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来自三不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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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10-13 10:44
一、宇文寿杰其人
清代光绪年间,尤其在中国北方,评书极为盛行,除了皇城北京,就当属天津了。其次才是济南、奉天和营口……天津评书最火爆的地方,是“三不管儿”。其实,这地方跟北京的天桥、南京的夫子庙一样,都是穷人扎堆儿、江湖艺人蚁聚之地。
来“三不管儿”听评书的人,不光是穷苦人,也有阔人。当时天津最具代表性的阔人家有“八大世家”之说。说是阔人家,有的也是书香门第。除了“八大家”之外,还有一户大家,人称“西门里宇家”。宇家,复姓宇文,因祖上是从山西逃难来的天津,后在天津做生意发家,遂在天津西门里老城购置房产,从此扎根天津。
在清朝道光年间,宇文家族第三代宇文志成受朝廷调遣,追随曾国藩的湘军去扑剿太平军。待剿灭太平军之后,宇文志成又考中举人,荣耀了家族。后来,他又被皇上亲自指派坐上了天津知府的位子。
宇文家族几代都是单传,宇文志成婚后也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宇文寿杰。宇文寿杰从小聪明懂事,五岁开蒙,七岁能作诗撰文。在私塾里,宇文寿杰的功课总是得到教书先生的夸赞。父亲宇文志成也颇感欣慰。时光易过,转眼宇文寿杰便十岁了。这时,宇文寿杰有了两大爱好,一是听评书,二是吃煎饼果子。
他没事便往“三不管儿”跑,一年又一年地听评书,因为每个评书艺人说同一部评书,都有各自的特点,特别是在“评”上,各有千秋。五年后,十五岁的宇文寿杰已把近十部袍带书和短打书都装进了肚子里,烂熟于心了。要是家里不出事,估计他还得听下去。
二、家道突变
这年夏天,天津“三不管儿”忽然来了一位说评书的中年男子,他姓甚名谁,祖籍何处,为何来天津?谁也说不上来。他说的那部评书,别人也都说过,就是《水浒传》。可说跟说不一样,举例说,他说的武松,“评”得精彩,“赞”得生动,加上他在台上“使挂子”用“大开门”,而且嗓音洪亮,吐字如揳桩,三天之后便在天津响了蔓儿。天津人这才知道,此人名叫宝岳,山东济宁人士。宝岳在天津火得山崩地裂,每当说书时,台下书座爆满。书座里,自然少不了宇文寿杰。这天,宇文寿杰像往常一样,来到“三不管儿”听宝岳的《水浒传》,正听到兴头儿时,忽然有人拽他的衣袖。他回头一看,一个小叫花子正瞪着两只大黑眼珠子,用小脏手拽他的袄袖。
“干嘛?”宇文寿杰用手拨开小叫花子的脏手,用天津话问了一句。“爷,外边儿有人找您。”小叫花子用天津话回答完,返身就走。宇文寿杰以为是父亲发现他又来“三不管儿”听书生气了。平时还好,可后天就是他成亲的日子,爹娘和家里人,都为他的婚事忙里忙外,他却躲到这儿来听评书,父亲要是知道,能不生气吗?
宇文寿杰的未婚妻,是天津大盐商乔致良的小闺女,名叫乔小乔。这乔小乔个子不高,浑身冒精气儿,尤其那两只大眼珠子,跟俩黑葡萄似的,深不可测。那年月,孩子的婚事一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个八字相合、门当户对。宇文寿杰和乔小乔的八字很合,双方父母便定下日子,也就是后天,准备给二人成亲办喜事。
谁料想,宇文寿杰的父亲宇文志成在这天却丢了性命。
宇文寿杰的父亲、天津知府宇文志成,因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颇得朝廷赏识,连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也高看他。不久,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上奏朝廷,说他已把北洋海军训练好,请朝廷派人检阅。于是,慈禧太后便派光绪皇帝的生父、醇亲王奕譞和太监总管、大太监李莲英,一起到天津来视察巡阅,顺便再考察一下天津知府宇文志成,如无大问题,打算近期将他调往北京任职。这个“内部”消息,立刻被天津知县哈孝仁知道了。哈孝仁是大太监李莲英的远房侄子,一直跟李莲英暗中勾连。他就是从李莲英嘴里,得知宇文志成可能被调往朝廷任职之事,犹如当头一棒。气恼之余,觉得朝廷应该将他哈孝仁升职调往朝廷才对,凭什么是宇文志成呢?跟着又恨李莲英,他是慈禧太后身边的红人,怎么就不帮自己这个远房侄子递句话呢?
在天津官场里,身为天津知县的哈孝仁,与天津知府宇文志成一直面和心不和,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哈孝仁是个口蜜腹剑、嫉贤妒能之辈,做人方正的宇文志成,当然跟他尿不到一壶去。哈孝仁仗着李莲英的关系,暗地里总想将宇文志成除掉。此次醇亲王奕譞来津视察军务,哈孝仁觉得这是个干掉宇文志成的大好时机。
宇文志成有个嗜好,喜欢收藏老年间传下来的各种匕首。这天,视察军务完毕的醇亲王奕譞,准备和大太监李莲英接见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天津知府宇文志成、天津知县哈孝仁。就在见面之前,哈孝仁忽然将宇文志成请到一间空房,神秘地掏出一把精致的蒙古匕首,说是成吉思汗当年随身佩带的防身匕首。宇文志成在这方面也是半个行家,接过来一过眼,就知道哈笑仁说了瞎话,这就是一把蒙古兵常用的军用匕首,但宇文志成不好意思点破哈孝仁,就要掏钱买下来。哈孝仁打死也不收钱,非说要送给宇文志成。见宇文志成收下了匕首,哈孝仁说,等一会儿醇亲王奕譞接见咱们时,请您为孝仁美言几句就行了。宇文志成明白哈孝仁的意思,一口答应。二人喝茶时,哈孝仁不知在茶碗里放了什么药儿,宇文志成喝了几口便昏倒了,直到奕譞要接见时,他才被下人推醒,急忙起身慌里慌张地去见醇亲王奕譞。
就在宇文志成给醇亲王奕譞磕头时,那把蒙古匕首突然“当啷啷”掉在奕譞面前,奕譞惊得弹身而起。可宇文志成不知为何,却猛地拾起那把蒙古匕首,直愣愣地瞪着奕譞就走过去了。这时,站在一旁的哈孝仁高喊抓刺客,奕譞身后的戈什哈见状,立刻扑上去将宇文志成按倒。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不相信,一向稳重的天津知府宇文志成,竟会用匕首刺杀醇亲王!
