子特别谨慎,晚上回来吃口饭就躺下睡。

  今儿个小五子回来晚了一点,已是傍晚六点多钟了,天还没黑透,街上路灯的光还不大亮。小五子住的这个胡同没有路灯,每家小院都是朦胧一片。这地方百分之八十住的都是外来人口,都是一些打工出苦力的,没谁在乎小胡同有没有灯。多数人跟小五子差不多,晚上回来吃完饭倒头便睡,出去闲遛的人没有几个。今天,小五子蹬着三轮车回自己的偏厦子,还没锁好车,胡同里就有几个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小五子问:你们这是咋啦?其中一个人一摆手悄着声说:二秃子来收费啦,还不快躲走。话音没落就在夜幕里一阵风的跑没了影。外来户里真有一些小心眼的抠捏户,赖着不交费。时常听见二秃子来收费就缩着脑袋躲走,气得二秃子跺脚骂,所以多数在晚上出来收,趁他们下班回来在家,可是他一出来,有些人听到风儿,还是躲出去,见不到人。没等小五子进屋,二秃子就站在他面前了。小五子认出了来人是谁,就赶紧露出笑脸说:二哥,有事啊!

  二秃子见到有好几家都不在,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特别又见到了小五子,就更是火上加油,听他问不由分说开口就骂:别他妈鱲嗦,交费!

  从打那次在秋红那儿撞见二秃子,小五子心里就时刻小心着,怕二秃子找茬收拾他。今天也巧,小五子刚用手里的钱买了个液化罐,还买了锅碗瓢盆、被褥等一些生活用品。别管日子大小,也得按规矩过呀,现在把手里的钱花得只剩几块了,听二秃子问他就下意识地一摸兜说:多少钱?小五子格外小心着。

  一共四十元,快点掏钱,我还得去别人家。二秃子催促着。

  小五子怯怯地说:二哥,现在我手里没钱。

  二秃子听了指着他骂:你他妈少忽悠,没钱,你吃啥,喝啥……你这不是明着跟我耍赖吗!

  我……我不是耍赖,手里真的没钱了。

  你卖破烂的钱哪?二秃子咄咄逼人。

  全花出去了。小五子怯懦地说。

  操你妈的,你和我耍心眼是吧?二秃子今天可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上来抓住小五子脖领子恶狠狠地就扇了个大耳光骂:我他妈告诉你,老子还有事哪,没时间和你磨牙。不知啥时候,从院外聚来十几个人,虽然看不清每个人的脸面,可是能听出他们在乱糟糟地议论着。

  二秃子见小五子没跟他反抗,也就不好再硬下去了,自找了个台阶冲小五子大声说:小五子,我他妈让你一天时间,明天要交不上我可饶不了你啊!

  谁这么厉害呀?随着说话声黑灯影里走进一个人来。

  听声音是爽子爷。影影绰绰看得出老人还是穿着那身中山装戴着红袖标,颤颤地走进来说:二秃子,又替你妈收费啊?

  是呀,爽子爷。二秃子立刻就软了下来。

  你妈没告诉你吗,有话好好说,别跟人家吹胡子瞪眼的。

  二秃子和爽子爷家是老邻居,更何况当年文化大革命那阵儿爽子爷救过二秃子爹的命,所以他见了爽子爷总是毕恭毕敬的。现在老人退休了也闲不住,除了每天接送孙子小爽上下学,还拉了一帮退休的老头、老太太组成了联防队专门管事。二秃子毕恭毕敬地答应着:知道,知道。

  爽子爷又说:这个小五子刚来没几天,他不大懂,你好好告诉他。

  二秃子说:这小子想耍赖。胡同里还有几家的人也都躲走了。

  爽子爷说:老二你记着,该交的他们躲也不行。小五子你手里的钱真是全花了?小五子答应说:爽子爷,我一点都不撒谎。爽子爷回头又对二秃子说:老二啊,谁都兴有马高镫短的时候,让一步。小五子你在城里住要守城里的规矩,水费啦、垃圾费啦都得交啊。

  小五子说:爽子爷,我知道。

  爽子爷转身对二秃子说:老二呀,他得多少钱?

