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女间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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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10-13 10:34
“哈哈!屁股真白,真大!”
军官嬉皮笑脸地大叫,另外三个军人也大声鼓起掌来。徐宛丽蹲了好些时间,才不情愿似的慢慢站起身。
司机向军官报告车修好了。军官四处望望,下令开车。敞篷吉普拐回公路,向九江方向急驰而去。
徐宛丽回到装甲车上,当李海军重新给她戴上手铐时,遇上的又是那样一种幽怨的目光。
下午六时整,押解徐宛丽的车队到达第五战区司令长官白崇禧的临时指挥部。
四、爆炸后的五昼夜
指挥部位于九江东南方一片茂盛的林木之中,地面建筑是法国人修建的别墅群。白崇禧的第五战区指挥机关的一部暂时安设在这里。
指挥部前,到处可见头戴钢盔胸挎冲锋枪的警卫人员。进入指挥部院内必须经过一扇大铁门,守门的岗哨对进出人员检查得十分严格。
岗哨将车队拦在铁门外。李海军跳下装甲车,向岗哨递交了证件。
在岗哨审查证件的时候,从大门内走出两个头戴礼帽身穿中山服的男人。这两人是军统特工,是奉蒋介石的命令随同戴笠一块到这儿来接人的。其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特工从哨兵手中接过证件,接着打量了李海军几眼,然后走进岗亭打电话。
打完电话,小头目态度傲慢地指点着李海军说:“把人带过来。你跟我们走,其他人一律留下!”
小头目的态度使李海军非常恼火,但他克制住自己,过去把徐宛丽带了过来,自己怀里抱着那套黑色潜水衣。
四人进入铁门。“你的枪给我!”另一名特工对李海军说。
李海军瞪了他一眼。
“执行命令!”小头目厉声喝道。李海军卸下武装带,狠狠甩在那个特工手中。
四人穿过院子,绕过一幢被炮火掀去半边的别墅。甬道两旁,每隔两步就是一个卫兵,冲锋枪一齐朝着过往的行人。
指挥部的主要机关隐蔽在隧道深处。
进入隧道口,迎面不断吹来带着浓重霉味的冷风。隧道很宽敞,拱顶连壁,全是用大块长条花岗岩石砌成,拱顶中央每隔五六步有一盏明亮的电灯。进入隧道二十步左右,开始拾级而下,阶梯也是用花岗岩石铺的。
小头目走前,李海军挽着徐宛丽居中,另一名特工走后。
石级左弯右拐,大约下降了二十米,隧道重又变得平坦。这时,主隧道两旁开始出现岔道,岔道里面又有岔道,有的岔道亮着灯光,有的则漆黑一团,不时可以瞥见军事人员紧张工作的情景。
四人一直在沿着主隧道往前走,大约又走了一分钟左右,刚拐过一个九十度的急弯,猛然,主隧道迎面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紧接着,五名持冲锋枪的军人出现在前面的主隧道里,他们互相掩护、边打边撤。
李海军一眼看清了最靠近的一名浓眉细眼的军人,正是下午敞篷吉普车上的军官。他猛然惊醒过来,大声喊道:
“鬼子敢死队!”
这五名军人的确是日军派遣的敢死队。日军波田支队司令部早已接到徐宛丽事前发出的密电,知道她正在“回家”的路上。但由于没能按时到达,日军司令部判断很有可能已被中国军队抓获,因此挑选部分会讲华语的精干人员,组成数支敢死队,充分利用内奸,混进中国军队的防区。在十六军军部附近被消灭的敢死队是其中的一支,但他们在死前已经用电台向日军司令部报告,所以日军司令部指挥这支敢死队紧紧咬住徐宛丽不放,伺机夺取机密。这天下午,他们已经发现了徐宛丽,由于力量悬殊,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断定徐宛丽将被押往九江的中国军队五战区司令部,因此设法预先混了进来。没料到被军统首领戴笠查问时露出了马脚,此刻正被警卫人员紧紧追杀。
李海军的一声大喊,使鬼子敢死队发现他们四人。几支冲锋枪扫射过来。幸好李海军和徐宛丽身子相挨,没有招来枪击,而两名特工均被击中,倒在地上。
小头目没有死,只打中腿部。他连翻带滚,一面举枪还击,一面朝李海军大喊:“快,带她隐蔽!”