惊魂未定的醇亲王奕譞,气恼地质问宇文志成为何带刀见他?是不是有谋害之意?这把蒙古匕首从何而来?头脑昏沉的宇文志成被问得直发怔,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把蒙古匕首是怎么来的了。哈孝仁趁机跪倒向奕譞告状,将宇文志成平时怎么与他不和、怎么挤对他、怎么喜欢收集匕首、怎么痛恨小皇帝光绪不争气以致让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等等,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他特别强调,说宇文志成愤恨醇亲王奕譞生了光绪皇帝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平时收集匕首,就是为了找机会亲手杀了醇亲王!奕譞听罢大怒,厉声问跪在地上的宇文志成说,天津知县哈孝仁刚才说的话是实情否?宇文志成其实是被哈孝仁下了可令人短暂失忆的药物,当奕譞问他话时,他竟连连点头。恼怒的奕譞,命哈孝仁将宇文志成推出去斩首,并带兵去抄宇文家。恰巧宇文志成的儿子宇文寿杰此时正在“三不管儿”听宝岳的《水浒》,成了漏网之鱼。
当宇文寿杰赶到书场门口时,发现等他的不是家里人,而是天津知县哈孝仁的师爷韩绍祖。一脸焦急的韩绍祖一见宇文寿杰,立刻将他拽进带棚马车里,随手将一只小包袱塞给他,并简单地说了哈孝仁陷害其父宇文志成的经过。原来,哈孝仁为了要在醇亲王奕譞视察军务期间除掉宇文志成,便悄悄从一个熟识的天津混混儿麻老六手里,买下那把蒙古匕首。过后,麻老六觉得卖的价钱太低,便独自来找哈孝仁讨钱,但哈孝仁已出门去见醇亲王奕譞了,人不在府上。
师爷韩绍祖问麻老六找哈孝仁什么事?麻老六就把哈孝仁从他手里买蒙古匕首的经过说了一遍。韩绍祖想,哈孝仁一直跟宇文志成不和,今天,醇亲王奕譞要接见李鸿章、宇文志成和哈孝仁三人。刚才,他亲眼看着哈孝仁揣上那把蒙古匕首坐轿子去直隶总督府了,而宇文志成又是痴迷于收藏各种匕首……
联想至此,师爷韩绍祖好像猜到了哈孝仁购买匕首的真正用意了。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替哈孝仁加倍付给了混混儿麻老六一笔钱,还命厨房上菜,请麻老六吃酒。趁麻老六喝酒数钱之际,他便把麻老六刚才的话录了口供,还请麻老六签字按了手印,说一会儿等哈孝仁回来,自己垫钱的事,也好有个说法。送走麻老六之后,韩绍祖便悄悄去给宇文志成家送信,但还是晚了一步,宇文志成的家已经让哈孝仁带人抄了。韩绍祖远远地瞄着,发现不见宇文家的少爷宇文寿杰,估计是去“三不管儿”听评书去了。他急忙坐着带棚马车赶到“三不管儿”,自己不敢进去,拿钱给了一个小要饭的,这才把宇文寿杰叫了出来。一开始,宇文寿杰还不相信韩绍祖说的话,非要回家看看,就在这时,一队清兵闯进书场,点名要抓宇文寿杰。坐在带棚马车里的宇文寿杰看见,拜托韩绍祖带他离开“三不管儿”。在出城的路上,韩绍祖对宇文寿杰说,孩子,这包袱里有一些银两,你带着钱赶紧离开天津吧。你记住,你爹是被哈孝仁陷害的,但现在不是你报仇的时候,我在近期也会告老还乡,回山东济宁老家,等将来能为你爹报仇申冤时,你再到济宁找我,我会为你做证!就这样,韩绍祖用马车把宇文寿杰送到天津城外,扔下他便回去了。
三、卖饼为生
宇文寿杰没想到他到“三不管儿”听评书这么会儿工夫,家里竟然会起这么大变化,他还没来得及哭,家就没了,婚事也就黄了。宇文寿杰躲在树林里掉了半天眼泪,又躺在地上想了半天,决定“大隐隐于市”,混装成要饭花子,藏身北京城。于是,他蹲在河边挖了几把烂稀泥,胡乱涂抹在脸上和身上,又把衣裳撕了几道口子,将发辫散开,拄着一根麻花树棍,低头向北京方向走去。
再说宇文寿杰的未婚妻、天津大盐商的小闺女乔小乔。当她得知宇文寿杰的父亲宇文志成被醇亲王奕譞杀了、宇文家被抄之后,当天就让她爹乔致良登报退婚。其实哈孝仁对乔小乔垂涎已久,便故意向奕譞敲边鼓,说天津大盐商乔致良的闺女乔小乔是宇文志成未过门的儿媳妇,理应下狱问斩。奕譞让哈孝仁看着办,哈孝仁立刻将乔小乔下了大狱。乔致良得信后,急忙用钱买通了哈孝仁,又花大钱堵住了奕譞的嘴,乔小乔这才被捞出来。哈孝仁趁机对乔致良说,钱我退给你,你把小乔给我当妾,此事就作罢。乔致良无奈,只得依了哈孝仁,说钱就当小乔的陪嫁吧。这样,乔致良没几天便成了哈孝仁的岳父。哈孝仁因保护醇亲王奕譞有功,不久就被慈禧太后钦点,提升为天津知府,遂了心愿。
宇文寿杰躲进北京城之后,先是靠要饭为生,他是从北京的报纸上,得知父亲宇文志成确实被醇亲王奕譞杀了,这才知道韩绍祖没骗他。夜里,他跪地向天津方向磕头,流着眼泪对天发誓说,待将来时机成熟,儿子一定给爹报仇雪恨!但老要饭吃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最爱吃煎饼果子,见官府捉拿自己的风声松了,就用韩绍祖给的那点钱,支了一个煎饼摊,卖煎饼果子苟活。
天津的煎饼果子,跟北京的做法不一样,但最好吃。天津的煎饼,只能用天津的水、天津的大葱、天津的绿豆面儿才能做。摊煎饼时,舀一勺和好的绿豆粉往铁盛子上洒个圆圈儿,往上边磕俩鸡子儿,用一个“丁字形”的铁制手柄按在鸡蛋上,把鸡蛋摊均匀了,再洒上葱花儿、抹上酱豆腐、面酱、碎辣子末儿、小咸菜儿,卷上两棵棒锤果子(油条),就能吃了。摊煎饼的绿豆面,一般是卖主自己在家用磨磨的,北京的煎饼是用白面做的,当然没有这个味儿。
刚开始,宇文寿杰只每天清早在胡同口卖煎饼,没想到买卖还挺红火,加上他人和善,吃他煎饼的人越来越多。后来,他干脆把煎饼摊支在了天桥最大一家书馆“海魁书馆”大门口,生意照样红火。赶上高兴,就把摊子一收,钻进屋里听评书去了。
这天,“海魁书馆”请来了大清朝著名的评书艺人万子京,说两个月的《水浒》。这部长篇评书,宇文寿杰百听不厌,所以,每天等万子京开书之后,他便收了煎饼摊,买票进书馆听书。但是,宇文寿杰听了几次万子京说的《水浒》之后,心里很失望,因为万子京比宝岳说的差远啦。他怎么也想不通。万子京的名气比宝岳大多了,还是大清朝堂堂的“评书工会会长”。不仅如此,万子京长得也比宝岳高大,五十出头的年纪,肥头大耳,见谁都嘟噜着一张脸,逮谁瞧不起谁的样子。可万子京说的《水浒》偏偏不叫座儿。后来,宇文寿杰干脆就不听了,专心在书馆门口卖煎饼。