  二秃子说这个月他该交四十元的话音还没落,街口富春楼饭店的老板王大伟从人群里走过来,朗声说:他这些费用我替他交了。

  他这一招可让大伙愣住了,小五子也愣住了。二秃子斜着眼看看他并没客气,接过钱就走了。

  四

  富春楼饭店老板王大伟为啥替小五子付款?他可不是走白钱的人?他也不是个善良之辈。在他人生的辞典里只认“钱”这个字。一个中奖的五角钱的啤酒瓶盖,被一个小孩拿去他会追到马路对过硬要回来。当初买这个酒店缺钱,他能把老爹的房产证偷出来,把房卖了,让老爹到城郊租房住,气得老爹不认他这个儿子。他前些日子使唤过一次小五子,觉得这个小男人好支使,这回他又有事想用小五子,就装出很仗义地替他交了钱。

  前一次是他从外地拉回来百十多箱白酒正愁没人往楼上搬,就看见了路过的小五子。他喊:小矬子!小五子知道是在喊自己,但他假装没听见。王大伟噔噔跑过来拦住他:嗨,小矬子喊你哪。

  小五子说:我不叫小矬子,我叫小五子。

  噢,小五子,干点活。小五子跳下三轮车问:啥活?

  王大伟一指地上的百十箱酒说:把这搬到楼上。小五子问:给多少钱啊?王大伟沉吟了半晌说:你要多少钱?小五子说:少要你点,五十元吧。王大伟一瞪眼说:操,你他妈真是狮子大张口,我买酒才花多少钱,你给扛上楼就要这么多。小五子说:那你找别人吧。说完就要走。

  王大伟说:行、行。快干吧。要不是赶上饭口服务员们忙,我用你啊。快搬吧!全是一副不满的强横样。

  小五子身架骨虽小,但有点力气,不一会儿,全都扛到楼上了。王大伟眼皮一麻搭就给了他二十元。小五子接了这二十元钱真是不情愿。王大伟狡黠地一笑说:不少了,等再有活我还找你。小五子没再说啥就走了。没走多远王大伟就喊:小五子你住哪?

  小五子理也没理。后来王大伟去找秋红见到了小五子,他一笑说:你小子住在这儿啊。打那王大伟记住了,挺好支使的又能干的小五子就在对面胡同里住。

  这个小胡同里面住的秋红和丈夫迟保利以前都在王大伟的饭店打工,秋红是菜案切墩的,迟保利是前堂传菜员。迟保利一开始干得很卖力,王大伟就提拔他当了前堂的小经理,这个小小的变化,使迟保利也变了,就总在女服务员面前张扬。有个收银员齐云,是王大伟的小姘。被王大伟的媳妇发现端倪后大骂过几次,还扬言要把她撵走。这个齐云看王大伟也不敢向着她说话,自己只是他高兴时的玩物,就暗暗地和迟保利勾搭上了。就在一个月前,她和迟保利偷到钥匙打开保险柜拿了十万元现金跑了。王大伟吃了个大亏,弄了个人财两空,就赶紧报了案,并且时常冲秋红发火撒气。秋红让他逼得在人前大气不敢出,抬不起头来,就一咬牙不在饭店干了,想领着孩子回老家。但是王大伟还欠她五个月的工资,她就不断过来冲王大伟要钱,王大伟就黑着脸说:你给我找回迟保利就全额给你。她到哪里去找,她还恨这个花心男人呢。

  最近,饭店旁边那个摄影楼的小老板因为有外遇,气得媳妇喝药自杀,没死了,成了植物人,他急着用钱。王大伟是屠夫遇见有病的驴,捡了个大便宜,没花多少钱买了一百多平米的房子。这套房与饭店打通了一装修,就增加了百十米的经营面积。他昨天找到了装修队伍,还缺材料搬运工,他就想起了这个小五子。这时的小五子也在琢磨王大伟替自己付钱是为的啥,他记着前几天给他干过的活。他也亲身体验了王大伟的抠劲。他不知道这个大老板今天葫芦里对他又卖的什么药。看热闹的人都懒懒散散地走开了。最后只剩了爽子爷,老爷子干笑了一声对王大伟说:愿意帮助人好啊。就晃着驼背走了。

  就他俩的时候,王大伟轻轻地一拍小五子肩膀说:老弟,大哥帮了你,你明个儿也得帮帮哥啊。说完就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也走了。小五子愣愣地站在那没动,王大伟走到胡同口回身说:明早五点就过来啊!

  第二天一早小五子起来吃口饭就来到饭店,王大伟早就在等他,把他领到新买的那个影楼前一指说:就这些活。七点半前都扛上去。小五子如数一清点,三十多张胶合板,二十袋水泥,五十八箱磁砖,九桶油漆和四大桶涂料。可把小五子吓住了,眨巴着一双深陷的眼睛,耸动着那伶伶灰铁似的肩胛骨说:我的妈呀,这么多不得累死我呀,得扛到几层楼啊?

