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的黄金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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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07-17 16:39
老丈爹告诫他不要轻信谎言,老人家断定所谓的老票和民族资产都是骗子操纵的骗术,想借着国家发展需要大量资金的机会,从企业和有关部门骗钱,再三嘱咐女婿不要上当受骗。老人家查阅过相关历史资料,告诉吕多崮,即使这笔所谓的民族资产存在,也只能是国家行为,任何个人都不可能掌控和持有。
吕多崮一意孤行,先将家里仅有的两万元存款自作主张借给了余敏女士,然后又从公派出国留学的女儿手中截留了姥爷给的一笔盘缠借给了魏春生,结果搞得家里日常开销捉襟见肘。当吕多崮将家乡人约到北京共谋开启所谓巨额民族资产大门的时候,老丈爹闻讯赶来制止说:“多崮啊,你中了邪。沂蒙山区老百姓本来就难,如果再为这些根本不存在的民族资产砸锅卖铁,让他们雪上加霜,你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江东父老啊!”
“爹,俺在谈公事。”吕多崮甚为难堪。“这是在家,再说我也没有谈私事。”吕多崮赶紧起身搀扶老丈爹,半认真半恳求地讲:“爹,俺知道你为女婿好,也为了俺家乡父老乡亲好。你老的话,俺一句不敢忘。可是家乡发展急需资金,俺一定要帮着想办法。”
“那也不能胡来。”
“行,俺决不胡来。但俺县长、乡长都来了,他们想试试。”
“试都不用试,因为那是大陷阱,一旦陷进去后悔莫及。”
吕乡长过来帮着说情:“老爹,您放心,俺们不会让你女婿跌到陷阱里,俺们懂政策,知深浅。”
老丈爹毕竟是老学究,知书达理,见事已至此,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告辞。但是吕多崮没有就此罢休,一个专门为接款准备的对口公司开张了。
办公司就要有办公司的样子。杨乡长将乡工业公司的一处小楼捯饬出来。家乡送来两辆上了当地牌子的奔驰320。亿阳资产有限公司张灯结彩地开门迎客。
这边吕多崮闹忙得红红火火,老丈爹那里却急火攻心,突发大面积心梗进医院抢救。老人家临了撂下一句话:“多崮他愚眉肉眼,怎辨真伪。世上的骗子,注定会葬身自己编造的谎言里。这个世界,可怜呦!”
老人就这样撒手人寰,其葬礼让女婿搞得风风光光。吕多崮为了满足老人才高气清不近世俗的文人性格,将各界人士的馈赠悉数奉还,总额三百七十三万元之多,被处理得悄然无声。
五、盼望
好像人笃信一样东西之后,似乎什么都可以触类旁通,甚至为此至死不渝。
吕多崮的轻信,来源于可怕的潜移默化。他是成年人,又是基层领导干部,具有相当丰富的行为能力和判断能力。怕就怕紧锣密鼓的凤吟鸾吹,闹得你神魂颠倒,忘记了朋友的劝告,忘记了亲人的叮咛,鬼使神差发善心,走火入魔中圈套。家有贤妻,邪淫却步。再说吕多崮本来就是有情有义的汉子,怎么会贪图女色而背叛爱妻呢!可是作为一个男子汉,即便铁石心肠也很难经受美女甜言蜜语的攻势。他不会出轨,最后一秒钟能把持住,却免不了几次心旌摇曳,于是酷似老黄牛让人牵着鼻子走。香港天鸿公司董事长余敏女士脉脉含情地开口借钱,他想都没想就将家里的存折连同密码一股脑儿给了人家,对方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张字迹娟秀的借条。至于借给魏春生的五千元,他觉得这小子有饭馆生意,大概临时资金周转困难,所以搜刮了女儿腰包,慷慨地借给了魏春生。女儿留学四年,他镚子不出也没什么,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当着老岳父的面,向就要安检登机的女儿借钱,这个父亲当得也太出格了。借钱人有充分的理由,魏春生要接待汤恩伯存款的持有人,余敏要去都江堰找国民党西南库的守门人,他们统称这种人为金主。见金主不容易,首先要让人家住好吃好和玩好,然后送人家一些可心的礼物。只有金主满意了,才可能全权委托他们变现巨额财富,将资金支配权拿到手。既然吕局有心造福父老乡亲,那先暂借几个小钱,等他们有了资金处置权,就支援老吕五十亿人民币去圆梦。乖乖,不得了呀!
钱是借给他们了,两万五千元,这是一笔多么傻的数字,而且几乎是吕家所有了,不会肉包子打狗吧?
