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兄弟(二)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兄弟
  • 发布时间:2016-07-17 16:22

  他还时常与余全做些“卖官”的生意……虽然身高只有一米七,但中基总是感觉自己比姚明还高出一头。

  七、偶遇梦中情人

  这天早上中基上班,见一个女人背身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他掏钥匙开门时,那女人突然使劲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了两声。

  中基吓了一跳,转过身刚要发火,定睛再看愣住了,继而喜出望外,眼前的人竟然是于丽丽!虽然人已奔五十了,可她还是那样打扮风骚,还是那样不拘小节,还是那样光鲜靓丽。这些年他时常想起她,还梦见过与她干那事儿呢。毕业后,于丽丽回了老家Q市。在父亲的帮助下,进了一个国企当文员。随着改革的深入,计划经济模式被逐渐打破,她所在的企业在市场经济竞争中越来越不景气,几个月不开工资,一批又一批的职工下岗。她大手大脚惯了,开那点钱本来就不够花,再这样干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她父亲也去世了,再帮不上什么忙了,她就与丈夫下了“海”。依靠她的漂亮和手段,啥挣钱干啥。开了个劳保用品店,很多机关、企业争先恐后地来买她的货;逢年过节她还进大批的水果,让关系单位买回去当福利发给职工,着实挣了不少。后来她觉得挣得不过瘾,跟当地一个离了婚的土地局领导勾搭上后,得到很多土地,又通过这个领导与银行的关系弄到了上亿的贷款。她搞起房地产,更是赚了个一塌糊涂。一次与那位土地局的领导在自家鬼混时,被去外地进货突然提前回来的丈夫抓个正着离了婚,很快她就和那个土地局的领导结了婚。但前不久的一天夜里,她和一个小白脸在办公室的床上颠鸾倒凤之时,又让她现任的丈夫抓住,被打得鼻青脸肿后又离了婚。

  当然,这些真相于丽丽是不会跟中基说的。反而是在谈事业时,她以春秋手法把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说得波澜壮阔,金戈铁马。说到自己的婚姻时,她却说她的前两任老公道德败坏,生活糜烂,她毅然与他们撒由那拉了……

  在Q市她已是声名狼藉,于是她把生意交给下属打理,想到别处发展。说来也巧,前天晚上看电视,新闻里正报道全省档案工作会议的情况,她看见了张中基的一个镜头。

  嘿,这小子还真是档案局的领导,于是就赶来找他。谈到最后,她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到H市搞房地产开发,在土地和贷款方面请老同学帮忙。

  看着于丽丽,中基咽了下口水,抄起电话打给余全,说明了情况,请他帮忙。余全从他的话里闻到了钱的味道,二话没说答应帮忙,并让中基下午等他电话。中基把余全的话转述给于丽丽,要了于丽丽的手机号,让她先回宾馆等他的消息。

  送于丽丽出门时,中基看见于丽丽走起路来还是那样——两个屁股蛋子左右摇摆,撩得他心里奇痒。他一整天都心猿意马,心旌摇荡。下属来请示和汇报工作,他答非所问,闹得有人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几次想给于丽丽打电话,可还是咬碎钢牙忍住了,只恨时间过得太慢,看表看得眼珠子生疼。下午四点来钟,余全来电话了,说他已约了土地局副局长赵峰和建行行长许亮,晚上五点在新巴黎大酒店405房间见面。他赶紧拨通于丽丽的手机,让她马上赶到新巴黎大酒店,点几个“硬菜”。

  五点左右,余全、赵峰、许亮先后到达,见了明显是经过精心打扮的于丽丽无不直眼,像猫看见了鲜鱼一样,你没说完我就抢着地夸赞于丽丽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貌。于丽丽凭经验马上得出结论:这几个能人已经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了。酒桌上,余全、赵峰、许亮争先恐后地给于丽丽讲荤段子,逗得于丽丽笑得前仰后合,不亦乐乎地给他们抛媚眼儿。中基忙着给他们倒酒,于丽丽与他们一杯一杯又一杯,喝得酣畅淋漓。

  喝得差不多了,赵峰拍着于丽丽的肩膀高声说:“丽丽,你明天早上一上班就来找、找我。”

  许亮醉眼迷离地摩挲着于丽丽的大腿说:“那妹子明天下、下午就来找我、我吧。”第二天,以老同学的名义,中基陪着于丽丽分别找了赵峰和许亮。一切顺利,两人都答应给予最给力的帮忙。很快,于丽丽拿下了城北一块二十一万平方米的土地,得到两个亿的低息贷款。

  这日晚上,于丽丽打电话叫中基来一趟她住的宾馆。中基如同饿狗看见了一块扔过来的带着肥肉的骨头,马上开车急驰于丽丽下榻的宾馆。

  进了房间,于丽丽一下抱住他,亲了两口,再把他推到床上嗲声说:“多谢老同学的帮助呀!”说着掏出个存折甩过去。中基打开一看,三十万。他一边假装客气地说:“老同学还讲究这个。”一边把存折揣进兜里。

  于丽丽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说:“我在公司给你记了个账,以后隔一段时间就给你一笔‘干货’。你那几位朋友我都‘白’不了。”