这段主隧道没有岔道,没有隐蔽的地方。李海军一手抓紧徐宛丽,一面朝小头目喊:“快给我枪!”
小头目一边开枪,一边喊道:“带着她快跑——!”
“跑”字还没喊完,一梭子弹已经射进他的身体。李海军没有武器,只好抓着徐宛丽的胳膊掉头猛跑。
“站住!”会说华语的那个鬼子吼叫着追上来。
李海军知道鬼子不敢乱开枪,拉着徐宛丽拼命跑,一面跑还一面回头望,发现追上来的只剩下四个鬼子,肯定有一个被打死了。他们一面追一面回头还击。
跑到一个出现了岔道的地方,再回头望时,鬼子离他们只剩下五六步,冲锋枪全都扔了,可能打光了子弹,这时四人手中拿的都是短枪。而鬼子后面隧道拐角处已经出现追击的警卫。
粗眉细眼的鬼子吼叫着扑过去,差一点就要把徐宛丽抓住。李海军手臂猛一使劲,把徐宛丽拉进左边一个黑暗的岔道里。
就在这时,从主隧道外面冲进了一群警卫,枪声骤然停息。李海军探头望去,主隧道两头全被警卫士兵堵死了,并一步一步朝鬼子逼近。
鬼子全给堵在中间。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放下武器!”
怒喝声震得隧道嗡嗡作响。
四个鬼子一一把手枪扔下,有一支刚好扔在李海军脚前不远。他们渐渐靠拢,并且朝李海军隐蔽的岔道口移动,最后,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眼里露出凶光。
李海军伸手拾起手枪,刚刚准备拉着徐宛丽出去,这时,四个鬼子猛地一下撕开上衣,露出捆满炸药的身体,同时拉着了导火索——
李海军急忙转身,抓住徐宛丽朝岔道深处狂奔,在跌跌撞撞的奔跑中,身后响起一阵威力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震得他们两人失去了知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李海军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感到呼吸不畅,稀薄的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睁开眼睛,首先看见隧道条石拱顶上亮着一盏淡黄的电灯,电线的一端掉了下来,埋在他身旁的泥土和石块中。整个隧道出口方向完全给坍塌下来的泥石堵塞得严严实实。
李海军这才猛然回想起刚才发生的爆炸。
拱顶一块约几百斤重的长方形条石,仅仅坍落在他脑后不到半尺的地方,真是万幸!李海军连忙坐起,抖去身上的泥土。忽然,他发觉徐宛丽不见了!一支左轮手枪落在潮湿的石砌地面上。
他扑过去抓起枪,迅速检查一下,转轮中剩有三发子弹。他握紧手枪站起来。
隧道深处光线暗淡,但隐约可以看见底部的石墙。这条隧道不宽,只有四尺左右,也不高,伸出手去,可以摸到半圆形拱顶。李海军挨着隧道墙壁,一步一步往深处走,约摸前进了十米,已经到达底部的石墙,墙壁水淋淋的,上面结满苔藓,很滑。
人哪里去了?李海军正感到奇怪,突然发现底墙右侧深进去一个岔道,里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出来!”李海军厉声喝道。除了隧道发出恐怖的回音,什么响动也没有。继续吆喝几遍,依然无反应。他在地上摸摸,拾到一块石头,试探地扔进去。“当!”石头落在一件什么铁器上。
像是没有人。李海军小心地摸进去,只前进了十来步就到了底,是一条死洞。里面放着几个散了架子的破木箱,另外摸到一个圆柱形的铁筒,有一个人高,顶部带有一个铁帽和仪表,可以搬动,像是被废弃的氧气瓶。
