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的情感谜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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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08-01 10:01
一 庙小妖风大 池浅王八多
那年,我从师范院校毕业,背着简单的行囊到华安县文山中学报到。文山中学从前是农业中学,主要招收想读书又考不上中学的学生到这里半工半读。“文化大革命”开始,文山中学改为普通中学,归属公社管辖。学校坐落在山坡上,校园风景秀丽,教室后面是郁郁葱葱的茶园,操场周围是翠绿的竹林,修长的毛竹随风摇曳,摇出一片“哗啦啦”的响声。
我站在操场上,打量着学校的周边环境,感觉这里实在是当老师的好地方。上课累了,烦了,到茶园、竹林里散散心,观花赏景,真是赏心悦目,一天的郁闷心情都会随风消散。
学校办公楼是一栋木质结构的三层小楼,看模样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墙皮脱落,斑斑驳驳。正面墙上几个巨大的黑体字也褪了颜色,但依稀能认出“教育为工农兵服务”的字样。学校已放学,显得冷冷清清。我踩着摇晃的楼梯,从一楼找到三楼的校长办公室,门锁了。我返回到操场上。操场左边有个胖子,梳着大背头,面色黝黑,下巴上蓄着几根山羊胡子。他正在打量我。我想,此人长得蛮有福相,是校长?就走过去问:“您是校长吗?我是来报到的。”他审视着我,片刻后,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我回头,只见有个男人从菜园里走出来,抱着几棵青菜。男人四十岁左右光景,瘦且黑,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鼻子非常有特点——鹰钩鼻,眼睛细长,颧骨高耸。他是校长?怎么看都像个农民。我回头看胖男人。胖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钱校长,钱之理。”
钱之理看着我:“新来的?”我说是的,忙递上介绍信。钱之理放下怀里的青菜,看了我的介绍信,问:“你就是林家晓?师大毕业?”我说是的。钱之理转身冲食堂喊:“出来。”从里面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姑娘和一个老太婆。钱之理介绍说:“新来的老师,林家晓。”他介绍姑娘时说:“顾老师,顾芬。”他停了下又说,“我妻子。”然后指着老太婆,“炊事员,专门负责烧饭。”最后指着胖子,“教务主任侯老师。”侯老师朝我毕恭毕敬鞠躬道:“侯成年,今后有冒犯的地方,请多包涵;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多关照。”
我急忙回敬,鞠躬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有幸与侯老师共事,一定会百倍珍惜。”
“酸不拉叽的。”顾芬插话,“又没多少文化,还人模狗样装斯文。”
侯成年不理睬她,继续说:“中专毕业,擅长书法。”侯老师指了指墙上的几幅宣传标语。字写得不错,龙飞凤舞,遒劲有力。我不禁多看了侯成年两眼,这个阴阳怪气的人能写出这等书法?我恭维道:“侯老师多才多艺,看来文山中学藏龙卧虎。”侯老师说:“不敢不敢,才疏学浅,再多艺的话就会被某人挖苦讥笑。”顾芬笑着抬脚踢了他一下:“死样儿。”然后对我说,“你可不要小看文山中学,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侯成年追问:“王八,谁是王八?小心我扣顶帽子给你,污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新生事物。”