万子京有时说完书,也买宇文寿杰的煎饼吃,一吃就吃出了天津味儿,就问宇文寿杰:“小兄弟,你是天津人?”宇文寿杰故意用北京话说:“不是,我是河北保定府的。”万子京说,他刚从天津回来,最忘不了的,就是天津的煎饼果子,吃着筋道儿,味儿也正。宇文寿杰问万子京去天津干什么去啦,是说评书去了吗?万子京干笑两下,没回答。宇文寿杰见万子京爱吃他的煎饼,便格外用心摊制,二人打这就熟悉了。
一回,万子京散场后,又来买宇文寿杰的煎饼,脸上带着不高兴。宇文寿杰就问:“万爷,您怎么啦?”万子京叹道:“真邪门儿了,不知为何,这书座儿噌噌往下掉!”宇文寿杰一笑,把摊好的煎饼递给万子京,没说话。万子京问:“小子,你这一笑,可是有话要说?”宇文寿杰说:“万爷,我都听了好多年评书啦,叫座儿不叫座儿还看不出来?”万子京问:“你要能说出我怎么不叫座儿,我请你上‘东来顺’吃涮羊肉!”宇文寿杰毕竟年轻,没过脑子就脱口说:“您好像没真卖力气,就像这煎饼没摊好,不筋道儿!”万子京吃着煎饼说:“叫你说着了,最近评书工会的事忒多,都得我过心。”宇文寿杰说:“说实话,您的《水浒》,还真没宝岳说得叫座儿。”万子京闻听,一挑眉毛问:“哦?你认识宝岳?”宇文寿杰说:“不认识,只听他说过几回《水浒》。”万子京又问:“那你说说,我怎么不如宝岳?”宇文寿杰却说:“万爷,我该收摊了。”万子京不屑地说:“宝岳是‘海青’,我会不如他?笑话!”宇文寿杰见万子京生气了,便拱手道:“我不会说话,您甭往心里去,这煎饼我请您。”万子京瞪眼道:“你说不说?”宇文寿杰掂量了一下,才说道:“您说的《水浒》老掉座儿,是因为您老捧着官府说!”这句话一出,当时就击中了万子京的心尖儿。他怔了一下,接着就反驳说:“废话,我是大清朝的‘评书工会会长’,能诋毁官府吗?”宇文寿杰说:“诋毁倒不至于,可您看看,如今这些当官的,都是良心朝下的人,有几个为老百姓真办事的?您老说当官的好,老百姓能爱听吗?”万子京冷笑道:“哼,书座爱听不爱听我管不了,只要朝廷不挑理就成。”宇文寿杰听了这话,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就说:“还有,您跟宫里的总管太监李莲英关系莫逆,书座儿们也都瞧出来啦。”万子京得意地说:“李总管常来听我说书,那是我书说得好!”宇文寿杰没想到万子京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他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万子京吃完煎饼,随口说:“小子,你听了这么多年评书,肯定是个书篓子,将来要是不卖煎饼了,就跟着我说评书吧。”宇文寿杰惊讶地看着万子京:“您是说,叫我给您当徒弟?”万子京一笑:“怎么,我不配当你师父吗?”宇文寿杰搓着双手说:“我一个卖煎饼的,哪配给万爷当徒弟啊?”万子京正色道:“我早看出来了,你是块说书的坯子,将来我指点指点你,怎么也比你卖煎饼强啊!”宇文寿杰听了,内心顿时热乎起来。他想跟万子京道出自己的身世,却又忍住了,他只说:“万爷,谢谢您了,我没这个命!”万子京说:“你甭忙着答应我,回去好好盘算盘算。”说完,便跳上包月车走了。
宇文寿杰回到租住的房子里,翻来覆去地琢磨,就是想不明白万子京为什么要收自己当他徒弟!难道,自己真是块说评书的“材料”吗?还有,万子京说宝岳是“海青”,这是什么意思呢?宇文寿杰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
四、忍辱逃亡
第二天中午,万子京起床后,本想吃点东西,再翻翻《水浒》,熟悉一下当晚要说的书。忽然,大总管李莲英派人来,要接他到“福聚坊”吃烤鸭子。万子京估计李莲英找他有事,就跟着来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福聚坊”。
在一个宽大的包间里,万子京见到了大太监李莲英和他的远房侄子、新升任的天津知府哈孝仁。万子京给李莲英和哈孝仁施完礼,这才落座。李莲英把远房侄子哈孝仁介绍给万子京。吃烤鸭子时,哈孝仁说,他这次进京,主要是为了抓捕刺杀醇亲王的、前天津知府宇文志成的儿子宇文寿杰,因为他听人说,这个宇文寿杰潜逃到了北京,靠卖煎饼果子为生。万子京闻听心头一震,忙问这个宇文寿杰长什么样?哈孝仁拿出一张画像递给万子京说:“这是我命人画的,明天就在全北京大街小巷张贴出来。醇亲王(奕譞)吩咐了,必须得抓住这个猴崽子,不能给宇文志成留后!”万子京一看画像,这不是在“海魁书馆”门口卖煎饼的那个小子吗?他不露声色地问了哈孝仁宇文寿杰家被满门抄斩的经过,这才说:“请哈知府放心,如果我在书馆门口看到这个宇文寿杰,一定会将他捉拿送到官府。”李莲英说:“万爷,今儿把您请来,主要是跟您商量,把进宫给太后说评书的人选定下来。”万子京恭敬地对李莲英说:“一切听您安排。”李莲英说:“太后最近心情一直憋闷,皇上打算趁太后过生日的时机,把北京天桥这些艺人尖子都请去,给她老人家宽宽心。”万子京正色道:“子京听明白了,北京说评书的艺人,您随时调遣。”李莲英“嗯”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饭毕,万子京离开“福聚坊”,回家准备当晚说的书。傍晚时,他坐着包月车来到“海魁书馆”,在门口正看见宇文寿杰在卖煎饼。他不露声色地走过去,低声说:“小子,你赶紧把煎饼摊撤了。”宇文寿杰不解地问:“凭什么呀,我又没犯法?”万子京冷笑道:“犯法没犯法,你自个儿知道!”宇文寿杰一怔,说:“我就是没犯法!我卖煎饼犯大清国哪条王法啦?”万子京说:“天津知府哈孝仁今天到北京来了,说是要捉拿刺杀醇亲王奕譞的前天津知府宇文志成的儿子宇文寿杰,明天你的画像就贴满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了。”宇文寿杰大吃一惊,心里一慌,把摊煎饼的家伙碰地上了。万子京拾起来交给他,仍低声说:“你先坐我的包月车上我家躲躲,明天一大早你就知道我说的话不假了!”
