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来自三不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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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10-13 10:46
“师父!”宇文寿杰扑通跪在宝岳面前,垂着头哭道,“我错了!”
宝秀鸿正巧买菜回来,看到这一幕,急忙拦住父亲宝岳说:“寿杰第一次正式蹚买卖,哪儿做得不对,您得给他改正的机会。您要是这么把他赶走,不就白教他了嘛!”宝岳生气地说:“平时他跟我学得挺好,怎么往台上一戳,就不会说书了呢?”宇文寿杰抹着眼泪说:“这一上台说书,我才闹明白,敢情平时私底下说书,跟站台上说书,隔着一层东西呢……”没等宇文寿杰说完,宝岳便踢了他一脚,斥责道:“这证明你平时私底下工夫下得不够,台下有台上就有。我都这把岁数了,平时除了吃饭睡觉,嘴里还得叨叨评书呢。”
宝秀鸿继续劝道:“寿杰你都听见了吧,你还得再下苦功,哪不明白,接着问我爹。”说着,悄悄拉了一下宇文寿杰的衣裳。宇文寿杰遂正色道:“师父,从今天开始,您再教我,我再下功夫学,要是再学不好,不用您赶我,我自个就没脸呆啦。”宝秀鸿假装埋怨他说:“寿杰,你守着师父,哪不明白当时就得问,要想人前显贵、鳌里夺尊,必须背后受罪,你还得再练哪。”宝秀鸿又转脸对父亲宝岳说:“爹,您可真大方,就这么轻易赶寿杰走啦?学说评书讲究出艺不出师,压根儿没有出师一说,您老了要是没进项了,寿杰这个徒弟得养活您!”说完这句话,宝秀鸿斟了一杯茶递给宇文寿杰,使眼色让他敬茶。宇文寿杰跪着将茶盏举起说:“师父,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唉!”宝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过茶一饮而尽,沉默了好久才说:“寿杰啊,说评书,你得给人家‘书’听啊!要是听你在台上背书,人家直接到书铺买本《三国》看得了。”
宇文寿杰自责地涨红了脸,真想抽自个儿几个大嘴巴。
三天后,宝岳把气才消了。他对宇文寿杰说:“你把‘书道’都记牢了,可在台上说书的经验不够。一个好的说书人往台上一站,第一得做到一个字‘忘’!”“忘?忘什么呢?”宇文寿杰不解地问。
“忘了你是谁!忘了你在说书!忘了池子里的书座儿!忘了年月日,忘了你身在何处说书……”
“都忘了,那我呢?”
“你人在书里,人在人物身上,心思都在故事和书筋里呆着呢。你记住,说书时,整个书场里,你最大!”
宇文寿杰边听边点头,似有所悟。
“你还得接着‘听活’,再从基本功练起。”宝岳提醒道。
宇文寿杰心里发誓,这回一定要下苦功学。他每天凌晨即起,到野外练习嘴皮子功夫,再背人物赞,再假想自己站在台上说书,直至“忘己”……
三个月之后,宇文寿杰听完了师父宝岳说的《三国》,将师父宝岳在台上的一举一动,都牢记于心。也因为苦学苦练,宇文寿杰明显瘦了一圈儿。师姐宝秀鸿故意逗他说:“别人学说书都得掉几层皮,你掉了十多斤肉哇。”
转眼到了夏末时节。这天晚饭后,宝岳对宇文寿杰说:“我跟以前那家书场联系了,你明天还上那儿说《三国》去。掌柜的说,让你先试说三天,这三天不拿钱,要是说得叫座儿,再给你钱。”宇文寿杰认真地说:“这回,我一定把《三国》说好了。”宝岳见宇文寿杰信心十足,便拿出自己多年使用的那块醒木,递给他说:“这块醒木跟了我多年,今天把它送给你,你别辜负师父对你的栽培!”
宇文寿杰拿起那块醒木,觉得这块醒木有千斤重。
第二天,宇文寿杰拿着醒木、折扇和毛巾再次来到那家书场门口时,看到水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他用袖口悄悄沾了沾眼泪,匆忙走进了书场后台。当宇文寿杰第二次站到台上,手拍醒木说书之时,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正所谓“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三个月之后,宇文寿杰凭借一部《三国》,在满洲里终于响了蔓儿。
八、只身进京
宇文寿杰平生靠说评书挣到了第一笔钱,头一件事,就是偷着到玉器店,给师姐宝秀鸿买了一副手镯,把剩下的钱都给了师父宝岳。宝岳十分高兴,专门给了寿杰一点零钱,准了半天假,让他到街上散散心。宇文寿杰知道师姐宝秀鸿上街去了,便来到街面上寻她。但卖菜的地方并没有宝秀鸿的身影,宇文寿杰怀揣着那副手镯,继续找,最后在一家卖绸缎的店铺,意外遇见了宝秀鸿。宝秀鸿一见寿杰,急忙把他拉过来,让店铺的伙计给他量尺寸。寿杰问做什么,宝秀鸿说,她想量些绸缎,打算自己亲手给寿杰缝制一件大褂,好给他上台说评书用。宇文寿杰说:“干脆让绸缎庄的师傅一起做就得了,你何必费事呢?”宝秀鸿红着脸说:“我身上的钱,只够扯布的……”宇文寿杰听了,心头一热,未再多说什么。等伙计包好了绸缎,宝秀鸿付了钱,这才跟师弟宇文寿杰走了出来。宝秀鸿此时也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黑里透红的脸庞,丰满的腰身,浑身冒着青春的气息。这几年下来,宝秀鸿跟宇文寿杰早跟一家人一样了,见寿杰要请她吃饭,她立刻沉着脸问:“你哪来的钱请我吃饭?”宇文寿杰说:“我今天把《三国》都说完了,书场掌柜的给我劈了份儿钱……”宝秀鸿说:“是啊,那这顿饭我得吃。哎,你钱够吗?”