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出个徒弟做丈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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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08-01 10:28
三、不见心上人
江师傅给张强削的苹果当时张强没有吃,是拿家来吃的。拿到了家里,切开了六瓣,全家每个人都尝了尝,都说那苹果好吃,不是本地的。张强的母亲吃着苹果,埋怨道,吃苹果还用打皮吗,纯是浪费!张强的父亲说,是啊,这么大的苹果,皮一定挺绿。张强说,不是绿的,整个苹果通红,没有一点绿色。张强的父亲说,那干吗把皮削了吃?张强也不知道师傅为什么把皮削了吃。
张强和管刚暗恋廖金香的事儿就这样在车间里传开了,而且传到了合唱队。
廖金香开始不知道张强和管刚他们俩对她有意思,依旧美滋滋地唱着歌儿。可这事儿在合唱队里渐渐地传开了,有的说廖金香和管刚搞对象,有的说廖金香和张强搞对象,说法不一。这样就影响了廖金香的形象,一只脚踩两只船。也有一些人不相信,说廖金香的父亲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人家是工业局的局长,怎么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工人呢。可猜想是猜想,说是说,在张强看来,只要廖金香还没结婚,就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老婆。于是,他想讨好廖金香,决定找廖金香谈谈。
在米镇,对于这些工人阶层的人来讲,想找个隐蔽一些的,男女之间可以说说悄悄话儿的去处并不是很多。一是在家里,可张强和廖金香这种关系,属于一厢情愿,人家不可能跟他到家里来;再是到附近的大山里去,又怕廖金香不肯。张强想了几天,最后定在了米镇龙山公园西侧的烈士陵园。这个地方是很僻静的,除了清明节很少有人来。
周二的下午,又开始排练。这一天他们开始学唱的是《保卫黄河》。张强和其他学员一样喜欢唱这首歌。他们唱了一下午,口干舌燥,都下班了,还激情振奋。唱歌的人一个个走出食堂,张强故意走得慢些,等廖金香。待廖金香走过来,张强迎了上去,小声说,我在龙山的烈士陵园等你,有事儿跟你说。廖金香吃惊地问,去烈士陵园干啥?怪吓人的!有啥事在这儿说吧。张强看了眼周围的人,意思是不方便。廖金香也明白了,说,你去我财务科吧,都下班了,办公室没人。张强迟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廖金香告诉他,十分钟以后过去。
张强很是兴奋地回到了车间。车间里的人正在做下班的准备。张强在更衣室里遇见了管刚。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想说话,又都没说。
管刚换完衣服下班回家,张强却没走。见五点十分了,才去了财务科。机修车间离矿部的财务科不是很远,徒步三五分钟也就到了。
张强来到这里的时候,机关下班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人去楼空,整个楼道里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财务科在三楼,西数第三个房间,门是敞着的。张强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财务科只有廖金香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前面是张办公桌,身后是个金柜,右侧的窗台上摆着一盆长势繁茂的文竹。廖金香见张强来了,让张强坐。
廖金香还是穿着那件布拉吉。人家是机关工作人员,属于干部,上下班是不用换工作服的。
张强坐在那里,想起了在师傅家,也是这种感觉,心突突着,有些发慌。廖金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支笔摆弄着。张强坐在她的对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财务科的味道和他们机修车间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机修车间除了钢铁的生冷味儿,再就是各种油的混合味儿。财务科不同,这里有的是一种淡淡的清香和温馨感。
廖金香瞅着张强,等张强说话。张强坐在那里,嗓子突然有些发干,嘴唇也明显的缺少水分。他用舌头舔了舔干干的嘴唇,说,我就是想跟你说那幅裸体画画的不是你。廖金香看着张强,说,我知道画的不是我。张强奇怪地看着廖金香。廖金香说,我知道画的不是我,可有人说是你画的。张强问,谁说的?