  看着于丽丽,中基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跳起来,扑向这块带着肥肉的骨头……

  八、正直的为官之道

  中常高中毕业考进了E省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分到了这个省W市民政局当科员。参加工作的第二个月他就结了婚,爱人就是比他大三岁的小琴——这是他娘给做的主。

  中常工作一有着落,母亲就领着小琴到了W市。中常以满心的欢喜但又不好意思的表情向小琴伸出了手,小琴则以满脸的羞涩和满眼的泪水把手伸给了中常。局领导在了解了情况后,很是感动,在局职工食堂给他办了五桌酒席,还给他安排了房子。

  让中常娶小琴的决定就是在他们去看中基回来的第三天晚上,中常妈去小琴家和大友、小琴妈商量定下来的。回了家她又把决定告诉了中常,中常点着头答应了。办完婚事,母亲和小琴就跟着中常住在W市了。母亲帮着中常和小琴操持家务,带孩子,让中常一心一意干好工作。

  中常虽然也是房檐上的冰溜子——上边没根,但是金子总是黄灿灿的——他勤奋、严细、聪明、正派,有很强的组织领导能力。

  很快中常经考核被提拔为市民政局救灾救济科副科长,那年他二十五岁,后来又任低保办主任、民政局副局长、局长,P县县长、县委书记,G市副市长。

  他是农民出身,在最底层生活多年,最知道百姓的不容易。无论当什么官,他眼里最容不得那些对群众脸难看、话难听、门难进和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的干部。当市民政局局长不久,中常带人去乡下查灾,见一名干部模样的人在一户灾民家的小院里手提两只鸡,脸阴沉得结了冰似的对一个赔着笑脸的农民说:“不是看在两只鸡的面子上,救灾款来了也不能给你。”中常走进院问:“你是谁?”那人不认识中常,上下打量着他反问:“我是谁你管得着吗,你谁呀?”中常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严厉地问:“你是谁?”吓得那名干部手里的鸡掉在了地上,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地说:“领导我错了,我不对……我是县民政局的干部。”中常大吼一声:“你不配当民政干部!”当天他向县里建议撤了这名干部的职。

  随着职务的升迁,中常的工资越来越高,生活也越来越好。当民政局局长以后,他心里更放不下那些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群众,尤其是当了县长、县委书记,他一改以前发钱、给生活用品的应急式救济法,而是把专家请到农民的田间地头指导农民改良土壤、科学种田、提高农作物的产量和质量;进行土地流转,把农民从土地上分出身来,进城务工;成立互助组织和社会团体,为农民收集产供销信息,组织农产品博览会;建绿色产品基地,冬天地里扣大棚;政府与国有和私营企业协商,把一批低保人员和残疾人送进工厂……这些措施效果卓然,实现治贫由“输血”到“造血”,由“鱼”而“渔”,让大批贫困户脱贫。

  这年大年二十七上午十点来钟,秘书慌慌张张地跑进中常办公室,说:“张县长,有一伙农民来上访,点名要见您,而且每人手里还拎着个提包、袋子啥的。保安吓坏了,连忙打电话告诉我。好几年都没集体上访的了,这吃饱了穿暖了咋又来了?”

  中常忙站起来说:“这个时候来找我一定是有难事。走,咱们去看看。”

  秘书担忧地说:“我看还是让信访办先接待,了解一下情况,您这时候去……”中常边穿大衣边说:“群众点名要见我,还叫什么信访办。走!”

  出了大门,只见二十来人站在寒风中,中常看了一下马上跑进他们中间,那些农民也呼啦把他围住。中常和他们一个个握手,问候:“老张你好!乔大爷,这大老远的您怎么来了?哎呀,李大娘,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不多穿点……小苏,你妈的病怎么样了……”农民们也抢着与他握手。看得秘书一头雾水。

  这些人都曾是困难户,中常在扶贫时这些人的家他几乎都去过,有的还去过多次。他根据不同的情况,有针对性地进行帮扶:符合条件的纳入低保,有劳动能力的给找脱贫门路……现在他们的日子都好了起来。

  中常大声问:“乡亲们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乔大爷握住中常的手说:“张县长呀,我们是来感谢你的,保安把我们当成闹事的了。”

  中常纳闷儿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张说:“小年儿那天晚上,我们几家人聚到一起喝酒,唠起你的恩德,多亏你的那些好办法,我们才有今天的日子。”

  中常忙摇手说:“乡亲们,不能这么说,你们的日子好,是因为党的政策好,你们干得好。这功劳可不能记在我头上。”

  李大娘拉过中常的手说:“有党的好政策,还得有你这样党的好干部。这不,年前我们来看看你呀!”

  周围的人争先恐后地把手里的大包小裹往中常怀里塞,说这是半袋黏豆包,这是两只家养的小笨鸡,这是自己家打的瓜子……

  中常向外推着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这是不能收的,大家还是拿回去过年吧。”这些人异口同声地说:“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

  中常没办法,扭头向旁边的秘书说:“这是老乡们的一片心意,那就收下吧。”秘书一挥手向站在人群外面的两个保安喊:“帮下忙!”