宇文寿杰年纪轻,脾气也拧,他不太敢相信万子京的话,即使万子京临走进书馆前,把家里地址告诉了他,他也没坐万子京的包月车走。为了以防万一,宇文寿杰这天早早收了煎饼摊,回到租的房子里,闭门不出。第二天早晨,他悄悄来到街面上一看,还真张贴着官府通缉他的画像。他相信了万子京的话,自己现在逃出北京城是不可能了,如果不躲进万子京家,估计很快就会被官兵抓住。于是,宇文寿杰归置了归置,戴上一顶有护耳的破棉帽子,跑进了万子京家里。万子京好像早知道宇文寿杰会来似的,见面第一句话就说:“行,你够机灵,还没让官兵给拿去。”宇文寿杰惭愧地说:“万爷,敢情这事是真的啊!”万子京说:“废话,我骗你干吗?”宇文寿杰感激地点了点头。万子京说:“你就跟我这住吧,等风声一过,你再走。”宇文寿杰说:“那我先谢谢您啦,要不,我干脆拜您当老师得了,这样住您家也说得过去。”万子京立刻摇头说:“现在不是时候,等风声过去再说吧。”宇文寿杰说:“现在官兵到处抓我,煎饼摊也摆不了啦,我不能挨饿呀!我给您叩瓢儿,跟着您学说书,将来就能混口饭吃。”说着,宇文寿杰就要跪地给万子京磕头,被万子京紧紧拉住。万子京说:“爷们儿,我跟你是萍水相逢,你想给我叩瓢儿也行,可得让我了解你之后再说啊。我访你三年,你也得访我三年。”宇文寿杰听了这话,就不好再给万子京磕头了。
自这天开始,宇文寿杰便住在万子京家里,平时也不敢出门,劈柴做饭、收拾屋子、看孩子、倒尿盆、洗衣裳,什么活都得干。即便如此,万子京也不教宇文寿杰说评书,赶上他抽大烟心情好时,宇文寿杰就问他这事,他就说:“徒弟徒弟,三年力巴,你先给我当三年力巴再说。”宇文寿杰无奈,只得在万子京家里忍气吞声地活着。为什么说忍气吞声呢?万子京的老婆是个母夜叉,长得跟黑李逵似的,一顿能吃五个馒头就一盘子牛肉。有一天,宇文寿杰天没亮就起来干活,忘了给母夜叉倒尿盆了。天亮之后,母夜叉轻声细语地把宇文寿杰叫过来,扬手就把那桶尿都泼在了宇文寿杰的脸上。平时,这个母夜叉对宇文寿杰非打即骂,都成家常便饭了。
几个月之后,就到了秋天。这天夜里外头刮大风,万子京上书馆说书还没回来,宇文寿杰正在柴房劈木柴,突然,那个母夜叉婆娘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对宇文寿杰说:“你快跑吧,一会儿官兵就上这儿抓你来啦!”宇文寿杰站起身问:“官兵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母夜叉说:“你还不知道吧,是万子京告的密!”宇文寿杰大惊:“万爷当初为了救我,才让我上家里躲避的,怎么还叫官兵来抓我呢?”母夜叉说:“万子京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他让你住家里来,是为了使唤你,让你在家里干活当苦力,等官兵因为抓不到你着急时,他再把你交出去给醇亲王和哈孝仁,他好得一笔赏钱!这都是他跟我说的。”宇文寿杰说:“我跟万爷也没结仇结怨的,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呢?”母夜叉说:“凭什么?就凭你在天桥‘海魁书馆’摆煎饼摊时,说他说的《水浒》不如宝岳。就因为这句话,他就恨上你啦!”宇文寿杰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就因为这一句话?”母夜叉点头道:“就因为这句话!万子京现在是大清国的狗,他拉泡屎别人都得说是香的!你说他的《水浒》不如宝岳,就等于杵他心窝子啦。得啦,你快颠儿吧。”
宇文寿杰怀着满腔的怒火,拔腿跑出了万子京的家。
母夜叉说的是真话,万子京外表长得大气,骨子里却是个阴毒的小人。当初就因为宇文寿杰没有奉承他,就恨上了他了,一直想找机会报复,哈孝仁要捉拿宇文寿杰的事让他知道了,这就给了他报复的机会。别看母夜叉平时恶毒,关键时刻还是比万子京有良心。
宇文寿杰连夜逃出北京城,不知东西南北,摸黑儿就往唐山的方向蹚下去了。因为已是深秋季节,宇文寿杰边走边要饭,用了快一个月工夫才走到唐山地面上。恰巧赶上下秋雨,宇文寿杰连困带饿,加上内心的悲愤,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等宇文寿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当时他还没睁开眼,就觉着有人用汤匙往他嘴里喂稀粥。喝过几口粥,宇文寿杰才有力气睁眼。他刚一睁眼就吓了一跳,自己面前斜身坐着一个清秀俊俏的大姑娘,仔细一瞧,自己并不认识她。这个姑娘见宇文寿杰醒了,顿时露出笑容,说:“老天爷,你可醒啦,都烧了三天了。”宇文寿杰打量着屋子,问:“这是哪儿呀?”姑娘说:“这是唐山的一家小客店。”这时,门帘儿一挑,客店王掌柜的拎着一包中药走了进来。这姑娘急忙站起身说:“辛苦您了王掌柜,瞧把您累的。”王掌柜放下中药包说:“我不累,宝姑娘你才辛苦哪。”他看见宇文寿杰醒了,不禁呦了一声说:“这位小爷,你醒啦。”宇文寿杰向王掌柜点了点头。宝姑娘接过王掌柜手里的中药,客气地说:“劳驾您替我盯着点儿,我把药熬上就回来。”说罢,便转身走了。宇文寿杰一把拉住王掌柜的胳膊,问道:“掌柜的,刚才这位大姐是谁?”王掌柜的说:“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哪!为了救你这条命,宝姑娘把手镯都给当啦!”宇文寿杰鼻子一酸,哽咽道:“我穷得丁当响,怎么还她这人情啊!”王掌柜的说:“那是你的事,宝姑娘不光替你看病抓药,还替你付了店钱,等你把病养好了,你得想辙还这个人情。”宇文寿杰问:“宝姑娘?她姓宝吗?”王掌柜点头说:“她叫宝秀鸿,她爹是个说评书的,叫宝岳,那《水浒》说的,就一个字——‘棒’。”宇文寿杰瞪大眼睛说:“啊!宝岳怎么到唐山来啦?”王掌柜问:“你认识宝岳师傅?”宇文寿杰说:“不认识,我听他说过《水浒》,他怎么到唐山来啦?”王掌柜说:“我也不清楚,宝岳来唐山也没几个月,可能是水土不服,又病倒了,可怜宝姑娘,伺候你们这一老一小,累坏了。”宇文寿杰感动极了,觉着自己遇到了好人。这时,宝秀鸿走了进来,她笑着说:“辛苦了王掌柜,您赶紧忙去吧。”王掌柜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宇文寿杰硬撑起身子,跪在炕上给宝秀鸿磕了一个头,由于身子骨太虚,差点一头栽到炕下,幸亏宝秀鸿伸手扶住了他。宇文寿杰感动地说:“听王掌柜的说,为了给我瞧病抓药,宝姑娘把镯子都当啦?”宝秀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见双手还扶着宇文寿杰,便急忙松开说:“咳,当镯子不光是给你治病,主要是给我爹抓药,你不用惦记这事。”宇文寿杰说:“不行,我说什么得帮你把镯子赎回来!”宝秀鸿笑道:“你这病还没好利索呢,即便好了,你拿什么帮我赎回镯子呢?”这句话,说得宇文寿杰眼泪差点儿掉下来,他强忍着泪水说:“宝姑娘,我是穷,可我有我的法子!”宝秀鸿问:“先不提这个吧,你叫啥名字?”宇文寿杰说:“我复姓宇文,名寿杰。”宝秀鸿说:“喔,我叫宝秀鸿。”宇文寿杰问:“你父亲是说评书的宝岳先生?”宝秀鸿一怔:“你怎么知道的?”宇文寿杰说:“我刚才听王掌柜说的。”宝秀鸿点头说:“我爹是说书的宝岳。”宇文寿杰下地穿鞋:“那我得看看宝先生去。”宝秀鸿拦住他说:“我爹也躺着养病呢,等你病好了,再去看他不迟。”宇文寿杰问:“宝先生得的什么病啊?”宝秀鸿说:“生了一回大气,咳血了。”