再说说亿阳资产有限公司,公司法人是家乡县长的嫡亲兄弟孔万泉,经理是乡长的一奶同胞吕跃进,而且吕跃进还是吕多崮本家兄弟。二人都有在北京部队当过兵的经历,按理做事应该有章法,却被张峰迷惑得五迷三道,手里拿着那张天文数字存单的复印件如若至宝,大笔一挥就给了人家先期资金开启费一百万元,还飞机火车坐着往深圳跑了好几个来回。据说他们是跟张峰一起去见美联储代表,但回回都因张峰接到一个神秘电话而不了了之。这几天张峰又飞深圳了,让他俩在北京静静等候,笃定有好消息。
时光转瞬过了1997年的春天,劳动节过了一个多月,三拨人马依然杳无音信。冥冥之中,吕多崮觉得三拨人肯定认识,似乎出自于一个团伙,果真那样就可怕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感到恐怖了,连着几天都惴惴不安,生怕被骗。作为个人损失怎么都好说,现在家乡人在短短的半年多时间就为此扔进去小二百万元,那可是穷乡僻壤的乡亲们从嘴里抠下来的钱,打了水漂怎么办呀!真的,现在吕多崮越想越怕。不过此事万一能成功的意念,同时也在左右着他,几乎天天梦见那三个人回京报捷。
往往人们形容望眼欲穿时,都习惯联想起傻老婆等汉子,这种等待也可以用如饥似渴来比喻。恐怕人生最痛苦的,不是生离死别,不是妻离子散,也不是家破人亡,恰恰是延颈鹤望,搞得没着没落,心神不宁。
“吕局长,该你发言了。你对区委下一步工作安排有什么想法?”
这是区委征求各局委办对下半年两个文明一起抓工作计划意见的扩大会,文件早在一周前就下发给各单位党政一把手,区委书记想听听工商局长有什么高见。但吕多崮根本没看文件,也忘了让党办准备会议上的发言稿,而且兄弟单位怎样讲的他一句都没往心里去。不过,他毕竟是官场老江湖。
“俺们区在区委区政府正确领导下,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吕多崮信口开河,“过去大街小巷死气沉沉,白天不见人,晚上不见灯,专家们特别形象地形容这根本不像首都,反而像边远山区,戈壁沙漠。如今不一样了,每一个街道和每一个乡镇都有了农贸市场,都有了歌厅、夜总会和酒吧,所以都热热闹闹活起来,风风光光亮起来。个体经济,私有企业,见缝插针的小商小贩及集贸市场,还有电子一条街、美食一条街、购物一条街、娱乐一条街和洗浴美发一条街,大大刺激了区域经济发展。在俺们区落户的暂住人口呈爆炸式增长,已经远远超出正式户籍人口。外来人口为区域经济发展增添了动力,扩大了税源,也使全区工商管理收入年年倍增。每当看到这些成绩,俺就会兴高采烈,光荣无比。”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主管经济财贸口的曹副区长插话,“区委明确要求在市场建设方面要痛下决心,彻底整顿形象工程。各职能口要根据交通、市容、环境等综合因素,对居民反映强烈的,学校医院周边的和严重干扰交通的,以及军事机关附近的农贸市场要坚决取缔。这是区委区政府两个文明建设一起抓的具体体现,特别是体现在精神文明建设方面的,要让全区人民群众和驻区中央、部队单位看得见、摸得着。可是你老吕还捧着老黄历照本宣科,你什么意思,你看文件了吗?”
吕多崮眼神游离,仿佛对常来常往的区委会议室很陌生,好像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生面孔,自己做梦都盼望见到的人却一个没有,所以很沮丧,连主管领导问话都没听见。他的木讷神态不是装出来的,此刻他整个人仿佛漂浮在空中,活脱脱地对着空灵。
“吕多崮同志,为什么不回答曹副区长?”从著名大学党委副书记空降到区委任区委书记的朱胜利问,“你在琢磨什么,注意力怎么这么不集中?”
吕多崮看了一眼小他近八岁的区委书记,瞬间避开对方犀利的目光,然后道:“文件俺没看。”
“是因为区工商局受市局垂直领导了吗?”
“不是。”吕多崮抬眼大胆地看着朱胜利说,“书记,不管怎么说俺也是区里培养出来的干部,不会因为归属关系就三心二意。没看文件是俺个人原因,会后俺一定抓紧学习,认认真真领会区委区政府的精神,坚决贯彻两个文明一起抓。”
朱胜利微微一笑,讲:“嗯,你的态度不错,很坦诚。但是今天参加会议的同志,没有看区委区政府关于两个文明建设一起抓的工作计划征求意见稿的大有人在。刚才发言的同志,就连手头用官话套话党八股堆砌起来的发言稿都没有认真仔细看,难怪群众对我们党政机关工作人员有这么大的意见。我对吕多崮同志敢直言没看文件很欣赏,不对就不对,错了可以改。可是现在许多领导干部非常喜欢文过饰非,热衷于拉拉扯扯,沽名钓誉,跑官要官,大多数工作推给两办干,自己动手能力极差。依我看,两个文明建设必须从我们党政机关工作人员抓起,从我们在座的每个人抓起。”
吕多崮并没有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由于区委书记一席话引起他的共鸣,于是不自量力地发言:“俺一定接受书记的批评,尽快改正。记得不久前俺妻子说,发达国家的公务员眼睛都是冲下的,以民为本,为民服务,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俺们国家公务员不是这样,大家眼睛都紧紧瞄着上边,看上级领导脸色行事,按主管领导意愿办差。所以,中外公务员对社会、对民众、对工作等要素就截然相反,一上一下的目光成了天壤之别。书记不是说两个文明建设要从俺们在座的抓起么,俺想把妻子的说法拿出来供大家参考,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那你还要不要党的领导?”问话的,是教委书记。
朱胜利扭头严肃地盯着教委书记问:“我们党的宗旨是什么?”