  两个保安挤进来把东西抱了过去。

  中常向着众人拱着手说:“谢谢大家!你们进楼里暖和一下,先别走,等我一会儿。”说着中常领着这些人进了楼,而他则和秘书直接上楼进了办公室。中常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沓钱来,这钱是准备今晚去商场办年货的。他对秘书说:“按每人一百块发给他们,一定要发给他们,这是任务。你再找一台客车把他们送回去。这些东西拿到机关食堂,算我买的。”后来他在一次会议上说:“我们的工作就是让老百姓日子过好,他们还穷,说明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可我们为群众做了一点儿我们本应该做的事,他们却来感谢我们,这让我心里十分不安。”

  中常当领导这么多年,为得到不正当利益运用五花八门手段向他行贿的人并不少,而其中一些中常以前听说过的行贿手段,也有人用在了他的身上。

  有的女人为了提拔要为他“献身”,甚至给他挖了陷阱设了套。

  他用人重视干部的能力,更注重干部的品德。

  中常对下属说:“只要你是有真才实学的,真心为百姓干事的,真正做出成绩的,一定会得到重用。靠送礼不是正道,至少在我这里行不通。”

  为了不同的目的请他吃饭的人更是多了去了,除了亲戚和他认为真正的朋友外,其余的一律拒绝。他说,我不是反对吃饭,谁没个三朋四友、五亲六故的,谁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但作为手握权力的干部,别人请你吃饭,你一定要清楚谁请你吃,在哪里吃,跟了些什么人吃,吃的是什么,为什么吃。有时馅饼就是陷阱,最好吃的就是最有毒的。他让干部记住“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的道理。

  他当县委书记时,传出省里有意把他安排到省人事厅当副厅长。这时省里一名管干部的领导打电话跟他说省艺术剧团要到他们县演出,让县里拿出二百万元赞助费。中常说县财政没有这个预算,再说这也不符合要求,拒绝了。结果让他到省里当副厅长的消息也没了。有人跟他说像他这样的人在现在这个社会吃不开,而他却笑笑说:“喝凉酒、花赃钱,早晚都是病。”

  他不是不知道官场的复杂性,但更知道不管什么地方再复杂也有它的规矩,人不管在什么样复杂的环境里,都要守住底线,不越红线。这些年他不论到什么部门什么地方当领导,他都要宣布这样的规定:“工作上的事不能到家里谈,不能在酒桌上谈,办事只要符合规定就按要求办,不合规定的就不要来找。公不带私,私不涉公。”还提出了“单位对我监督,百姓对我们监督”的口号。他在局长、县长、县委书记职位上处理了二十二名违纪干部,有七名违法干部被移交司法机关,而他提议提拔的各级干部有三十多人……

  九、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小琴刚到城里没有工作,在小区边上卖过菜,给饭店打过工,生了女儿后在家与中常母亲带了一年多的孩子。孩子能离手了,她就到物业打扫卫生。她也请求过那时已当了科长的中常通过关系给她找个固定一点儿、工资高一些的工作,但中常说:“能干点儿什么就干点什么,我工资不高,但紧巴点儿也够咱们生活开销了。求人的事儿最好别办,影响不好,我也张不开嘴。”从此小琴再也没有提过这事儿。一次大友和小琴妈来看他们,带来了一些蘑菇、木耳啥的,都是从山上采来的。中常请朋友来家里吃饭时,上了几样土特产,朋友都说这可是绿色食品,是城里人很难吃到的。小琴父母说这些玩意我们那里多的是,如果有时间去,让你们吃个够。这让小琴受到启发,就和中常商量,想开个土特产店儿。

  中常非常支持,小琴就让父母回去后收这些山货给她发来。中常取出家里所有的存款,帮小琴租了个小店面,办了工商营业执照,开了个卖山货的小店,生意很是不错。父母打电话说,乡亲们都感谢她呢,以前不起眼的山货现在能卖上好价钱,有了营生,有了收入,现在他们把后山的人都发动起来给他们采山货了……一个人忙不过来,小琴又从老家把她姨家最小的闺女雇来当店员。

  小琴开了这个土特产店,他规定不得在媒体上做任何宣传,山货一律要在店里卖,不能到任何单位去推销,不得告诉任何人这店是他张中常老婆开的……对于丈夫说的话,小琴都照办。她也常跟中常说:“以前咱们的日子那么苦都没想个歪门邪道,现在日子好了得知足呀!”这个小店儿没几个人知道是她开的,曾经有认识的人来买货看见她甚是惊讶,她解释说是一位好姐妹开的来帮个忙。

  他们两口子忙,女儿小时,是奶奶带着;孩子上学了,还是奶奶接送、做饭。小琴和婆婆处成了亲娘儿俩,每晚回来都给婆婆烧好洗脚水端过来。两人不忙时一唠就能唠上一两个小时,过去的、现在的、家里的、外面听说的,有时笑得抱在了一起。

  中常和小琴常跟女儿讲奶奶的不容易,让女儿听奶奶的话,将来还要孝顺奶奶。女儿对奶奶是一百个依赖,小时候,整天黏在奶奶身上;稍大了,就像是奶奶的影子,总拉着奶奶的手寸步不离;上学了,一放学出来就扑进奶奶的怀里;即使是上大学了,也是一天必给奶奶打一个问候的电话。

  孩子上大学了,母亲的岁数也大了。中常看着日趋衰老的母亲,跟小琴说:“把你爸你妈接过来吧!”