  王大伟说:全是二层楼。那口气显出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五子很不情愿地立刻就往楼上扛,干到一个多小时的时候,累得他浑身是汗不说,肩膀头压得也有些肿了,就坐在楼下的台阶上想歇一会,缓口气。不知王大伟干啥去了,他那胖胖的媳妇吴香兰坐在一边催促着他说:不能歇啊,别耽误了木匠和油工们干活啊。好像他们是人,小五子是牲口。扛完这些料小五子累得两腿像抽了筋迈不动步了。可王大伟沉着脸就给了小五子一百元钱。

  小五子揉着肿痛的肩膀看了他一眼苦笑着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行情,就你这些材料搬到二楼最少得二百,你们有钱人哪……心眼儿贼小。

  王大伟听了一瞪眼骂道:操,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两人正争执着吴香兰过来对小五子说:你觉得亏了,就把那些纸壳箱子拿走吧。小五子看看也行,那些纸壳箱少说也能卖一二十块钱,挣点是点,就没说什么?熏把那一堆纸壳箱踏扁摞在一起拖着下楼。出楼没走多远听到后面有人喊:站住!站住!他回身看看是吴香兰,扭动着胖胖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小五子说:又咋啦?

  胖女人那大胸脯像个超大气囊,一收一缩地大喘着气指着小五子拖着的纸壳箱说:你……你把……把纸壳箱放……放下。小五子放下。她过来挨个抖搂起来。“哗啦啦”一包铜拉手和一包膨胀螺丝掉出来。一瞬间这个女人勃然大怒地指着小五子,满嘴脏话地骂起来:你这个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我们对你这么好,你还偷我们啊,你这丧天良的东西!她这一吵可把小五子造蒙了。街上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这女人见人多了就更来了疯劲儿,一手拉着小五子,一手举着那一包东西,那副张扬劲就像要把小五子整个死去活来才解恨。小五子争辩着说:我没偷你的,你让我拿纸壳箱子,我拿的是纸箱啊!

  让你拿纸壳箱你就捎带拿别的东西啊?你们看!她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向人们昭示。你们看这个捡破烂的小东西多缺德,我给他纸壳箱他还偷我。

  我根本没看见!小五子还是争辩着,他想挤出人群跑走,吴香兰死死地抓着他。正在小五子无地自容的尴尬时候,有两个人挤进人群,一个是三驴子,一个是三驴子的舅。他们俩是王大伟找来的施工人员。他们一伙十多个人坐车刚到,见门前围着一帮人就过来看。三驴子见是小五子赶紧问是咋回事。小五子见来了亲人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三驴子就对舅说:舅,你替小五子说句话,这样不得把人逼死吗。

  一句话让吴香兰更疯张了,嗓门更大了,吵得半条街都能听见:我逼他,我咋逼他啦,你说说,偷东西有理啊!三驴子的舅笑着对她说:大妹子,你呀,大人不见小人怪。你跟一个捡破烂的小孩一样,不叫满大街的人笑话你吗。你是开饭店的大老板,你就对他高抬贵手,让他一步,不也让大伙敬重你吗。

  她乜斜着眼看着三驴子的舅:你是干啥的?我是来给你家装修房子的。

  噢,她上下打量了三驴子的舅一眼说:你这人懂事,行啊,看你的面子,我今天饶他一步,要不的,我就把他送派出所去。说罢一扭肥胖的身子,回楼了。

  小五子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感到特别憋气,他真都有追上去杀了她的心。三驴子安慰他说:行啦,你也别委屈,你就偷着乐吧,要不是我舅舅说情,说不上人家对你咋样呢。

  小五子想想也是,心里就释然了许多,就一劲说感谢。三驴子就逗小五子说:你不用感激我舅了,你就感激我吧,晚上下班的时候,你请我喝两盅就行啦。小五子是个知情知义的人,就爽快地说:好吧。

  五

  这天傍晚,小五子真在街口等着三驴子。他是真心实意地请三驴子吃饭喝酒,而且要好好地喝一场。小五子见了三驴子就问:你想到哪儿吃?

  三驴子想了想说:咱们给开饭店的人干活,就在他家吃怎么样?小五子看着他一点头说:对呀,咋的也不能舍近求远啊。

  这是个中下档的饭店,饭店里吃饭喝酒的人还真不少。他俩在一个角落里找了张桌坐下来。服务员递过菜单要他俩点菜。两个人你瞅我,我瞅你,菜单上的字都认不全,不知该点什么好,就回身瞅瞅别的桌,照葫芦画瓢地点了三个菜,一盘肘花拍黄瓜,一盘肉丝炒豆芽,一盘盐水猪肝,两壶小烧。点完菜,三驴子见小五子总把手插在衣兜里摸,就笑着把脸从桌子对面伸过来悄声说:五子,那俩钱别用手老去摸,看让小偷瞄上啊。

  小五子红着脸说:不,不是摸钱,钱在贴身的兜里。“那你在兜里摸啥?