吕多崮抓住朱胜利的反诘,理直气壮道:“中国共产党的宗旨,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既然党的宗旨是这样,俺们党员干部的眼睛就应该向下看,时时刻刻将老百姓装在心里,为他们服务,为他们谋利,为他们着想。”
了解吕多崮的人都知道他说的不是空话,更不是“左得烈夫”式的假话。自打吕多崮转业到地方就没间断为弱势群体办事,从当初挨整被斗的干部和知识分子,到如今北漂谋营生的创业者及生意人,他对他们虽然还没有做到不顾一切,但确实做到了力所能及。
不过教委的常万里常书记却频发攻势:“吕多崮你就别说大话了。现在都说你们工商局嗜财心黑。河边绿地、马路便道、你们到处跑马占地,派几个人坐地收钱。还美其名曰搞活经济。你们是搞活经济吗?交通堵塞了,河道污染了,大爷大妈遛弯活动的场地也没了,学校医院周边乌烟瘴气。老百姓说你们是恶霸土匪,是流氓地痞,光天化日下画地为牢,坐地分赃。这次区委区政府就是针对这些问题来的,因为你们不是搞活经济而是明目张胆破坏。”曹副区长不紧不慢地打岔:“常书记真是常万理,但是就由于你常有一万个道理,就更不能搞无限上纲。我们每一位同志都在农贸市场中得到过实惠,尤其街乡镇以及派出所、交通队等基层干部和公安干警得到的更多些。现在工商局垂直管理了,区委区政府决不是由于工商局归口管理就要撤销集贸市场。这是全市根据两会代表提案布置落实的工作,属于全市统一行动。这点请吕多崮同志不要误会,更不允许有人借此搞个人攻击。”
“那就对你不起啦!”常万里有意玩弄词藻。
“没什么,俺认为是俺们工作没做好,让人民群众将意见反映到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那里,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工作布置。”吕多崮态度诚恳地说,“俺回去一定将区委区政府的精神落到实处,会同街乡镇和公安交管部门,力争国庆节前做到还路于民,还绿于民,为全市市容环境建设做出俺们工商部门的贡献。”
李润田区长道:“这是砍钱庄,削利益,砸金库,断财路,不痛下决心怕不行呀!我们党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群众利益就应当高于一切。但我们区域经济建设不能受影响,广大基层干部、公安干警的生活待遇不能受影响,这同样是大家共同探讨的问题。”
“今天的主要矛盾在俺们工商局身上,俺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不能急,要分个轻重缓急。其实农贸市场阻碍交通和扰民问题俺早有看法,但看到基层干部一年到头苦哈哈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俺觉得除了加强管理外,每一个居委会都应当设立一个不占绿地马路的小型农贸市场,当然这个环节需要区委区政府统一规划,同时需要较多资金投入。关于资金筹措,俺主张街乡镇自行解决一部分,区里从五大批发市场税收留成部分向这方面适当倾斜一部分,另外俺也想办法筹措一些。”
曹副区长关切地:“吕局态度很好,可是你怎么筹措?”
“车到山前必有路。”
曹副区长诙谐地:“可是咱们不生产丰田车。”
与会者都笑了。
吕多崮没笑,此刻他的思绪又飞到老票那里。
六、新编故事
七月流火的盛夏,余敏兴冲冲来找吕多崮。可是吕多崮在离工商局二十公里外的仁寿街道办事处主持撤销马路市场会议,正被街道主管经济工作的张祖华副主任,外号大土匪,骂得一塌糊涂,根本脱不了身。
“谁抓着到手的利益都不会轻易放弃,当初兴办马路市场,工商局负有批准责任,但取费是街道与工商所共同负责并三七分账,街道拿大头。工商局积极落实区委区政府的决定,如同蒸饭半途撤火,街道办事处实难苟同。你工商局想做冤大头是你自己个儿的事,就是将八乡一镇三十街道的农贸市场全撤光,你不是还有五个大批发市场保驾护航么!那是北方地区农副产品以及建筑材料和小商品市场的晴雨表,CPI指数参照来源地。所以你们工商局底气十足,啥都不怕。可是我们街乡镇怎么办,是不是只能凉拌,张开大嘴喝西北风啊?要说有了农贸市场,我们才盼星星盼月亮从捉襟见肘的生活里挣扎出来,好不容易工资奖金能跟一般企业职工画等号,这才几年啊!你们工商局为了自己脑瓜子上的乌纱帽,就不惜出卖兄弟单位利益,就打算让街乡镇脱富致贫么?黄粱美梦,你们他娘的休想!”
人家正哭爹骂娘,将一个办公桌拍得山响,吕多崮就是再归心似箭也抽不出身。这起子人都是一个马槽刨食的兄弟,人家对区委区政府有意见不敢说,将满肚子邪火怨气一股脑儿泼到你身上,是大伙儿看得起你吕多崮,你不撑着谁撑着。让上级将他们全抹拉了,你是能添块肉还是加点血?那还不缺德带冒烟损到家了!他并不担心自己往后高就的公示遭万炮齐轰,上级看你顺了眼就是有人放几枚原子弹也照提不误。可是基层工作很辛苦,为了一方百姓平安幸福,基层干部无冬历夏风里来雨里去,尤其非常时期和紧要时刻更是置生死于不顾。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甚至在多事之秋是一个萝卜好几个坑,还号称“人只有病死而无累死的”。因此这个群体士气不容挫伤,不能由于某项政策而使他们生活待遇降到最底层。当下,吕多崮多希望尽自己努力来解决基层干部面临的实际问题呀!