  中常把这些年的积蓄取出来,在自己住的小区买了个二手房。小琴把父母接过来了。老两口身体还挺硬朗,天天到店里帮着忙活。一个星期全家团聚个一两次,其乐融融。平时话不多的大友一喝儿点酒就拉着中常的手一口一个姑爷地叫,说:“我们感谢你呀!”

  这次几个省交流干部,在W市当了四年副市长的中常被交流且被提拔到H市任了市委副书记、市长。小琴手上的生意一时脱离不开,他就先带着母亲来到H市。两口子商量,把W市的生意交给那个亲戚,住的房子卖了,等这些事都处理完了,小琴再带着父母到H市。

  十、中基做了自己的主人

  自与于丽丽风流一夜后,中基真正体会到了神仙般的感觉。于丽丽使尽千般手段让他魂飞天外逍遥游——“这才是女人,这才是我要的女人”,不自觉地吟起“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来。当年的月亮现在他摘下来了,那水中的鲜花他捧在了怀里,于丽丽那两个一直让他魂牵梦绕、遐想无限的妖娆艳冶的屁股蛋子终于与他实现了亲密无缝的对接。

  他以前不是对女人没想法,那时他只是一个科长,李惠看他看得紧,他又惧怕老岳父,加上工作和“生意”都很忙,他的注意力也没太多地放在这上面。后来他认识了余全,唤醒了他那颗久旱盼甘露的心,对余全夜夜当新郎羡慕得直流哈喇子,和余全去歌舞厅也把小姐搂得喘不过气来。但余全很快就出事了:一个三陪小姐把他赖上了,如果不给三万“磨损费”,她就到纪委去告他,吓得余全半夜跑来跟他“借钱”,而且余全还得了性病。中基那颗骚动的心吓得好几年没敢再驿动。

  当了档案局副局长,虽然“生意”不少,但工作已没那么忙了。饥寒起盗心,他已是一个成功的盗贼,温饱又开始思淫欲了。

  接下来,他动用各种关系、打通一个个关节,帮着于丽丽低价租办公场所、进建筑材料、跑项目审批……于丽丽一次次地满足他的生理需求,并给予他一定的“干货”回报。中基乐不思蜀,常在于丽丽处过夜。他常暗笑着想:人都说没有免费的午餐,可他们不知道有免费的晚餐,而且还能吃晚餐赚金钱——这可真他娘的是“撒尿擤鼻涕——两拿”,再一想他那个瘸腿老婆他都想吐。

  刚开始那十几年,中基虽然已成了李家的女婿,可在李忠、李惠眼里他还是个“小瘪三儿”。李惠常对他瞪眼发怒大骂,但他总是点着头洗耳恭听。岳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时不时地批评他一顿,他每次都是点头如捣蒜地表示完全同意老人家的教诲,并请岳丈大人原谅不孝的贤婿。

  后来的情况渐渐地发生了变化:中基当官了,手里有权了,常做挣大钱的“生意”了,隔长不短地扔给李惠一个装满钱的档案袋子;逢年过节去看望李忠,一孝敬就是上万。他的脾气也水涨船高,跟李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急了眼还骂上几句。李惠竟有些怕起他来,说话时还得想想用什么词儿,对中基晚上很晚回来甚至一两天不回来也“理解”了;李忠退休后,当年的威风也渐渐落花流水春去矣,他跟岳父大人也敢放肆地说出与他观点相左的意见。尤其当了副局长后,中常更不把李忠放在眼里了,经常一两个月不到岳丈家问安。近两年李忠因病多次住院,有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中基去看也只是走马观花,在病房里待的时间加起来总共不到半小时。但李忠并不糊涂,对张中基的评价是“屎壳郎变蝉——忘了他的那些年。”这日,中基给于丽丽打电话说晚上去她那儿。于丽丽说她今晚出差,过一会儿就走。他只能叹口气祝她一路平安了。

  晚上,一个找他办事的人请吃饭,饭店是“新全球”。这可是五星级的大酒店,集吃住洗娱为一体,消费一次一个人至少得上千。正吃时,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一个请托人的电话。当众接听不方便,他就从包间出来,在门口小声说话。接完电话,他一扭头,看见隔壁房间闪了一条缝,就不经意地往里扫了一眼,这一扫不打紧,里面竟然是于丽丽和许亮。俩人坐得是那么近,表情是那样亲热。

  他又气又恨——真像她自己说的没“白”了他们。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婊子!”可他没办法,只得咬了咬牙,把眼睛从门缝里拔出来,装着没事儿似的进了自己的包间。他们一直吃到凌晨一点才结束,出了单间,他偶尔抬头往楼上看,这一看更让他瞠目结舌了——于丽丽竟和赵峰手拉着手从旋梯往上走,而二楼是住宿的地方——他们这是去开房呀!