钱之理呵呵笑着对顾芬说:“你嘴巴上就是少个把门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钱之理停了下又说,“文山中学是不大,但紧跟全国形势,教育革命取得了丰硕成果。教学始终坚持三个面向,为工人、农民、社会服务,连续五年受到学区表彰……”钱之理其貌不扬,给人的第一印像是土得掉渣的农民,但他却十分地健谈,口若悬河,开口就能把文山中学的形势与国内国际形势联系起来。他的激情是显而易见的,脖子上的筋都暴起来。
钱之理滔滔不绝之后,请我到食堂吃饭。学校是伙食堂,吃饭的人不多,加上我,就十个人,分两桌坐。菜很简单,两个青菜,一个蛋汤,一个腌菜炒肉皮。肉皮已经有股蚝味了,但这并不妨碍数双筷子在碗里翻腾寻找。饭桌上,钱之理把学校情况介绍了一下。他说,学校有老师三十二名,一半是单身,有的自己开小灶。还有一些是本地人,放了学就回家了。钱之理征求我的意见,是自己开小灶,还是参加他们的伙食堂,每月交点钱,自己用饭盒蒸饭,学校提供菜,每月吃两次肉。
我考虑了一下说,还是加入伙食堂吧。我不喜欢做饭烧菜。
大家埋头吃饭,菜里看不见一点油星子,吃进嘴里是涩涩的感觉。我舀汤时,碰掉了筷子,弯腰捡筷子时,意外发现顾芬老师的腿架在侯成年的腿上。我吓了一跳,急忙直起身子,装着没看见,埋头吃饭。
好奇心驱使我忍不住偷偷瞄了眼顾芬,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顾芬五官标致,线条分明,她的眼睛鼻子很有特色,眼眶凹陷,鼻梁高挺,有点像外国女人。顾芬吃着饭,嘴却不停地叨叨,一会儿说菜不好吃,是猪吃的菜;一会儿说饭不好吃,有焦煳味;然后又说文山中学食堂的生活还不如劳改犯……她说话频率很快,别人插不上话,饭桌上都是她的声音。她说话多半是不经过脑子的,张口就来,信马由缰,开心了,哈哈大笑,无所顾忌。由此我判断,这个钱之理的夫人有点儿缺心眼儿。而且这所学校正如她说的,妖风是有点儿大。钱之理四十多岁,顾芬二十出头,他们年龄悬殊这么大,外貌相差太多,丑夫美妻,老夫少妻,他们都摊上了。加上桌子下看到的那一幕,这对夫妻肯定有戏,而且很精彩!
我观察钱之理,他的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湖水。看来此人不动声色,含而不露,很有城府。吃完饭,钱之理收拾餐桌。我要帮忙,他说:“没事,你坐着休息。”顾芬坐着没动,腿依旧是架在侯成年的腿上,侯成年抚摸着顾芬雪白的像藕一样的腿谈笑风声。
钱之理居然对他们的行为视而不见!
我觉得他们的行为太放肆了,待在食堂挺不自在,就走了出来。钱之理忙完厨房里的事,又到菜园里继续种菜。天快黑了,侯成年与顾芬走出食堂,站在操场一侧的榕树下继续他们的谈天说地。他们谈得热烈,讲到激动时,侯成年手舞足蹈,动作滑稽幽默。侯成年的嗓子有点儿沙哑,但这并不妨碍他发出洪亮的笑声,“嘎嘎嘎”的笑声在操场上空回荡。
顾芬高兴时,时不时伸手打一下侯成年,或者抬脚踢他一下。侯成年则抓住顾芬白嫩的手不放开,用劲捏。顾芬就尖着嗓门“哎哟哎哟”地倒在侯成年的怀里,娇滴滴地骂道:“坏蛋,弄痛了我。”顾芬半天才从侯成年的怀里直起身子,半真半假地在侯成年的脸上掐一下:“讨厌,手劲这么大!”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悄?就是偷情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呀!我观察钱之理,他正在菜地里忙碌,青菜长势旺盛,芥菜、菜瓶菜、芹菜长得有半人高,只能看见一片古铜色的背脊在叶片间一拱一拱地耸动,许久都没有直起来过。
