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劣的绑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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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10-13 10:14
一、输光十五万
从那个地下室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早上四点多,天还没亮。建子晕头转向地往家走,一颗心却像让一根钢丝给拴着,吊在半空中,荡荡悠悠。本来,建子是想今晚上捞回来的。昨天下午,他瞒着妻子菱儿从家中拿出了一个五万的存折,到银行连本带息都取了出来,准备晚上大干一场,把前几次输掉的五万一块儿捞回来。上了阵,开头几把还行,赢了三千多块,但半小时后,就屡战屡败,不到三个小时,兜里的五捆整整齐齐的粉红大票就输得一干二净。建子输红了眼,又怕回到家菱儿跟自己吵,仍想捞回来,就跟一个赢了自己三万多块的牌友二郎借。当场写借条,当场给钱,借条上还得写上利息。那利息不像银行是按月算,而是按天算的。说白了,就是驴打滚的高利贷。先借了一万,不到半小时,输光了。再借一万,不到半小时,又输光了。到凌晨三点的工夫,已借了五万,全输了进去。再借,连二郎都不借了。二郎瞅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就这五万,你啥时候能还我啊?一个牌友四眼劝他:“建子,先回家吧!再打下去,你得押房子了!”另一个哥们儿补上一句:“再打,就得押老婆了!”
几个人哄笑起来。
一个哥们儿说:“建子就是敢押老婆,你们谁敢要呀?”
几个人又是一片哄笑。
建子只得心有不甘悻悻地离开了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四点多,还不能回家。这个点儿,菱儿还在家睡觉。昨天下午给她打电话,是说车间里加班。按正常时间,也得六点下班,六点半到家。
此外,就是自己一共输了十五万,这事儿没法跟她交代。如果她知道了,这回不只是大吵大闹的问题了,而是要跟他拼命。菱儿有千好万好,只有一点让他既打怵又头痛,就是她的厉害。菱儿的厉害在结婚前一次也没显露出来,那也是建子没惹她。结了婚之后,建子才领教了她的厉害。开始建子还跟她吵,但越吵,菱儿越生气,脾气发得越大。有一回,菱儿大发脾气,把家中精美的景德镇茶杯茶壶全都摔了个粉碎。而且,她还有治他的一手绝招,就是如果他不认错,她就不让他碰,憋得壮牛似的男子汉很难受。每当挨了一顿骂之后,建子甚至后悔找了这么个小辣椒式的媳妇了。当然,菱儿发脾气,也都是有原因的,那都是她占了理的时候。她最讨厌建子的一点就是——赌。建子在结婚前就爱去赌钱,当然十赌九输,或者是十赌十输。算起来,打十六七岁就下赌场,到二十四岁结婚,建子差不多有了七八年的赌史。直到结了婚,家中有了娇妻,才不去赌了。自打菱儿生了孩子之后,建子耐不住赌瘾,也耐不住几个狐朋狗友老打电话约他,就又悄悄地上了赌场。菱儿的脾气,建子已领教过好多次了。后来,每当菱儿发脾气时,建子就不吭声了。
建子和菱儿是三年前认识的。两个人刚一认识,对对方就有了感觉。接触了一段时间,建子就觉得,尽管自己很喜欢菱儿,可两个人和两个家庭的差距太大了。菱儿是个本科生,学财务的,在一家电子厂当出纳。她爸是一个工厂的小老板,管着五十多号人。那个厂子,少说也值几百万。菱儿就是不上班,也不愁吃穿。可自己呢?自己仅仅是个技校生,学的是钳工,爸妈只是工厂的普通工人。一家三口每月的工资加起来,也不过七千多块,连人家老爸的一根头发都抵不上。
