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能救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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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6-07-17 16:33

  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贾博也就甩开了顾虑。在爱情上,自卑可能让其消沉,但也可能正相反,让他因自卑而更增强了争取爱的冲动,贾博的心态正是属于后者。

  贾博的一系列攻势,与童义欣的沉默形成鲜明的对比。贾博频频的邀请和送礼物,使爱的天平在傅倩的心中向他这一方倾斜了。这一切,都是在童义欣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童义欣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他对王超却从来没有沉默过,几乎每个晚上,他都会给王超打电话,叙述这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的举动。王超都劝他把眼光放远一些,他每次都说自己不在意,只是就是想跟朋友说说这事。王超认为,童义欣并非没在意,只是他真的把眼光放开了,放得更远了。

  童义欣的沉默开始时还让贾博心里挺舒服,后来,他与傅倩感觉到童义欣的沉默有些让人恐怖。于是,傅倩认为有必要与童义欣谈谈,以缓和或者解除可能深藏于其内心深处的怨恨。

  傅倩与童义欣的谈话是在办公室里进行的。

  屋里只剩下童义欣与傅倩两个人时,傅倩想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这些日子虽然他们的QQ都挂着,但是除了工作上的事,没聊过一句之外的话题,甚至连以前经常互发的网上笑话都不再发了。

  傅倩先是给他的QQ号上发去了个笑脸,没等童义欣回复,她接着发了四个字:聊聊好吗?

  童义欣发一个OK的手势,然后把身子扭向傅倩。傅倩脸红了,支吾了一下才说:“我与贾博谈恋爱了。”

  “你爱他吗?”童义欣直视着她的眼睛问。

  “嗯。”

  “我问你,你爱他吗?”童义欣重复着追问。

  “他爱我,我也爱他。”傅倩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童义欣。

  “那好呀。我祝福你们。”童义欣突然变了表情,笑着说。

  傅倩感觉到他的玩世不恭,说:“我也知道你的心。以后,你就做我哥哥吧。”

  “没问题。”童义欣仍然笑着说,那笑只有一个嘴角翘着。

  本来,傅倩以为,这个谈话可能要艰难而且是长时间的,贾博也这样认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说了这几句话后,她竟不知道再说什么,童义欣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童义欣见傅倩半天不说话,便转身又面对电脑,开始继续工作了。

  贾博和傅倩很快地投入了热恋。童义欣为了忘记这些,在办公室的时候越来越少,更多的是跑外,没事不再在屋里上网浏览,而是各地方乱窜。到夏凤霞办公室的次数也明显比以往多起来,有时还到车间里帮助工人干力气活。晚上也不怎么安静地呆在公司宿舍里,经常约王超等朋友喝酒、唱歌。

  他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不愿意看见这对恋人在一起时的样子。三个人在屋时,他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角色。

  这天中午的饭不太可口,童义欣又打电话给王超,说晚上到一个大排档吃小海鲜烧烤。

  王超一杯酒下肚神秘地说:“我感觉你们那个财会小妮子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是吗?”童义欣听了王超这话,心里一动,“怎么讲?说说看。”

  王超用筷子点着童义欣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也是人还在心不死。”

  童义欣连连摆头,用目光催促他快说。

  王超说:“上次咱们在一起喝完酒的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她很客气地告诉我,不要总找你喝酒,也劝我,说喝酒对身体不好。说是也劝我,一听就是只在意你呀。说什么许多病都是由嗜酒引起的,比如脂肪肝、高血压和糖尿病什么的。”

  “她是谁?为什么要给你打这个电话,她怎么知道电话号码的?”童义欣追问。

  王超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呀!要不你就还有别的要好的女人?”