宇文寿杰说:“我把钱都给师父了,他一高兴,就给了我一点零钱,让我上街逛逛。”宝秀鸿听了,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俩人找了一家干净的小饭馆,拣了张临窗的桌子面对面坐下。宇文寿杰让宝秀鸿点菜,宝秀鸿要了一荤一素,就不敢多点了。宇文寿杰要了壶酒,恭恭敬敬给宝秀鸿斟了一杯酒,亲手交给她,真诚地说:“师姐,三年前在唐山,要是没你搭救我,我就活不到现在,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说完,宇文寿杰眼圈一热,要掉眼泪。他急忙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把酒和眼泪一起咽了下去。宝秀鸿也是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她给寿杰布菜时说:“你能在满洲里响了蔓儿,我替你高兴,往后你还得再下苦功,得在大清国响了蔓儿,叫万子京瞧着眼热。”宇文寿杰说:“师父对我说过,‘多年媳妇熬成婆,多年大道走成河,多少年苦功才能台上当秤砣’,我要想在全国响蔓儿,必须得到北京去。”
宝秀鸿刚要说他什么,被宇文寿杰拦住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布包递给了宝秀鸿。“这是什么呀?”宝秀鸿接过来问。“你打开就知道了。”宇文寿杰说。宝秀鸿打开红布一看,竟是一双白玉手镯,不禁“呀”了一声。宇文寿杰动情地说:“当初你为了找郎中给我瞧病,把自个儿的镯子都当了。我发誓把镯子给你赎回来。如今我挣钱了,可咱们人不在唐山,我干脆买了这副手镯送给你。”
宝秀鸿听了很是感动,她戴上手镯说:“镯子我收下了,可以前的事别老提行吗,我眼窝浅,一提就掉眼泪。”宇文寿杰忙说:“不提,以后也不提了。可今天你要不让我说,我得憋出病来,你和师父都是我的恩人,你得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宝秀鸿说:“报恩就言重了,我这边就盼着你把我爹的能耐都学会了,自个儿能挣钱养家,我就知足了。”宇文寿杰说:“接着刚才的话说,虽说我在满洲里响了蔓儿,可我还想上北京、天津说书去,我看谁敢‘携我的家伙’!”宝秀鸿问:“寿杰,你这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宇文寿杰拿出一张报纸说:“今年冬天,北京跟天津的评书界,要举办一次‘京津书荟’,到时候,不光是京津两地说评书的都来参加,我估计全国说评书的大蔓儿,都得去北京……”宝秀鸿说:“你要去北京参加‘京津书荟’?”宇文寿杰点头说:“这事,我还没敢跟师父提呢。”宝秀鸿说:“你要是去了,等于跟全国说评书的大蔓儿打擂台,你有把握吗?”宇文寿杰自信地说:“师姐,没有金刚钻,我不敢揽这瓷器活,谁行谁不行,得台上见!”宝秀鸿说:“冲你这志气,我也乐意你去北京,回去跟我爹提吧。”宇文寿杰回去就把想去北京参加“京津书荟”的事,跟师父宝岳说了。宝岳说:“这几年你跟我光学怎么说书了,可有一样你还没学会。”宇文寿杰忙问是什么?宝岳说:“你要去,就得在北京响了蔓儿!没这野心,你干脆别去!”宇文寿杰说:“我要是在北京响了蔓儿,不就成评书大师了吗?”宝岳说:“你怎么就不能成评书大师呢?我告诉你,要想当评书大师,先得懂‘人情世故’,不把这四个字闹懂了,你即便响了蔓儿,也成不了大家!”见宇文寿杰好像一知半解,宝岳又说:“你记住,你把人情悟得多深、把各种人琢磨得多透彻,你说的书就有多强,这就是‘懂多深的人情,就能说多大的书’。”可说到这儿,宝岳脸上现出担心的神色,“可即便你有能耐,我估计你在北京也响不了蔓儿!”宇文寿杰不解地问:“怎么会呢?”宝岳说:“你我师徒,跟大清国评书工会会长万子京都有梁子,万子京这个人现在名气比原来更大了,他现在彻底成了朝廷的鹰犬。何况,还有天津知府哈孝仁一直在查找你的下落,你一旦落入他手,如何报父仇、怎么成名立蔓儿呢?”宇文寿杰听罢,也倒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想简单了。宝岳提醒道:“万子京要是报复你最简单,我说书不曾拜师,他会说你拜我不算,你就参加不了书荟。”宇文寿杰倔强地说:“我最不服这一点,大清国的典律也没说不拜师就不能说评书啊,我非破了这规矩不可!”宝岳说:“拜师说书,被同行承认,是这行的规矩,无可厚非。关键是万子京利用这个整治你,你怎么办呢?”宇文寿杰说:“出水才看两脚泥,一个说书的,只要把书说得叫座儿、被书座承认了,那才叫响了蔓儿!”宝岳说:“你光会说‘墨刻’不行,一定得会说‘道活’,你得会编勾人腮帮子的评书,这就是我刚才说你还没学会的东西。”宇文寿杰说:“您再教教我吧!”
宝岳见宇文寿杰铁了心要去闯荡北京,也只得答应了。接下来的日子,宝岳又把教给宇文寿杰的本事归置了归置,又教他学会如何编织故事,这才放他离开。宇文寿杰离开满洲里那天,宝秀鸿将新做的大褂裹在包袱里,叮嘱说:“你在北京头回亮相,就穿这件大褂吧。”宇文寿杰心里一热,忙说:“这世界上,除了我娘,就是师姐你这么疼我了!”宝秀鸿伤感地说:“你路上精心点,闷的时候,心里就念叨念叨评书。”
师父宝岳把一包钱塞给宇文寿杰说:“你路上甭耽搁,我们爷儿俩这几天也动身,先回山东嘉祥老家看一眼,跟着也到北京找你去。”宇文寿杰说什么不要这包钱。宝岳着急地说:“穷家富路,你头一次走这么远的道,身上没钱怎么行?”宇文寿杰怕师父生气,急忙接过那包钱,想起这几年师父对自己的教导,不禁眼眶一热,跪地给宝岳磕头说:“师父,徒儿一定不辜负您的栽培,说什么我也得在北京响了蔓儿!”