本来,建子对他和菱儿的这件事也没怎么重视。虽说他对菱儿有好感。像菱儿这样的女孩,好多男孩子见了都会有好感的。一米六八的个头,五官挺端正的长瓜脸儿。特别是她的皮肤,白得就像蛋糕上的奶油似的。他觉得,他和菱儿根本就成不了。反正现在也没女朋友,人家愿意处,就处着玩玩呗。下了班,有个说话的,解解闷儿。处女朋友也比去上网、赌钱强。于是,就半真半假半心半意地跟菱儿处了起来。虽说建子半真半假,可菱儿不知怎的跟他却挺认真,可以说是一往情深。他不跟她联系,她就主动跟他联系。一块儿出去逛公园、遛马路,每逢进了一个小店,吃点儿东西后要买单时,却总是她先掏钱包。还有,她开上她爸给她买的那辆宝来轿车拉上他,一口气跑到南部山区,又看那雪白的梨花,又到农家乐吃香菇炖鸡。她开车不能喝酒,就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吃鸡喝酒。也是她去买单。这让他既有点儿晕晕乎乎,有点儿尴尬,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犯嘀咕:这个姑娘,到底是看上我什么了?我既没有什么学历,又不是机关的公务员,长相又不英俊,顶多就是有个一米七五的个子,就是体格健壮,加上有点儿青年人的朝气,像个男子汉?像菱儿这模样的,不得找个什么硕士、博士、官二代啊?男女之间,特别是年轻男女之间,到底为什么产生了感情,这原因还真不好说。
尽管女方的父母,特别是菱儿的妈很不赞成这门亲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尽管建子的父母也觉得儿子找了这么个“白富美”并不门当户对,但两个人的关系却越来越黏糊。还没订婚,有一天下了班,菱儿就约他到她的那套房子里去了。那套房,是她爸给她买的,一百四十平方。他们家有三套房子。他父母住着一套一百八十多平的大房子。还有一套一百六十平方的新房也不出租,就那么放着,用如今的话来说叫空置。如今不是有句话,叫存钱不如存房子吗?
那天晚上,两个人在她的那套房子里说话说到十点多,他觉得天不早了,要走。但就在他走到门口时,她却一下子抱住了他。
两片红艳艳的唇冲着他,像一朵怒放的蔷薇花。
“你,把我抱进去。”
人给抱到了里屋。她躺在了床上,柔媚地看着他说:“来啊!”
他却不敢。尽管在这之前,他已有过十几次的体验了,那是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去过几个秘密的地方。
“要是怀上了怎么办?”
“不会的。”
“要是真怀上了,怎么办?”
“真怀上了,我就要了!”
可他,还是不敢动手。
“你,你这个胆小鬼!”
打有了那一回之后,两个人就分不开了。一下班,两个人就先回这个小窝。迫不及待地亲热上好一阵子,再做饭吃饭。吃了饭,又迫不及待地抱在了一起……她对做这种事,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兴趣。无论他对她怎么样,她都非常乐意,都幸福得不得了。
她抚摸着他胸膛上那结结实实光光滑滑的腱子肉,说:“你可真像一头犍子!”
他问她:“你这县城里的姑娘,怎么还知道犍子?”
她说:“我怎么就不知道了?”
他说:“我是犍子,你是什么?”
“你这个……”她“咚”地砸了他那鼓一样的胸膛一拳。
两个人都没想到,在这个安安静静避风港般的小屋里,做这种事是那么的美妙,有那么多的乐趣。尽管有时候两个人也拌个嘴,闹点儿小别扭,可一旦做起那个事来,什么矛盾都烟消云散了。
菱儿的表姐知道了这件事,虽然也觉得菱儿跟“那小子”不大般配,但见他俩都到了这个程度了,也就不好说别的,只是叮嘱她婚前别怀上了孩子。其实,她也知道,说这话也等于白说。
过去有一句话,叫恋爱中的女人是傻瓜。就这样,建子和菱儿很快就进入了婚姻的殿堂,新房就是菱儿的那套房子。建子家是根本买不起房子的,要买,得二十年之后。建子的爸一个劲儿地对亲家老两口说:“高攀了!高攀了!”又说,“我这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又不爱学习。他进了你的门,你就拿他当自己的儿子。他做了错事,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菱儿的爸爸一天到晚忙他的厂子,只是晚上回家吃饭睡觉,根本不知道女婿的表现。菱儿的妈跟他们又不住在一块儿,也不知道女婿怎么样。每次建子跟菱儿回岳父母家,建子的嘴都很甜,一口一个爸一口一个妈,叫得老两口心里美滋滋的,还常买一些老两口喜欢吃的水果。菱儿呢?有时候小两口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可回了娘家,菱儿却一句两口子吵架的事也不说。父母也觉得,这小两口过得还不错。