  王超在手机上存了那陌生女人的号码,那号码童义欣并不熟悉,好奇怪呀。他用手机存下了这个号码。

  夏凤霞这些日子心情不错,公司运行正常,各项指标都处于上升状态。事业上的成功,让她信心满满。近来,童义欣来汇报请示工作时,她在童义欣身上闻到那种过宿的酒气味儿。她当时就告诉他喝酒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他答应以后不喝了。但她感觉他早上来她办公室的次数少了,她想到了为什么。她问贾博是否注意到童义欣总是喝酒,儿子点头。

  “你们在一起喝吗?”她问。

  “没有。”

  “那他与什么人一起喝酒,是客户?”

  “没有客户请他吧?他也不可能请别人。大概是他大学时的狐朋狗友吧。”贾博不屑地说。

  “你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吗?”母亲关切地看着儿子说。

  “什么问题?”

  夏凤霞希望儿子能反应过来,可是贾博却反问了。她大声道:“喝酒会喝坏了身体!他身子如果喝坏了,你怎么办?这你都没想到吗?”

  贾博不说话了。

  “你能不能想办法制止他喝酒?”

  “也许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吧。”贾博低头推测道,抬起头看着母亲说,“中午可以禁止他喝酒,下班以后,八小时之外,谁能管了谁呀。”

  夏凤霞看着儿子,一时回答不了。

  “我在与傅倩谈恋爱,他本来也喜欢她。所以他现在嫉妒,心情坏了吧。”

  “你在跟小傅处对象?为什么没早告诉我?”夏凤霞有些意外,她追问道,“她爱你什么?”

  “妈,爱,还需要理由吗?”儿子不解的神情。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反正我看爱不需要理由。”

  夏凤霞张了张嘴,话还是没说出来。她想到,如果傅倩知道贾博的兄弟死于白血病,她还会爱贾博吗?

  人生在世,烦心之事常八九,顺心之事无二三。本来家里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应该有的都有了。可是随着日月的翻新,年龄的增长,夏凤霞就越来越感觉到贾博离发病越来越近了。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贾博被检查出来患上了白血病,当时她就哭昏在地,头撞在了地板上,“嘭”的一声。她被这声音弄醒,原来是自己的头磕在了床头柜上。

  她必须阻止童义欣再酗酒。

  六、夏凤霞不想兑现承诺

  童义欣被手机的闹钟叫醒,阳光已经射进了屋内,黄黄的、暖暖的,洒在被子上,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坐起来时所扬起的细微的灰尘。今天早上,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干妈夏凤霞。她对自己的健康关注总是感觉有些过分了,甚至超出了一个正常人对亲人的关爱,这让他有些不解也不舒服。这不解,让童义欣非常想知道是为什么。他把夏凤霞对他和对贾博的关心做了一番比较,确定夏凤霞更注意他,特别是在喝酒方面。也许是因为贾博不太胜酒力,她就没有必要担心贾博?

  今天是周日,公司休息日。童义欣关掉正在吵闹的手机闹钟,想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楼下打更的老师傅已经打开了大院的铁门。他洗漱后,按习惯应该出去吃早餐,但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便打开电脑上网。

  浏览新闻,一条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要为身患白血病的父亲捐献骨髓的报道吸引了他。报道说,八岁的女孩子实在太小了,与父亲体重相差近五十公斤,这样小的孩子只能分两次采集干细胞。虽然女孩子知道是为了救爸爸,但看到了采集干细胞的各种仪器还是被吓哭了。

  报道触动了童义欣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这才想起自己打从来到这家公司,因为忙一直没有上那个专门的为捐赠骨髓申请的QQ号了。试了几次密码才上去,一上去,就跳出一片留言。留言他还没看完,就有好几个好友与他打招呼,他都应付不过来了。大家几乎都提到了一个相同的问题,问他这段时间为何失踪,跑到哪里去了。当他回复了他们自己的近况之后,有一个网友说,你这个公司老板我熟悉呀,她本人就是一位骨髓捐赠的志愿者,而且还经常为我们参与的这类机构捐赠。

  童义欣一双手搭在键盘上,眼睛看着那个网友发来的这段话,怔住了。夏总、干妈也是骨髓捐献的志愿者?我怎么不知道,她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这件事情呢?他满腹狐疑。既然她也是一个志愿者,我也是,但她为什么不与我沟通呢,而且从来也没有聊起这事儿呢?