廖金香说,管刚说的。管刚亲口对我说的。张强心里骂管刚,王八蛋出卖我。
张强嘴上没说话,脸却红了起来。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人,张强又说,是我画的,可我画的是毕加索的抽象人物画,就是那种……他刚要说丰乳肥臀,没好意思说,想用手比画一下,还是觉着不合适,又说,就是那个样子。便瞅了眼廖金香的胸。
张强说完了话,再不敢看廖金香。本是想和她套套近乎,多聊一些时间,没承想是这样的结果。张强坐不住了,慌忙地站起身说,那我走了。下班了,你也赶紧回家吧。说罢,站起身就往外走。
叶师傅和江师傅为两个徒弟的事儿闹得有些不开心。都认为自己的徒弟好,都想让自己的徒弟能找个好对象,将来有个幸福的家庭。那样的话,他们这个当师傅的也跟着光彩。可又不能表现出来。
和叶师傅透露张强和管刚看好同一个女孩儿的事儿的是江师傅。叶师傅听了便笑了一下,说,现在这些人比我这个做师傅的强,我想娶个师妹都没娶成。江师傅自然明白叶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说,别没正经好不好,谁让你是农民出身?你要是城里人,我爸早就同意了。又说,这两个孩子为了一个姑娘都闹掰了,将来还怎么在一个车间干活儿。叶师傅收住笑容,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江师傅说,啥办法,还能成吗?我说咱俩谁都别掺和,让他们自己闹,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叶师傅说,你是说廖金香她爸不会同意?江师傅说,这俩小子白费劲儿。廖成河是什么人,工业局的一把局长,正准备当副市长呢,听说早把闺女许给市委书记的儿子了,还能嫁给张强和管刚这样的家庭吗?叶师傅说,这么说廖金香她爸和你爸一样,眼眶高呗。江师傅说,别总是提我爸好不好,我爸也是为我好。再说,我爸要求高吗?就要求你是个城里人。叶师傅说,农村人咋地了?那些领导不总说人不分贵贱、职务不分高低吗?怎么轮到他们自己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我这个农村人怎么就不能和你这个城里人搞对象?江师傅说,别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啥?没有意义。又说,关键是他俩闹矛盾了怎么办,谁都不跟谁说话,师兄弟这样可不行。叶师傅叹了口气说,咱们分头找他们谈谈吧。
就这样,两个师傅分头找自己的徒弟谈话。江师傅是第二天上午找的张强,问,你可想好了,真看好那个局长的女儿了?张强瞅着江师傅,她穿着那身工作服,明显没有那天在她家穿的诱惑。胸也没有那么大了。江师傅又说,你想没想到你们的家境不同,你爸爸是工人出身,人家可是干部家庭,门槛儿可不一样高。张强又看了眼江师傅,心沉了一下,还是没说话。江师傅又说,再说,想处也得找个介绍人哪,这么偷摸的单相思怎么行?张强低下头去,表现得很无奈的样子。江师傅又说,明天我给你问问,真要是成了,师傅也跟你沾光了。不成就拉倒,别这么苦恋着了。说完,江师傅就离开了他。