  不摸啥。

  一会儿服务员上菜上酒。正是饭口的时间,就餐的人还真不少,在他俩的旁边还有一家给老人过生日的。满大厅里人来人往,就餐的人们都说着不咸不淡的话,有倾诉的,有牢骚的,也有互相宽慰的。

  小五子和三驴子没那么多话,两人就是闷头吃喝。过了一会儿小五子又伸手在兜里摸。三驴子奇怪地问:你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我想抽颗烟。小五子说。

  三驴子说:咳,你这人咋不早说,让服务员到柜台拿一盒和饭钱一起算嘛。

  叫过服务员一问,服务员说我们饭店不卖烟。小五子掏出五块钱递给三驴子说:你去买一盒吧。

  三驴子接了钱就出去了。三驴子买烟回来,小五子神秘兮兮地悄声说:哎,你看这菜里是啥?三驴子伸过头一看是苍蝇。他很惊讶地说:咋能有这东西啊!

  小五子说:你说这菜咱还能给他钱吗?

  三驴子说:他娘的,你没听电台说,咱得维权吗,不能让她拿咱孬种。三驴子就梗着脖子喊:服务员!服务员跑过来。三驴子指着那吃了有一半的豆芽说:你看这是啥?

  啊!女服务员愣住了,半天才说:是,是豆芽啊。小五子趴在桌沿眯着眼说:你仔细看。

  女服务员猫下腰看清了说:是,是苍蝇。

  你看清了吧,这盘菜你说该咋办?三驴子冷着脸问。

  一旁的人围过来看。一只苍蝇。一个老人过来说:是你俩在这吃饭啊?

  小五子早就看见了这个好管事的爽子爷。老爷子今天过生日,听到他俩吵嚷就过来看。真是苍蝇。小五子看着老人的脸,那眼神是一种渴求。老人还没说什么,王大伟媳妇吴香兰和一个男服务员走过来,气呼呼地问:咋回事?

  女服务员怯懦地说:菜里有个苍蝇。吴香兰扫了一眼小五子和三驴子,很是轻蔑地一笑对跟过来的男服务员说:大强,你看是苍蝇吗?

  被叫大强的男服务员猫下腰用筷子扒拉一下夹起来放在嘴里说:这哪是苍蝇啊。

  三驴子和小五子同时喊起来:他把苍蝇吃了!在一旁的爽子爷看得明明白白,这个好管事的老爷子也惊讶地喊起来:这,这孩子,咋把苍蝇吃了!他这一喊可把吴香兰吓了一跳。她认识这个老爷子,她可知道他的厉害,这是个最好管事的老爷子。她赶紧赔着笑脸说:老爷子,您看我刚才给您添的那个菜还可口吧!

  老爷子一点都没客气,反倒有点激动地说:你这么做可不对,有苍蝇就够让人恶心的了,你不说对人家赔礼道歉,还用这么损的招让这小伙吃到嘴里销了赃。这点事值得这样做吗,就这么做事也不怕把自己的招牌砸了?老爷子句句在理,让吴春兰那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这工夫小五子喊:你们看啊,又有苍蝇啦!真的不知从哪飞来好几只懒洋洋的苍蝇,像是受了伤似的落在桌子上轰都轰不走。旁边的桌上也飞过去几只。人们哄起来。

  这是咋啦,你这饭店犯了哪门邪啊,今天咋有这么多苍蝇啊!吴香兰觉得奇怪,可自己也找不到根由。三驴子说:这饭不能吃了。小五子见有爽子爷撑腰,很得意地坐在那儿不吱声。三驴子不依不饶地说:这落在桌子上的苍蝇咱不说,就说这菜里有苍蝇该咋办吧?

  吴香兰无奈地问服务员说:他们一共多少钱?

  五十二块钱。

  免单。吴香兰说完狠狠地瞪了三驴子和小五子一眼扭着大屁股走了。小五子听了一把拉住三驴子冲爽子爷说:谢你老人家了。老人家还要说什么,被儿女们硬是拉回座位去了。小五子趴在三驴子耳朵边悄声说:走,再找个地方重喝。

  两个人走在街上,三驴子不解地说:真怪,菜里咋能突然有苍蝇呢?