“吕多崮,你他奶奶装什么孙子,犯他妈什么愣,老子问你话呢!”
“问啥,祖华你再重复一遍。”
“你他妈真能装大个儿的,在部队十公里开外都能真真听到老子喊操,眼巴前近在咫尺你装听不见,是耳朵塞了鸡毛还是他奶奶天生耳背!”
“俺在琢磨办法,所以走神了。”
“操,就你?也不是老子小瞧你,谅你琢磨三百年也琢磨不出道道。你他妈就是萧何,真他奶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以为你是谁,跑到我们穷街道来斗蛐蛐,妈的蛐蛐刚开牙你就想溜号,让一帮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穷老杆儿憋在泥罐里等死?”
“谁让你死啦!”吕多崮笨嘴拙舌道,“你死不了,大不了由财政承担。这是区委决定的,不是俺吕多崮的主张,俺也不敢有这样的主张。俺真是存心为大伙儿想出路,知道财政这碗饭是死饭,是死饭就有数,花销起来就不能像活饭那样随心所欲。”
“嗨呦,你是纪检书记怎么的,给老子上起廉政课啦!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够格不够格。告诉你,今天辨不出子丑寅卯,分不出公母雌雄,你休想太岁头上动土!”
“祖华同志,俺来你街道就是想找个办法。俺知道街道每年财政支出几千万元,但真正属于人吃马喂的寥寥无几,而且在总盘子里挤了哪一项都不行。即便财政局承诺市场撤销后的亏空由财政统筹解决,那也是相当有限的。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各单位接来送往渐成家常便饭,一顿饭动辄几千元还算小菜一碟。一个单位如果没有活钱和小金库就寸步难行,别说年年先进评不上,每逢去开会还少不了挨大伙儿数落。可是光扯着嗓子吵吵没用,得想办法找出路,譬如发展室内市场。”
“操,你们这起子官老爷,就他奶奶瞎指挥。建他妈室内市场我倒想呢,可是有地方吗?我们地区连市属单位都找不到一个,要么是军事首脑机关,要么是总部医疗机构,最不济也是部队文艺团体,想下蛆找不到缝呀!”
吕多崮承认张祖华讲得是实情,在这个街道很难找到一块像模像样建室内市场的地方。要想不影响部队干部家属生活,只能由区委区政府出面找部队协调,在部队家属宿舍院里想办法。不枉此行,尽管被街道骂得狗血喷头,但是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饥肠辘辘地钻进工商局的公务车,管司机要了一瓶水,然后一饮而尽。
“局长,十点多的时候,办公室徐主任在电台里呼叫,说有一个叫余敏的女士找你。徐主任说她下午还来。”
吕多崮顿时来了精神:“你怎么不叫俺一声?”吕多崮看看手表,乖乖,都下午一点四十了,“赶紧打道回府吧!”
余敏女士姗姗来迟,几乎就是踩着饭点来的。机关已经下班,人们纷纷往外走,但余敏却花枝招展地往里走,并且在众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地进了局长办公室。
“吕局长,别来无恙?”
老吕瞅着这位乐滋滋的女商人,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桌上的文件,站起来说:“你要是再不来,俺还真以为肉包子打狗了。”
“哎呦,你大局长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小女子我可是差点儿回不来。”余敏娇滴滴嗔怪,“今天怕有四十度,太阳把人油都烤出来了。你倒好,也不说给小女子送杯冰水,让小女子爽爽。”老吕办公室配备冰箱,行政办定期更换可乐、雪碧、酸奶、矿泉水之类的饮品,虽然他只有喝白开水的命。严格讲,饮品不是他送到余敏手里的,征求了喝什么,然后请办公室工作人员将酸奶递给这位连眼睛都能说话的女人。
“余董,这趟跑得怎么样?”吕多崮见余敏将一瓶酸奶喝完就急切地问。
“卓有成效。”余敏惬意地享受空调送出的凉风。她大大的圆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秀气的犹如猫咪的小鼻子搐动几下,一张能吃八方的大嘴吧哒吧哒地开火,“西南库金主人不错,陪我们转了都江堰、青城山和二王庙,那里真是水好、山好、人更好。我们痛痛快快玩了两天,金主才领我们去青城山主峰老霄顶北坡的一个山洞,在那里带我们引见了国父孙中山。”
“什么孙中山,他不是在中山陵躺着吗?”