自打菱儿生了儿子之后,因建子的爸妈还在上班,不能照看孙子,而菱儿的妈本来好几年不上班,在家当全职太太了,外孙就放在了姥爷姥姥家,另外雇了个小保姆。平时,小两口下了班,回家看看孩子,在家吃了晚饭,就回自己的小窝,连孩子也不带过来。建子的几个哥们儿都说他交了好运,还有人说懒人有懒福。
婚后,“老泰山”说过,如果女婿愿意,可以上他的厂里去上班,具体干什么都可以让他选择。如果建子愿意去大学里进修,学学企业管理,回来后可以先到他厂里干干中层,锻炼一下,以后可以给他当个副手。岁数不饶人,老泰山虽还不算老,却也五十多岁了。而且,老两口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家产将来不都是女儿女婿的吗?建子想了想,说我还是在机械厂吧。
这个议题也就到此为止。
建子不愿去岳父厂里的原因,一是觉得在岳父大人的领导之下受约束,二是他觉得自己即使去学上两年企业管理,回来也干不了中层。只那两年大学,就不愿去上,上了也听不懂。自己天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更不用说去学什么企业管理了。
不只建子不愿意去岳父的厂里干,连女儿也不愿去爸爸的厂里。爸爸曾说让女儿先去锻炼锻炼,以后接他的班。但女儿说,我才不操那个心呢!我干不了。
女儿仍在那个电子厂当她的出纳。每天按时上班下班,每个月挣那两千多块钱。建子在机械厂干活也挺认真,技术也不错,跟同事处得关系也不错。只是有一点,赌这个毛病他一直没能戒掉。每次赌完钱,不管输了赢了回到家,只要是让菱儿知道了,非得跟他大吵大闹一场不可。有一回,建子被她吵急了,拿起一把水果刀,刺破了右手的中指,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戒”字。菱儿看了那个“戒”字,依然怒气未消。
血书写了之后,只戒了十二天。到第十三天,建子又偷偷地去赌。菱儿知道了,不客气了,说:“你要是再去赌,就别回来了。这个家是我的,这个房子也是我的,我的车,也不给个赌徒坐。我不愿给败家子当老婆!我的儿子,也不能有个赌徒的爹!”
菱儿的话刺伤了建子的自尊心。尽管他也知道,菱儿的话没有错,但那几句话,还是让他有一种寄人篱下受了屈辱的感觉。
后来,他又戒过几次。咬着牙,坚持着,一天、两天、三天,最多坚持了整整一个月。那几个狐朋狗友来电话一概不接,来短信一个也不回,但就像抽大烟一样,终究还是经不住诱惑,又偷偷地溜进了那间地下室。
每次去那个地下室之前,他给菱儿打电话,都说是车间里加班。菱儿对他说的加班,竟一次也没怀疑过。
二、一条人命两万块
可这回,这个祸闯得太大了。
这十五万,怎么还上呢?借?已经借了五万,还能找谁去借呢?建子在这个县城里的其他朋友,没有一个是有钱的。再借牌友的高利贷,那太吓人了!那些牌友,说是哥们儿,实际上都是些心术不正红了眼的赌徒。他们只认钱不认人的。为了钱说翻脸就翻脸,甚至拔刀子抡酒瓶子拼命。偷?不能干,那太下作了。再说,超市、商店到处都有监控录像,一旦录下来,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能给抓回来。贩毒?更不能干。贩上一百克,就有掉脑袋的危险,我才活了二十七年,还没活够呢。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
即使自己不说,用不了几天,菱儿就会发现存折上的十万块钱没有了。如果她再闹起来,又怎么办呢?
还有,借二郎的那五万元,每天都要付出老高的利息,出不了一个月,五万就得成了六万!建子走着走着,实在是太困了,就在护城河边的石凳上躺了下来。先不管菱儿厉害不厉害了,睡一觉再说。岂知这一觉睡到太阳老高,醒来后觉得自己竟像只丧家犬似的,肚子里叽哩咕噜直翻腾。对了,得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于是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想找个小吃店。走着走着,迎面碰上了一个人。是那个人先看见了他,叫他:“建哥!”
这个人叫狗子。也就刚满二十岁,长得又瘦又矮,窄窄的小黄脸上有一双小三角眼。
建子问他:“你上哪儿?”
狗子说:“没事儿,出来遛遛。”
建子问他:“又不干装修了?”
狗子说:“不干了,太累了。”
建子又问他:“不干装修了,干啥?”
狗子说:“啥也没干。”
“啥也不干,你吃个屁啊?”