  小五子说:你说,那纸壳箱里咋能有东西哪?三驴子站住不走了,怪怪地看着小五子说:是你小子……

  小五子鬼眨着眼附在他耳边说:往而不来非君子。

  三驴子听了,嘎嘎地笑了,说:你咋说的话呀,那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小子厉害,一还一报啊。

  小五子很自信地一眨眼说:别让他们认为,咱这土包子都是熊包软蛋……

  六

  今天,二秃子从工地回来得早,他吃完饭就到胡同里来堵那几个没交费的人,他要狠狠地收拾这些人。正是路灯点亮夜色的时候,这些打工的人还没回来,小胡同里一片静悄悄。他就想再到秋红那儿联络联络感情,胡扯一把。秋红家的房门紧关着,屋里也没点灯,他觉得无聊就又走出来,刚到小五子门前,蒙礷中见小五子两脚发飘地回来了。

  二秃子看见小五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就想起被他搅了的好事,两眼看着他大骂了一声:你个王八蛋,这是演啥节目啊?

  这一声让小五子清醒了一些,摇晃着身子到跟前仔细一看是二秃子,一下子就更清醒了不少,连声叫着:二哥,二哥,你老咋这么闲着?

  二秃子乜斜着两眼看着他说:你挺牛×啊,喝啦?

  小五子点点头所答非所问地伸出两个手指比划着说:二哥,这回我提前交两月的费用行吧?二秃子微微一笑说:你有钱啦?

  有了,有了,这回有了。二哥啊,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啊,何况我小五子。那天真是手里没钱啊。他满脸显出一种朴实憨厚又透出一丝小小的狡猾。二秃子一下抓住他的胳膊俯下身小声对他说:以后遇事少掺乎,知道不?

  小五子在夜色里看着他那模糊不清的脸,立马点了一下头说:知道,二哥,你,你放心,我小五……五子不是那种心里没数、不知好歹的人。二秃子冷冷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他妈知道啥叫好歹,好和歹就像一张纸,这面好,翻过来就是歹。小五子让他说得愣在那儿直眨巴眼,咂摸不透是啥意思。二秃子冲他举手在半空打了个响一阵风似的走出了胡同。

  小胡同里空空荡荡。小五子今天特意抓了十几只苍蝇放在火柴盒里成功地报复了吴香兰,又很牛×地重新请了三驴子。两人喝得痛快淋漓。他有了一种胜利者的满足和自豪。他目送二秃子出了胡同摸摸兜里的钱,真想再去袜子胡同找那个娘们儿发泄一下。他正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嗯?谁家的孩子哭得这么厉害?他往胡同里走了两步,听出是里院秋红家的孩子。这是咋啦?是被他妈打了,还是……他有酒劲架着,不由自主地朝里院走过去。小院的门敞开着,夜幕里刚睡醒的小旺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哭。那哭声叫人怪心疼的。他走过去,小旺见了他一下就扑在他的怀里。小五子长这么大还没抱过孩子,现在抱起小旺,一下子就有了一种责任似的。他哄着他:噢,好孩子,你别哭……叔叔给你买好吃的啊。他边哄着边往外走。还没到自己的门前,秋红就风风火火地从胡同外回来了,看清了是小五子抱着小旺,便恶声恶气地喊:你,你,这是干啥,你快放下孩子!疯了似的扑过来从小五子怀里夺过孩子。小五子急了:你咋能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哭成这样?秋红不理他,直问怀里的孩子,他惹你啦,乖孩儿,是不是他惹你啦?孩子抽搐着说:叔,要买……好……好……吃……吃的。伸出两只小手来找小五子。小五子要过去抱,秋红怒不可遏地冲小五子说:你跟着添什么乱啊,这孩子在发烧啊。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小五子问:那你咋不领小旺上医院呢?秋红白了他一眼说:用不着你管。小五子有酒劲架着,就有了一股豪情和仗义。他知道这女人还在生他的气,便没在乎她的斥责,表现得很诚恳又很讨好地说:赶快上医院吧!

  不是没钱吗,有钱还用你说!秋红对小五子还是不依不饶地很冷淡。

  小五子问:他爹在哪儿,我去帮你找他。

  他爹,他爹,那死鬼死在外面不回来啦。小五子一句话说在了秋红的痛处,她转过身哭了。不知哪儿来的一股邪劲,小五子听了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这么好……好的家不守着,这哪是男爷们儿!

  秋红听了愣愣地瞅了他一眼,她听这话觉得这个小五子真的是在同情她。瞅那样子还挺有人情味的。

  小五子,你骂谁哪?随着话音。小五子回身看见驼背的爽子爷走进来,脸上像挂着一层霜似的。

  小五子赶紧说:我骂她……她家那个没良心的男人。

  听小五子一说,爽子爷看看抱着孩子哭红了眼睛的秋红,问:这是咋的啦?

  秋红只顾紧紧地抱着孩子哭,小五子把孩子有病的事一说,爽子爷一挥手,嘴里的假牙打着响说:那还愣着干啥,快送她们娘儿俩上医院哪!