余敏秀眉颦蹙道:“吕局,你这是大不敬啊!孙文今年一百三十一岁,已经在第五洞天修行七十二年整。可他容光焕发,白齿青眉,跟每年国庆节天安门广场立的孙中山像一模一样。现在孙中山是青城山八大洞、七十二小洞、三十六峰和一百单八景的总管,掌握着西南总库的钥匙,资产折合美元至少三千七百亿。先生讲,库门可开,财宝能用,但是需要东主同意,方能东西两库同时洞开。我问东主何许人也。他说东主叫李少荃。我才疏学浅,不知道李少荃是谁。他又说李少荃就是李鸿章,住在皖南九华山。”
“余董你越说越没边儿了。卖国贼李鸿章要是活着,那还不成了精啦!”吕多崮甚是惊讶,同时受骗上当的思绪在心田油然升起。
“没错,李鸿章现年一百七十四岁,很多人不会相信他还在世。如今他是神,是神咱们就不能大不敬,不然要遭天谴。再说,共产党已经给李鸿章平反,他不是什么卖国贼,而是爱国良臣,洋务运动领导人。不就是签了几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么,他不签自然有人签,而且比他签得还要损地毁权。那时国家是属于皇帝的,皇帝老儿心甘情愿,就怨不得做人臣的,咱们后人就更没有资格骂人家卖国贼。”余敏很是愤愤然。
“俺讲的是常理,过去都这么讲。”
“吕局你够迂腐的,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别说李鸿章不是卖国贼,就是早被历史唾弃的秦桧不是也成了民族英雄啦!真正卖国的是谁,是岳飞那样打着精忠报国旗号的人。”吕多崮自幼就受着“精忠报国”的熏陶,因此义愤填膺道:“你这是一派胡言,简直就是在污蔑中华民族。”
“我没有啊!”余敏摆出很无辜的样子,说,“再借几个胆我也不敢这么对历史人物品头论足。这是现在教育界和史学界的观点,而且是公开发表的。既然能公开发表,就说明上边也持有相同观点。要不有人说你迂腐,你还真迂腐呀!”
吕多崮禁不住让对方打住,他说:“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李鸿章你到底找到没有?”
“当然找到了,我不虚此行。”余敏喝了几口饮料又兴冲冲道,“满清巨额遗产并不是张峰说的由他母亲说了算,其实是李鸿章说了算。如果说孙中山掌管着党国财产,那么李鸿章就掌握着满清财产。1901年他奉诏假死,慈禧太后让他带着满清巨额财富躲进九华山隐藏,待外辱已雪,革命党歼灭,再收拾旧山河。”
“他同意动款吗?”
“于国于民皆有利,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李鸿章说了,他只是内阁大臣,等到秋天亲自去都江堰参拜大总统孙中山,动款大事,必须当面鼓,对面锣。”
“这么说,你还是两手空空。”
“暂时,不过过两天有人受金主指派给我送一些生活费。我借吕局的钱,可以如期奉还。”吕多崮反而不好意思了,连声表示不急。他给妻子打了电话,在附近餐馆倾囊破费,继续听余敏说。他恍惚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是一个无比虚幻的天地,并未皈依,却了空了,居然连余敏“吧唧吧唧”咀嚼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七、重复的故事
区委区政府撤销马路市场、还路于民的工作,吕多崮八乡一镇三十个街道一个一个落实,而且亲力亲为,三孙子似的到处磕头。仁寿街道党政一把手从开始的横眉冷对,到后来的感恩戴德,使他在短短二十多天就经历了四季交错,经受了电闪雷鸣,总算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从农产品批发市场社区直供车开进驻军家属宿舍并受到驻军及市委市政府表彰的同时,他将工商局早年在旅游区开辟的一座室内市场交给区超市联合体,对换仁寿街道内的一家商场,然后改成农贸市场由仁寿街道市场办经营。工商局动了筋骨,但两个单位因此受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了吕多崮兑现承诺时。十一前夕,区委区政府下文高度赞扬了区工商局和吕多崮本人。然而,吕多崮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亿阳资产有限公司董事长孔万泉、经理吕跃进等人,近来几乎天天登门拜访,瞧着他们恓恓惶惶的样子,吕多崮于心不忍。
亿阳资产有限公司成立不到一年,花销突破四百万,仅花在张峰身上的就达三百一十九万,但启动七十二万亿美元一事却毫无进展。
昔日保健品推销商张峰改头换面了,他成为亿阳资产有限公司常务副总经理及常驻深圳的代表,号称以此身份跟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见了好几面。美联储已经批准他和他母亲的动款申请单,并且已由格林斯潘亲自交给中国外汇管理局审核。如果外汇管理局不批准,这笔巨额资金进来就成为死钱,挪不走,动不了,才叫尴尬呢。据说他母亲寄来九千万美元来支持亿阳资产有限公司为这笔民族资产回归祖国所做的一切努力,当他到中国银行办理手续时,银行将这笔钱转到八号窗口,也就是可以给你入账单却提不了款。想提款必须持有国务院总理的批准函,否则休想动用一分钱。这笔小钱都要进入最高层面运作,俺们小人物只有拉屎攥拳头瞎使劲儿了。
吕跃进愁眉不展地问吕多崮:“哥,俺们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为俺县落实十亿美元投资。眼看时间要到了,可是俺们镚子没见,还花了这么老些钱。唉,俺咋向领导交代呀!”