就这样,宇文寿杰和师父宝岳、师姐宝秀鸿在满洲里洒泪而别。
宇文寿杰来到北京之后,在城里找一家干净小店悄悄住下,先是到北京各书馆听评书,找找书座的口味。这天,宇文寿杰正坐在一家书馆的最后一排听万子京说评书。此时已经发福的万子京,说书越来越不卖力气了,个人特色几乎全无。宇文寿杰刚想站起来走人,就见书馆检场的伙计在门口拦住一个着急往里闯的男子。就听这男子低声说:“我找万爷真有急事。”伙计死活不让他进,说万爷正在台上说书,有话我转告得了。那男子说:“明天是皇上的生日,大总管李莲英让万爷攒几个说书的进宫,可今天万爷说,除了他,别人都不敢去!”伙计说:“有什么不敢去的?”那男子压低声音说:“皇上带着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那帮人闹变法,被太后老佛爷给抹下来啦!如今,皇上在朝上什么事也主不了,太后看他就是一肚子气,所以呀,别人怕进宫说书时哪句话说得不对付,兴许就掉了脑袋,都不敢去了。”
宇文寿杰听出这个男子是宫里的太监,就悄悄来到书馆对面的茶馆里等他。一会儿,那个太监见完万子京就从书馆里走出来,宇文寿杰急忙跑出茶馆跟了上去。他把这太监请到胡同里,直言道:“我就是个说评书的,别人不敢去,我去!”那太监上下打量一下宇文寿杰,问道:“你真会说书?”宇文寿杰点点头:“我说一段您听听。”太监点了点头。宇文寿杰脸色一正,大大方方说了一段三国里的“长坂坡”。那太监都听傻啦,等宇文寿杰说完,他问道:“说完啦?”宇文寿杰说:“完啦。”太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明天早晨你在午门等我,你跟万爷一块儿给皇上和太后老佛爷说评书去,我也算交差了。哎,你叫什么名字?”宇文寿杰没说真名字,只说:“本人刚从满洲里来京,人送绰号‘穷不倒’,今年十八岁。”太监说:“刚十八你就说这么好,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你还了得啊!”说完,这太监高高兴兴地进宫交差去了。
九、为父申冤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寿杰便来到紫禁城午门前等那个太监。不一会儿,那个太监来了。他见万子京还未到,便直接把宇文寿杰接到紫禁城的御花园,今天这里为庆祝光绪皇帝的生日,专门搭建了戏台。宇文寿杰在后台简单吃了点东西,收拾停当,这时万子京和一些唱戏的、变戏法的艺人们才赶过来。万子京跟宇文寿杰一照面,不禁怔了一下。这时,那个太监陪着李莲英走了进来。万子京急忙带着众人施礼,李莲英说:“诸位,只要今天你们把皇上和太后老佛爷伺候高兴了,一准儿有赏!”众人再次道谢。李莲英对万子京说:“万爷,我听说今儿个来宫里说评书的,就您和一个叫‘穷不倒’的,你们俩人能行吗?”万子京说:“您放心,我准把太后说高兴了。”这时,那个太监把宇文寿杰拉到万子京和李莲英面前,介绍说:“这位就是从满洲里来的‘穷不倒’。”李莲英看了一眼宇文寿杰,对万子京说:“万爷,今儿您委屈点,就甭攒底了,我看这孩子太年轻,您先说吧。”万子京尽管心里不高兴,但还是点了头。
万子京为了讨好慈禧太后,就说了一段宋江率水泊梁山众好汉归顺朝廷的段子。慈禧听了十分高兴,但光绪皇帝却依旧闷闷不乐,尽管这天是他的生日。
轮到宇文寿杰出场时,他一眼看到坐在军机大臣荣禄身边的人,正是他的杀父仇人哈孝仁。不久前,哈孝仁刚奉调进京,辅佐荣禄镇压康有为等人的维新变法。哈孝仁的身边,坐着自己以前的未婚妻、花枝招展的乔小乔。宇文寿杰压制住怒火,在台上抖擞精神,说了一段《武松斗杀西门庆》。等他说完,台上台下的人都给宇文寿杰鼓掌、叫好。特别是光绪皇帝,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慈禧很喜欢宇文寿杰,便大声问他:“‘穷不倒’,你是哪里人啊?”宇文寿杰急忙跑下台,跪在慈禧面前说:“小民是北方人,从满洲里来的。”慈禧刚要说“赏”字,哪知万子京却突然跪在地上,高声说:“这个‘穷不倒’撒谎,他是天津人,真名叫宇文寿杰,乃是原天津知府宇文志成的亲儿子。这宇文志成乃是刺杀醇亲王的凶手,已经正法!”哈孝仁一听,立刻使劲看了一眼宇文寿杰,慌忙跪地说:“我作证,宇文志成确实是刺杀醇亲王的凶手,当时我就在场,这孩子就是宇文志成的儿子宇文寿杰。”乔小乔闻听,不禁一愣。慈禧转头问醇亲王奕譞:“我记得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奕譞也跪地说:“确有其事。”慈禧脸一沉,李莲英立刻喊道:“来人哪,把这个宇文寿杰拿下。”宇文寿杰万没想到,自己父仇未报,连这条命也要搭进去,就高喊:“冤枉!”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光绪皇帝,起身对慈禧说:“亲爸爸,看来这个宇文寿杰有话要说,不妨让他说。”慈禧便对宇文寿杰说:“你要说实话。”
宇文寿杰至此已豁出去了,他就把哈孝仁如何嫉妒其父宇文志成、如何从天津混混麻老六手里购买蒙古刀、如何陷害父亲,以致在父亲面见醇亲王奕譞时,将蒙古刀掉在地上,之后自己全家被抄斩,自己如何逃至北京城,如何认识万子京,万子京背后又如何准备将他送给官府,自己无奈只身逃到唐山,巧遇评书大师宝岳,后拜宝岳为师,一起去了满洲里之事,原原本本向慈禧和光绪皇帝说了。慈禧听完,转头问万子京:“你怎么知道这个‘穷不倒’是宇文寿杰呢?”万子京权衡利弊之后,只得说出当年他在“福聚坊”跟李莲英和哈孝仁吃烤鸭时,哈孝仁亲手拿出宇文寿杰的画像,说要在北京张贴缉拿,他故意把宇文寿杰引至自己家里,等官府抓不到他时,自己再把宇文寿杰交上去,好得些赏钱、讨好官府……