  这时夏凤霞的电话打进来了,要他立即买机票飞广东。

  在网上订了第二天飞广州的机票后,按电话里夏总的要求,童义欣来到她的办公室。夏凤霞是没有休息日的,从前贾博也没有,但自从他与傅倩处上朋友后,周日在公司就见不到他的身影了,他把这个难得的休息日交给了傅倩。

  夏凤霞总是对童义欣表现出亲热的样子,这一点开始时童义欣很受用,时间长了,他会想,如果是真亲人,还有必要这样有意表达亲热吗?夏总像每次一样,看见童义欣进来,立即说:“小欣,坐那儿。”她示意他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然后说,“让你去广东,是协助当地警方,当然也是为我们。前年我们有一笔业务款,预付款打过去,对方却迟迟不给我们供货,后来电话就打不通了。现在破获了,这是一个诈骗团伙。”

  童义欣只在广州呆了两个晚上,坐火车回来后,一上班,傅倩的座位空了。他随口问了一句贾博,得到的回答是:“咱们要组建个财会室,夏总给了一个办公室,我们就要招个出纳,傅倩先搬到那里了。”

  “噢。”童义欣若有所思。

  贾博接着说;“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公司,财会人员的办公室都是单独的。”

  从此开始,贾博没有需要用自己电脑处理的工作,就几乎不再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呆了,几乎长在了财会室里。贾博的热恋,不管童义欣如何大度,还是心有妒意的,只不过是童义欣有理智,能控制告诫自己罢了。

  童义欣来到夏凤霞的公司到今年年底,正好是十六个月。新年的时候,公司承诺如果童义欣销售出一百元,他可提成奖金两元。也就是他的提成是整个销售收入的百分之二。年底一算账,本年度公司的营业额是三千五百余万元,其中经童义欣之手销售出去的竟达两千万元之多,就是以两千万元这个整数计算,童义欣就应得奖金四十万元。这个数字不但在夏凤霞的公司不算什么,在一些私人企业也不算什么,但是如果这笔钱一次性地落在个人头上,特别是像童义欣这样的年轻人头上,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下子支出四十余万元给一个员工,不但贾博接受不了,甚至连夏凤霞也后悔了当初的提成承诺。贾博提出不能超过十万元,夏凤霞的心理限度是二十万,但她担心自己的食言会得罪童义欣,担心他会因此不满,她更担心由此会导致童离开公司。尽管当初的承诺没有形成文字,只是口头上的承诺,但毕竟是承诺,如果说一年过去就把承诺忘记得一干二净,显然是骗人的。新年过去了,夏凤霞仍然在犹豫应该如何跟童义欣谈。

  童义欣也一样,他当然需要这笔钱,他认为自己也理应得到这笔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在等待,并相信干妈不会也不可能食言。

  快到春节时的一天,夏凤霞认为不能再拖了,她把公司的困难说了,现金流很紧张,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给他支付十万元。

  童义欣沉默了一下,问:“是先给我十万提成呢,还是就这些钱?”

  这样的问话在夏凤霞的考虑之内,所以她有准备,笑着回答:“当然是先给你这些,余下的,只要公司资金宽松了,就立即会给你的。”

  童义欣看中了江北一个小区的房子,但是首付需要百分之四十,十万元,差得远呢。他跟王超说了夏凤霞没能兑现年初的承诺,他现在无力买房。

  十万元能做什么?现在的钱,存在银行里那点利息,根本跟不上贬值的速度。童义欣第一次向朋友表达出对夏凤霞的不满。王超回复短信劝他: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听说哪个个体老板不往死里剥削员工?你就认了吧。

  童义欣发送:但是她这样做,让我很失望。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依靠,只有我们自己。王超回复。

  童义欣想了半天,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这件事,让我开始放大了她的另一面。又让我想起她为什么向我隐瞒她也是骨髓捐赠志愿者这个身份。