“没事,张峰不是说手续都在国内了么,那还着啥急。”吕多崮安慰本家兄弟。孔万泉心事重重地道:“他还要钱。”
“谁呀?”吕多崮问。
“还有谁,就是他张峰。”吕跃进气咻咻地说,“俺们一分钱掰成八瓣花,跟哥一样没啥嗜好,整得一天都不敢捞稠饭吃,更别提山珍海味。可是他在深圳住着两千八一天的酒店,喝洋酒,抽洋烟,吃大餐,花天酒地还不满足。俺们乡一年财政支出也就二百万,全县超过三千万就不错,真经不起这么胡乱糟蹋。”
吕多崮斩钉截铁地:“那就不给他,让张峰用他母亲寄来的那笔钱。”
“啥呀!他就是为了动用这笔资金才需用钱。”孔万泉唉声叹气,“俺们已经上了贼船,想下都难啊!马上切断他的资金容易,俺们花销的钱就会打水漂。你让俺们得罪他,不就是让俺们自己个儿给自己个儿挖井么,淹不死也呛个半死。”
吕多崮听出对方不满情绪,不过没计较,仍旧心平气和:“有钱还要钱,这是什么逻辑,俺有点儿糊涂。”
“哥,他是车轱辘话来回转。上次是七十二万亿美元的启动费,这次是九千万美元的动款保证金。说实话,俺闻所未闻。”
“这次张峰要多少钱?”
“二十万。”
“给谁?”
“银行。”
“刚才小孔不是讲,动这笔款,必须持有国务院总理的批准函吗?”
“银行来办。”
“银行有这个义务吗?”
“哥,现在说啥都晚了,想当初你咋不多问几个为什么啊!”吕跃进甚是不满。
“俺是在想亡羊补牢的办法。”
“好,那你就想,反正你是从俺沂蒙山走出来的,知道老区老百姓日子是咋过的。只要对得起良心,你想啥办法都行,想好了知会俺们。”
说着,孔万泉拉着吕跃进悻悻而去。
吕多崮一个人苦思冥想,想得连续几天都没睡好,白天还要处理一大堆工作,觉得力不从心了。不得已,他主动联系了出租车公司老板米云林。
米云林曾经是某部委锅炉工,下海潮涌之时,毅然决然到大海与惊涛骇浪搏击,结果险些被呛死。吕多崮是在大街上偶遇酩酊大醉的米云林。这位生意败落的人,正哈着一米九几的身板,张开芭蕉扇一样的手掌,无论遇到谁都老熟人似的握手、问好、祝福、倾诉对人生的眷恋。吕多崮看着米云林满含泪花却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似碎了。多好的小伙子,世界刚刚有机会拥抱他,怎么就沦落到十字街头?他拉着米云林上了政府办的公务车,准备送小伙子回家,可是小伙子一落座就鼾声如雷,于是只能“请君入瓮”。傍晚,米云林醒来,先是吐了一地,再喝下一肚子水,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办公室。他霍地站起身,向吕多崮深深鞠了一躬。老吕慢声细语关心起小伙子的遭遇。米云林感受到人间真情,泣不成声地发誓,就是遇上天大困难也要迈过去。老吕出于一时激动,将米云林介绍到他战友负责的运输公司。米云林天生爱车,工作也相当努力,因此不久升任车队副队长。年轻人有朝气,有想法,又做过生意,于是针对运输公司不景气提出建立出租车公司的建议。谁承想米云林撞上大运,市交通局正在密集调研改革亏损的运输公司,于是米云林担起组建出租车公司的重任。合同规定吸纳运输公司百分之五十以上职工,实行以股份合作方式吸纳局属单位及有关银行资金。米云林脑子灵,短短几年就将这家出租车公司发展成为全市顶呱呱的企业,不仅吸收原运输公司二百余名职工,还吸收了交通局三百余名下岗职工。如今他的经营范围扩展到旅游、物流、房地产、酒店业等领域,成为北京重点纳税大户。不过米云林知恩图报,对吕多崮关心备至不说,而且一向大胆直言,其亲密即使在亲朋好友中也很难找。
“吕哥,我还是那句话,赶紧报警。你要是心慈手软,最起码也要跟那些骗子脱离联系。你家乡不是花了四百多万冤枉钱么,就此打住,我帮着解决。至于怎样帮扶老区,应该是国家统筹考虑的战略问题,我目前还不具备这个实力。不过可以答应你,一旦时机成熟,我肯定会尽绵薄之力。”
“往后别骗子骗子的,多不好听。他们是不是骗子,以俺看,还是叫他们捞钱人士妥当。”吕多崮一本正经地说,“俺兄弟他们主要目的是往家乡引资,如果完成不了这个使命,他们没法向领导交代。既然靠人家帮忙,就不能疑神疑鬼,更不能无凭无据骂他们骗子。”
“又玩疑罪从无,你们真是不可救药了吗?”
“唉,俺就是不希望梦想落空。”吕多崮无可奈何地,“俺觉得你是他们几个唯一的救命稻草。老哥对你没什么渴求,就希望你能为俺兄弟他们保驾护航。”
“吕哥,不是我不答应,因为任谁都填不满无底洞。市场经济本身就波谲云诡,摸着石头过河,需要小心谨慎,稍不留神就会被激流卷走,侥幸心理要不得。可是你们偏偏往枪口撞,即使不被乱枪打死,也会撞得头破血流。”
吕多崮苦苦一笑,起身给米云林沏茶,然后又回到自己座位,待对方品茗之后,又道:“你真见死不救?”