宇文寿杰听了,不好再深问,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我想看看宝先生去,我是宝先生的书迷,他在天津‘三不管儿’说的《水浒》,到现在我还印在脑子里呢。”宝秀鸿诧异地问:“你在天津听过我爹说的《水浒》?”宇文寿杰点头道:“我家就是天津的!”宝秀鸿不解地问:“那你怎么跑唐山来啦?”宇文寿杰苦笑道:“一言难尽啊,容后细说。”说完,他穿上鞋就往外走,走到屋门口忽然站住了,他转过身问:“不对啊,宝先生在天津‘三不管儿’说《水浒》说得好好的,怎么也来唐山啦?”宝秀鸿闻听,急忙叮嘱说:“寿杰兄弟,你当着我爹的面,可千万千万别问这句话啊!”宇文寿杰虽不知为何,但还是点头答应:“那好吧。”
宝秀鸿这才搀扶着宇文寿杰走出了客房。
五、撂地说书
宝岳住的客房,在客店后院靠东面一个里外间的屋子。当宇文寿杰和宝秀鸿走进院子时,宇文寿杰透过支起的格子窗,看到身披夹袄的宝岳,正对着墙壁连说带比画。他扭头问宝秀鸿说:“宝先生在干什么呢?”宝秀鸿说了一句:“呦,我爹怎么下地啦?”说罢,她扔下宇文寿杰就跑进屋里,宇文寿杰急忙跟了进去。等到了屋里,宇文寿杰再看宝岳,都不敢认啦。心说,这还是当初在天津“三不管儿”说《水浒》的那个宝岳吗?怎么人似乎老了好几岁,眼皮也耷拉了,法令纹也深了,说话连咳嗽带喘的。但宇文寿杰表面上没动声色,急忙走到宝岳面前,深施一礼说:“宝先生您挺好啊,晚辈宇文寿杰拜见您了。”宝岳被女儿宝秀鸿搀扶着坐在炕沿上,手扶桌沿打量宇文寿杰,面无表情地问道:“甭客气爷们儿,你认识我?”宇文寿杰点点头:“我在天津‘三不管儿’,听过您的《水浒》!”宝岳哦了一声:“你是天津人?”宇文寿杰点头道:“是。”这时,宝秀鸿插话道:“爹,他就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那个人,当时他嘴唇裂的都是口子,浑身热得烫手……”宝岳点了点头,问道:“刚才你说你叫宇文寿杰?”宇文寿杰点点头,说了声是。宝岳对女儿宝秀鸿说:“家里还有零钱吗?”宝秀鸿迟疑一下,说:“剩下不多几个钱了。”宝岳说:“给宇文寿杰几个钱,让他走吧。”宝秀鸿不解地说:“不行啊,他的烧刚退了,还得静养几天才能走远道儿。”宝岳不耐烦地说:“赶紧给他拿钱走吧,我不管他是什么来路,咱救急救不了穷。”宝秀鸿刚要说话,宇文寿杰急忙说:“宝先生误会了,我不是找您要盘缠来的!我来这儿,一是感谢您和宝姑娘的救命之恩,二是我特别爱听您的评书,看看您。这样吧,您让我歇三天,三天之后,我准离开这儿。”宝岳想了一下说:“也行,你去歇着去吧。”宇文寿杰听了这话,也就不敢多呆,转身便走了出去。
宝秀鸿追到院子里,带着歉意说:“寿杰兄弟,我爹说话倔,你甭往心里去。”宇文寿杰微笑着说:“我早听出来了,我没不高兴。哎,刚才宝先生在屋里比画什么呢?”宝秀鸿说:“我爹练功呢。”宇文寿杰问:“练功,练什么功?”宝秀鸿说:“我爹只要能动弹,就得对着墙壁说评书,跟真在台上说一样,我也问过他干吗非得这样啊?他说,台下说好了,台上就能说好,这叫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宇文寿杰赞佩地说:“难怪宝先生的评书说得这么好,敢情背地里下这么大功夫啊!”宝秀鸿说:“评书难说极了,不下苦功,怎么能响了蔓儿呢?”宇文寿杰低声说:“宝姑娘,你让我不问宝先生为何到唐山来,我没问吧?”宝秀鸿严肃地说:“刚才我真怕你忘了我的嘱咐,万一问了这句话,我爹要是再咳血,身子就顶不住了。”宇文寿杰不解地问:“是吗,难道这里有什么隐情吗?”宝秀鸿说:“往后咱们要是有缘分再见面,我再告诉你吧。”宇文寿杰便不再问,独自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第二天早晨,宝秀鸿过来给宇文寿杰送早点,却发现屋里没人。王掌柜走过来告诉她,宇文寿杰刚才出去了,让你甭给他送饭了。宝秀鸿以为宇文寿杰悄悄走了,便急忙追了出去,等她来到唐山那条最热闹的大街时,一眼看见宇文寿杰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在当中,连说带比画。宝秀鸿心里一惊,以为宇文寿杰惹出了什么事端,就急忙跑了过去。等挤进去踮脚一看,她不禁愣住了,原来宇文寿杰站在一块石头上,正说评书呢。
原来,宇文寿杰见过宝岳之后,发现宝岳对他挺冷淡的,他心里其实挺难受的,决定第二天就离开客店。可夜里又一想,宝秀鸿姑娘为了救自己,把手镯都当了,自己这个人情得还哪,拿什么还?思来想去,宇文寿杰把牙一咬,这才打算第二天到大街上撂明地儿,说评书挣钱去。虽然他没在街上撂地说过评书,可他毕竟听了这么多年,好多评书都能倒背如流,这是他有胆量站在大街上说书的动力。
第二天天还没亮,宇文寿杰便跑到客店东边的树林里,悄悄模仿宝岳说“武松斗杀西门庆”,等天光大亮时,他便跑到最热闹的那条老街上,向卖豆浆的人讨了碗热水喝,等整条街开始上人的时候,便捡了一根树枝走到一块空地上,认真地划了一个大圆圈,这叫“划地为锅,以锅求饭”。他划得很慢很慢,划圈时,宇文寿杰低着头大声念道:“日日街头洒白沙,不须笔墨也涂鸦。文章扫地寻常事,求得钱财为养家。”“近水识鱼性,近山识鸟音。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正当宇文寿杰胡乱地说话时,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脚尖密密麻麻的,心里一喜,立刻抬起头来,只见看热闹的人早将他围得密不透风,瞪眼看着他。
宇文寿杰挺起身,朝着众人拱手道:“诸位兄弟姐妹、老少爷们儿,小弟今天借贵宝地卖艺糊口,大家伙多给我捧捧场。您看,我脚下的这个圆圈就是一口‘锅’,有了锅就有米,有了米就有粥,有了粥我肚子就不咕咕叫。下面呢,我给大伙说一段评书,是《水浒》里的《武松斗杀西门庆》,您要听我说得不赖,就往这‘锅’里扔几个钱;要是觉着我说的不好听,您也别走,站在这给我站脚助威。好,现在我就开说啦!诸位都知道《水浒传》里的武松武二郎吧……”宇文寿杰本想给武松开脸儿,可他刚一张口,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心里还说呢,以前这段评书听多少回呢,每个评书演员给武松的开脸儿,他都能倒背如流,今天怎么站在这愣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呢?想到这儿,宇文寿杰的冷汗,刷地顺着脊梁沟儿就淌下来了。
见二百来人直勾勾地拿眼珠子盯着自个儿,宇文寿杰猛然想起小说《水浒传》里对武松的赞誉,赶紧说:“这武松可是一条威猛的大汉,身高一丈开外,声若洪钟、眼似寒星、眉黑如漆,两眼一瞪,令人心战胆寒,往那一站,真有万夫不当之威风!”