  王超立即回复:这里肯定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童义欣回复一个惊恐的表情。

  七、贾博住进医院

  十万块钱,存在银行里,看着它一天天贬值,他心有不甘,想投资干些什么,自己又不敢盲目,况且只有区区十万元。心理失衡让他生出离意。

  童义欣正在公司外边的早餐点吃油条喝豆浆,夏凤霞的电话打进来了。夏总是前几天去的温州,否则不会在要上班的时间给他打电话。电话里夏凤霞很急的声音,一切都是命令式的:“你快去家里,贾博病了,你送他去医院。然后把医生怎么说的告诉我。”

  “知道了。”童义欣抽了张餐巾纸,在嘴上抹了一下,就伸手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夏凤霞家的方向。

  夏凤霞的家离公司不是太远,开车大约只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不过早上上班高峰,车比较多,出租行进的速度很慢。远远地可以看见夏凤霞家那栋二十七层的塔楼了,夏凤霞的电话又打进来了:“你不用去了,我担心公司没人,又叫别人去了,公司不能唱空城计,你守着吧,今天就不要出去办业务了。”

  童义欣有些奇怪,公司办公室与机械加工厂同在一个大院,十天半月也并没有什么人到办公室来谈业务,公司的业务都是事先谈好的,然后按合同走,加工件送到加工厂,厂里有专人接收。这样想来夏凤霞的这个电话大可不必打。

  挂断电话,童义欣要司机师傅回去。司机说,这条路中间有隔离带,前边一个路口不准许掉头,至少还得向前开两三公里才行。

  还没到可以掉头的路口,车就到了塔楼的楼下。一辆120救护车闪着顶灯。见状童义欣叫停了出租车,下来了。

  只见贾博在两三名穿白大褂的急救人员的陪同下从楼门里出来,人还能自己走,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贾博看见了童义欣,对他说:“兴师动众,小题大做。连救护车都来了。”

  童义欣看到贾博的脸怎么一夜之间胖胖的了,眼睛都成了一条细缝了。他连忙抢前几步,挽住了贾博的一条胳膊:“这是怎么回事儿?昨天上午你不还好好的吗?”

  几个人钻到了救护车里。贾博见到童义欣也上车了,有气无力地说:“你不用去医院了,我没什么大事儿,你到公司里守着吧。”

  “我还是去吧,身边也得有个人照顾呀。”童义欣真诚地说。

  “不行,有医护人员呢。”贾博十分坚决地说。

  看贾博那么坚决,童义欣也不好意思坚持了,想了下,一边向车下挪腾一边扭头对贾博说:“那我给傅倩打电话,告诉她过来吧。”

  “我已经告诉她了,她这就到医院,你放心吧。”

  童义欣呆呆地望着鸣着笛闪着灯急速开走的救护车,总感觉这里边似乎有什么问题,感觉自己是一个外人似的。童义欣一路想着,去找公交车站。他想给傅倩打个电话,已经开始拨号了,又感觉不妥,放弃了。

  公司里静悄悄的,童义欣打开电脑,什么都不想干,连新闻都懒得去浏览了。

  童义欣看着窗外发呆,天气有些阴晦,不远处的机床运行声隐约可以听见,他有一种恍如梦中一样的感觉。

  时间过得可真够慢的了,童义欣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没到九点半。他惦记贾博的病情,给贾博打电话肯定不方便,就拨傅倩的号。对方很快接了起来,童义欣问贾博情况怎么样。傅倩说,她刚到市第一医院门口。童义欣说你怎么这么慢性子呀,还没到医院。傅倩说,自己早上都到单位了,才接到贾博的电话的。

  傅倩赶到医院时,贾博的主治医生已经安排他住进了内科病房,尿常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医生初步诊断为,急性肾炎。她看见自己的恋人胖胖的脸,着实吓了一跳,一夜之间,贾博的头大了一圈。