操场上这一男一女打情骂俏似乎与他无关。
我一直想看看钱之理从菜园出来会有怎样的表情。我等了很久,天都黑透了,钱之理还没出来。侯成年上楼去了,顾芬走到菜园边上,脚踢着竹篱笆,发出“哐哐哐”的声音:“怎么还不出来,不怕有蛇呀!”许久,钱之理从菜园子里出来,呵呵笑着说:“蛇?你进来看过吗?没有一根杂草,蛇藏身何处?”钱之理看着菜园,满脸的喜悦之情。顾芬捡起地上一根棍子,敲打着菜叶:“几颗烂菜,是你的宝贝?”菜叶掉在地上,钱之理捡起来,拢在怀里。
钱之理跟着顾芬进了厨房。钱之理返身把门关上,一会儿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洗澡声。
二 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
第二天上午上课之前,钱之理在会议室召集全校老师开早会,宣布我加入文山中学教师队伍。钱之理站在台上讲话,一副威严而又神圣的派头,他的头发不知是沾了水,还是抹了油,梳得油光发亮,脸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与平时在菜地忙碌的样子判若两人。钱之理口材很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出口成章,一下就讲了半个小时。我偷偷观察了顾芬与侯成年,他们两个坐在最后,脸上是一片漠然之情。
我因为刚来,每天只有一节课,主要还是观摩其他老师的课。我先听侯成年老师的课。他教政治,叫一个女生读了一段节选《水浒传》,然后侯老师分析课文批宋江,说宋江是如何的狡猾,欺骗梁山英雄好汉,当投降派。侯老师分析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谁的武艺高强,谁谁的武功盖世。我感觉他是熟读《水浒传》的,基本上把耳熟能详的人物分析个透。他讲的课,我都听得蛮有趣,主要是他能讲,语言生动,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下课后,侯老师踱到我面前,问:“讲得怎么样?”我说:“老兄读过几回水浒?悟得很透呀!”他说:“小学就读过,至少十遍,一百零八个人物倒背如流。”我拍着他的肩膀:“甘拜下风。”侯老师开心得哈哈大笑:“言过其实了,读十遍,还不味同嚼蜡。”
吃完晚饭,侯成年与顾芬又站在操场上聊天儿,照例是嘻嘻哈哈。我觉得这个时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因为他们的神情是那样无拘无束,无所顾忌地陶醉,好像这个世界就他们两人。钱之理照例是在菜地忙碌。
我待在操场上觉得难堪,顾芬与侯成年肆无忌惮的行为,简直是污辱钱之理的人格。钱之理为什么能容忍,他的胸怀如此宽宏坦荡?我转到菜园后面的小路上,准备从这里绕道去教室看学生晚自习。这里杂草丛生,脚下一滑,“噗”地一声,跌倒在地上。我刚想爬起来,透过菜叶与篱笆的缝隙,看见菜园里的钱之理正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在干什么,正在注视着顾芬与侯成年的一举一动?他看得那么认真、专注,连我跌倒在他身边都没有发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想,他一定很痛苦,谁能容忍自己年轻美貌的妻子与别人调情?他只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罢了,他把心里的痛苦统统深埋心底,每天在大家面前强颜欢笑,这是何苦呢?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侯成年抓住,或者是他怕顾芬,怕到唯唯诺诺的程度!