“屁也吃不上。”
建子瞅瞅他:“跟我去吃点儿饭?”
狗子眼睛一亮:“好啊哥!”连“建”字都去掉了。
狗子是外地来打工的。他跟一个小包工头在建子的厂子里干装修的活时,建子认识了他。狗子是外号,也可能是小名。直到现在,建子连他的大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两个人在一块儿吃过几次烧烤,建子还让他帮自己办过几个小事,两个人就比较熟了。建子也知道,狗子虽长在农村,因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既没干过多少农活,也不好好读书,只上了个初中。长到十七八岁,父母年龄大了,养不了他了,让他跟本村里的人出来打工。可他没吃过苦,干了几个月的装修,因没技术,只能干些扛水泥、扛沙子的力气活,挣的钱比别人少得多。干了几个月,他嫌那活儿不是人干的,太累太脏,就不干了。他也不会上网,没事儿就在市里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要不就上一辆公交车,投上一块钱,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再投上一块钱坐回来。要不就钻进个大商场里,专爱在化妆品专柜那一带转悠,看那些涂了口红粘着长睫毛的推销小姐。
建子领着狗子进了一家叫迷你的小酒店。建子摸摸口袋里的几张票子,要了一个猪耳朵拌黄瓜,一盘煮五香花生米。又咬咬牙,要了一个土豆炖排骨,又要了一瓶白酒。白酒也没敢要太好的,就要了一瓶十五块钱的。要白酒还有个考虑,是节约。如果喝啤酒,一瓶青岛啤酒在饭店里就是六到八块,喝上十瓶就是六七十块。建子知道,狗子是能喝啤酒的,别看他瘦得像只细狗,但喝个十瓶八瓶没什么问题。上次喝扎啤,这小子就喝了六大杯。而且,喝一阵子就去撒一泡尿,喝下去的很快就漏掉了。
建子又问他:“你最近干啥呢?”
狗子说:“没干啥。”狗子显然是饿了,只顾夹猪耳朵放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右边的腮帮子因塞进去的菜太多,撑得鼓了起来,像得了痄腮。这小子,外号真没起差,是一只馋狗!
二人边吃边聊,一瓶酒很快下去了大半。两个人白酒的量都不太大,脸都已红了起来。看着狗子的一双小三角眼也红了,建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哥你笑啥?”
“哈,你这一对眼,跟兔子眼一样了。只是没兔子眼大。哈哈!”
狗子用筷子指指他的脸:“哈哈!哥你还说我?你看你那眼!”
建子说:“你这小子,我、我怎么能看见自己的眼?”
狗子哈哈地笑了:“哥你发现没有?红眼睛的都是白兔子。黑兔、棕兔的眼睛,不是红的,是黑的!还有蓝的,深蓝的,跟欧洲人的眼睛似的。”
“真的?”
“当然!我小时候在农村喂过兔子,我当然知道了!”狗子又说,“兔子生仔儿的本事可大了,一个月一窝,一窝生六七个,多的工夫,能生十三个!”
“真的?”
“那当然了!哎,你没让嫂子再给你怀一个?”
“哪有那么快的?你嫂子又不是兔子。”
狗子把一块骨头吐在桌子上,左手伸出大拇指,说:“哥,你行!找了个有钱的老泰山,又找了个漂亮能干的媳妇,媳妇又给你生了个胖小子。哪像我这个穷光蛋,连个朋友都找不上。这辈子,太没出息、太失败了!”
“你不是谈着一个吗?上回我见的那个,虽不是太漂亮,可挺白净的,又胖乎乎的。”
“人家早跑了!人家能看得上我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打工仔?我又不是那些煤老板,五六十岁了,毛都掉光了,脸跟个干丝瓜瓤似的,照样能找个明星。办个二婚三婚四婚的破婚礼,就花上几百万、上千万,还得坐啥可地拉客。”
“凯迪拉克。”
“见过,三马路一家婚庆店门口就有一辆,听说租一天就得五千。”
“哎,我说狗子,你也真得好好琢磨琢磨,真得正儿八经地干点儿啥事了。你也不小了,老这么胡混,是真不行!你不想找个媳妇成个家啊?”