  但于丽丽还是经常给中基打电话,中基去了就跟她“联欢”,有时在“新全球”,有时在于丽丽的办公室。对于丽丽与赵峰和许亮的关系,中基从未揭穿过,只装不知道,就等于与兄弟们在一个锅里吃饭——“资源共享”吧。他继续为她跑消防、税务、建设、环评,实现“钱色”双丰收。

  十一、无颜与亲人相认

  这些年中常虽然没和哥哥中基有任何联系,但他心里没有忘记哥哥。在他当了科长不久,一次去S市出差,晚上他通过“114”查到S市工商局值班室的电话便打了过去。电话那头问:“哪位,你找谁呀?”中常既诧异又惊喜地听出来正是当年那个老门卫的声音,因为那嗓音特别沙哑。

  中常回答:“我就是几年前和我妈一起来找张中基的。不知道您还记得不?我是他弟弟。”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噢”了一声,说:“是大兄弟呀,你家过得怎么样,你妈好吧,还有那个……”中常怀着感激的心情告诉他家里都好,特别感谢他当年对他们的照应。中常打听中基的情况。老门卫叹了口气说:“张科长不在工商局了,听说他们全家跟着他的老丈人到别的城市去了。”接下来,老门卫以很低的声音向中常介绍了他所听说的张中基家的情况,虽然不是很全面,但大致也说得差不多了。最后老门卫说:“张科长现在混得不错。大兄弟呀,别来找你哥了。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你哥靠他岳父当了官儿,就得听人家的。他不想认你们,你们也别来打扰他了!你们来找他只能给他添乱。”

  中常在那边点着头说:“谢谢老人家,我知道他过得挺好就行了,不会去找他的。噢,那年我们走得急也没问您贵姓?”

  “啥贵姓,就是老孙头。”

  中常向老孙头再三表示感谢,并祝老人家身体健康。回到家,他把从老孙头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的饭量一连减了好几天。

  有一天,母亲跟中常说:“那个老孙头是个好人,你去买点啥给人家邮去。”中常从小琴的店里拿了一些蘑菇、木耳,又买了两盒茶叶,给老孙头邮去了,邮包上收件人写的是“S市税务局值班室孙大爷收”,寄件人处是空白。

  从那以后,母亲再没提过中基一个字。可每到春节时,母亲都会端着饺子看上半天。中常知道母亲在想大儿子,想他能不能和她一样吃上饺子。

  陪母亲溜达时,母亲常指着路边的杨树说“树叶长出来了”,或者说“树叶又落下了”,表情很伤感。

  这么多年没有与家里联系,中基对母亲、弟弟和小琴的印象逐渐模糊,以至后来几个月都想不起一次。在刚调到H市时,他曾通过长途电话往老家乡里打过一次电话,谎称自己是张中基的同学,毕业后失去联系,想通过他的家人和张中基接个头。接电话的人说,老张家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在我们这里很出名,所以知道他家的一些情况。张中基考上大学后,就没回过老家,不几年他弟张中常也考上了大学走了,后来他母亲领着张中常的对象到张中常那里去了,这个对象好像以前是张中基的对象。再后来女孩的父母也去了张中常那里,至于是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接完电话,张中基长出了一口气,但小琴跟了中常,这让他既吃惊又不太相信。

  有时走在路上或休闲溜达时,他也注意到旁边的树木,想起母亲说的落叶总要归根的话,不禁哑然失笑:母亲的话错了,我就是一片儿没落到地上的叶子。有时他还想起当年那个被村里人看成“神仙”的“老反革命”:他现在干什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还记得那个家里穷得叮当响的老张家的老大张中基吗?想着想着,又吟起诗来:“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张中常到H市任市委副书记、市长的消息,中基在网络上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上面有中常的简历。他呆愣了好半天,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了半个小时的步。他给余全打电话说晚上整点儿,并定了饭店。

  晚上余全来了,中基说刚来的张市长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余全兴奋地跳起来说:“我的老哥呀,你们档案局的华局长很快就要退二线,市里正考虑新局长人选,你正好来接任呀!对了,以后我还得借你老哥的光呢!”

  中基叹了一声说:“兄弟呀,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支支吾吾地讲述了这些年自己与家里的情况。虽然说得含糊,可余全也听出了意思,想了一下对中基说:“你去找张市长,在他面前痛哭,承认错误,主要说你的不得已、不容易,他会原谅你的。毕竟你们是兄弟嘛!”

  中基摇着头说:“我现在找他合适吗?”

  余全又想了想说:“现在不见也行,以前人家穷,来了你都不见。现在人家当市长了你主动去见,这不是现用现交吗?我负责把拟提拔你的材料报上去。你弟弟是市委副书记、常委,他看了关于你的情况介绍,也会认出你是他哥。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怎么说也不会反对。我觉得他那时也有可能装作不认识你,这样提拔你就没有任人唯亲的嫌疑了。等你提了再去找他。”

  中基回到家,把新任市长是他弟弟的事儿说了。李惠忙说去找老爷子商量。他虽不想去,但这时候听听这个老狐狸的说法也可以。于是两人急急火火地到了李忠家。李忠听了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一拍脑门儿说:“谁能料到沧海桑田的事儿呀!”