听了师傅的话,张强的心里热热的。看着远去的师傅,觉着师傅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滑石矿的矿部大门是冲北开的,里出外进的人员和车辆都要从此路过,自然门卫就显得繁忙。特别是报纸的收发和信件的传递使门卫显得尤为重要。门卫一共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值夜班,女的值白班。可跟着忙活的还有一个人,姓苗,叫苗贵,听说是市政府秘书长的儿子,智商有些缺陷。你要说他怎么傻,还真就不是,每天报纸的收发和信件的传递都经他的手,很少出错;可要说十分精明也不是,动不动就给你弄出个啼笑皆非的事儿。矿里的个别人愿意逗他,问,晚上你爸跟谁在一个被窝睡觉?他准说跟他妈。再问怎么睡的,他准说趴在他妈的身上睡的。于是有人给他送了个外号——傻贵。
傻贵比张强大两岁,结过婚,也离过婚。由于自身有缺陷,父母给找了个乡下的姑娘,不仅把户口给办进了城,还给找了个工作。婚后傻贵喜欢干晚上那点事儿,媳妇就是不情愿。只要傻贵想干了,媳妇就说饿了,让他三更半夜黑灯瞎火地去街上给买茶蛋。那时米镇夜间卖茶蛋的只有火车站一个地方。火车站离傻贵家有五里多路,折腾一个来回,十里多地,茶蛋也凉了,人也蔫了,上身的劲儿也就没了。一来二去,傻贵不干了,便开始打媳妇。媳妇受不了,也就离了婚。整个一个黄花大姑娘,傻贵一下没碰着。离婚后,有认识傻贵的就问,媳妇白不白?傻贵苦苦地笑着,瞪着一双痴呆呆的眼睛,说,不知道。人家又问,那她黑不黑?傻贵还说,不知道。人家又问,那她吃了多少茶蛋?傻贵说,一天五个。人家又问,一共多少天?傻贵说,半年。傻贵是结婚半年后离的婚,有人给算了,傻贵一共给媳妇买了近一千个茶蛋。有人又问,那些茶蛋都是你媳妇吃的吗?傻贵说,不知道,她吃的时候,我睡着了。
在滑石矿,傻贵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更不新鲜,早成了全矿人的笑谈。要说傻贵在全矿的知名度不小,无论是哪个车间,无论是男是女,都知道本单位有傻贵这么个人。傻贵知道的事情也不比其他人少,自然在大合唱的黑板上画裸体女人的事情也躲不过他的耳朵。门卫是个什么地方,是个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地方。当傻贵听说有个女的被画在黑板上的时候,极力想看看这个大胸妹是谁。他每天都守候在矿部的大门口,特别是上下班的时间,他要一一过目,看一看这个被画在黑板上的廖金香。
其实,财务科的廖金香傻贵早就认识,不仅认识还知道她爸是个大官儿,就是对不上号儿,叫不出名字,不知道黑板上画的是不是这个人。
又到了下班的时间。机关的干部和车间的工人们陆陆续续地从大门口往外走。傻贵就站在矿部门卫的小屋里,等着看廖金香。门卫还有其他人,也跟着傻贵一起等。边等还边议论说傻贵,这个女孩子要是娶到家,恐怕一天晚上就得买一百个鸡蛋了。正说着,廖金香出来了,她还是穿着那身女式军装,双手依然是放在了上衣的口袋里,抬着头往前走着。这时在门卫的人看了,告诉傻贵说,就是她,廖金香,被画在黑板上了。傻贵看了,果然是他认识的人,便傻傻地一笑。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大合唱学歌到了收尾阶段。该学的歌都学完了,领唱的也定了,两部轮、三部轮也分出来了,服装也买了,乐队也请来了,明天开始彩排。
这一天上午,叶师傅把管刚叫到眼前,问他和那个廖金香谈得怎么样了?