万子京一番话,把旁边的李莲英给气坏了。光绪皇帝又问万子京:“那今天你怎么认出‘穷不倒’就是宇文寿杰呢?”万子京回说:“我虽与宇文寿杰多年不见,乍一看肯定不认得他,但他的眉心有一颗红痣,我刚才瞧了半天才知道是他。”
宇文寿杰跪地给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磕响头,请求为父亲宇文志成翻案。光绪皇帝对宇文寿杰说:“空口无凭,你说哈孝仁陷害你父亲,证据何在?”宇文寿杰说:“原在哈孝仁身边当师爷的韩绍祖手里有铁板干证。”光绪皇帝正要命人到山东嘉祥找韩绍祖回京对质,哪知有人来报说,有个从山东嘉祥来的韩绍祖,求见太后和皇上。慈禧太后说,那就把韩绍祖带进来吧。
原来,当年韩绍祖发现哈孝仁陷害天津知府宇文志成后,便辞职回到家乡山东济宁府的嘉祥。这次,宝岳和女儿宝秀鸿也从满洲里回到了老家嘉祥。韩绍祖与宝岳本来就认识,吃酒时,宝岳无意中提到自己收了个好徒弟叫宇文寿杰,是原天津知府宇文志成的儿子。韩绍祖一听,知道宇文寿杰还活在世上。等一细打听,敢情宇文寿杰只身闯京城,志在冬天的“京津书荟”上扬名立蔓儿。韩绍祖早已得知哈孝仁成了军机大臣荣禄的死党,他担心宇文寿杰一旦在北京暴露,哈孝仁会报复他。宝岳一听,也觉得事情不妙,遂带着女儿宝秀鸿要赶去北京。韩绍祖一想,干脆豁出老命,带上哈孝仁陷害宇文志成的证据,跟着宝岳父女,一起来到了北京。
第二天,韩绍祖便带着证据来到紫禁城午门外,准备把证据交给朝廷刑部,把哈孝仁的“底”给揭穿了,但他不知此时宇文寿杰正在宫里。他来到紫禁城午门前,执勤官却劝他赶紧回去,说太后和皇上正在审问一个从满洲里来的说书人,没工夫管你老的事。韩绍祖一听,忙问执勤官这个说书人叫什么名字?执勤官说好像叫宇文寿杰。韩绍祖知道宇文寿杰这回凶多吉少,自己更得豁出去管这件事了,便毅然对执勤官说,自己手里掌握着哈孝仁陷害前天津知府宇文志成的证据,请求面见太后和皇上。执勤官无奈,只得进去如实禀告。
韩绍祖进宫见了太后慈禧和光绪皇上,将他掌握的证据递了上去。慈禧太后看完,十分生气,她把证据递给了光绪皇帝看。光绪帝看完也很生气。哈孝仁一看自己要倒霉,急忙跪地大呼冤枉。慈禧挑着眉毛问:“你冤枉什么?你拿着大清国的俸禄,却做这种龌龊之事,你该当何罪?”见哈孝仁不承认罪行,韩绍祖就说:“可将天津混混麻老六捉来对质。”慈禧命荣禄去天津提人,她提醒说:“你必须把喘气的麻老六带回来,如果此事办不成,你就别当军机大臣了。”荣禄看出慈禧太后动了真气,急忙跪地说:“臣这就去天津寻找麻老六。”荣禄刚离开,李莲英便狠狠踢了远房侄子哈孝仁一脚,厉声说:“畜生,你还不认罪!”这是李莲英踢给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看的,但哈孝仁在生死面前,早不管这些了,他打死不承认自己有罪!慈禧瞪着哈孝仁说:“你在牢里呆着吧,有你说的时候。”这时,只见哈孝仁的小妾、天津大盐商的小闺女乔小乔,忽然跪在慈禧太后面前,哭道:“请太后和皇上给民女做主!”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一惊,慈禧就问乔小乔:“奇怪,你有何冤屈啊?”乔小乔一指哈孝仁说:“哈孝仁是个畜生!”于是,她就把当初哈孝仁如何趁抄斩宇文志成家时,发现她是宇文寿杰没过门的媳妇,便将她下了大狱,逼她嫁给他为妾,父亲乔致良为了救女儿一命,不仅给哈孝仁送了一笔钱,也答应了哈孝仁的要求,就这样,她就成了哈孝仁的小妾。说完,乔小乔啜泣不止。慈禧听完,当即命人将哈孝仁拉下去,廷杖五十大板,将乔小乔留在身边当宫女了。
慈禧太后为什么这么生气呢?因为她刚下令在菜市口斩了谭嗣同、康广仁等六人,又将光绪皇帝幽禁于瀛台,她不得不再次垂帘听政。现在,光绪皇帝就坐在她旁边,如果朝廷都是哈孝仁这种人为官,光绪皇帝肯定会笑她不会用人。所以,这次当着众人的面,她决心彻查天津知府宇文志成被害一案,好给其他当官的看看,以儆效尤。接着,慈禧命人将宇文寿杰、韩绍祖和哈孝仁、万子京一并关在牢里,等候刑部查案。这天,光绪皇帝的生日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第二天,荣禄便将天津混混儿麻老六带进了紫禁城。麻老六一进紫禁城便尿了裤子,还没等刑部的人审问,自个儿便把哈孝仁如何找他购买蒙古刀、他如何嫌哈孝仁给钱太少而找去哈府、又意外遇到师爷韩绍祖之事,一五一十都招了。刑部的人又开始审问哈孝仁,哈孝仁见状,只得承认了自己陷害宇文志成之事。至此,原天津知府宇文志成被害一案,已经真相大白。刑部的人立刻将麻老六和哈孝仁的口供、包括乔小乔的口供,都送给慈禧太后过目。慈禧看完生气地说:“给哈孝仁革职,所犯罪行交刑部法办;他万子京那顶大清国‘评书工会会长’的帽子,赶紧给他摘喽。还有,你把宇文寿杰给我带来。”