李海军返回头,把隧道搜索一遍,仍然没有发现徐宛丽。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抓着徐宛丽的手狂奔进来的,然后才发生爆炸。她一定在里面,难道……李海军望着泥石堵死的隧道口,心尖猛地一阵悸动。
在松散的泥土边上,发现了那套用尼龙薄膜密封好的黑色潜水衣。李海军把潜水衣搬开,下面露出了徐宛丽的脑袋。
果然被埋住了!幸好是松散的干土。李海军三下两下用双手把徐宛丽扒了出来,发现她有一条腿被坍塌的条石压伤了。
徐宛丽苏醒过来了。李海军脱下外面的军服铺在光线较好的地上,然后把徐宛丽抱起来,让她躺在上面。
刚把徐宛丽抱开,坍塌的拱顶边缘又掉下一块松动的条石,随后又是一阵泥土的塌方。
“你不要紧吧?”李海军注视着徐宛丽。
她艰难地摇摇头,凝重地望着李海军,良久,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
李海军把自己白衬衣的袖子撕下一个,给她包扎腿上的伤口,然后沉静地说:“放心,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
李海军在徐宛丽身边坐下,感到肚子饿得慌。他摘下腰上的干粮袋。里面装着炒米,是他一天的伙食。李海军倒了一些捧在巴掌上,递到徐宛丽的嘴边。徐宛丽张开口,也许是饿狠了,一阵吃下五小捧,然后摇摇头,表示够了。接着,李海军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刚吃完一捧,忽然停下,把干粮袋的口子扎紧。
徐宛丽也坐起来。两人就这样坐着,默默地望着被堵死的出口。
进来之前,这条岔道没有亮灯。李海军判断,那几名鬼子炸死之后,自己人一定会寻找他们,如果猜出他们被堵在这里,必然会派人挖开坍塌的隧道,把他们救出去。李海军甚至认为外面的人已经知道他们被堵在这里,因为电灯开关是由外头控制的,灯亮了,表明外面已经开始营救他们。
在等待之中,两人都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李海军站起来,身子有点不稳。他小心地走到堵死的隧道口,耳朵贴紧泥土静听。
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如果外面在挖掘,是应该传来响声的。
难道外面没有人在救自己?不,不可能。
李海军再次观察一遍使自己幸存下来的这条隧道。根据回忆推测,当时他抓着徐宛丽的手狂奔,至少奔跑了二十多米,而隧道一直坍塌到他们身后,这说明,隧道至少被炸塌的泥石堵死了二十多米。相隔二十多米的挖掘声是难以传过来的。
李海军决定自己也开始从这边挖掘,这是他们唯一的求生之路。可是没有工具,他记起刚才摸到的板条。但是板条完全锈蚀了,用手一拿就成烂渣。也找不到合适用的石块,现在唯一可以使用的工具除了一支左轮手枪,就剩下自己的双手。
李海军开始用手刨掘土。他埋头狠狠地掘着,奋力把浮士刨到身后。“海军,闪开!”徐宛丽突然惊叫起来。
李海军闻声就地一滚,拱顶上几块四五百斤重的花岗岩条石沉重地掉下来,随之又是一阵塌方,不仅把刚才掘出的小洞埋住,而且整个堵塞又推进了将近两米。
李海军从半埋住自己的松土中爬出来。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挖了。
李海军身子靠住墙,张大嘴巴喘息,浓眉下的眼睛仍在四处观察。按理说,被堵死了二十多米的隧道是绝不可能有空气进来的,但是里面毕竟有空气,否则他们早就窒息而死了。
空气是从哪儿进来的呢?