  李惠鼓励他去找中常,让弟弟认了他。中基把余全的想法说了。李忠赞成,说等提了之后再去认亲比提拔之前认亲要明智,那时还要带着一大堆眼泪和哭声去。

  新市长与全市副处级以上干部见面会,中基去了,他故意坐在了最后一排。弟弟高了,胖了,也老了,虽然三十多年没见,但他基本的模样还是那样;他讲话有动作,更有水平,像个大官的样子。

  会议的第二天,余全打电话告诉他张市长的母亲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而且病发在他家住的小区。他完全明白了,母亲是为了看他或者是可能看见了他,因为激动才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他摇着头不住地喃喃自语:“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怎么办?怎么办?”余全说:“你和张市长都知道你母亲为什么突然过世的,现在你去都有可能挨揍。你就装作不知道吧。”

  “我弟弟能不能知道我就在这个城市?”中基小心地问。

  余全说:“他是市长,你才是个副处,市管副处以上干部有几百人,他不一定知道你。”中基放下电话,松了一口气,想:对中常来本市当市长、对母亲的死,在没提拔前就装作不知道吧,而且一装到底。

  过了几天,余全打电话给中基说他母亲已火化完了,骨灰被张市长送回老家了。他是以帮忙的身份去参加的葬礼。余全特别告诉他:“小琴虽然是儿媳妇,但在葬礼上哭得真可谓撕肝裂胆,几次晕过去,装得真是极像,整得在场的人没有不掉泪的。还有他们家那个小女孩儿,哭得也极令人动容。”

  中基叹了口气,他要好好想想等提了局长去见中常时如何解释和表现:这段时间出差了,或参加培训去了;要不就说大哥是个纯业务型干部,从不上网,不读报,也不看电视,两耳不闻天下事……再加上捶胸跺脚、嚎啕大哭和哗哗的眼泪。他还要好好想想见了小琴如何应付。

  十二、仕途走到尽头

  市委要召开研究一批干部提拔的常务会,事先组织部将拟提拔人员的名单送给了中常。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像一粒沙子撞进了他的眼睛里,他忙闭上眼睛。

  市委常务会如期召开。组织部余副部长在介绍张中基的情况和提拔的理由时说:“张中基,现年五十二岁,现任档案局副局长,拟提名为档案局局长。为了工作,他曾三十多年没回过老家,没看望过母亲……”

  “啪!”

  所有的人都被这声巨响吓了一大跳。只见张中常拍案而起,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喷出火一样的光。他几乎是怒吼着说:“我们工作是需要公而忘私,可三十多年没回老家看望母亲正常吗?为什么不回去?是仅仅为了工作吗?他天天忙,月月忙,节假日都不休息?全局就他一个干部?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不是长得不同,而是人比动物有感情,羊有跪乳之恩,乌鸦还懂反哺之义。古代有的王朝就讲究以孝治国,从考察大臣对父母孝不孝来看其对国家能不能忠。像他这样三十多年都没回过他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家,连一次都没看望过生他、养他、想他、为他流了无数泪的母亲的人,可能对事业忠诚、对工作热爱吗?还拿三十多年没回老家、没看望母亲来为自己脸上贴金。他还记不记得他妈和他弟弟千里迢迢来看他连他家的门都没进去,还有他从小定的那门亲?他知不知道想念了他三十二年的妈临死前喊的最后两个字就是他的名字……”

  说到这儿,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的失常表现,再看到与会人员无不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连忙坐下,端起水杯。水杯是颤抖的,水都跳出来了。平静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这个人提拔,我个人不同意。”

  关于张中基提拔为档案局局长的事,因张副书记如此强烈的反对而暂时没有通过。很快有参会人员意识到,他俩的名字像是存在某种联系,而且张副书记说的话欲言又止,话里有话,里面定有文章。于是就有人进行了打听,余全也向有的领导透露了一些,其中的缘由大白了:张中基和张市长是亲兄弟;张中基三十多年没回老家看望过母亲;他结婚后母亲、弟弟和对象来看他,可他连家门都没开;他进了城把从小在农村定的对象给甩了;他连自己母亲的丧事都没参加……此后,也就再无人提起张中基提拔的事了。

  从余全处得知了中常在市委常委会上的表现和他说的那些话,中基去认市长弟弟的勇气彻底没了,而且知道自己的仕途已走到了断崖处,精气神儿像被扎了一刀的皮球,整个人都瘪了。李忠整天唉声叹气,在中基面前第一次自责起来,说自己没有眼光,毁了女儿、女婿,甚至孙子的前程。急火攻心,李忠又住进了医院。

  余全给中基打电话,说别灰心,弄不上局长,就继续当你的副局长,退休前整个调研员估计没问题。同时通知中基他要结婚了。中基忙问女方是谁,余全的回答差点没让他摔一跟头——于丽丽。中基像吃了苍蝇一样,嗓一堵,头一扭,嘴一张,“啪”,一口浓痰子弹般地射出去。那浓痰在空中呈弧线飞跃,准确地射进墙角的痰盂里——这绝招他是跟岳父学的。