荣禄照办,立刻将宇文寿杰带了进来。得知父亲的冤案昭雪,宇文寿杰给慈禧太后磕了响头。慈禧对宇文寿杰说:“你的父仇已报,往后就好好说书吧。”宇文寿杰没动静。慈禧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宇文寿杰这才说:“小民这次从满洲里来北京,是想参加在北京举办的‘京津书荟’,可评书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拜过师的人不能说评书……”慈禧又问:“那你拜过老师吗?”宇文寿杰说:“小民曾拜评书大师宝岳门下学习说书。”慈禧问:“那你师父宝岳拜过老师吗?”宇文寿杰说没有。慈禧点头说:“你想参加‘京津书荟’,诚意可佳,我可以让你参加书荟,可你得让我再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这样吧,你在宫里给我和皇上说三天的评书,你要是说得真好,我保证让你参加书荟。”宇文寿杰当场答应,但他请慈禧恩准,把师父宝岳接来,给他说说“活”,慈禧也答应了。第二天下午,李莲英将宝岳接进宫里,对师徒俩说:“明天下午,你们爷儿俩到‘漱芳斋’给太后和皇上说书,别误了时辰。”宝岳和宇文寿杰忙点头答应。“漱芳斋”位于御花园西北部,坐落在重华门内,内有戏台两层,又称“漱芳斋戏楼”,是历代皇帝看戏娱乐之地。这天因为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要听宇文寿杰的评书,李莲英老早便命人把位子安排好。宇文寿杰和师父宝岳来到“漱芳斋”时,好多太监宫女都站在戏台外面,踮着脚朝台上看。因慈禧和光绪皇帝都是有文化的人,宇文寿杰和师父宝岳昨天商量,就决定在说《三国》时,着重突出评书的“评”和“人物赞”,从“刘备三顾茅庐”说起,止于“隆中对诸葛亮出山”,将三顾茅庐分三天说完。
见宇文寿杰和宝岳来了,慈禧太后对宇文寿杰说:“你先别说,让你师父宝岳先说一段《水浒》听听。”宝岳跪地说:“不知太后和皇上想听哪一段?”光绪皇帝说:“那天万子京说了宋江率水泊梁山众好汉归顺朝廷一段,你也说这一段吧。”见慈禧也点了头,宝岳方站起身,走到戏台桌子后边,“啪”地一拍醒木,便说起了这段评书。宝岳说了没出十句,慈禧便不往嘴里扔东西吃了,直着眼听书。光绪皇帝也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宝岳,全场鸦雀无声。
这段书一说完,慈禧太后率先鼓掌,她大声说:“宝岳师父,你说得太好啦,他万子京跟你一比,他算什么东西!”宝岳听罢,急忙跪地谢恩。这时慈禧见宇文寿杰走上戏台,便对他说:“寿杰啊,你要比你师父说得好,我就让你去‘京津书荟’。”宇文寿杰撩衣磕头,谢过慈禧太后。慈禧说:“你起来说书吧。”宇文寿杰这才站起身,拿起了醒木,“啪”地一拍,张口说道:“说书唱戏讲古,茶余饭后助兴。是非功过大家评,说书人怎敢肯定。”接着,宇文寿杰便从刘备取樊城切入,引出徐庶走马荐孔明,再说到刘备打算一顾茅庐。宇文寿杰年轻底气足,嗓音洪亮,口齿清晰,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以及其他在场的人,竟被宇文寿杰说得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这一回书,从下午三点开始,直说到夕阳西下,慈禧和光绪皇帝仍意犹未尽。
第二日和第三日,还是下午三点开书,而这两天听宇文寿杰说书的人,就更多了。第三日,当宇文寿杰说道:“……诸葛孔明命家童取出一幅立轴悬挂于中堂,指着立轴对刘备说:‘此乃西川五十四州之详图,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孙权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家,后即取西川建基业,以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诸葛孔明这一席话,乃未出茅庐,已知三分天下,真万古之人不及也!后人有诗赞曰:‘豫州当日叹孤独,何幸南阳有卧龙!欲识他年分鼎处,先生笑指画图中。’”
光绪皇帝听到这里,眼泪早含在眼里,但碍于慈禧太后坐在一旁,不敢使泪水掉下来,他硬是把眼泪咽了回去。慈禧太后倒是未掉眼泪,只是深深地叹息一声。这时,光绪皇帝忽然站起身,跪在慈禧面前说:“亲爸爸,孩儿有一事相求。”慈禧问什么事,光绪皇帝说:“待宇文寿杰参加完‘京津书荟’之后,孩儿想请他到瀛台接着说《三国》。”慈禧想了想说:“只要宇文寿杰愿意,就让他去吧。”光绪皇帝谢过慈禧太后,才起身坐下。鉴于宇文寿杰和师父宝岳说评书有功,慈禧太后欣慰之余,大声说了一个字:“赏!”
三天评书说完,慈禧便给北京“京津书荟”传了口谕,命宇文寿杰参加书荟,任何人不得排斥他,且比赛一定要公平公正,不要因她这道口谕,而影响了比赛的公平。被摘取大清国“评书工会会长”帽子的万子京,此时已被放了出来,他对宇文寿杰恨之入骨。得知宇文寿杰要参加这次书荟,他便暗中找到负责此次“京津书荟”的总负责人,要求跟宇文寿杰“打擂台”,一较高低,看谁的评书说得叫座儿。
再说宇文寿杰,他和师父宝岳离开紫禁城后,便和师姐宝秀鸿、师爷韩绍祖在北京团聚几日。之后,韩绍祖便离开京城回山东济宁嘉祥老家去了。宇文寿杰再次请师姐吃饭,这次吃的是“涮羊肉”。席间,他把在紫禁城说书的惊险过程,对宝秀鸿描述一遍,宝秀鸿听得也是惊心动魄。最后,她语重心长地对宇文寿杰说:“你能活着走出紫禁城,真是万幸啊!现在这么乱,你就是虎也得卧着,是龙也得盘着。你只是一个靠说评书糊口的人,可千万别忘本!”宇文寿杰说:“师姐,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你都看在眼里。你别担心我,我永远也不会做忘本的人!也不会把你忘了!”宝秀鸿一笑,说道:“等你将来娶了媳妇,就会把我忘了。”宇文寿杰眼睛一热,动情地说:“师姐,只要你在这世上一天,我就不会娶媳妇!”宝秀鸿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尴尬,她故意不接宇文寿杰的话,只说:“你得集中精力准备书荟的事,我听说,万子京对你很嫉恨,还要亲自跟你比试说书。”宇文寿杰自信地说:“我才不怕他,出水才看两脚泥,比谁说得好才叫本事,还是那句话,台上见吧。”宝秀鸿问:“这回你打算说哪部书?”宇文寿杰说:“说《水浒》!我这回是替师父说的,让那些老艺人们听听,没拜过师的宝岳,教出来的徒弟是多么了不起!”宝秀鸿问:“你上台穿我给你做的那件大褂吗?”宇文寿杰笑道:“当然穿,这次到紫禁城说书,我都没舍得穿!”宝秀鸿听了,欣慰地笑了。