李海军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他估计这隧道里安装了通风口,很可能是在拱壁上,于是揿燃打火机,在隧道慢慢走动,一面观察火苗飘动的方向。
终于,他发现在亮着的灯泡左前方的拱壁上,有一个直径约五公分的小圆孔。
用手摸摸,小圆孔是钢管的截面。踮起脚尖,仰面将鼻子凑近,呼吸顿时爽畅许多,但是气孔位置太高,怎样努力鼻子离它还有半尺多的距离。
李海军准备弄些土来垫脚,回过头来,发现徐宛丽躺在那里嘴巴大大张开,喘息紧促,胸脯跟着急剧地起伏不止。叫她两声,也没听见回答。
李海军连忙奔过来抱起她,然后搂紧她的腿,使她的鼻子对着气孔。
渐渐地,徐宛丽恢复了知觉,但是李海军自己却坚持不住了,强烈的窒息感使他觉得全身乏力,膝盖一软,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上。
在地上停留片刻,难以忍受的窒息感使李海军顽强地爬起来,再次把脸凑近斜壁上的气孔。
五、在绝境中自救
此时,李海军的头脑依然十分清醒。根据回忆,他判断他们目前至少是在二十米的地下的深处。这根通风钢管可能是直接通向地面的,那么也应该有二十米长。如果大声叫喊,钢管地面那端附近有人的话,一定可以听见,即使一时无法把他们搭救出去,至少也可能通过钢管输送更充足的氧气下来,甚至还可以送来一些食物。
于是,他鼓足力气,对着气孔长声呼喊起来。一遍又一遍,直至中气衰竭,没有听到任何反应。他靠着墙壁,气喘吁吁地想,怕是自己声音太弱,而地面的人离气孔口子太远,无法听见。
由声音他想起了那支左轮手枪。枪就放在裤袋里。他掏出来,扳起机头,把枪管插进气孔,开了一枪。等了一阵子,又开了第二枪。
将耳朵凑近气孔,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痛苦地望着手中的枪,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咬咬牙,他还是扣响了最后一枪。这次枪声刚息,他便使出最后的力气嘶喊。
仍然毫无反应。或许这个气孔的外端附近根本不会有人经过。李海军终于断绝了通过气孔和外界取得联系的念头。
他沮丧地揪紧自己的头发,然后痛苦地摇晃着脑袋。忽然,瞥见躺在地上的徐宛丽又不行了。
他再次将徐宛丽举起来。这次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徐宛丽呼吸稍稍缓和,他便瘫倒下去。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无意中望见了那套黑色潜水衣,那上面有氧气面罩……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使他猛地爬起,冲过去抓住潜水衣,三把两把扯去密封用的尼龙薄膜,打开看,里面居然还附着两个微型氧气瓶。
李海军大喜过望,连忙把面罩给徐宛丽戴上,迅速拧动输氧开关。
停留片刻,却不见她的呼吸有丝毫缓和,反而窒息得更加严重。李海军取下面罩,自己戴上试试,原来氧气已经用光了。
李海军又想起什么,他起身朝隧道暗处走去。一会儿,他摸到了那个有一人高的氧气瓶,正要往肩上扛,手触到氧气瓶背后的角落里有一个木箱。箱子中净是铁家伙。用手提起一个个摸,原来是一些圆盒式地雷;另外还有几个菠萝形手雷,一定是已经失效的。
李海军想把氧气瓶旋钮打开试试,看有没有氧气,但旋钮锈住了,旋不动。
不管怎样,扛到亮处再说。他选好角度,把氧气瓶斜靠在松土上,然后用枪把敲开了旋钮。
居然有氧气!而且还很充足。
李海军又设法把潜水衣面罩上的输氧管和氧气瓶连结好,这才把面罩给徐宛丽戴上。
他来不及观察徐宛丽呼吸恢复得怎样,又急忙冲过去,把鼻子凑近那个气孔。
徐宛丽呼吸恢复正常了。李海军弄了一些土来垫脚,这样,他现在可以呆在气孔底下了。
两人呼吸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但是,饥饿又开始威胁他们。李海军检查了一下干粮袋,炒米剩下不超过半斤。为了尽量节省,坚持更长一些时间,尽管肚子饿得慌,他们一次只吃很少一点,然后到隧道底部的死墙上去吸水。
他们就这样坚持着,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到吃完最后一粒炒米,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地下度过了三天三夜。
即使是为了呼吸,李海军也觉得自己无力站稳了,饥饿使他周身发冷,眼冒金星。而隧道堵死的方向仍然一直毫无响动。
直到这时,李海军才深深地意识到,根本没人营救他们两人。或许他们认为他俩早已被活埋了,接着他想到了更深一层,在外面的人看来,他们两人已经没有价值了!外面的人顾及不了他们,全力关注的是战事的胜败,他陪着她死在里面,就是对战争的最大贡献!