  秋红抽泣着说:上医院,我兜里只有十块钱啊,医院能白给孩子看病吗?

  看着泪眼滂沱的秋红和她怀里脸色焦黄的孩子,小五子特别豪爽地说:走吧,我这儿有钱。

  爽子爷嗔怪地说秋红:你没钱,不还有个嘴吗,跟谁说还不帮帮你。

  秋红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一老一少,又特别怔怔地看着小五子,似乎不大相信,眼前这个邋邋遢遢儿捡破烂的臭小子能诚心诚意帮助自己。可此时的小五子那四指宽的额头高昂着,很仗义地一挥手:快走,别耽误事。

  小五子用三轮车拉着她们娘儿俩和爽子爷一溜风似的去了医院,先给小旺打了一针,又开了三天的针剂和口服药,把小五子兜里那一百多块钱花个精光。孩子吃了药,打了针,明显地有些退热,安安稳稳地睡了。秋红松了一口气,小五子又把她们娘俩和爽子爷用三轮车拉回来。一直折腾到半夜。

  爽子爷安慰秋红说:你别着急,好好照看孩子,我回去了。他又问小五子:你拢共花了多少钱?

  小五子算了算说:一共花了一百四十块钱。小五子把这两天攒下的现钱全花了,他一点也不心疼,还觉得挺痛快。

  爽子爷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便回身走了。

  送走了爽子爷,秋红进了屋,打开灯,满屋一片亮堂堂。

  秋红住的这个房子也是爽子爷家的老房子,这里要比小五子住的偏厦子宽敞一些。小五子忐忑不安地跟进了屋。秋红是个极要强的女人,屋子收拾得挺干净。一进屋小五子就觉得满目生辉亮堂堂,就立时想到那天秋红在这屋脱得光光的擦身子,又想起二秃子和她……心就狂跳不止。小五子浑身立时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手偷偷地掐着自己腿上的肉控制着,小声说:秋……秋红我……我我跟你说个……个事。他显得特别怯懦的样子。秋红看他这窘迫样不知要说啥,心就跳得特别厉害红着脸说:你说吧。小五子咳嗽了一下说:那……那天我不……不是特意的,我是……来找一盆水做……做饭的。

  秋红抬眼瞅瞅他那涨得通红的脸一下子也低下头不好意思了,诚恳地说:都过去的事了,别说了。五子,今天我们娘俩感激你。你放心,你今天花的钱早晚我会还你的。

  小五子看着她说:你看你,我没说让你还。只要孩子好了比啥都强。他朴实无华的话让秋红很感动,很动情地说:五子,忙到这时候了还没吃饭,你就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做点吃的,好歹吃一口,也省得你累一天了再回去忙活了。

  小五子当然想在这儿,和这么漂亮的女人在一块就是不一样,心里觉着舒服,便高兴地说:我先把车送回去,一会儿再过来吃饭。

  七

  真是奇怪的事,一夜间小五子变得心情格外舒畅,变得特有责任感了。太阳刚露脸儿就蹬着三轮车离开了他的小屋,他要尽快挣些钱给小旺看病,也好让这个秋红看看我小五子不仅不是个窝囊废,还是个知情知义的人。他刚蹬着三轮车出了胡同,就有个人喊他:收破烂的!小五子停下车。一个瘦弱的中年人急匆匆地从马路对面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眨着一双小眼睛神秘地说:我那儿有几根钢筋你收不?

  小五子一听卖钢筋,这可是挣钱的好机会,就毫不迟疑地说:收啊。你要收就跟我走。瘦弱的中年人急促地说。

  小五子用下巴一点说:你上车。

  中年人坐在车上告诉他咋走,小五子猛劲儿地蹬着车,穿过几条街道,转弯抹角地来到了一个工地,他仔细地一打量,我的妈呀,这不是顺水街吗,这不是那个欠他半年工钱的地方吗,这不是差点把命搭在这的伤心地吗。他恨这个地方,恨那个于大巴掌,当初磨刀就想要来杀了他。转到工地的后面,围墙外是一片树林,当初他一点都没注意还有这么大一片树林子。他透过树木的缝隙看到林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中年人让他把车蹬过去。在一片矮树丛前,中年人跳下车,在地下扒出四根两米长的钢筋放在他车上。中年人很紧张的样子说:你说,多少钱?

  小五子说:二十元。

  中年人说:再加五元。

  小五子说:就这些。

  两个人正争执。从林子那边走来个剃着光头的人,小五子怕有意外就赶紧要上车走。他掏出二十块钱往中年人手里一塞说:就这些。中年人没接钱,却抓住他手腕子一下把他拉下车恶狠狠地说:走,你往哪走。小五子被摔在地下,挣扎着站起来时那个光头站在了他面前,不由分说地就一连扇了他几个大嘴巴。小五子被打得脑袋嗡嗡响,两眼冒金星,便尖着嗓子喊:你们为啥打我?为啥!