  草草吃过晚饭,童义欣在医院对面的花果店里买了一个果篮,七拐八扭地找到了泌尿内科病房。贾博躺在床上,傅倩正给他捶腿,见他进来了,傅倩似乎有些难为情,站起来给他让座。

  童义欣感觉得到,贾博对他的到来并不高兴,甚至是有些反感。谈到他的病情,贾博一副没什么的样子,说明天他就想出院。

  告辞离开病房,童义欣来到医生办公室,他想向医生仔细了解一下贾博的病情。室内空无一人,他看到桌上的病历本正好是贾博的。贾博的病情初步诊断是急性肾小球肾炎,其他待查。他在既往病史及家庭病史上突然看到,其双胞胎兄弟曾患白血病病故。

  多少天的怀疑突然有了结果,童义欣有些眩晕。白血病?志愿者?为什么这些要瞒着我呢?童义欣的头脑在飞速地旋转着,儿子是白血病、母亲是骨髓捐赠志愿者、我也是骨髓捐赠志愿者——他突然明白了,夏凤霞为何对自己的身体这样关心。难道我的骨髓配型与贾博的配型相同?

  “你在干什么?”一位中年医生一边向口袋里装听诊器,一边走到他面前,“患者不能随便看病历的。”说着,从童义欣的手里把病历拿了回来。

  “我不是患者,我是患者朋友。”童义欣笑着说。

  “那也得经过医生允许。”医生坐下,看了眼病历问,“你是贾博的家属?”

  “是的。”

  “什么关系?”

  童义欣犹豫了一下答:“表弟。”然后说,“我表哥他没什么事儿吧?”

  “他这是慢性肾炎急性发作,肾功能也已经有损伤了。”医生翻动着病历,并不抬头。

  “那这病与白血病没有关系吧?”不知道怎么,童义欣问起这话时心跳了起来。

  “这根本就是两种没有关系的病。不过他同胞兄弟得过白血病,他患上白血病的几率就比其他人加大了。”

  “谢谢大夫。”童义欣几乎可以肯定,夏凤霞为何对他这样好了。他相信自己的骨髓配型一定与贾博相符,万一贾博患上白血病,他一定是捐赠骨髓的最佳人选。一时间,童义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走出医院的大楼,外边已是华灯初上,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凉,听得到树叶被风吹动的飒飒声,像是在细细诉说着什么。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前,一个女人下车,匆匆地向这边走来。童义欣的目光落在这个女人身上,却没有立即认出是夏凤霞,他的目光是落在夏凤霞的身上的,但却没有反应到脑子里。直到夏凤霞问他:“小童,贾博怎么样?”

  “哦,夏总。贾博他……他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夏凤霞没有停住脚步,进了医院的大门。

  八、童义欣拉起傅倩的手

  童义欣与夏凤霞的谈话,是在贾博住院后的第三天,在夏凤霞的办公室进行的。童义欣是在前一天晚上与王超喝了一个通宵后,在第二天早上来到夏凤霞办公室的。他就是想让夏凤霞看到他又喝酒了,而且喝得不少,喝得第二天早上仍然酒气熏天。

  夏凤霞嗅到了他的一身酒气后,严厉地说:“小童,你又喝酒了?!”

  童义欣不语,夏凤霞继续说:“你年纪轻轻的这样喝酒可怎么行,什么时候是头呀。身子会喝坏的,特别是肝脏。你向我保证,以后决不能再这样喝了。你看看你,一早上还这么大的酒味,昨天你喝了多少呀?”

  “一斤吧。”童义欣看着夏凤霞说。

  夏凤霞从椅子上蹦起来说:“天哪,那可不是凉水呀,你怎么能喝这么多?肝不要了吗?命不要了吗?”

  “夏总这么关心我的身体呀!”童义欣意味深长地说。

  “你是我干儿子,我当然要关心你。你还是我的员工,难道我不应该关心你的健康吗?”