又过去了一天。李海军终于倒下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戴着氧气面罩,而徐宛丽则站在自己原来站的那个土堆上,朝着那个气孔呼吸。
见他苏醒过来,徐宛丽离开气孔,跛着腿往暗处走,一会儿又跛着走回来,半跪在他旁边,揭开面罩,脸朝着他的脸慢慢俯下身来。
李海军看见一张抿紧的嘴鼓得很大,嘴唇是湿的。他微微张开口,一股水流注入他的口腔。喂完之后,徐宛丽又起身,跛着腿到暗中那堵死墙上去吸水。
喂完第二次水,徐宛丽又起身,腰被一只大手按住了。绝境中,这双男女目光久久地对视着,李海军眼眶潮湿了。
徐宛丽泪水流了下来,两人突然拥抱在一起。很久很久,徐宛丽抬起身,泪眼蒙眬地望着李海军,嗫嚅着说:“海军,如果我真的是间谍,你会原谅我吗?”
李海军用手抹着她脸上的泪,说:“我心里早已明白了,现在,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无所谓了。”
徐宛丽猛地抱紧李海军,伤心地哭泣起来。
李海军无言地抚摸着她的身体。过了一会,徐宛丽止住哭泣,慢慢抬身坐起,无限诚挚地说道:“海军,无论你会不会真正原谅我,我也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其实,我的真名不叫徐宛丽,我甚至不是中国人,我叫山口代子……中日战争爆发之前,我就被派往中国,上级把我安排在北平一位中国老妈妈家里,做她的女儿。后来又安排我进入师范学堂,在那里,我们有幸相识,相爱……但我投身抗日运动却是奉命伪装的。你从军走后不久,我被安插进目前还在武汉的第一作战室第三处。武汉会战开始之前,上级命令我设法拿到中国军队的最新兵力部署绝密情报。我拿到了,现在它就在我的肚子里。”
李海军早已坐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现在已经毫无作用,”徐宛丽说,“让我拿出来给你看吧!”
徐宛丽张开口,把一根食指探进口腔左侧,在舌根底下勾着,很快勾出一根透明的细线,她把细线慢慢往外牵拉,露出的细线越来越长,最后拉出一个蚕豆大小的东西。线的另一端牢牢系在一颗大牙根上,连扯了几下没有扯断,细线很特别,韧性十分强。后来实在没法扯断,她让李海军用打火机烧,烧了好久才烧断。
徐宛丽把那个蚕豆大小的东西表层撕开,露出一个已经冲洗过的微型胶卷。她把胶卷递给李海军,说:“这就是我偷拍到的那张兵力部署图。”
李海军把胶卷展开,对着灯光仔细察看,然后卷起,情不自禁地把它攥紧在拳头里。
“海军,”徐宛丽把身体挨近他,恳切地说,“请你相信我,除了这一件事,我没有干过任何对不起中国人的事情……你能原谅我吗?”
李海军把那只拳头攥得铁紧,然后慢慢松开,把胶卷放在石头上,掏出手枪,用枪把胶卷捣得稀烂,捣成粉末,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我原谅你!”
徐宛丽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很快,他们重又感到了难忍的窒息。
这一次,李海军动情地把氧气罩温存地给她戴上,自己站到气孔那儿去呼吸。
又过了一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他们有两天以上没吃东西,完全靠喝水维持。
这一次到那堵死墙上吸水,李海军脑海里产生了一种从未产生过的念头。
他由此感到某种强烈的兴奋。用不着跟谁商量,他很快把那一箱地雷搬到了灯光底下。
徐宛丽看见后,挣扎着坐起来。
李海军把地雷一个一个地拆开,看出里面的炸药还有效。箱子底下还有五发炮弹,他把弹头卸下,倒出火药,弄一点到旁边,用打火机烧着试试,效果不错。
他高兴地回头望望徐宛丽。
徐宛丽扯下了面罩,脸色苍白而激动。她急切地挨近李海军,冲动地说道:“炸吧,让我们死在一起!用不着再等了,海军,现在即使能出去,我们也不要出去。我们在这里已经好多天了,地面可能是你们的军队,也可能被我们的军队占领了,出去我们只能成为敌人,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这句话使李海军怔住了。