“现在不是扯救不救的事。如今骗子为什么越来越嚣张,就因为有你们这些人。吕哥,路在我们每个人的脚下,怎么走,如何走,学问大了去了。谁也别指望谁来保驾护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今天我是个百万富翁,明天就有可能变成乞丐。今天我还高高在上,明天说不定就成阶下囚。骗子就更朝不保夕了,每分每秒都有可能被戴上银镯子。”
“别骗子骗子的,多难听呀!看来俺看错人了。”
“没错,你确实看错了人,将号称有七十二亿美元的骗子,”米云林突然笑着改口,“不是骗子,是捞钱人士当成座上宾了。”
“俺没有。”
米云林对吕多崮的强词夺理很不以为然,也提高嗓门:“那就是号称掌握民族资产的捞钱人士。吕哥,我还是我,兄弟这辈子不会变心。可是你不能太急功近利,这样会毁了自己。”
“好,俺这辈子忘不了。你先走,俺还要接待其他人。”
送走老朋友,但是米云林的忠告久久徘徊在吕多崮的耳边,因为两天前沙春亮也是这么劝说他的,只是口吻没有米云林尖刻。怎么办,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败涂地吗?人生能有几回搏,真是不甘心。再说真正的男子汉不能怕失败,想当初刘邦失败了—千回,就垓下一役战胜了项羽,成就了四百多年的汉朝。俺们不能学貌似大丈夫的项羽,胜了—千次,单单一次垓下败仗就刎颈自裁,实在是妇人之见。对,俺要接着干,即使假了—千次,俺就不信没有一回真的。
区工商局率先在全市完成撤销马路市场的任务,媒体对此进行长篇累牍的报道,可以说赞誉有加。不过各家媒体应吕多崮只赞集体不突出个人的强烈要求,区工商局成一时舆论中心,从而大大激发了下属的工作热情。
吕多崮一向认为工作需要上下拧成一股绳,才有力量,才有方向,领导者在荣誉面前退避三舍,往往能起到一石二鸟的作用。手大遮不住天,唯有人人都撑起伞,才能给大地一片清凉。如果事事沽名钓誉,突出个人,这个单位不人浮于事,不患得患失,不出稀奇古怪乱子,那才叫活见鬼。
时值深秋,“李鸿章”是否已去都江堰与“孙中山”会面,他们协商得怎样,该不会也落入报送国务院或外汇管理局审批的怪圈吧?
八、台湾来客
事情果真如此,余敏、魏春生与张峰一样都号称需要进入国家审批程序。只是张峰的所谓满清王朝遗产在外汇管理局批准之后,还需要经李光耀、陈香梅等世界知名华人签字,资金方能正式启动。
吕多崮愤然道:“儿戏,简直就是儿戏。李鸿章活着,孙中山也活着,一个是内阁总理大臣,一个是中华民国缔造者,难道他们还不够大,还需要已经做了外国人的华人来签字吗?”
“对呀,吕局这样理解非常正确。”余敏忽闪着大眼睛说,“你忘记满清王朝和中华民国是怎样灭亡的吗?没错,是贪污腐败的横行,是卖官鬻爵的疯狂,是拜金主义的结果,是物欲横流的必然。八年抗战前,中国的GDP还在小日本之上,位居世界第二。可是就由于军阀割据,腐败猖獗,天天灯红酒绿,日日歌舞升平,还有几个人想着国家利益和民族前途?没了,都想着穷奢极欲,都贪图醉生梦死。所以搞得国家工业基础极其薄弱,且不说制造业还停留在手工作坊上,泱泱大国年钢铁产量仅三万吨,还不及日本五百一十七万吨的小零头。战争开始,不只一次也不只一地发生两三个日本兵就追着成千上万国民党军队跑,不到一年,半个中国就变成沦陷区。不是军队无能,是这仗根本没法打,咱们一个军的火炮还没有日本一个大队多。这一切说明什么,恰恰说明统治者的昏庸无能和国家实力的羸弱乏力。你说说,不邀请世界上已有大成的华人参与如此庞大的资金管理行吗?”
“你们怎么现在才说。”吕多崮觉得对方说得有理,因此有些气馁,不敢再质问。
“我们也刚刚知道。不过这件事不用我们办,过几天台湾来人与我们洽商具体办理方法及资金分成比例,到时吕局出一点儿招待费就成。”
“需要多少?”