我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十一点,我在宿舍看《艳阳天》,累了,走出门。山村的景色立即吸引了我,就沿着小路慢慢走。山村的夜晚,万籁俱寂,夜风轻拂,湛蓝色的天空像水洗过一样透明,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小路两旁,青枝绿叶上,洒满斑斑驳驳的银光,山坡上的竹林“哗啦啦”的响声此起彼伏。突然,有个人从对面走来,近了,看清是侯成年老师。我很惊讶,这么晚,他从何而来?我问:“你……”侯成年打断我的话:“这夜景美吧?”我“啊”了一声,心里说侯老师还有这个雅兴。我说:“太美了,简直是绝色美景。”侯成年突然吟诵:“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我吃惊地看着侯老师,他懂得古诗?我接着道:“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侯老师拍着我的肩膀:“不错,小林老师还懂刘方平的诗。”我说:“我是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当然懂一点儿古诗。”侯成年说:“现在的大学生还读古诗吗?”侯老师说的没错,我在大学基本没读多少书,都是在批资本主义与修正主义。我懂一些古诗,是因为我的老师是教古典文学的,虽然不能正常教课,但他会偷偷向我灌输一些古诗。老师见我喜欢古诗,就把唐诗三百首借我看,因此,我能背诵很多诗词。
侯成年告诉我,他出身书香门第,家里有很多书。可惜“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毁了。看他与顾芬调情时旁若无人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个纨绔子弟。凭我的感觉,家中有藏书的,一定是有背景的。侯成年看出我的疑问,悄声道:“我爸爸是右派,中学老师,现在下放到‘五七’农场劳动。”
我明白了,侯成年的家庭有问题,他只能到文山中学这种地方混混日子。他很有才,那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就说明他学过书法,没有几年工夫,写不出这么好的字。
侯成年指着前面一片茶树林说:“月光下的茶树林是多么的美丽。”他拉着我往坡上走,“春天的时候,这里茶花怒放,美得醉人。”我能想象得到,春天,这里一定是繁花似锦,山花遍地,彩蝶飞舞。
侯成年很善于夸夸其谈,他果然满腹诗书,古今中外名著、人物都懂一些,一会儿是吟咏夜月的诗,一会儿是花木的诗,一会儿是某个作家对夜景的描写。我说:“侯老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抬头望月,吟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问他,你心里有一轮明月吗?侯成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蓦然,我看见他背后的小路上有个人影快速闪过,匆匆往学校走去。因为月色明朗,我看清楚了,是顾芬!这样看来,他们是到野外去幽会了。侯成年把我拉到茶树林名为谈诗论风景,实际上是为了给顾芬让路。他们为什么要躲着我,难道他们还怕我看见?他们不是都公开了自己的行为?这对男女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我装着什么也没看见,听侯成年兴致勃勃吟风弄月。
估计顾芬已经回到学校,侯成年拉了我的衣服一下:“夜深了,回去吧。”我们慢慢往学校走。我想,侯成年是单独住一间屋子,他们完全可以在宿舍里偷情。选择野外,算是一种享受——山村的夜晚,如诗如画,在画中偷情,还真是蛮有情趣的。
第二天上课时,操场上有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在玩耍。我看了她一眼,不由得一怔:怎么长得这么像侯成年?我问秦岚老师:“是侯老师女儿?”秦岚老师挥手轻轻打了我一下:“不要乱说话,是钱校长的女儿。小香。”我吃惊道:“怎么长得很像侯成年?”秦岚老师立即示意我噤声,小声道:“有些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她看了下四周,附在我耳边道:“文山中学是很有故事的地方,你待上一段时间后,就会爱上这里。”我呆呆地看着秦岚。秦岚继续说:“文山中学的女老师美丽怀春,男老师多愁善感。因此,这里关于爱情的故事感人至深!”
秦岚嘴巴靠我耳朵太近,气哈在我脸上,痒痒的,还有一股怪味,直冲我鼻子。我不禁后退一步。
秦岚是本地姑娘,今年二十四岁,在县城读了高中,回村后走了关系,被安排到学校教初中一年级农业基础知识。我们两个是搭档,我教语文。秦岚老师继续她的对文山中学爱情的赞美:“钱校长是个好男人,修养好,从不乱发脾气,他在老师中威信很高。”谈起钱之理,秦岚老师眉飞色舞,双目生辉。而我觉得钱之理是个窝囊货,妻子与侯成年光天化日之下眉来眼去地调情,他却装着不知道。换了我,早就把侯成年废了。