是的,他奉命押解一名日军间谍,交不出徐宛丽,他会受到最严厉的军法制裁;而对方呢,她送不回情报,或者被中国军人抓获同样免不了被处死。并且在这濒临死亡的绝境中,他们能够做到相亲相爱;而一旦活着出去,却无法不继续按照彼此的归属,成为刀枪相见的仇敌。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再也没有属于他们的生路吗?李海军厉声问自己,然后又肯定地回答:有!他已经把胶卷销毁,作为一名中国军人,他已经完成这项严峻的使命,他的责任只是要夺回胶卷,而不是要杀死什么人。
想到这里,李海军无比庄严地抓着徐宛丽的手说:“宛丽,我们不能自杀,我们要活下去,我们可以远离战争,去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徐宛丽茫然地望着他,眼神中闪烁着希望和疑惑。李海军把自己刚发现的最后一线生机讲给她听。
隧道底部那堵死墙,就是最后一线希望所在。那堵墙壁水一直渗透得厉害,水喝进嘴里有一股异味,似乎浸泡过腐烂动物的尸体。因此,他猜测死墙外面可能是一条有出路的地下暗河,也可能是古城废弃的下水道,外国人修筑别墅群一般下水道挖掘得很深。现在,他决定用炸药把那堵墙炸开。
徐宛丽听罢,冲动地扑上前,紧紧抱住李海军,脸上泪光闪闪。
李海军开始操作。他把从地雷中取出的炸药集中在死墙合适的位置,接着把炮弹里的火药倒在炸药上,然后留下两颗炮弹中的火药准备做引线,引线必须尽可能长。隧道地面很湿,他先用干土铺出一条长长的土埂,最后一路把火药在土埂上撒成一条线。
一切准备就绪,只差用打火机点燃。李海军没有马上掏出打火机来,他沉着地蹲下,摆弄起氧气瓶和潜水衣。
徐宛丽看明白了,他要把大氧气瓶中的氧气输进和潜水衣配套的微型氧气瓶里。
他成功了,仪表显示,微型氧气瓶里输足了氧气。
李海军亲手把那套潜水衣给深爱的姑娘穿上,眼眶中噙满泪水,他深沉地说道:“如果是暗河,水流不会很急,你一定要拼命潜游出去……”
“那你呢?”姑娘凄厉地尖叫起来,胡乱扯下头罩。
“我们只能活一个……”李海军满怀深情地说,“我希望你活下去……宛丽,你一定要告别过去,开始过一种崭新的生活。记住我,我是多么爱你……”
“海军!”姑娘死死抱紧他,放声痛哭。
李海军拍拍她的肩,推开她,强笑着说:“不要太悲观,也许是下水道。”
“是下水道,一定是下水道!一定是,一定是!”徐宛丽这样连声喊着。李海军最后一次给她戴上面罩,仔细扣好,认真检查了一遍,这才开始点火。
隧道空气稀薄,为了保障火药正常引爆,李海军把大氧气瓶的旋钮完全打开,然后让徐宛丽尽可能远地隐蔽在土堆之后,这才用打火机点燃了土埂上的火药。
火药迸溅着火舌,散发着青烟,迅速朝隧道深处死墙上的炸药蔓延而去……
生死存亡,全在此一举了!
六、战斗还在继续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电灯熄灭了,拱顶连续发生猛烈的塌方。
在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硝烟中,感到一股汹涌的水流灌进了隧道。然而,水流冲击很快减弱,黑暗的死墙方向慢慢现出一团微弱的光亮。
死墙给炸开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窟窿。李海军激动地拉着徐宛丽朝光亮奔去。他把脑袋探出窟窿观察,外面居然是一口古井!
原来,古井的水位在隧道之上,由此不断有水从死墙渗入。李海军低头看看,现在古井的水位刚好和隧道的地面持平,井水上面漂浮着几具尸体,已经腐烂不堪。熏人的奇臭使他捂紧了鼻子。再举头望上面,古井很深,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到井口,至少有二十米。井口上架着一个辘轳,摇滚上一卷棕绳垂下很长一截,把个打水的木桶悬在半空。
李海军有了主意。井筒下大上小,中部直径不大于五尺。他决定顺着井壁攀援上去。
“小心!”徐宛丽说着,脱掉潜水衣,也做好攀援的准备。
“你腿有伤,呆在这儿,”李海军说,“等我用井绳拉你上去!”