“怎么不想啊?做梦都梦见找媳妇了,还是个大明星呢。可我,能干啥呢?”狗子那红红的三角眼直直地瞅着建子。
“去找个地方,学一门手艺,学点儿技术,挣下点儿钱,找个老实巴交的媳妇。别脑子里长毛,老想那些明星,那些明星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明星我是不敢想啊。上学,我去问过了,要上技校,电工学三个月,就得交三千元学费,我上哪弄这三千块钱去?”
这时,建子突然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如闪电般“嚓”地一闪:“哎,兄弟,你帮我干一个事儿吧!干成了,”自己端起酒杯,一仰脖干了,“我给你一万!”
“一万?”
“对,一万!”
“真有这样的好事,天上掉馅饼?”
“对!”
“这个馅饼,可够大的!别把我砸趴下了。说吧,干啥,贩毒?”
“嘘——贩毒?”
建子瞪了狗子一眼,用筷子示意他把狗耳朵伸过来,然后,声儿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五个字。
“啊?”狗子像听到了一声晴空霹雳,发红的脸顿时变得惨白。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桌子上。
“你,你你,你开什么玩笑!你这家伙疯了?”
建子四下看看,招呼来老板娘,买了单,拉着狗子就往外走。狗子临走,还把那剩下二两酒的瓶子拎到了手里。二人走了一段路,来到护城河边,看看四周无人,坐在了一条石凳上。
狗子说:“哥,你是不是吸冰毒吸的,犯上了毒瘾?”
建子摇摇头:“没有。”他伸开右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往回缩,“吃喝嫖赌抽,我只占三个,吃、喝、赌。嫖,结了婚,有个能解决问题的了,不干了。抽,我知道那事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身体完蛋,从来也没抽过。”
“那,你让我干那事干吗?嫂子有外遇了?有外遇,你去杀那个野男人呀,也不能杀自己的老婆呀!”
“她没外遇,她本分着哪!”
“那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精神分裂了?分裂了,你去跳电视塔……”
“唔!”建子一挥手,不让他说下去,这才把自己赌博输了十五万的事说了。
“十五万?”
“对,十五万!这里边,有十万是家里的存款。这些钱,都是你嫂子家里给的。里边没一分是我的。”
“那,你去找你爸妈,借上几万,先还上。”
“我爸妈顶多有三四万块钱。他们知道我爱赌钱,不会借的,回去借钱肯定是挨骂。要是让你嫂子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我。”
“那,你去宰了那个借给你钱的!他借给你的驴打滚高利贷,就是赢你的钱。还有,你老输钱,肯定是那几个家伙事先串通好的,就是套你这个……”他想说“傻蛋”,又没敢说,“哥,别看我不会赌钱,可我太了解这里边的道道了。他们的牌里,都暗藏机关。”他把右手比画成一把菜刀,“杀了他,就没人向你要债了!”
建子觉得那酒的劲儿上来了。那瓶十五块钱的破酒,弄不好是工业酒精掺自来水的假冒劣质白酒。他歪过头去,冲河里哇哇地吐了一阵子,又下了台阶,捧起河水喝了一口,咕咕噜噜漱漱口,再捧起河水,洗了洗头和脸,才上来。
“干不干吧?”
“唔,你这老哥,还是不改主意……有钱使得鬼推磨,好吧,我干。”
“那,明天,你准备好等我的电话。你嫂子每天下了班,都先去她父母家看儿子,到九点才开车回来。你提前藏在楼后边,等她回来的工夫下手。”又说了车型、车的颜色和车号。
“哎,你把车号记手机上。”
“喔,怎么个杀法?”
“你看着办吧!”
“杀了人,人怎么处理?”
“你看着办吧!”
“我又不会开车,我要是会开车,杀了她,放在她开的那辆车上,我开上车,把她拉到郊外,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深坑埋了。再把车开到黄河边上,在车快冲下去的工夫,我先跳车。”
“反正,一切交给你了。”
“那,杀一个人,一万块钱不行。一条人命就值一万?我看那些有钱的人雇凶杀人,都出五百万,你起码得给我五万。”
“我上哪儿去给你弄五万?”
二人讨价还价,最后敲定两万。
“你得先给我一万。”
“我现在只有一百多块钱。”
“那,你一分定金不给,我不干!我又不是那些傻蛋,为了什么圣战,一分钱不要,也敢身上捆炸药,去搞自杀式爆炸!”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你把这事办成了,我肯定给你两万!”