这天吃午饭时,小香坐在顾芬与侯成年中间。小香挑食,吃饭像吃药,一粒粒往嘴巴里拨。顾芬用筷子敲她脑袋说:“快吃。”侯成年马上护着说:“吃饭不能打人,越打越不会吃。”侯成年很耐心地劝小香吃饭,还把碗里仅有的一点儿肉片挑给小香吃。小香不吃肥肉,把肉扔桌子上。侯成年把肉捡起来,肥肉咬下来,瘦肉给小香吃。
我看了眼钱之理。他也正好看我一眼,他脸上的表情淡定,半晌才说:“吃饭不要勉强,由她去吧。”顾芬没好气地说:“你这个爸爸太好当了,什么都是现成的。”钱之理脸色黯了下来,许久没有吭一声。吃完饭,他扔下筷子就往菜地跑。他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放在菜园子里了。
有一天,我钻进菜园看了看。我敢说,这菜园的菜是全世界最好的,菜叶嫩绿、旺盛,看不见一只虫子,地上寸草不生。我想,这已经不是菜地,是钱之理躲避“小庙之妖风”的港湾。顾芬与侯成年是文山中学最大的妖风,他们不把钱之理放在眼里,他怎么办?躲进菜园吧,既能流一身汗,还能两耳清净。否则,他是不是要去自杀?有好几次,我站在菜园边上看他埋头苦干,他把沟里的土挖起来,培植在菜地里。然后到其他地方挑土,再倒在沟里,再用脚踏实。汗水就顺着他的脸颊与后脊梁骨往下淌,像从水里捞出一样。
其实,他是用劳动来麻痹自己。有时候,人的苦恼在没处发泄时,找件事做,把全身的精力耗光,晚上洗个澡,浑身通透,一觉睡到天亮,倒不失一种解脱的方式。
三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我已经养成了晚上出门散步的习惯,只要是晴天,就是没有月亮的晚上,也要打着电筒,在乡间小道上走走。今天晚上天上流云朵朵,一弯弦月在云朵里穿行,山路上月光朦胧。看着远处散布在山腰、田畔的农舍,星星点点的灯光若隐若现,与天边的星星遥相呼应,感觉自己就像走在梦幻之中。
突然,从树林里走出两个人,是秦岚与钱之理。我立即闪到树林里,隐匿了。钱之理搂着秦岚的腰,卿卿我我地从我面前走过。我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僵住了。我一直以为钱之理是个窝囊货,在顾芬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原来他另有所爱!我想看看他们什么时间出树林,就在树林里的石块上坐下,慢慢地吸着烟。地上的烟头不断增加,烟盒里的烟越来越少。两小时之后,还是没见他们的影子。怪了,人呢?我悄无声息地往树林走去,在黑暗中东看西看,最终失望而归。第二天,在学校遇到秦岚,她的脸上写满幸福的笑容。钱之理呢,上完课依旧往菜园里钻。
从这天之后,我就有意躲避秦岚。想到她与钱之理做下的龌龊事,我就不想理她。看见她从对面走来,我马上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好几次看见她想与我打招呼,我就装着没看见她。但是,我越是不理她,越是躲着她,她就越是主动,这天下了课她就干脆堵在教室门口。她的胆子很大,挺着丰满的胸把着门,怒视着我。她还真是个敢恨敢爱的泼辣姑娘!我如果硬要挤出去,势必撞上她的胸脯。看着两座挺拔的山峰,我低下头,从前门走了。
有一天傍晚下课后,我正准备回宿舍,秦岚一把揪住我的衣袖,瞪着愤怒的眼睛说:“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我得罪了你吗?”我看着她,很想说出我看到的情况,但理智劝住了我。我历来不愿强人所难,何必记她受窘!
学校老师每个月吃的大米,都是统一到公社粮店买好,再请附近生产队的拖拉机运回来,然后各自扛回家。
秦岚显然扛不动二十七斤大米,他要我帮她扛大米。我问:“你怎么不叫钱校长帮忙。”秦岚说:“为什么叫他,你什么意思?”我很想说,你们那点风流韵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终是没有让她难堪,就扛着大米走了。
秦岚的家住在山那边,翻过一片茂密的风水林,走过一片田野,步行约二十分钟。大米扛到她家,我已是大汗淋漓。秦岚主动帮我擦汗,表现得很亲昵。但我想到钱之理搂抱她的样子,就本能地拒绝她的行为。但她不肯,紧紧抓住毛巾不松手,执意为我擦去脸上头上的汗水。她转到我身后擦我后脑上与脖子上的汗水,紧贴着我的身子,胸脯挤压着我,让我大气不敢出,闭上了眼睛。
秦岚恶作剧地用胸脯撞我,然后“咯咯”坏笑。她倒了茶水给我喝。她自己也喝,突然“噗”地一声笑,茶水都喷到我身上,然后又帮我揩净。喝完茶水,我要走了。她仍然不肯,非要我吃了饭再走,我不想吃。她很不高兴,说她家的饭有毒药吗?我只得坐下吃了。
秦岚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吃饭时默默无声。我想不通,如此诚实忠厚的农民,怎么养出如此风流的女儿?