  “应该,太应该了。”童义欣不能正视夏凤霞的眼睛。他低着头看着班台的一只桌角,“身体好又怎么样,身体好也一无所有。”说出这话时,童义欣脸憋得通红。因为说这些话并不是他的本意,是昨天晚上王超一再鼓动他这样说的。

  夏凤霞还是第一次见到童义欣这样,这显然是有情绪,她立即想到了年终的提成,她本不想提这事,也不想再有新的承诺。但童义欣今天的情绪,让她不得不多想。她微笑着绕过班台,走到童义欣跟前,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子,说:“你放心,干妈说话是算数的。”

  夏凤霞这样说,童义欣一时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折腾和憋屈了一晚的情绪一时间开始消散了,不过他没有忘记问一句:“贾博的身体怎么会这样?”

  “这个怪我,净想着公司的事儿了,没有多给他关爱。”

  “干妈,我听说贾博还有一个兄弟,小时候就病故了。”童义欣这话说到一半时,夏凤霞放在班台上的手机响了,她扭身去拿电话。

  夏凤霞用颤抖着的手按下了接听键,向童义欣摆手示意没什么事情了,谈话结束。童义欣便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办公室,童义欣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时间好像如释重负,一时间又充满怨气。当他问到贾博还有兄弟病故后,夏凤霞没有否认,那就可以肯定病历上的内容和自己的猜测了。复杂的情绪逐渐变得简单了,怨气占了上风。不,这太不公平,一个命运未卜的人,怎么可以不告诉对方而与之谈恋爱?

  一时间童义欣一直以来压抑着的对傅倩的爱又爆发出来,她没有理由嫁给一个身体潜伏着绝症的人。如果自己当初知道贾博可能会得白血病,他是不会主动退出爱情竞争的。童义欣坐不住了,起身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

  傅倩接到童义欣的短信时,才从医院出来。时间已经过了晚饭的饭口了,她回复: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喝点什么吧。

  童义欣来到这家叫作小不点儿的咖啡店里,傅倩早就坐在最里边的沙发座位上。他有几天没看到她了,今天她穿了件米色的外套,里边是红色的内衣。那红色虽说耀眼,但几天来的医院陪护,幽暗的灯光下,还是能看得出傅倩显得有些憔悴。她倚在高大的沙发靠背上,眯着眼睛小憩着等童义欣的到来。听到身边有声音,傅倩才睁开眼睛,见童义欣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她多少有些慌乱。

  看着自己爱着的女孩子这样的憨态,童义欣的心软软的,充满了柔情。隔着小小的咖啡桌,童义欣一把抓住傅倩的小手儿,说:“小倩,你瘦了,这么憔悴,我心疼你。”

  傅倩迟疑了一下,开始抽手,同时扭头喊道:“服务员,我要的咖啡可以上了。”

  童义欣没有放手,反而更紧地握住:“我很后悔当初因为他也爱你而放弃对你的追求。傅倩,我爱你,我还爱着你呢。”

  傅倩抽出了自己的手说:“义欣,你当初说过,你永远做我的哥哥,我永远当你的妹妹,怎么才几个月你就变卦了?”

  “可是他身体不好,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他得的不过是急性肾小球肾炎。医生说是可以治好的。就是治不好,我也不能因为他得病了就离开他吧,那成什么人了?!”

  童义欣不语,半天才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是趁火打劫?”

  “我可没有那意思。”傅倩双手捂住咖啡杯子,她感觉手指尖有些发凉,需要来自那杯咖啡杯杯壁的热量来暖它们。

  这样的话题进行不下去,结果是不欢而散。

  贾博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后,出院吃中药调理医治。医生说这个病如果半年内不痊愈,就会转化成慢性期,一旦变成了慢性肾炎,治愈的可能就很小很小了。而慢性肾小球肾炎的最终结果是,肾功能衰竭,就是肾萎缩了、不工作了,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或者换肾。

  问题的关键是在急性期医治好。所以,夏凤霞不让贾博再上班,让他卧床,还找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他。保姆是一个研究生才毕业的女孩子,一时找不到工作,急着为家里挣钱,就先找这个工作做做再说。