十、皇上赐匾
“京津书荟”开始之前,宇文寿杰回了趟天津,将父亲和家人的尸骨重新下葬。宇文寿杰在父母坟前暗自发誓,此次再进京城,一定要扬名立蔓儿。回到北京之后,宇文寿杰便全力准备书荟说书的事情。
万子京虽被摘掉了“评书工会会长”的帽子,但摇身一变,又成了一名普通的说书艺人,他报名参加了这次书荟,点名要跟宇文寿杰较量一番。宝岳担心地说:“万子京点名要跟你比说书,对你很不利。此人心胸狭隘,我担心会对你报复。”宇文寿杰说:“万子京怎么报复呢?也许他买通裁判,让他得第一名,但我就认准一点,只要我说书时把座儿扣住喽,让听书的人听了就不想走,我就盖过万子京了,得不得第一没关系,听书的人心里自然有杆秤。”宝岳点头说:“说书时,你千万别想这么多,只要把书说好就行了。”
到了书荟比赛之日,众评书艺人集体拜祭了周文王的牌位。按照赛事规则,每对评书艺人“打擂”说书,同一部书,一个人只能说三天,以九天为一个周期。九天后,看谁说书时卖的票最多,谁就是第一,之后再进复赛,直至进决赛。万子京和宇文寿杰俩人“打擂”说书,也是这个规矩。
待轮到宇文寿杰上场说书那天,他重新剃了平头,穿着师姐宝秀鸿亲手做的那件大褂,站台上一拍醒木,便开始说师父宝岳教的《水浒》。宇文寿杰说的《水浒》,跟其他人说的不同,别人说的《水浒》,都是以故事带出人物,他是以人物带出故事。为此,宇文寿杰特意挑出三个人物说,一个是花和尚鲁智深,一个是行者武松,一个是豹子头林冲。他不仅说故事,更在“评”和“赞”上下了大功夫。别人说《水浒》,专门往热闹上说,宇文寿杰却“武书文说”,这样一来,就把书座儿牢牢地扣住了。等到了第三天说林冲时,五百人的书馆里已无插针之地,连门口都站满了人,票早都卖光了,人还是往里涌。更可笑的是,万子京在比赛时,花钱雇人来听书,但那些人听半天就不来了。等轮到宇文寿杰说书时,这帮人却自动来了。
九天的书蹚下来,宇文寿杰已在北京城横空出世,火爆得山崩地裂,北京城各大书馆,纷纷高薪聘请他去说书。就这样,宇文寿杰边说书边参加书荟的比赛。三个月之后,名次出来了,宇文寿杰众望所归,不仅进了决赛,还得了第一名,因为在所有“打擂”的说书人里,他说书时卖票最多了。
师姐宝秀鸿格外高兴,特意做了一桌子菜。席间,师父宝岳却先喝醉了,宝秀鸿和宇文寿杰知道,宝岳这是乐的,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也。宇文寿杰和宝秀鸿还没吃完饭,光绪皇帝的心腹太监王商便亲自来到宝岳租赁的房子里,传慈禧太后口谕,祝贺宇文寿杰夺得“京津书荟”第一名,命宇文寿杰明日进宫,继续给光绪皇帝说评书《三国演义》。已经酒醒的宝岳,带着徒弟宇文寿杰和女儿宝秀鸿跪地谢恩。
第二天一大早,宝秀鸿替父亲宝岳送宇文寿杰去紫禁城,到紫禁城午门外,见光绪皇帝的心腹太监王商早已等候在此。宝秀鸿一想,宇文寿杰此次进宫,至少得两个月出不来,这中间俩人肯定见不到面,便故意用笑容盖过伤感的表情,叮嘱宇文寿杰说:“紫禁城是个是非之地,你说书得多加小心,千万别惹祸。”宇文寿杰点点头,不舍地说:“说一部《三国》至少得两个月,这期间,皇上和太后要是不让我出来见你和师父,那我心里得多难受啊。”宝秀鸿故意说:“瞧你这点儿出息,你得想在这俩月里,怎么把《三国》说得让皇上高兴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宇文寿杰见师姐不高兴了,便跟着光绪皇帝的心腹太监王商走进了午门。宝秀鸿这才悄悄抹了把眼泪,转身走了。
宇文寿杰到了瀛台,见到了光绪皇帝。光绪皇帝看上去不如上次那么精神,人很疲惫的样子。光绪皇帝说:“寿杰,你还从‘徐元直走马荐诸葛’说起吧。”宇文寿杰答应,拍下醒木之后,便开始说起了“徐元直走马荐诸葛”。从这天开书,宇文寿杰便天天给被慈禧太后囚禁在瀛台的光绪皇帝说《三国》,光绪皇帝也听得如醉如痴。
万子京得知宇文寿杰又被招进紫禁城,给皇上说《三国演义》去了,心里十分嫉恨。这天,他趁给李莲英送古董的时机,故意说:“这个宇文寿杰虽说年轻,但少年老成,‘活’使得也好,他不光是个读书人,还有一个大本事,您还不知道吧?”李莲英问:“这小猴崽子还有什么能耐?”万子京说:“他会编故事,特别会编评书。我们说评书的管自个编的评书叫‘道活’,一个人要真会说评书,非得会编评书才行,这方面,宇文寿杰比我们都强。”李莲英明白万子京话里的意思,回去就把这话对慈禧太后说了,但他没说是万子京说的。慈禧太后虽很喜欢宇文寿杰,但还是让李莲英传了一道口谕,命宇文寿杰在给光绪皇帝说《三国》的同时,得为慈禧太后编织一部评书,长短都可以,否则就不让宇文寿杰离开紫禁城。宇文寿杰一听就明白了,心说这不是难为我吗?他向太监王商一打听,王商告诉他说,这个主意是李莲英向慈禧太后提的。宇文寿杰一想,甭问,李莲英准是听了万子京的谗言,要害自己。宇文寿杰很气愤,他来到光绪皇帝书房,想把此事讲给皇上听,但光绪皇帝没在书房里呆着,宇文寿杰便来回在屋里溜达等皇上回来。忽然,他一眼看到光绪皇帝书案上放着一册《史记》,为了平复杂乱的心情,宇文寿杰拿起来一翻,正翻到“秦始皇本纪”一段。宇文寿杰看着看着,忽然心生一念,清太祖努尔哈赤与秦始皇嬴政的经历,有很多类似之处,自己何不将秦始皇的故事演绎为评书,暗中称颂天命汗努尔哈赤呢?想至此,宇文寿杰放好手里的那本《史记》,找到太监王商,请他给自己借一套《史记》来。没一袋烟工夫,王商便将借来的《史记》放在宇文寿杰的书桌上。