“好,你把那一百先给我吧。我得先去买把刀和绳子。尸体要往城外运,起码得使个编织袋吧?最好是弄个大行李箱。哎,明天,你还得给我五百块钱,不,一千!不,三千!一是买个拉杆箱,二是我得打个的,把拉杆箱运到城外去埋了。光打的,就得一百多块。还得买个小铁锹,挖坑用。”
“你把拉杆箱从黄河大轿上扔下去不就得了!”
“大桥上有武警站岗哩!”
“那,到黄河岸边,没人的地方扔下去!”
“不行。箱子要是冲到岸边,让人发现了,公安用不了半天就能逮着我。如今的公安,比神探狄仁杰还神哩!”
“那你说怎么办?”
“就是运到郊外,找个地方,挖个深坑埋了。”
“好吧!”
三、万龙山上的阴谋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建子利用吃饭的时间,给了到厂门口来找他的狗子五百元钱。
下午五点四十分,建子给菱儿打电话:“我下了班去我妈家看看。”
菱儿说:“好。”
接着建子就给狗子发了个短信:按原计划行动。
傍晚七点,狗子给建子发短信:我已吃饭,准备动手。
建子回短信:好的。八点来就行。
发了短信,建子心中还挺得意的。这跟外国电影上的海狗突击队长实施一项秘密行动似的。
七点五十分,建子骑自行车回了他和菱儿的家。
八点四十五分,狗子发短信过来:我已进入预定地点。
还“预定地点”!这小子还知道点儿军事术语。
建子想,狗子这时一定是藏在楼东北角的树林子里了。那里十分安全,晚上是没人去那里的。只是,不知他带着拉杆箱还是编织袋。
快九点了。建子只觉得心跳加快,连自己都听到了心跳的声音。还有十几分钟,菱儿开的车就到楼梯口了。楼梯口有外人吗?
室内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凝重得好像弥漫着浓浓的煤气,只要有一颗火星,立刻就“轰”地炸开来。
“嘟——”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菱儿的!难道是她打电话求救?手指轻轻一按,菱儿的声音却非常地平静:“哎,今晚我不回家了。我上表姐那里去了,她让我去跟她做伴。”
“那,好吧。”
“哎,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里啊。”
“你真在家啊?”
“在啊!”
“那,你把电视声音放大点儿,我听听。”菱儿还是担心他晚上赌钱去。
电视根本就没开。
“电视没开,我真的在家啊!”
“那好吧!早睡啊,好好养养精神。”
好好养养精神,是她常说的一句话,只有他明白是什么意思。
建子给狗子发短信:取消行动!
第二天上午,建子上班。中午十二点,他把狗子约到工厂旁边的一个牛肉拉面馆,要了两大碗拉面,一边吃着,对狗子说:“今天晚上,再行动一次。”
狗子边往嘴里扒面,边点点头,又斜着小三角眼,瞅瞅建子。
“你嫂子说,她下午下了班回娘家去看看孩子,她让我也去,我说厂里有事,去不了。我估计她从娘家回来,也得七点半以后了,你七点到楼下就行。”
“唔。”狗子又咽下去一大口拉面。
晚上七点十分。
建子在家里,收到了狗子发来的短信:我已到达预定地点。
七点三十分,没有动静。
八点,还是没有动静。
八点三十分,仍然没有动静。
建子沉不住气了,给狗子发短信:情况怎么样?
狗子不回。
建子再发一次:情况如何?快回!
狗子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咦?这是怎么回事?九点了。建子又给狗子发了个短信:怎么回事?速回!但建子的手机没有动静,任何动静也没有。这小子,完成任务没有啊?突然,门锁响,门开了,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建子既心惊肉跳又目瞪口呆。菱儿居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狗子这个小子是怎么回事呀?菱儿根本没有察觉建子脸上的表情,放下小包,拿了几件小衣服就去了卫生间。过了十几分钟,披散着长长的湿发出来了。
“哎,你不去洗个澡啊?”