  一段时间以来,夏凤霞发现童义欣趁贾博在家休养,经常去财会室,有一次她进财务室时,童义欣与傅倩的表情都有些异常。她对他们的关系注意了起来。她是知道这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的,贾博跟她说过。童义欣在儿子患病期间,趁机与傅倩接触,让她感觉有趁火打劫、乘人之危之嫌,但又不好发作。晚饭后,看着小保姆忙得一身热气,满面红光,很是妩媚动人,不由得灵机一动,问小保姆有没有男朋友。小保姆伸了下舌头说,还是“独立团”的,夏凤霞说:“那姨给你介绍一个吧,保证人特别正派优秀。”

  小保姆红着脸说:“可以呀,我可是信得过大姨你的。”

  当童义欣得知夏凤霞要为他介绍女朋友,就想到了他与傅倩的感情,他都不想听夏凤霞给他说的对象的基本情况,就拒绝了夏的好意。离开夏凤霞的办公室,童义欣越想越不舒服,不由得生起气来。他来到傅倩的办公室:“小傅,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傅倩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笔,问:“什么事儿搞得这么隆重,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在单位说不方便,晚上你不是没什么事儿吗?”

  “我得看贾博。没时间呀!”傅倩一脸真诚地说。

  “你还真爱他!”童义欣不无醋意地说。

  傅倩没有说话。

  “你爱他,他真的爱你吗?”童义欣直视着她说。

  “童哥,你别这样。咱们都说好了是好兄妹了。”

  “据我所知,他是不爱你的。”

  傅倩的脸色冷了下来,她并不是信了童义欣的话,而是反感童义欣这样。

  “想知道我为什么说他不是真爱你吗?”

  傅倩拿起笔,要开始工作。童义欣把一只手压在了她的账簿上说:“你听我把话说完。”

  傅倩无奈地放下笔,靠到了椅子背上:“好,你说吧。”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贾博的家族是一个白血病家族,贾博有一个弟弟死于白血病。他们一家人不但对你隐瞒了这些,而且他们招我来的目的就是让我当贾博的备胎——备胎你懂吗?我的干细胞配型与贾博的几乎一致,是一个骨髓提供的最佳人选。贾博一旦发病,我就是最佳的捐髓者。所以,夏凤霞才认我做干儿子,才那样地关心我的身体健康。我有一种被人愚弄了的感觉,感觉自己像头猪一样地被人养着,只等肉满膘肥后,送到屠宰场。”童义欣一口气儿把话说完,他担心稍有停顿,话会被傅倩打断。

  童义欣的话说完了,傅倩也呆住了。两个人对视着,听得到墙上的电子钟走动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你要对得起夏总。”傅倩小声说。

  “你可以到医院查看贾博的病历,看了你就知道了。”童义欣说这话时,看见夏凤霞推门进来了,他突然意识到,她一直是在监视着他。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夏凤霞,而夏却不看他,垂着眉问:“小童,我给你介绍对象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这话显然是给傅倩听的。

  “夏总,我不想考虑。”童义欣一边说,一边侧身从夏凤霞的身边挤出了财会室。

  九、命运如此弄人

  童义欣已经被一种反抗的情绪左右了,开始重新追求傅倩,给她发短信倾诉爱慕之情,同时也向她诉说夏凤霞在工作报酬上对自己的不公平。傅倩一再拒绝,但童义欣就是不松手。傅倩实在承受不了了,把这些事告诉了男友贾博。

  贾博打电话训斥童义欣的不仁不义,童义欣也毫不客气地说穿了夏凤霞欺骗自己,把自己当作备胎的真相。之后说:“总的来说,你母亲对我还不错,尽管有些事情上她做得小气,但我可以不计较这些。你如果能把傅倩让给我,我就永远做你的生命备胎。”

  “这是一个交易吗?”贾博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

  “就算是吧。”话筒里传过来的声音很小。

  贾博大怒:“你把傅倩当筹码,就凭这一点,你就不配爱她,更不配得到她的爱!”