“五万元之内。”在余敏灵牙利齿面前,吕多崮本想戳穿对方的念头彻底崩溃。要说五万元对一位工商局长好像没什么,然而他早已囊中羞涩,勉勉强强过日子的费用不敢再动,闺女走了,还养着儿子,哪儿不需要钱啊!因此区区五万元变成了天文数字,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眼下连套狼的本钱也没了。咋办?他咬咬牙拨通了沙春亮的电话。
不日,沙春亮告诉吕多崮,什么满清遗产,什么民族资产,银行对此嗤之以鼻。关于借钱一事,老沙一字未提。
难不成他真遇上了捞钱人士?那不仅让岳父不幸言中,而且势必给家乡造成不可宽恕的损失。
沙春亮再三警告他。老沙是商界名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对不会有差池。
不,吕多崮还是不死心,总觉得能出一个大偶尔,并且不偏不斜正砸在他脑瓜上。不就是五万元嘛,老沙不借,自然会有人借。
要说老吕帮小人物,大家一准都信,像沙春亮这种重量级人物他能帮上忙吗?当然帮得上。当初沙董只身来北京开酒楼,什么钱都花了,什么手续也都办了,偏偏就缺了装修钱,大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劲头。正好遇上老吕打门口过,见这家宽敞的酒楼空置着,就好奇地问了问看门人,找到问题的根结。随后,老吕联系上满应满许垫资施工的群成装饰公司总经理千学文与沙董一拍即合。不久酒楼隆重开业,很快成为京城著名酒家,老吕跟沙董成为挚交。米云林和沙春亮是吕多崮两个铁杆,尽管被拒绝的滋味不好受,但老吕并不生气,因为人家也是为他好。此时此刻,他才向旭日乡杨东升乡长和校长刘德仁、陈儒等三个人开口了。虽然中国自古就倡导克己复礼,奉公守法,正直无私,但是自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受到鞭挞和否定的那天开始,人的唯我意识就被大张旗鼓又声嘶力竭地挖掘出来。大公无私这个早在《论语》中就孕育出来的高尚情操,当今居然沦落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培养和造就一种优秀品质,往往需要几十年、上百年乃至几千年的精心抚育和塑造。酝酿繁衍一种邪恶,却可以在几小时、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就如同瘟疫迅速传播开来。
一个思想体系的升腾及陨落,同样也是这样。
钱的问题,经吕多崮简单活动不日就迎刃而解。下一个节目,就是喜迎宝岛嘉宾。
杨乡长拿出旭日乡五星级饭店作为客人下榻之所,并安排两辆公务车陪同。刘德仁、陈儒两位名校校长也不甘示弱,在仿膳、全聚德、丰泽园等京城老字号饭庄预订下包间。一切就绪,只欠东风了。
已是岁尾隆冬时节,台湾贵客终于莅临京城。余敏介绍,这位年迈且相貌酷似新加坡总理李光耀的人,姓许,名鹏程,系李登辉私人医生,原荣总医院少将医官。许鹏程身边的半老徐娘,是许鹏程的妻子许陈婧卉。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也姓许,名水增,许鹏程亲侄。因为旅途劳顿,吕多崮等几人与三人寒暄几句,就请他们去客房休息。几个人正襟危坐,目送客人离去。
“这次肯定有希望。”余敏兴冲冲地说,“你们大概注意到了,许鹏程长得特别像李光耀。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当上李登辉私人医生的吗?就是因为他原名叫李光祖,是新加坡总理李光耀的堂弟,所以李登辉不敢怠慢。在亚洲新加坡的影响力不亚于日本,加上是华人国家,因此台湾政要都把新加坡当成自己的家。”
“许先生知道我们托他办的事吗?”杨东升问。
“当然知道了。不过,许将军需要咱们跟他办个手续,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是不是签委托合同啊?”刘德仁问。
“没错。”
吕多崮开怀而笑说:“人家就是讲规矩,口说无凭,落字为证。俺看可以。”
“不是可以,而是必须。”陈儒也乐呵呵地接话,“余董,合同文稿你来准备吧!”
“行,明天下午请各位审查草稿。”
“大家辛苦。我今天也尽尽地主之谊。走,哥几个喝酒去。”杨东升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已经搭在吕多崮的肩头。
“俺不行,局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吕多崮作揖告饶,好不容易与几位告辞。
据说人生所有的痴迷都源于轻信,老吕就是。从许鹏程的相貌和举止看,他相信余敏说的是真的,坚信乌云既被驱散,曙光就要露出迷人的霞彩。人逢喜事精神爽,几乎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吕多崮,第二天出现在酒楼包房时,仍掩饰不住一脸倦容。
杨东升他们三人早他一步落座,正与许鹏程和余敏几人酒酣耳热地聊得热火朝天。
“对不起,俺来晚了。”
“不晚,不晚,你来得正好。”杨东升殷勤地站起来,将身边座椅往外拉了拉,摁着吕多崮肩膀让到座位上,然后道,“吕局长可是全国先进人物,他麾下的工商局口碑甚佳,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接待台湾同胞,那是大家的荣幸。”
许鹏程慈祥地看着吕多崮问:“吕局长,听口音你好像是山东人,是沂蒙山区的吧?”
“怎么,许先生也是俺山东老乡?”
“对、对、对。”许鹏程操着娴熟的山东口音说,“俺不仅祖籍在山东,还出生在山东,是泰安南上庄人。俺家是1946年底举家迁到上海,那时俺十四岁,已经是半大小子了。”
刘德仁眉头紧蹙地盯着余敏:“余董,据我所知李光耀是广东梅州大埔人,跟许将军不是同乡嘛!”
其实,当许鹏程谈到是山东老乡时,余敏白皙的面皮就霞光万丈了,所以让刘德仁这席话问得更加不自在,那脸活脱脱变成了紫茄子。可能她也没料到自己会犯穿帮的错误,当着主客两方人,实在是无地自容,只能低垂着眼帘,端起酒杯假装风魔地一饮而尽。
吕多崮心想,俺们第一要务是赶紧盘活那笔巨额民族资产,管他谁是谁的老乡呢!再说,余敏跑前跑后忙了一年多,事情总算有了一点儿眉目,可不能求全责备。因此,老吕帮着解围:“俺们余董多见广识,也有记混的时候。对吧?”
“我是记拧了,李光祖就是李光祖,跟许将军没关系。嗨,才三十来岁,就好像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可笑,真可笑!”余敏自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