李海军运足气力,把身体展开成了“大”字,沿着井壁的砖缝,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终于抓着那只桶,他抓住绳子轻轻往下拉,绳索带动井上的辘轳慢慢转动。不用试,看看绳子就知道十分结实。他全身挂在井绳上攀援,终于上来了。
李海军四处观察一番,这是一个颓败的庄稼院,建筑全被炮火摧毁了,东侧有一片茂密的林木,那就是白崇禧的临时指挥部。这会儿正当中午,阳光下的大地一片沉寂,遥远的东南方向,隐约传来隆隆的炮声。
李海军摇动辘轳,不一会徐宛丽也上来了,怀里还抱着那套潜水衣。
“还要它干什么!”李海军说着接过潜水衣,扔到了井下。徐宛丽趋前几步,望着井下发怔。李海军说:“你注意隐蔽,我去弄些吃的。”
徐宛丽说:“你要小心,快点回来!”约莫过了个把钟头,李海军回来了。他弄到几个冷馒头和一包米饭,还搞来两套中国军人的军服,其中一套他已经穿在身上,腰上别着一支短枪。
“快吃!”李海军说,“指挥部已经撤走,这里可能很快有一场战斗,我们得尽快离开。我搞到了一辆摩托车,就在前面公路边的树林里。”
吃完食物,徐宛丽穿上军服,扣好钢盔,两人悄悄摸到摩托车跟前。待徐宛丽坐进车斗,李海军立即发动马达。军用三轮摩托,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奔驰起来。
方向开始朝南,绕过一片湖泊,忽然掉头朝西,朝长江南岸无边的荒野驰去。
溯长江而上是武汉所在的方向。徐宛丽不由问道:“我们去哪儿?”
李海军回头笑笑,深情地说:“去我们向往的地方——大山深处!”果然,半小时后,公路又转弯朝南,前方是瑞昌。地平线上,大山连绵起伏,山色蔚蓝而诱人。
李海军不时空出一只手,摸摸徐宛丽钢盔底下飘扬的黑发。在他们背后的远方,传来了骤然加紧的炮声,宛如为这一对男女送行的礼炮。
李海军正处于陶醉之中,突然,从反光镜中发现,后面跟上来一辆敞篷军用吉普。
“有人追来了!”徐宛丽同时喊道。
“是什么人?”
“看不清楚,快开!”
李海军把油门加到极限,摩托车像疯了一样差点就要飞起来。后面的吉普越野性能更好,两车距离渐渐拉近。
他们只留心后面追的车子,却没察觉到有另一组车队此时正从另一条公路超越他们而去,企图在前方堵截他们。
吉普车上的军人开始朝他们开枪。
“海军,把枪给我!”徐宛丽喊。
李海军神情严峻,没有反应。徐宛丽伸过手来,拔出他腰间的短枪,朝后面连续射击。
“瞄准车轮打!”李海军厉声喊道。可是,徐宛丽没有再开枪。李海军回头看看,徐宛丽仿佛傻掉了,惊怔地望着后方。
这时,听见吉普车上呜哩哇拉的喊话声,李海军大吃一惊:后面车上全是鬼子!他猛地想起,这是鬼子的敢死队!
来到一片丛林地带,拐过一个急弯,左边出现一条通向密林的道路,路不宽,有新鲜车辙。仪表显示,摩托车油料即将耗尽。为甩开鬼子,李海军一个急转,摩托车冲下了公路。
林中道路泥泞难行,鬼子暂时给甩掉了。这时,徐宛丽却朝后方开了一枪。
“不要开枪!”李海军厉声吼道,狠狠盯着徐宛丽,“这样会把鬼子引来!”