吃完饭,秦岚送我回去。走在花草簇拥的小路上,夜风送来阵阵花香,萤火虫在路边翩翩起舞,我突然想到“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美丽诗句。我想念出来与秦岚分享,但又觉得她未必懂,就收了念头。乡村美丽的景色使我的心情由阴转晴。秦岚的心情也很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角眉稍都是笑意。秦岚毕竟年轻漂亮,充满青春的活力。她不断地在我面前晃动,胸前像藏着两只调皮的兔子,不安分地窜动着。我想,如果秦岚没有与钱之理幽会,我应该会与她挽手共同经营爱情。因为我正值青春旺盛年龄,荷尔蒙在我身上波涛汹涌。而我一次次压制了心头的欲望。
第二天,学生做广播体操时,我站在操场边看着,今天轮到我值日。钱之理从办公楼出来,慢慢踱到我面前,叫我到后面的茶树林里散步。我知道他找我有事,他从来没有约我到野外走动过。平时,钱之理只要站在我面前,就要做形势报告,没有讲到口干舌燥,他不会罢休。他是“文革”前师范院校毕业的大学生,有真才实学。不像现在的“工农兵”大学生,实际水平连过去的高中生都不如。从钱之理的口中,我了解到钱之理原来是县一中的副校长,因为与校长关系不好,受到排挤打击,被贬到年段当主任。主任没干多久,当课任老师。老师没干多久,被弄到文山中学。钱之理被一贬再贬,换了别人,早就破罐子破摔随波逐流了。但钱之理没有颓废,也没有听到他骂娘,反而是愈挫愈勇。
我挺佩服他的,支撑他的精神力量是什么?他当文山中学校长,还是蛮称职的,每周都会搞一次教学观摩、讲评。谁课讲得好,谁课讲得不好,他都能精确评论。而且他的板书十分漂亮、讲究,一看就是行家里手。钱之理左手写字,堪称一绝,粉笔字写得潇洒大方,行云流水。我私下里就偷偷学他的粉笔字。老师们背地里议论他,有人说他了不起,顾芬都那样了,他还能把日子过下去。有人说他是傻帽一个,甘愿戴绿帽子。只有我知道,钱之理心里是平衡的,他与顾芬,谁都不欠谁。
钱之理滔滔不绝,我听得认真专心。他突然话峰一转,问:“你今年多大了?”我呆了一下,说二十六岁了。钱之理又说:“你不想成家吗?”我说:“有合适的当然……当然可以考虑。”钱之理问,“秦岚怎么样?”我惊呀地看着钱之理。
钱之理拍了下我的肩膀:“秦岚是个好姑娘,娶了她你会幸福的。”我说:“她是很好,但是……”
钱之理打断我的话说:“有人说我在勾引秦岚,这很可笑,我大她十七岁,我把她当女儿呢。”我很想问他,搂着秦岚的腰算什么事?但我张了张嘴巴,没说出来。钱之理又说,他前天晚上陪秦岚到附近大队一所小学去相亲。“去相亲?”我吃惊地问。他说:“是呀,是我介绍的。但没相成,对方年龄太大了,而且是二婚,还带着个孩子,秦岚不同意。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了你。”
“啊!”我被钱之理将了一军,呆住了。钱之理友好地拍拍我肩膀:“我和秦岚绕道去了供销社,买了两斤面条。回来后吃了宵夜。”我想,难怪我等了半天,不见他们的影子。
最后,钱之理问:“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传话给秦岚?”我说:“再想想吧。”
有天深夜,夜读之后我出门散步,路边的毛竹林在月光下随风摇曳,婀娜多姿,“哗啦啦”的响声,像大海浪潮一样,响彻山谷。我深吸口气,很想大声呼喊,抒发心中的情怀。但是,子夜时分,我终是没有勇气喊出声。
突然,我看见两个人出现在前面的小路上,小路通向茶林。他们是谁?我急忙赶过去,想看个究竟。近了,发现是钱之理与秦岚。我决定今天一定要叫他们原形毕露,看钱之理还能说什么?