  光头狞笑着说:原来是你小子啊,你说,那天菜里的苍蝇是不是你放进去的?

  小五子一听吓了一跳,他仔细看看这个人,这不是于大巴掌手下打他那个人吗。他怎么和吴香兰扯到一块儿了呢?他咋知道苍蝇的事呢?不对,要是那天吴香兰看破了咋会免单呢?他明白了,这个吴香兰不甘心白搭那几十块钱,找人报复他,今天怨自己看走了眼,上了人家的圈套,在这儿不死也得扒一层皮。不过他下定决心,就是被打死也不能承认是自己放进的苍蝇。他擦着嘴角流出的血哀求说:大哥,你说的啥我一点都不明白。

  你装糊涂是吧!你说,那菜里的苍蝇是不是你放的?不是。真的不是。他表现出很诚恳很坚决的样子。光头说:你要承认了今天就放了你,不承认就把你偷钢筋的事报告派出所。看公安局的人咋收拾你!

  小五子耸动着肩膀指着那个中年人辩解着说:我没偷钢筋,是他卖给我的。

  你不老实是吧,你要说实话咱们啥事没有,不说实话今天就扣你的车子。光头虎视着他,牢牢地抓着车把。

  小五子可害怕了,他瞅着眼前这个光头体魄粗壮,再加上还有把他骗来的这个败类的中年人,肯定要吃大亏。小五子不怕挨打,就怕扣他的车,这是那个老爷子好心好意给他的救命车。他鸡啄米似的跪在地下磕着头说:大哥,大哥,你可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没做。我是个胆小的人,你可别吓唬我。小五子边说边起来要骑上车子走。

  光头好像看出小五子有些不好对付,朝墙里大声喊:嗨,抓住个偷钢筋的!小五子急了也大声说:你为啥诬赖好人!

  光头死死地抓住车把说:你说你没偷,这车上是啥?

  我没偷,这是他卖给我的。小五子很倔强地指着中年人说。中年人说:你说我卖给你的谁做证啊?!

  小五子说:咱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这样坏我,为的啥?

  光头在后面狠狠地踢着他。围墙的拐角处,噔噔噔跑过来几个戴安全帽的人。见光头像押犯人似的逼着小五子,就说:是这小子来偷钢筋啊!都显出很正义的样子上前拧倒小五子劈头盖脑就一顿拳头,把这个身小力薄的人打倒在地,闹着玩似的推着车子朝围墙的院里走去。

  这简直像割了小五子的肉,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浑身的疼痛飞快地从后面追上去。转过大墙角,就是进工地的安全门,里面就是施工现场。一溜板房宿舍前,有的工人在刷牙,有的在吃饭,那边还有十几个人在搅拌机前卸水泥。小五子也顾不了许多,大声冲着那几个推车的人大声喊叫:把车给我,凭什么诬赖好人啊!

  他叫喊着,那些民工都轻蔑地瞅着他笑。小五子见人多就大着胆子说:我招你们还是惹你们了,为啥给我栽赃啊!听小五子大喊大叫,中年人又狠狠地打了他两个耳光,指着他骂:你他妈偷了东西还敢犟嘴!

  小五子使劲吐了口唾沫,喊:你诬赖好人,不是你卖给我的吗?

  正争执着有几个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犟啥犟,不服就揍,看他承不承认!说完拳脚相加雨点一般又落在小五子脊背上,脑袋上,屁股上。小五子哪经过这种场面,倒在地上抱着脑袋大喊:救命啊,救命!

  住手!这时有谁喊了一声。这些人停了下来。那人过来问:这小子咋的啦?几个人众口一辞地说:他偷钢筋。

  哦,是吗。那可真该揍。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上关公门前耍大刀。这人说着用手托起小五子的下巴,惊叫了一声:哦,咋是你这个王八蛋啊!

  人群里有人问:二哥,你认识?扒了皮我能认出他的骨头,这个烂崽子!那声音充满了火气。

  听他说话,被打蒙了的小五子睁开充血的眼睛一看是二秃子,戴着安全帽,正眯着眼冷冰冰地看着他,他心里立时就翻了个儿,这下更完了,又闭上眼睛不吱声了,是死是活就挺着吧。

  整个场面静了好一会儿,二秃子用脚踢了他一下说:你他妈起来,还想赖上谁啊?小五子闭着眼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二秃子看着狼狈不堪满脸是血的小五子骂:操,瞅你他妈这个熊样,你咋还偷到这来啦?