宇文寿杰平生第一次说演评书,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后背,但他脸上强装镇定,模仿宝岳的口气,还是一气说了下来。看热闹的人,还真听进去了,大家围着宇文寿杰大气都不喘,聚精会神地听他说书。当宇文寿杰说到武松跟西门庆打斗得不分上下之时,他赶紧停下来“打钱”,人群里有人开始往“锅”里扔钱。正当宇文寿杰心里暗自高兴时,突然,两个中年男子闯到场子中央,其中一个矮胖子朝众人断喝道:“别扔啦。”宇文寿杰和众人都愣住了,连躲在最外边的宝秀鸿也暗吃一惊。这时,只见那个矮胖子朝宇文寿杰冷笑一声,脱下褂子刷地将“锅”盖住。
宇文寿杰愣了一下,急忙抱拳道:“这位,您这是要踢我的场子吗?”“哈哈哈!”矮胖子一阵狂笑,大声说:“敢情你小子是个棒槌啊!”宇文寿杰一听,厉声问:“你们想怎么着,划出道来,我接着。”
矮胖子说:“我们是‘携你家伙’来的,谁知你却听不懂,现在我们改踢场子啦,你哪凉快哪呆着去,这不让说书!”
宇文寿杰瞪眼道:“凭什么不让说书?这是你家里的天井院落吗?”
矮胖子沉下脸说:“别给脸不要脸,你要是不滚,我们可砸了你的‘锅’!”“你敢!”宇文寿杰边说边卷袖子。
矮胖子跟身后的瘦高个子交换一下眼色,正打算扑向宇文寿杰,忽听背后一声断喝:“都住手!”宇文寿杰抬眼一看,竟然是宝秀鸿。宝秀鸿也没看他,径直走到“锅”前,对那个矮胖子冷笑一下,抱拳说:“扇子一把抡枪刺棒,周庄王指点于侠,三臣五亮共一家,万朵桃花一树生下,何必左携右搭。孔夫子周游列国,子路沿门教化。柳敬亭舌战群贼,苏季子说合天下。周姬佗传流后世,古今学演教化。”
宝秀鸿说完,用眼睛瞪着矮胖子。矮胖子听罢,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惊讶地说:“今儿邪性了,说书的是个棒槌不懂什么叫‘携家伙’,这听书的人里头,竟有行家里手。”说着,他对宝秀鸿一抱拳道:“这位大姐,您是哪路神仙,为何替这个棒槌解围?”宝秀鸿刚想说话,却听那个瘦子说:“呦嗬,这不是说评书的宝岳的闺女吗?”矮胖子一听,先啊了一声,说:“怪不得呢,敢情是宝师傅的闺女,失敬。”他转头对宇文寿杰说,“小子,今天的事先到这儿,你赶紧走。你听好喽,你要还想上唐山说评书,得先拜师!不拜师就是‘海青’!”那个瘦高个子大声说:“你小子将来拜师,也不能拜宝岳为师!”宇文寿杰不服气地问:“我凭什么不能拜宝师傅?”矮胖子说:“凭什么?你问问宝姑娘就知道了。”说完,他一把抄起盖在“锅”上的褂子,跟瘦高个子扬长而去。宝秀鸿气得浑身直哆嗦,宇文寿杰没听明白矮胖子的话,他刚想问宝秀鸿,却发现她早跑远了,宇文寿杰急忙追了过去。宇文寿杰追上宝秀鸿就问:“宝姑娘,他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说不让我拜宝师傅?还有,什么叫‘海青’?”宝秀鸿没有回答这些,而是问宇文寿杰:“你怎么跑街上说书来啦?”宇文寿杰闻听,脸立刻就红了,他低声说:“我就是想挣点钱,把你那副手镯从当铺里赎出来。”宝秀鸿听了这话,眼泪也淌了下来。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寿杰兄弟,你以为说评书张口就来,有那么容易吗?”宇文寿杰点头道:“说评书太难了,我这后背全都湿透了。”
六、含泪拜师
宇文寿杰和宝秀鸿回到小旅店院子时,正被出来散步的宝岳看到。宝岳看到闺女宝秀鸿脸色很难看,就问宇文寿杰:“你是不是欺负秀鸿啦?”未等宇文寿杰解释,宝秀鸿急忙说:“爹,是方才有人欺负寿杰兄弟,我帮他解围,那个人认出了我,说了我一句……”
宝岳见闺女话里有话,便将两个孩子带进了屋里。当他得知宇文寿杰为了给宝秀鸿赎回手镯而不得不上街撂地儿说评书时,冲宇文寿杰点了点头说:“行,你小子有种!”宇文寿杰问宝岳:“那个矮胖子进了场子,就拿褂子把我划的‘锅’给盖住啦,我不知什么意思,宝姑娘说了一通话才帮我解围,到现在我也没闹明白。”宝岳说:“那个矮胖子,是唐山评书圈里的头头,他闯进你的场子,是想‘携你的家伙’!”宇文寿杰不解地问:“什么叫‘携家伙’?”宝岳说:“携家伙’就是同行进来跟你‘盘道’,如果你在书馆说书,他过来用你的手巾,把你的醒木盖上,再把扇子横着压在手巾上。你要是个‘雏儿’,他就当众把你的家伙和挣的钱拿走,你要想再出来说书挣钱,就得正儿八经拜师。”宇文寿杰问:“不拜师就不能说书吗?”宝岳点头道:“评书这行有这个规矩,不拜师就说书,就等于抢评书圈里的人饭吃。”宇文寿杰说:“噢,怪不得那个矮胖子说我是‘海青’,宝先生,什么叫‘海青’呢?”宝岳说:“就是没拜师的意思。”
宇文寿杰想了想,遂正色地说:“宝先生,我想拜您当老师,学说书!”宝岳听了一怔,随即苦笑一下,沉沉地叹息一声,没说话。这时,站在旁边的宝秀鸿开口道:“寿杰,你知道我跟我爹怎么从天津出来的吗?”宇文寿杰摇了摇头。宝秀鸿说:“我爹是被一个叫万子京的同行,给挤对出天津的!”宇文寿杰惊愕道:“万子京?又是他!”宝岳忙问:“怎么,你认识万子京?”宇文寿杰咬牙道:“何止是认识。”于是,他将父亲宇文志成在天津如何被哈孝仁陷害而死,自己侥幸逃离天津至北京,又在北京如何遇到万子京,差点被他引来的官兵抓捕之事,全盘跟宝岳说了一遍。
宝岳和宝秀鸿父女听了很是惊讶。宝秀鸿说:“这个万子京太阴毒了,外表道貌岸然,背后就是朝廷的一条狗!”宇文寿杰说:“我把煎饼摊支在天桥的‘海魁书馆’门口没多少日子,万子京就从天津被聘到‘海魁书馆’说《水浒》。那天,他说完书买我的煎饼吃,说他刚从天津回来,我现在才明白,敢情他去天津刚携完宝先生的家伙,把宝先生从天津挤对出去了!那他为什么敢携宝先生的家伙,难道您也没拜过师吗?”宝岳慢慢点了点头,宇文寿杰大吃一惊。