  放下电话,中基叫了一声“水里又多了个王八”,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流出了眼泪。

  十三、李惠的忏悔

  中共十八大后,反腐风暴席卷全国。纪委收到不少反映一些官员、国企领导腐败和商人行贿谋取不正当利益的来信、来电、来访。这时已是市委书记的张中常只说了一个字——查。

  半年了,李惠就总是肚子感到不舒服,还伴有发烧,她以为是患了感冒,或胃出了什么毛病,开始没太在意,吃了点儿管感冒和治胃病的药,但不见效,去了几趟医院,也没检查出什么。可近来这些症状越来越厉害,有时肚子疼得她浑身冒汗。她跟中基说了,中基说:“你去看看。”口气里没有一点感情色彩。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让她不敢轻易跟中基发脾气,中基只要回来,脸上总是冷若冰霜的,跟她几乎没什么话可说,没能提上局长对他是致命的打击。这些年来,李惠年龄渐渐大了,经历和见到的事也多了,父亲退休后她遭到了不少冷遇,为自己以前对他人的傲慢付出了代价。她极力搞好与同事的关系,同时对自己以前很多不合情理的做法进行反思,心里时常不是滋味了。

  残联一位跟她关系很好的女同事的丈夫也在档案局工作,这个女同事悄悄跟李惠说,这段时间张副局长与一个叫于丽丽的女商人打得火热,好几次同事看见他俩在逛商场和在饭店单独吃饭,都出双入对了。听说这个于丽丽是张副局长的大学同学,能量很大,和不少能人有不正常关系,让她注意。

  想起这一段时间中基常夜不归家,再想他接触的余全之类的人,李惠心里猛地一震。她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了于丽丽的一些情况,李惠心里有了数。她打出租车跟踪了中基一次,传言得到了证实。

  她恨,她伤心,她愤怒。那天晚上中基回来,她绷着脸问:“你这些日子晚上老不回来,到底干什么去了?”

  中基冷冷地问:“你问这干什么?”

  李惠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你和那个叫于丽丽的女人男盗女娼。”中基愣了一下也提高了声音:“是又怎么样?”

  李惠抓过沙发上的靠背枕向中基扔过去:“你是个混蛋!”

  中基把飞过来的靠背枕打到一边,冲过去抬起手给了李惠一记响亮的耳光,把李惠打趴在地。李惠哭着指着他:“你、你打我,你这个没良心的!”

  中基又给她一脚。他的愤怒彻底爆发了:“我他妈的那些年像个三孙子似的受你家的气,受你这个娘们儿的气,我的委屈像滔滔的黄河之水。我没良心?我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却娶了你这个残废,而且现在还跟你过着,我还没良心?我儿子本姓张,可却姓了你们李家的姓,我成了个入赘的,我儿子又被他们教育得四六不懂。我为了你们家,和我全家断了三十多年的关系,我妈死了,葬礼我都没敢参加。我给你挣了这么多钱,让你穿貂皮、吃海鲜、住洋楼。我弟弟当了市长,本来我可以借大光的,可我却连前程都没了!你说我没良心?好哇,咱们他妈的离,老子离了马上就能找个比你强一百倍的!”中基头上青筋暴起,两眼血红,脸涨得就像要爆炸了一般,简直变成了一头要吃人的狼。

  李惠惊呆了:这是张中基心里的话,压了几十年;这是张中基的真实嘴脸,藏了几十年。她害怕了,但仍心存希望,抽泣着说:“如果没有我们家,你怎么会有今天?”

  中基抓起李惠扔到沙发上,指着她吼:“你说得对,没你们家我怎么会有今天,今天是什么?”

  李惠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我爸对你……”

  中基又一个巴掌打过去:“别提那个老混蛋,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李惠把头埋进沙发里哭。当她抬起头来时,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那晚她哭了一夜,肚子也疼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她没吃饭,打电话跟单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自己到医院抽了血、做了胃镜。

  四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她得了胃癌,属中期。医生建议她做手术。她出了医院走哇走,脑子里空空的,脚下像是踩着弹簧。一抬头竟到了行管处大楼的门口。她心一热,掏出手机拨通继烟的号码。

  继烟接了,问:“你要干啥?”李惠轻柔地说:“妈想见见你。”不一会儿继烟出来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问:“你见我干啥?”

  “我……”李惠一时不知说什么。

  继烟不耐烦地说:“以后别来了,瘸了吧唧的,丢人!”转身而去。

  这句话如五雷轰项:原来儿子一直以来因为她是个瘸子而不愿意理她,嫌她丢人。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她的儿子……她一瘸一拐地跑,跑啊跑,旁边一片树林,她冲进去,扑倒在地,放声大哭,泪流滚滚。想到父母对自己无私的疼,自己对儿子掏心的爱,想到自己当年让中基与家里断绝关系的事,又想到中基前几天打她时说的那些话和他当时狂怒的可怕样子,她抬头向天,大喊一声:“老天爷啊,这是报应呀!”