从这天开始,宇文寿杰边给光绪皇帝说《三国演义》,私下里悄悄将秦始皇的故事改编成了评书“道活”。两个月之后,宇文寿杰说完《三国演义》,便将“道活”《嬴政传奇》,逐日说给理政完毕的慈禧太后。光绪皇帝也跟着大家一起听,很快便听出了书里的“弦外之音”,因此兴趣更浓。等这部“道活”说完时,已到年根儿底了。宇文寿杰跟师父宝岳和师姐宝秀鸿,已经半年没见面了。
这天,宇文寿杰领了赏钱,准备离开紫禁城时,被光绪皇帝的心腹太监王商叫进了屋里。宇文寿杰问王商有什么事?王商沉重地说:“皇上昨个夜里吐血啦!”宇文寿杰闻听一惊,急忙问怎么回事?王商用埋怨的口气说:“还不是教你说的评书害的?”宇文寿杰一怔,问道:“我说的评书皇上都爱听啊,怎么是我害的呢?”王商叹口气说:“昨天下午你把《嬴政传奇》说完了,皇上回去连晚饭都没吃,口里嚷着说自己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大清太祖开创的基业。我怎么劝也不听,最后还是吐了血……”宇文寿杰听罢,说什么也要去见见光绪皇帝,想劝慰劝慰。王商拦住说:“皇上让我给你带话,希望你往后好好说评书。皇上还特意给你写了一幅字。”说着,王商打开一个黄绸子包袱皮,从里面拿出一幅字。宇文寿杰展开一看,横幅上写了四个正楷大字“评书一人”!宇文寿杰看罢泪如泉涌,遂朝瀛台方向跪地叩头,高声叫道:“皇上,保重龙体啊!皇上……”王商也跟着一块哭。
二人哭了很久才止住悲声,宇文寿杰小心翼翼地将光绪皇帝送给他的字包好,由王商护送着出了紫禁城的午门。宇文寿杰没直接回家找师父宝岳,而是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琉璃厂,当场找人裱好了这幅字,这才回去见师父宝岳。
十一、筹建义园
到了家门口,宇文寿杰发现院门紧闭,他上前抬手打门,门却被他一碰就开了。宇文寿杰走进院子,喊了一声师父,却无人搭腔。宇文寿杰走进屋里,见师父宝岳躺在炕上还在昏睡,再一看,宝岳一脸的病容。
宇文寿杰再抬眼打量屋里,简直是四壁空空。正当他胡思乱想时,隔着屋里的窗户,看见师姐宝秀鸿抱着一堆破烂衣裳走进院子。宇文寿杰急忙跑到院子里,只见宝秀鸿正立在裱好的、光绪皇帝御赐的“评书一人”横幅前面发呆。他走到宝秀鸿面前,叫了一声“师姐”。宝秀鸿抬眼看着宇文寿杰,眼睛顿时就红了。她强笑道:“寿杰,你回来啦!”宇文寿杰接过宝秀鸿手里的破烂衣裳,问道:“家里这是怎么啦?师父怎么瘦成那个样子?”宝秀鸿有些赌气地说:“呆会儿你问我爹去吧。”宇文寿杰晃动一下怀里的破旧衣裳,问道:“你抱来这么多破旧衣裳干什么?”宝秀鸿接过衣裳,扔进一只大木盆里说:“洗干净了,缝穷啊。”
宇文寿杰愕然道:“缝穷?这是怎么回事?”
宝秀鸿说:“我爹把挣来的钱都给万子京瞧病了。”
宇文寿杰忙问:“万子京?他怎么啦?”
宝秀鸿说:“万子京死啦!”
“啊?怎么死的?”宇文寿杰惊讶地问。
宝秀鸿说:“在你进宫之后没几天,真是老天爷开眼,万子京忽然得重病,他那个母夜叉老婆扔下他跟野男人跑了。说评书的人也都躲他远远的,没一个人管他,他一个人躺在家里没人管。我爹知道后就看不下去,把平时积攒的钱给万子京找大夫治病,可那些钱都搭进去了还是没救活他。为了给万子京瞧病,钱花光了,我爹一天赶两个书馆说书挣钱,给累病了……”
宇文寿杰听了,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师父宝岳的行为,只得沉默不语。这时,屋里传来宝岳的咳嗽声,宇文寿杰听见,急忙抱起那幅裱好的字,跑进了屋里。“师父,您看看,这是皇上赐给我的字!”宇文寿杰搀扶着宝岳坐起身,看着那四个大字。
宝岳一脸狐疑:“皇上给你赐字,是真的?”“真的!不信你看!”
宝岳将脸凑到镜框前,仔细看着光绪皇帝书写的“评书一人”四个大字,高兴地用手拍着炕沿说:“寿杰啊,看了皇上赐给你的这四个大字,我心里亮堂多啦。师父教你说评书,总算没误人子弟,你往后得对得起这四个字儿啊!”宇文寿杰点头道:“师父,我记住了。”
宝岳靠着墙壁坐着,笑道:“秀鸿啊,炒俩菜,我得跟寿杰喝两盅。”宝秀鸿沉着脸朝宝岳一伸手:“给钱吧。”
宝岳说:“这孩子,日子都是你过,爹哪来钱?”宝秀鸿说:“没钱哪,那就改吃窝头咸菜吧。”宇文寿杰急忙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来,塞给宝秀鸿说:“师姐,钱都在这哪,劳驾你弄点好吃的,给师父补补身子。”
宝秀鸿掂着包袱说:“爹,您这徒弟总算没白疼。”说完,便迈步走了。宝岳再次探身看着“评书一人”四个大字,颇感欣慰,频频点头。
宇文寿杰问:“万子京的事,刚才听我师姐说了,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宝岳叹口气说:“万子京再不是东西,他也是个评书行里的人,他这一病,他那些徒弟、师兄弟,包括评书圈里的人,都不搭理他了。老话说得好,人不亲艺还亲哪;艺不亲,呱嗒板还亲哪。万子京身边的人得多歹毒啊!我就看不惯这些人,他们不管万子京,我宝岳管,我不能叫行外的人看评书界的哈哈。可万子京病得实在太重了,我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是没救活他……”
宇文寿杰问:“万子京得的是什么病?”宝岳说:“虚怯之症,闻声则惊。”
宇文寿杰疑惑地说:“这个病也不至于死人啊。”
宝岳说:“自从慈禧太后摘掉他那顶大清国‘评书工会会长’的帽子,他就整天担惊受怕,把家里攒的那点金钱古董,都贿赂给李莲英了。但他还是怕不知哪天慈禧太后派人抓他去菜市口问斩,心情越来越抑郁,病也越来越重……吓死的!”