看得出,菱儿心情不错。建子心里明白,下一步该干什么事。当他洗了澡,擦干身上的水珠儿,躺到了那张双人大床上时,菱儿走了过来,一侧身就上了床。本来,按照常规,下一步该干什么,是不需要说话的。但这一回,建子却侧身朝里,闭上了眼睛。菱儿却不放过他,她靠过去,把他扳平,让他仰着,她冲他笑眯眯地,低下头去,吻住了他。
尽管心不在焉,但他凭着一头野牛的本能,还是和她做了好长的时间。之后,只过了不到两分钟,她就酣酣地睡着了。而他,却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好长好长时间睡不着。
天蒙蒙亮。吃了早饭,菱儿开车上班去了,他也出了门。他最迫不及待地是要知道,狗子昨晚为什么没采取行动。他给狗子打了个电话,约他在护城河边的一棵大柳树下见了面。
“昨晚,你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你找的那个地方,根本就不行。七点到九点,楼下边老有人走动,还有遛狗的。再说,我杀了嫂子,我怎么把她弄走啊?她毕竟是那么大的一个人啊!”
“那,咱再另找个地方。”
“哎,建哥,你怎么也得再给我点儿钱吧?就是五千也行呀!干这么大的事,哪有不给钱的?”还有一句没说出口,“见过好多抠门儿的,没见过你这么抠门儿的!”
建子瞅瞅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沓粉红色的大票,朝他递过去。
“多少?”
“五百。”
“切!又给五百,俩五百就能换一条人命?”
“嘘——你放心,这事儿你办完了,我保证给你两万!”
下午三点十二分,狗子的手机响了。建子来了电话:“明天是星期六,明天上午,我陪她到万龙山上去玩。我把车开到山下边,你提前到山顶上的凉亭那里等着。要么你今天下午先去那山上找个地方挖个坑,坑挖深一点儿。我和菱儿到了那里以后,我找个借口离开,你就在这个时候下手。”
“那好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不过,哥,你可得把钱准备好。我办完这事儿,拿了钱,马上就得逃得远远的。我想好了,一是上云南,最好从那里偷越边界,到泰国或者缅甸,去当个贩毒的马仔。干上几年,挣上个百八十万,再娶个外国老婆,就在金三角定居了。每年给俺爹娘寄个十万八万的回来。二是上内蒙,躲到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深处,养上一群羊,当个羊倌。一边养羊,一边杀羊炖羊吃,再喝个小酒。”又说,“那我这辈子就见不着爹娘了!俺跑了,俺爹俺娘怎么办啊!”
“那,随你的便吧!”
四、儿子不能
没有爸爸
第二天上年十点多,躲在万龙山顶一侧马尾松林里的狗子,见建子和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留着飘飘长发的年轻女子果然来了。两个人在亭子上坐下,说了一会儿话。建子说了句什么,就走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山顶上静悄悄地,静得狗子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听到了。此时,正是下手的好机会。狗子想了想,从树林中钻出来,走了过去。短短的头发上,还挂了一片黄栌叶子。女子看了他一眼,见是个陌生的小伙子,没说话,也没再看他。她的目光,投在了一只褐色的山鸟上。山鸟的头顶上,有一撮小小的羽毛。她看着那只鸟,在地上、石头上灵巧地蹦蹦跳跳,飞来飞去,吱喳鸣叫。
倒是狗子先开了口:“你是菱儿姐吧?”
“是啊,你怎么认识我?”菱儿一向大大方方的。
“我跟建哥是好朋友,还是挺铁的哥们儿。”
“噢!”
“姐,我想给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要是跟你说了,你得感谢我。”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感谢你?”
“这件事,是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
“什么,人命关天?”
“对,人命关天。”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好吧,如果这事真值得感谢,我就感谢你。”
“谢多少?”
“你说吧!”
“给我两万块钱。”狗子咬了咬牙。
“真值得,我就给你。”菱儿仍以为眼前这个小伙子在跟她开玩笑,她又朝建子走过去的地方看了看。建子说到下边寺院门口给她买饮料,可能快回来了。
“真的是真的。”
“说吧!”
“我真说了啊?”
“你说就是。”
“姐,建子哥让我在这里杀了你!”
“啊?你胡说!你是不是有精神病?”菱儿警觉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去小包里摸手机。
“你不用等他了,他不会来了。”
“我……”
“姐,你不用害怕。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两回了。但是,我只在你的楼下转了转。”
菱儿仍不相信:“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要有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
“那,他为什么要你杀我?”
狗子就把建子的话重复了一遍。
“就为这个?”