沉默一会儿,宝岳问宇文寿杰:“你凭良心说,万子京和我说的《水浒》,谁说得好?”宇文寿杰说:“自然是您说得好哇!万子京的《水浒》我听了几回,就不再听了。见书座直往下掉,万子京也问过我原因,我就说,他说的《水浒》,都向着官府说,捧着当官的说,谁爱听呢?书座不爱听的理由很简单,就是现如今那些当官的,都是良心朝下的人,根本不为老百姓做事!”
宝岳赞同地点了点头,说:“这话说到点儿上啦,很准,难怪你敢上街说书,敢情你在天津听了这么些年评书了!”宝秀鸿说:“寿杰,这个杀父之仇,你将来得报啊!”宇文寿杰抹了把眼泪说:“我发过誓,一定给我爹报这个仇!”宝岳说:“我在天津说《水浒》响了蔓儿,这个万子京知道了,就专门从北京赶到天津‘携我的家伙’。”宇文寿杰问:“万子京这个小人太恶毒了,幸亏我当初没拜他为师!”宝岳说:“我没拜过师,他才敢这么对我。”宇文寿杰问:“那您是哪里人呢?”宝岳说:“我是山东济宁府嘉祥人,从小爱看书爱听书。也是因为家里穷,我十三岁就上街撂地儿说书了。去年老家发了大水,我就带着闺女一路跑到天津说书挣钱,谁料想万子京嫉贤妒能,抓住我没拜过师这个把柄,仗着他是大清国‘评书工会会长’,硬是把我从天津给挤对出来。”
宝秀鸿听父亲提起往事,一阵心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宇文寿杰也跟着掉眼泪。少顷,他把眼泪擦干了,扑通跪在宝岳面前,诚挚地说:“宝先生,您就收我当徒弟吧!事到如今,我也没其他路可走了,我读书多,听书也多,在您的栽培下,至少我不会给您老丢脸!”
宝秀鸿看着宇文寿杰真诚的样子,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哪知宝岳却沉着脸站起来说:“你赶紧起来,我不能收你这个徒弟!”宇文寿杰茫然地抬脸问:“怎么不能收我这个徒弟?”宝岳说:“说书太难学了,不下个三年五载的工夫,根本上不了台面;你有学问,何不当个私塾先生糊口,也比说书强啊。”宇文寿杰说:“我喜欢评书,我愿意吃这个苦。”宝岳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油盐不进呢?我是为你好,我本来就没拜过老师,是个‘海青’,你再给我‘叩瓢儿’,这不合辙呀!再说,你我互相都不了解,老话说拜师得‘师傅访徒弟三年,徒弟也得访师傅三年’。往后咱们爷俩儿要是有缘分,我肯定收你当徒弟!”宇文寿杰说:“您在天津说《水浒》,我都听了,说实话,您说得比其他人都高一大截,天津老百姓都把您叫‘活武松’!凭您现在的本事,有资格收徒弟,您就收了我吧!”宝岳气恼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一会我让秀鸿给你拿盘缠,你还是赶紧走吧。”宇文寿杰猛地站起身,倔强地说:“走就走!我将来拜谁当老师,也不拜您这个心眼小的人!”他刚要迈步,却被宝岳拦住了。宝岳问他:“你说说,我怎么心眼小啦?”宇文寿杰说:“第一,您怕我学了您的能耐,故意不收我;第二,您怕万子京知道您收了我,对您报复;第三,我想说,规矩是人定的,您规规矩矩靠说评书吃饭,没招谁惹谁,凭什么万子京拿他们定的规矩压制您呢?现如今,您不光顺着万子京,还不敢收我当徒弟,您不是胆小吗?”宝岳说:“笑话,我怕万子京干吗?别的我不敢说,将来跟万子京比,就比谁的书说的叫座儿!我更不怕你学走我这身能耐,我是怕你学不了!”宇文寿杰不服气地说:“您怎么知道我学不了呢?我要是学得好,将来还能超过您呢!”宝岳笑了笑说:“想法挺好,就怕你做不到,说评书太难了!”宇文寿杰一拍胸脯:“我要是做到了呢?”宝岳摆手道:“你甭跟我戗火,你先把你在街上说的‘活’给我使使,我看看你的本事。”宇文寿杰倔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他接过宝秀鸿递过来的一碗水,一口气喝干,放下碗说:“使就使。”只见他深呼一口气,立在屋子当中,说起了《武松斗杀西门庆》。宝岳和宝秀鸿父女不动声色地看着宇文寿杰说书。
等宇文寿杰说完这个小段儿,宝岳问道:“你使的‘活’,怎么有我的影子?”宇文寿杰抹了把汗说:“我就是学您啊!”宝秀鸿说:“爹,寿杰这脾气跟您一样,不服输!”宝岳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对宇文寿杰说:“好小子,我收你当徒弟啦!”宝秀鸿朝宇文寿杰使了个眼色,宇文寿杰急忙要给宝岳磕头。宝岳拦住说:“你等等。”说完,他走到桌前,把立在桌子中央的周文王的牌位扶正了一些,自己也整理一下衣裳,这才对宇文寿杰说:“你先给周文王磕头吧。”宇文寿杰急忙撩衣跪倒,恭敬地给周文王的牌位磕头。
宝秀鸿拿过一把椅子,放在屋子中央,宝岳整理一下衣衫,坐在椅子上。宇文寿杰又跪地给宝岳磕头,恭敬地说:“师父在上,徒儿宇文寿杰给您磕头了。”说完,“口邦口邦口邦”就磕了三个响头。宝岳的眼圈顿时红了,他低声说:“寿杰,师父听见了,你起来吧。”可宇文寿杰却垂着头没起来。宝秀鸿一看,宇文寿杰也哭了。宝岳问:“你哭什么哪?”宇文寿杰擦着眼泪说:“师父,我是哭我自个呢!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往后就跟着您老学说书了。这回,我心里也有了定盘星。自打我从天津逃出来,心里就没这么痛快过。我知道拜师得请支,可我没钱哪!往后,我肯定好好说书,好好孝敬您……”话没说完,宇文寿杰竟然哭出了声。宝岳掉着眼泪拉起宇文寿杰,伤感地说:“起来吧孩子,你也是苦命人啊!”不一会儿,宝秀鸿就做了四个家常菜,爷儿三个围坐吃饭,就算拜师了。席间,宝岳给宇文寿杰起了一个艺名:穷不倒。