徐宛丽嗫嚅着低下头。鬼子敢死队听见枪声,重又紧紧追上来了。
在一片林间沼泽地上,摩托车突然熄火,怎么踩也发动不了了。油料耗尽了。李海军抓紧徐宛丽的手准备钻树林,但是来不及了,飞驰而来的吉普车堵住了他们。
五支冲锋枪对准他们,五个身穿中国军服的鬼子敢死队员,把他们两人逼在一个高高的山坎之前。
徐宛丽正要往前走,被李海军一把扯住,他挺身而出,将徐宛丽挡在自己身后。
五个鬼子朝他挤眉弄眼,转而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李海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觉得不可理喻。就在这时,一支手枪抵住了他的脊梁。
李海军猛回过头,脸色急剧大变——
徐宛丽手持短枪,表情复杂地注视着他。接着,徐宛丽摘下钢盔,捋捋脑后乌黑的头发,说道:“海军,我们没有缘分……”
李海军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徐宛丽明白李海军想知道什么,她凄然一笑,然后张开嘴巴,用一根食指探进口腔右侧,勾出一根透明的细线,轻轻地从喉咙深处拉出一个蚕豆大小的东西,然后托在手掌心里,对李海军说:“交给你销毁的那个胶卷是假的,真正的,在这儿。”说完,重新又把胶卷吞回了腹中。
“你这条毒蛇……”
李海军咆哮一声,举起巴掌扑上去,照着徐宛丽的脸一阵猛抽。五个鬼子一齐拥上来抓李海军,被徐宛丽用手势制止住。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李海军发泄着无限的仇恨与愤怒。
徐宛丽两个嘴角鲜血直流,鼻孔也在淌血,李海军的手掌被血染得通红,仍在不停地抽打。
旁边的鬼子实在忍耐不住了,冲上前把李海军死死架住。其中一个鬼子举起枪托,正要朝李海军的脑门砸下——
“住手!”徐宛丽猛然用日语喝道。举枪的鬼子“嗨”了一声,把枪收回。她用日语命令道:“这里危险,立即离开!”
一个鬼子问:“这人怎么办?”徐宛丽凛然道:“不用你管!”五个鬼子全都爬上了敞篷吉普。
徐宛丽握紧枪,走到李海军背后,狠狠地说道:“李海军,我对你不起了!”
李海军听见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他昂起头,这时,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必说了。
等了好久,没有听见枪响,身后寂静无声,他觉得不对,猛然回头,徐宛丽不见了。
李海军四下张望,发现她正踉跄着朝吉普车跑去,一只手捂着脸,突然,她回过头来,大声喊道:“海军,你快走——!”
喊声未落。四面树林里响起密集的枪声。李海军急忙滚到旁边一条土沟里,这才恍然想起刚才路上看见的新鲜车辙。中国军队早已发觉并预先做好了埋伏。
在一场混战中,五个鬼子敢死队员均被打死。徐宛丽企图自杀,但因子弹击中手腕而被捕。
执行这次围捕任务的全是戴笠手下的军统特工。李海军从古井逃生之后,由于到军营偷窃军服和摩托车,被军统特工发现,后因中途出现鬼子敢死队的追赶,估计摩托车会拐上岔路,便预先在三处岔路设置埋伏,不想在第一处岔路上便轻易得手。
中国军方最高军事机密终于被截获。日军间谍徐宛丽,于一九三八年七月十四日被中国军方处死于武汉。
第十六军警卫连连长李海军涉嫌潜逃,由于尚未造成严重后果,且因指证徐宛丽腹藏密件有功,被军事法庭从轻发落,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而徐宛丽在死前的招供中,却极力替李海军开脱,强辩李海军是为了将她押往中国军队所在地,不巧被日军特遣队劫持。这一点,李海军毫无所知。但他到底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要从自己人的军营偷窃军服、武器和摩托车,并将日军间谍带往没有中国军队指挥机关驻扎的地方。
在李海军服刑期间,举世瞩目的武汉会战打响了,历时四个半月,中国军队浴血奋战,经过数百次战斗,以伤亡四十余万的代价,换来日军伤亡二十余万,大大消耗了日军的有生力量。此后,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
也正因为这份中国军队兵力部署的最高机密被及时截获,从而使日本侵略军在武汉会战中没有讨到更大的便宜。
一九四一年八月,李海军刑满获释。他离开正规军,领头在长江以南地区拉起了一支抗日民族武装,这就是使日本鬼子闻之丧胆、并在中国抗日战争史上赫赫有名的“李海军支队”!
欧阳江南 责任编辑 郑心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