我悄悄跟踪他们。到了茶林,只见他们选择一处草地,就相拥着坐下,深深地吻在一起。等他们从陶醉中回过神来,我突然走到他们面前。我以为他们会吓一大跳,从地上弹起来。但是,他们平静地看着我,而我却呆住了:居然不是钱之理与秦岚。是学校里的另两个老师,吴大双与刘利萍,他们是一对恋人,这我早就知道。怎么会是他们两人?何以如此像钱之理与秦岚?吴大双穿的是卡其中山装,这件衣服是钱之理的,怎么会穿在他身上?而且刘利萍穿一件白底色有花点的衬衫,这件衣服是秦岚的呀!
吴大双好奇地看着我问:“林家晓,你半夜三更还在山路上徘徊,偷看我们谈恋爱?不道德呀!”我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吴大双说:“我们不能来这里吗?这是你的地盘?”我无言以对。片刻,我问吴大双:“你穿的这件衣服不是钱校长的吗?”吴大双哈哈大笑,他说:“这衣服我都快穿破了,怎么就变成了钱校长的?难道我就不能有一件卡其中山装?”刘利萍说:“林家晓,你不会想说我这件衣服是秦岚的吧?秦岚是白底色,我是月白色,白天看就能区分清楚的。”
我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他们。
这天之后,我没有再拒绝秦岚的示爱。
下午,放学不久,秦岚突然送菜到食堂,说是送给我吃的。钱之理看见她来了,从青菜叶子中探出头,热情地招呼:“小秦老师就在食堂一起吃饭吧。”秦岚也不客气,就坐下与大家聊天儿,等着吃饭。
有秦岚在场,钱之理不种菜了,从菜地里出来,因为走得太快,脚被绊了下,摔了个大马趴。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他是打着赤膊的,胸肌发达,乳头上长着几根黑毛,毛上粘着草屑。钱之理讲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秦岚的脸,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秦岚呢,笑嘻嘻地看着钱之理,不时地“咯咯”笑两声,情不自禁地伸手,把钱之理胸肌上的草屑捡了。我看见顾芬靠在食堂门口的门框上,嘴巴嚼什么东西,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吃完饭,秦岚动手收拾碗筷。钱之理说:“你是客人,坐着别动。让林家晓动手。”钱之理看着我,“你可是从来没洗过碗筷,今天表现好点儿,给小秦老师看看。”秦岚掩嘴“咯咯”笑。我动手洗碗。钱之理就与秦岚聊天儿,他们在谈一本叫《虹南作战史》的书,他们的观点非常一致,一个说完,另一个就说,是的是的,写得太好了。他们谈得津津有味,差不多忘了身边还有个我。
洗完碗筷,我走出食堂,看见顾芬与侯成年慢慢走进了学校后边的茶林里。我突然想跟踪他们看看究竟干什么。月色朦胧,我蹑手蹑脚往茶林深处走去,这时,月亮从云层钻出来,照得茶林一片银白。我突然发现距我仅咫尺之遥的地方,就在茶树林的阴影下,有两个人抱成一团,嘴巴粘在了一起。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慌忙退出茶树林。我相信,小香无疑就是顾芬与侯成年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