宇文寿杰感慨地说:“人活世上,做事真得把良心放中间,万子京这叫‘现世报’。”
宝岳说:“万子京临死的时候,哭着跟我说对不起你,请你原谅他。”
宇文寿杰说:“人死不能复活,万子京这辈子,可以盖棺定论了,我不恨他了。”宝岳说:“就因为没钱,万子京的丧事还没办呢,尸首现在还停在家里。你是我徒弟,你得替我想辙。”
宇文寿杰想了一下,说:“师父,我倒有个想法,您听听?”“你说吧。”宝岳催促道。
宇文寿杰说:“我想到书馆先说三天书,把份儿钱用来给万子京办丧事。”
宝岳听完,缓缓地说:“这么做行是行,可把万子京埋在哪儿呢?他祖上也不是北京人,他也没留后,给他埋哪儿合适呢?”
宇文寿杰忽然问:“那像万子京这种说书人,北京城是不是很多呢?”宝岳点头说:“反正不少。”
宇文寿杰说:“这样吧,咱先把万子京的丧事办了,我再挣钱到北京城外买一块地,这块地专门用来埋葬无依无靠的说书人,说白了就是‘义园’,您看怎么样?”
宝岳高兴地说:“不愧是我宝岳的徒弟,你能这么做,师父这病也就全好啦!”宇文寿杰笑道:“那好,我吃完饭就联系书馆去。”
这时,宝秀鸿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见师徒俩正笑着,就问:“你们爷儿俩说什么事哪,这么高兴?”
宇文寿杰神秘地说:“回头你就知道了。”
宝秀鸿把饭桌支在炕上,让宇文寿杰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
宇文寿杰打开食盒一看,菜、饭、汤,都是清真的,就问:“师姐,你这是从外头饭馆订的啊?”
宝秀鸿说:“我是当家的,今天为了给寿杰接风,咱就吃馆子了。”宝岳和宇文寿杰都笑了起来,三个人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十二、佳偶天成
当天下午,宇文寿杰便找到北京天桥最大一家书馆“福乐居”,把义说评书的事跟书馆掌柜一说。掌柜的也是个亮堂人,立刻答应宇文寿杰来“福乐居”说书,还问宇文寿杰说哪部书。宇文寿杰说:“就说《嬴政传奇》吧,这是我以秦始皇为书胆编的长篇评书,是我自个儿编的‘道活’。”掌柜的一听就乐了,说这事最好叫北京城的人都知道。于是,掌柜的跳上包月车就来到北京的一家报馆,把宇文寿杰义说评书发丧万子京,以及准备买地为评书界建“义园”之事一说。报馆记者一听这就是一条大新闻啊,便急忙跑去找宇文寿杰采访。
转天上午,宇文寿杰还没去“福乐居”呢,全北京城都已知道宇文寿杰在天桥“福乐居”推出新编长篇评书《嬴政传奇》。当宇文寿杰来到“福乐居”开书时,这里已经灌满了人。听书的人里,也有一些记者,还有一些说书的同行也来了。开始说书之前,宇文寿杰把给万子京办丧事准备购买义地之事又说了一遍。那些评书界的同行听了深受感动,也站出来跟书馆掌柜的说,自己也要“义说”评书,响应宇文寿杰的倡议,为评书界卖膀子力气。
三天下来,宇文寿杰和其他同行,用“义说”评书所得金钱,暂时埋葬了万子京。之后,宇文寿杰和评书界的同行们联手,继续在各大书馆“义说”评书,将所有收入,通过“评书工会”,在北京法源寺附近,购买了一块地,将其命名为“评书义园”。宇文寿杰亲自撰写《修北京评书义园碑记》,将出资修建这座“义园”的评书界同行大名,悉数刻在那块石碑上。而宇文寿杰的行为,也深得评书界同行赞誉。第二天,评书界同行经过商议,一致推举宇文寿杰为“北京评书工会”新会长。宇文寿杰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废除门第清规,只要人品好,评书说得叫座儿,拜师不拜师都可以公开说评书,此举大受赞誉。
宇文寿杰的作为,被慈禧太后得知,便特意将他招进宫内,欲赐妻指婚。宇文寿杰硬是没答应,磕头说:“太后,寿杰心里已有贤妻人选,还望太后成人之美。”慈禧问宇文寿杰说:“你说你有了喜欢的女人,她是谁呢?”
宇文寿杰说:“此女就是我师父宝岳的女儿,我的师姐宝秀鸿。当初,寿杰为逃避万子京和哈孝仁的追捕,逃至唐山境内,贫病交加,病倒野外,多亏了秀鸿师姐搭救,性命才得以延续至今。秀鸿师姐虽出身微寒,但品德贤良、心地忠厚,深为寿杰所敬爱,还望太后成全寿杰。”
慈禧太后命人将宝秀鸿宣进宫,一看秀鸿,果然是个淳朴善良的女孩子,便当面问宝秀鸿说:“你可愿意嫁给宇文寿杰为妻?”宝秀鸿大方地说:“我愿意。”慈禧太后闻听大喜,遂赏银三百两给宇文寿杰和宝秀鸿成亲,希望二人婚后将评书事业发扬光大!宇文寿杰和宝秀鸿成亲那天,特意将光绪皇帝书写的“评书一人”横幅,悬挂于大屋中堂。
后来,宇文寿杰果然不负众望,经过他自己的刻苦努力,终成一代评书大师。
牛立明 责任编辑 郑心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