宝秀鸿对宇文寿杰说:“说评书这一行,一辈子不用出师,往后你要是哪不明白,立马就问,嘴勤点学得快!”宇文寿杰感动地点了点头。
从这天开始,宇文寿杰便天天跟着宝岳学说评书。一开始,宝岳不教宇文寿杰说书,只让他跟自己去书场“听活”,一听就是三个月,转眼就到了冬天。
七、初登书场
时值隆冬,屋外泼水成冰,等宝岳把一套《水浒》说完了,宇文寿杰也听完了这部大书。宝岳问:“这一‘转’下来,你把‘活’听瓷实了吗?”宇文寿杰说:“瓷实不敢说,反正我都记在脑子里啦。师父,学说书为什么非得听‘活’呢?”宝岳说:“那是让你吃透书里的故事、理解书里的人物,消化之后,你就能把人物种在你身上了,等将来你一上台,你说谁就像谁。”
宇文寿杰问:“那接下来我学什么呢?”
宝岳说:“想把评书说好了,第一得练嘴皮子,因为说评书没有任何伴奏的家伙,全凭一张嘴,站台上一说就是几个小时,嘴皮子不利落哪行。”宇文寿杰说:“怎么让嘴皮子利落呢?”宝岳拿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五个字:八,扒,怕,饱,表。宇文寿杰拿着纸看,嘴里就念了出来。宝岳拦住说:“你跟我来。”宇文寿杰跟宝岳来到屋外,只见宝岳拿起半块砖头压住那张纸,让宇文寿杰站在纸前,用眼看用心记,但不能开口。宇文寿杰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念呢?”宝岳说:“等你嘴都冻僵的时候,你再念。”宇文寿杰惊讶地看着宝岳。宝岳说:“你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你就走吧。”宇文寿杰说:“一个时辰之后,我就能背熟了。”宝岳说:“好,就一个时辰。”说完,径自走进屋里,不再出来。这时,天上飘起了雪花,没一会儿,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宝岳透过窗户一看,宇文寿杰还站在原地,两眼盯着纸上那五个字,跟一个雪人似的。尽管宝秀鸿在屋里央告父亲赶紧叫宇文寿杰进来暖和暖和,但宝岳仍不答应。
一个时辰到了,宇文寿杰想拿起那张落满雪的纸,可怎么也张不开手指。宝秀鸿见了,急忙跑到外面,把那张纸拿起来,可纸上的墨迹都洇开了,有的字看不清楚。宇文寿杰已经在心里背熟了,但一张嘴,嘴已冻得不听使唤。宇文寿杰拼命用手搓了会儿脸,等能张口了,便大声背起了来,越背越熟,直至倒背如流。宇文寿杰的拼命精神,感动了宝岳,他把爱徒拉进屋里,给他喝了碗热粥。等宇文寿杰身子暖和了,宝岳就对他说:“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站外头把嘴冻僵了再练惯口吗?”宇文寿杰摇了摇头。宝岳说:“说评书的人,吐字得如碾桩,嘴里说出来一个字,就得能立在那,前面和后面的书座,听了都能入耳。”
有时,宝岳怕宇文寿杰学腻了,抽空就拉他到市镇上转转,专门听撂明地儿艺人唱戏。宝岳告诉宇文寿杰说,说评书光嘴皮子利落还不行,你得好好跟唱戏的学怎么吐字。等宇文寿杰看累了,宝岳找时机又拉着他到唐山旁边的村庄撂地儿说评书,他说书,让宇文寿杰在旁边“打钱”。就这样,爷儿俩一直忙到年后。这天,宝岳见客店院里的柳树已经吐芽了,便对宇文寿杰和女儿宝秀鸿说:“咱们在唐山都住一冬啦,我这身子骨也硬朗起来了,还收了寿杰当徒弟,咱们不能老在这儿窝着,咱得走。”宇文寿杰问:“上哪去?”宝岳说:“开外穴,去关外闯闯。”归置了几天,爷儿仨便挑着行囊、推着一辆独轮车,边“摸杆”边往关外走,一直走到满洲里,才止住了飘泊的脚步。
打这天开始,爷儿仨就在满洲里客居住下来。
三年后,十八岁的宇文寿杰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这天,宝岳对宇文寿杰说:“你学艺满三年了,我给你找了一家小书场,你先蹚蹚买卖。”宇文寿杰很感动,问道:“那我说哪部书呢?”宝岳说:“你是个读书人,还是说《三国》吧。”宇文寿杰高兴地答应了。到了日子,宇文寿杰便独自来到那家书场,到点开书说《三国》。这部大书,宇文寿杰只说了半个月,就全部说完了。说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搂不住了,却怎么也刹不住闸,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蹚。宝秀鸿悄悄躲在窗外听了几天,听得她直叹气,回去也不敢把此事告诉父亲。但宝岳还是知道了,因为小书场掌柜的跑去告诉了宝岳。宝岳也不问宇文寿杰,等半个月之后,宇文寿杰当面告诉宝岳,说他已把《三国》说完了,宝岳只说了一句话:“嗯,你收拾收拾走吧。”宇文寿杰听闻,顿时就呆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问:“我去哪儿啊?”宝岳瞪眼道:“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没你这个徒弟!”宇文寿杰知道师父生气了,就说:“敢情这到台上说书,跟平时私下里学还不一样。”宝岳说:“你知道你给我丢多大人吗?有你这么说评书的吗?一部《三国》,我至少能说仨月,你能耐真大啊,半个月就叨叨完了,我看你不适合说评书,你适合上书摊卖‘书’去!”说着,宝岳便用手推宇文寿杰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