“对。”
“我还是不信。”
“姐,你等等。”
狗子在手机上按了一行字:“人我已杀了,尸体怎么处理?”给菱儿看了看,按了发送,就发了过去。过了也就几十秒钟,只听得狗子的手机“嘟嘟”响了两声。狗子看了看手机,又放在了菱儿面前。
手机上的字是:不是让你埋掉吗?快点儿!
“轰!”头顶上响了一声炸雷。
“建子哥以前给我发的短信都在这上边,我一条也没删。”
菱儿脸色苍白,坐下来,稍微镇静了一下,用手拢拢头发,问狗子:“建子让你杀我,你为什么没杀?”
狗子嘴一咧,笑了:“姐,打一开始,我就没想杀你。我难道是傻蛋吗?杀了人,那是啥后果?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我上了刑场,我妈不哭死了?再说,我才二十,起码还能活五十年吧?我还没活够呢!还没娶媳妇呢!再说,我跟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啥要杀你呢?何况,你又这么漂亮。我看你人还挺善良的!建子找了你这么个媳妇,真是癞……”他想说“癞蛤蟆抱上了白天鹅,猪八戒娶上了高小姐”,又改口,“烧上了三辈高香!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想的!”
“那,你为什么答应了建子?”
狗子又咧咧嘴,小三角眼一眯,狡诈地笑了:“姐,我身上没钱了,连买个烧饼的钱都没有了。租了个月租二百块的烂房子,欠了房东三个月的房租,房东还老催我交上房租就滚蛋。我又不愿去下苦力打工挣钱,偷、抢又不敢,怕给人抓住坐牢。我就想诓他几个钱花花。”
“他给了你多少钱?”
“嗨,这个穷光蛋,小气鬼!一共给了我一千一百块钱。这一千一百块钱,够杀个人的?腰腰零零(1100),去个零,就是110!再说,本来我说跟他先要点儿钱,是去买刀子、绳子和编织袋、拉杆箱的,可我,”他摊摊双手,“啥也没买,我身上啥也没带。”
菱儿浑身打了个寒战。她低下头,想了想,说:“我给你十万块钱,你把建子送到公安局,行不行?”
“十万?”
“对!”菱儿那一对好看的大眼睛瞪起来了。
“你先去找他,就说事办成了,跟他要那两万的酬金,然后把他送到公安局。回头我给你十万!”
“真的?”
“真的!”
“那,姐,你现在能不能……”
菱儿打开小包,从中取出一沓粉红色的大票,数出了十张,递给狗子。
狗子说了声“谢谢姐”,转身刚要走,只见菱儿身子晃了几晃,又坐下了。狗子上前,搀住她的一条胳膊,架着她往山下走去。
两个人打的进了市区,狗子说去找建子,提前下了车。菱儿没敢回家,她担心建子这时候正在家里,或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外逃。想了想,先别告诉父母,别让他们害怕生气。也先别告诉公公婆婆,他们更吃不消。特别是公公心脏不大好,要是一着急生气犯了病……她给表姐打了个电话,表姐说在家,表哥也在家。菱儿让的哥把她拉到了表姐家的小区门口。下了车,她给表姐打电话,让表姐到大门口来接她。
和表姐表哥只商议了五分钟,最后的决定是:报案。
表姐表哥陪她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两个年轻的民警火速开上警车去狗子的出租房找狗子。狗子一见民警就知道为什么来找他了,乖乖地上了警车。兜里菱儿给他的那十张大票还没暖热乎。
半年之后,建子以故意杀人未遂罪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狗子虽也参与了这起杀人案件,但没有故意杀人的动机,终止了杀人,因犯有诈骗等罪行,被判拘役六个月,缓刑一年。
菱儿开上轿车,跑了三个多小时去监狱里看建子。本来她想带着儿子去的,可又一想,才一岁五个月的儿子,尽管还不懂事,但也别带他去那种地方。如果他再大一点儿,知道跟她要爸爸了,就告诉他,爸爸出差去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建子被判了五年,如果在里面好好改造,也许能早点放出来。那时候再跟儿子说,爸爸出差回来了。他见了她,先是怔怔地看了看她,他没料到她来看他。他总以为,她要跟他离婚了。他说:“菱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儿子!我不是人,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呢……”
菱儿流了泪:“建子,我跟你说,你在里边好好改造,先把赌瘾戒掉!另外,你那几个牌友,也都给判了。等你出来,我还跟你过,咱们的儿子不能没有爸爸……”
有令峻 责任编辑 孟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