  贾博要妈妈开除童义欣,夏凤霞不肯:“儿子,我们把他撵走,我们上哪里找这样合适的人选去呀?你要知道,找到一个三个位点相符的就比上天还难,六点都相符的几乎就是奇迹。我要对你的生命负责。你懂吗?”

  尽管贾博极力反对,夏凤霞还是准备将去年应该付给童义欣的提成补齐。

  童义欣精神是亢奋的,他早已在偷偷翻弄傅倩的手机时,记下了她父母的电话号。在一再被傅倩拒绝之后,他以陌生人的身份挂通了傅倩父母家的电话。母亲听说女儿的男友不但患有严重的肾病,竟然有得上白血病的可能,老人立即给女儿打电话质问,傅倩支支吾吾,让二老焦虑心切,不几天后就赶来了。他们坚决不同意女儿与贾博谈恋爱,并要女儿辞职回家。

  谁把消息透露给傅倩父母的,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夏凤霞强忍着愤怒的情绪找童义欣谈话。

  “小童,干妈问你。你是干细胞捐献的志愿者,假设你不认识贾博,配型成功,你不是一样会捐献吗?何况我们相处已久,难道我们连陌路人都不如吗?”夏凤霞说。

  童义欣不正面回答夏凤霞的问题,他说:“我与傅倩是先谈恋爱的,后来知道贾博也爱她,我退出了,但现在我不想退出了。爱是不能隐瞒的,爱也是压抑不住的。只要贾博同意与傅倩分手,我当然愿意做他的备胎。”

  “这取决于傅倩自己,贾博与傅倩是相爱的。贾博让出来,傅倩就会爱你,就会与你谈恋爱吗?”夏凤霞说。

  童义欣低头不语。

  “你的提成我这就给你补齐,希望你能听干妈的话。天下好女孩子有的是,你没有必要盯住傅倩不放。就算干妈求你了,行吧?”

  童义欣看到夏凤霞祈求的眼里涌满了泪水,一时间,他的心软了,可又不想承诺她什么,便一下子站起来离开了。

  善良的童义欣的确是心软了,但又不甘心放弃傅倩,王超劝他的话与夏凤霞如出一辙,童义欣又喝多了。

  贾博与童义欣的激烈争吵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突然爆发了,当时贾博正吃着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事情缘于一个非常小、非常具体的工作细节,童义欣说贾博才上班,不了解情况,贾博感觉童义欣是看不起自己,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顶起了牛,直至相互骂了起来。被激怒的贾博忍无可忍,挥手打了童义欣一拳。这一拳正击在童义欣的面颊上,鼻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童义欣只感觉鼻子一阵酸疼,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全是鲜血。怒火呼地向上蹿,他隔着傅倩向贾博扑去。贾博见状,回手从桌上拾起才用过的水果刀,迎接童义欣。

  贾博毕竟体弱,挥来的刀子被童义欣挡住后夺了过去。暴怒的童义欣怒吼着,挥刀向贾博捅去,傅倩本能地挡在了贾博前面……

  当时的世界没有一点儿声音。

  这一刀不偏不斜,正扎在傅倩的心脏上。送到医院时,人早已死亡。

  贾博在这样的惊吓和打击下突发急性肾功能衰竭,只能靠透析机维持生命。一夜之间,夏凤霞整个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憔悴、苍老,呆坐在儿子的病床前,一句话也不说。

  夏凤霞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儿子贾博没有患上白血病,不需要什么骨髓移植,却需要肾移植。命运弄人呀!

  医院的整个泌尿内科,有十几个人在做血液透析,等待肾源。有的病友已经等了几年了,仍然没有等到合适的肾源。夏凤霞不知道儿子贾博的命运是不是也像贾文一样,在等待中死去呢?

  狱中的童义欣拒绝聘请律师为自己辩护,他一进看守所,就申请捐献自己的器官,将自己的肾脏指名捐献给贾博。他说:“我知道,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他!”

  吴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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