  小五子有个犟脾气,抹了眼角的血嘟哝说:我没偷。然后在人群里撒眸,指着躲在人群后面的中年人说:我车上那四根钢筋是他偷着埋在那边林子里,卖给我的。

  中年人看小五子一口咬住了他,就挤过来破口大骂:你他妈血口喷人,我打死你!举着拳头又要打小五子。二秃子一把抓住他伸出的拳头,一扬手推到一边呵斥着他说:你没偷还怕他说啥?

  中年人说:他就是欠揍。

  二秃子伸出手指点着小五子沾着血渍的脑门问:你到底偷没偷,跟我说实话?没有。小五子瞅都没瞅他回答着。

  中年人很狡诈地一笑对二秃子说:二兄弟,你就别跟他白磨牙了,他能跟你说实话?听中年人这么说,二秃子乜斜着眼睛看着他问:他不说实话,那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中年人一愣,讨好地说:老二,咱们谁和谁啊,我能骗你吗。

  二秃子说:那好,你说实话,今天的事到底是咋回事?我在塔吊的操作楼里看得一清二楚,谁要撒谎别说我真不客气。二秃子的话让中年人打了个冷战。中年人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低三下四的样子小声诉说着悄悄话。光头也凑过去对二秃子说:二哥,这小子心眼坏,在富春饭店他偷人家东西不说,吃饭时他还往菜里放苍蝇。二秃子一下站直了身子用很凌厉的目光打量着光头半天才说:这事和你有啥关系?

  光头说:那是我表姐的事,那么大个饭店让一个小烂崽子给整了,你说不收拾他该多憋气?

  二秃子听光头说出原因,一下子就很高深地眯起眼睛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问:你表姐是谁啊?

  光头很仗势地说:富春楼饭店那个老板娘啊。

  噢。二秃子点点头很轻蔑地一笑说:别说你表姐,就是你表姐夫我都认识,就连被他们撵出去的爹我也认识。

  光头说:是啊,你这一说都是朋友,能让这个小烂崽子给欺负住吗?

  二秃子一下子就冷下脸很狡诈地高声骂起来:少他妈扯别的,你们还想帮狗吃食,都想装英雄好汉啊?这回你们算打着了,你们以为还像于大巴掌在的时候啊,专吃横食,他因为啥被公安局抓起来的,你们几个都忘啦。我可不跟你们踩钉板。你们看这小子好欺负不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哪。他出去要给110打个电话,你们不都錟等挨收拾吗。二秃子这一镇唬,还真把这些人吓得肠子都拧劲了。

  那个中年人忙恳求说:老二你看这事咋办,你可不能看笑话啊。

  二秃子沉吟了一刹,很像是深思熟虑的样子说:你们就花钱免灾吧,你们动手打人的都出钱!一人二百,指着中年人说:你偷工地钢筋咱也别让经理知道,就多拿二百了事。光头你帮狗吃食打得最狠,拿五百元,就这么办!二秃子一挥手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那气势还有些咄咄逼人。整个形势大翻个儿。

  人群里一下变得特别沉静,都傻傻地看着二秃子,那眼神就是想恳求他不往出掏钱。看没人动,二秃子凌厉着眼睛喊:你们看看,把这个小崽子打成什么样了?人家要到局里告你们不就得有人蹲拘留吗?不罚你们万儿八的,能饶了你们吗?这叫打人犯法,每个人给他拿二百元药钱,这不是便宜了你们吗?光头小声说:二哥,让他走就完了呗。二秃子说:你是不是想把事闹大?你们掏几个钱把事平了不行啊?

  到这份儿上谁也不能再狡辩了,几个人磨磨蹭蹭地把一千元放在了小五子面前车厢板上,外加那个光头的五百,中年人的四百,一共一千九百元嘎嘎新的大票。那几个人都很后悔,都不用好眼光看着光头和那个中年人。

  小五子蒙了,迷迷瞪瞪的好像在做梦。开始他认为这下非得闹个半死不可,谁知出现了转机,特别他听说于大巴掌被抓起来了,这让他的心就像开了两扇门似的,他忘了浑身被打的疼痛,看着那一沓钱怯怯地小声说:二哥,都是你的手下,打就打了吧,这钱我不要,不过二哥,你能不能帮我把于大巴掌欠我的工钱要出来。

  嗨,一码是一码,这钱先拿着,你用不着装大,看你那满脸的血,衣服也他妈打破了。不管打的轻还是他妈重,就这些钱了。伤重了你也别来找我这些哥们儿;伤轻了,就算你他妈捡了个便宜。行了,蹬着你那破鸡巴车子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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