  一年一度秋风劲。树叶雪片般飘落,有的在清冷的风中翻转滚动,四处乱飞,发出簌簌的响声。天边黑压压的乌云滚滚而来,那乌云里含满了水分。一场秋雨一场寒。李惠身上觉得冷,心里更感到怕。本想回父母家去一趟,但想到父母都七十多了,李忠疾病缠身,经常住院,母亲也是步履蹒跚,老态龙钟,他们的生命都属风雨飘摇。近些年,李惠除常回去看望外,还给他们请了位保姆。她怕见了父母自己又忍不住哭,再给他们雪上加霜,狠狠心没去。

  李惠自杀了,是从单位十七层楼上跳下去的——公安机关认定为自杀。现场勘查人员在她的包里发现了一张她得了癌症的诊断书,推测她的自杀与她的病有关。

  李忠已病得卧床不起了,听到女儿自杀的消息,他与老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鼻涕流了老长。继烟虽与母亲不亲,与父亲不冷不热,却始终和姥爷姥姥感情很深。他搂着姥爷的头,拉着姥姥的手,劝他们别哭坏了身子。

  李惠葬礼那天,中基脸上表情凝重,与前来送葬的人一一握手,并接过一份份礼金;继烟抱着母亲的遗像,眨巴着眼睛,愣愣地不知在想啥。

  十四、善恶自有归处

  这日,纪委书记王玉拎着公文包进了张中常的办公室。

  中常望着他问:“怎么样了?我先听听张中基等人的情况。”并示意他坐下。

  王玉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个本子打开说:“根据市委指示,我们对李忠、张中基、李惠和余全等人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初步发现,李忠在担任S市税务局局长、教育局局长和我市农业局局长期间存在着插手工程建设捞取好处、为他人谋取非法利益受贿的问题。虽然他己退休多年,可三个局的群众对他的反映还是非常强烈。张中基在担任档案局副局长期间帮助他人涂改档案,与余全等人相互勾结给他人谋取不正当利益,从中收取好处。他在S市工商局和咱们市粮食局当科长时也存在很大问题。李惠自杀前给纪委寄了一个U盘,里面记述了她所知道的张中基每次受贿的过程和数额,以及张中基与女商人于丽丽不正当关系的问题,还有张中基和余全等人买官卖官的事。她对自己的违法违纪行为和使张中基与家里断绝三十多年关系表示了深深的自责。李忠、张中基等人有多处房产,总价值非常大,这与他们的合法收入不符……”

  王玉汇报了将近两个小时。

  中常听完汇报,沉思了一会儿,望着窗外说:“看看这些人的人生轨迹,他们走到今天是必然的。”他站起来对王玉说,“这些情况要向市委常委会汇报,尽快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不久后,李忠、张中基、李惠、余全、赵峰、许亮、于丽丽等一批干部和商人因严重违法违纪陆续被纪委立案调查,纪委掌握的他们的违法事实已移交司法机关。

  这几个人在听到风声后曾多次密谋,要形成攻守同盟,对抗组织,一个个指天发誓“打死也不说”。但在被审查后,在强大的攻势下,这种同盟很快就土崩瓦解了,个个竹筒倒豆子般地交代违纪违法事实以求宽大,还相互揭发以图立功赎罪。

  很快这些人先后受到组织处理,接着被判了刑——其中张中基被判了十五年……李惠自杀;李忠本就有重病,女儿又突然自杀,再加这个时期在医院接受审查,疾病和丧女之痛以及惊怕之下,前不久去世了。检察机关在追缴了李忠、李惠非法所得后,不再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

  李继烟因行事不着调,谈了好几个对象都黄了,二十七八岁了也没结婚。反腐风暴中,因查出他是违规进入行管处的,假学历问题也暴露了,前不久被清退。中常和小琴在中基被“双规”的第三天就找到了他,在他被清退后,先把他安置在小琴开的啤酒店里帮忙,接着花钱把他送进一所职业学校,学习汽车修理,让他将来能自食其力。小琴还专门在家里给继烟腾出一间卧室。到了叔叔婶子家,中常和继烟长谈了几次,这孩子仿佛一下子懂事了许多,学技术认真刻苦,与老师和同学关系搞得也很好。婶子开始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了。前不久这孩子到殡仪馆骨灰寄存处,抱着母亲的骨灰盒哭了一场。

  继烟的姥姥自从老伴和女儿死了、女婿被抓、外孙子又不成器,自己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天天流泪。中常通过联系,把老太太送进了当地一家福利院养老。继烟每星期必去看望姥姥一次,这也是中常对他的要求。继烟每次去,老太太都哭着说:“我们对你娇生惯养,还一心想让你出人头地,结果没教育好你,这都是我们的罪过呀。”她嘱咐外孙子,“人得走正道哇,好好跟着你叔你婶子,能学个吃饭的本事,姥姥有那一天也能闭上眼了。”

  自母亲去世后,中常下班后或假日里常常和小琴在小河边走走,看到那岸边的杨树和杨树上飘落的树叶,他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在他和哥哥小时候拉着他们在树下说的那些话……

  刘长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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