管刚说,约了两次没约出来,她说她爸不同意。叶师傅问,为啥?管刚说,嫌我家是工人家庭。叶师傅说,那可不好办了。你知道我和江师傅吗?我跟她是师兄妹,当时我们俩想搞对象,江师傅她爸说什么也不同意,因为我是农村户口,硬是把我们拆散了。管刚看了眼叶师傅。叶师傅说,高枝儿不好攀哪。真要是攀上了,你可真吃上天鹅肉了。
管刚听着师傅的话吧嗒吧嗒嘴儿,意思是这个天鹅肉挺难吃。
叶师傅跟徒弟谈话的时候,江师傅也在跟张强谈话。江师傅说,看见没,叶师傅肯定在跟他徒弟谈搞对象的事儿。张强看了眼站在远处的管刚,心里有些着急。江师傅又说,这种事儿,男的要主动一点儿,我给你买了两张电影票晚上请她看电影。一听看电影,张强来了精神,忙问,啥电影?江师傅说,日本电影《追捕》。张强说,我爱看。江师傅说,你爱看,谁不爱看?你得请那个女孩儿一起去。请不出来,这个票不能给你。张强看了眼师傅,有些犯难,可还是壮着胆子,说,我一定把她请出来。
一下午的排练,张强心不在焉,琢磨着怎么和廖金香说去看电影。由于是排练的收尾阶段,排练的时候所有的人是站着排的。张强刚好被安排在廖金香的后面,管刚在张强的后面。张强庆幸能看到廖金香的整个后脑勺儿。大合唱的人一共排成四排,男生两排,女生两排,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前面有个指挥,指挥的就是那个叫孙洪章的工会宣传委员,在合唱队的左前方是请来的乐队,有乐队伴奏,唱出的效果就是不一样,整个食堂被唱得热火朝天。
张强唱着歌,想着找机会跟廖金香说请她看电影。只是站着排,前后左右都是人,没法张口。张强猛地想起了个主意,写个纸条儿递给她。
排练休息的时候,张强偷着写了个纸条:晚上五点半电影院见,看电影《追捕》,然后落上他的名字。写完了纸条儿,张强松了一口气,准备找机会把纸条传给廖金香。
又开始排练了,张强依然站在廖金香的身后。除了乐队,所有人都是站着的,站累了难免手脚要动一动。廖金香站在张强的前面,开始她的一双手是放在上衣的口袋里的,累了就拿出来,垂手而立;再累了就背着手。张强在她背着手的时候,偷偷地把纸条塞给了她。廖金香在接到纸条儿的瞬间有了反应,她微微地动了动,将头向后偏了偏,看见了张强。张强瞅了她一眼,装着什么都没干,继续唱歌。
纸条儿传出去了,张强有些心花怒放。他的歌声也比先前高亢嘹亮了。他们唱着: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岗万丈高
河东河北高粱熟了
万山丛中?摇抗日英雄真不少
青纱帐里?摇游击健儿逞英豪
端起了土枪洋枪
挥动那大刀长矛
保卫家乡?摇保卫黄河
保卫华北?摇保卫全中国
……
晚上六点的电影,张强五点半就到了。到电影院门前等廖金香。可以说张强晚饭没吃好,不知是兴奋的,还是紧张的,就是吃不下去。他草草地喝了半碗地瓜粥,洗了一把脸,又梳了梳三七开的分头,换上自以为不错的衣服就出了家门。
张强来到了电影院。由于是外国电影,想看的人很多。他手里攥着师傅给的两张电影票,等着廖金香。
五点四十了,廖金香没来。张强站在马路边上张望着,辨别着廖金香应该从哪个方向来。张强不知道廖金香家在什么地方住,说不好她能从哪个方向露面,这样就很费神,东瞅瞅,西望望。
张强等待着,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请女孩子出来看电影,不仅兴奋,还有一些幸福感和微微的胆怯。他幻想着和廖金香坐在一起,心应该是狂跳不止的。他想着是不是应该去摸她的手,还是跟她说些甜蜜的话,是不是应该给她买个冰棒什么的……
检票了,一个个看电影的人陆续地往电影院里走。五点五十五分了,廖金香还没露面。张强焦急地等待着,还有五分钟电影就开演了。
这五分钟对张强来讲,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的时间。张强站在马路边,有些望眼欲穿。他企盼着有个穿杏黄色布拉吉的女孩儿走来……
请廖金香看电影的那天晚上,张强做了个梦。梦到的不是廖金香,是江师傅:他又一次来到江师傅家,见师傅还是穿着那件红色睡裙,还是用毛巾包着头,还是坐在藤椅上。师傅把所有的水果都剥了皮让他吃。师傅给他喝茶水,那茶水也是红色的。他不想喝,使劲往外推。师傅抱着他,使劲往他的嘴里灌,直到他惊醒了,发现太阳照到了脸上。
江师傅上班,中午从不回家吃饭,自带饭盒,吃她的高粱米饭和萝卜条儿。张强看着,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梦到自己的师傅。他想,他白天想的都是廖金香,怎么就能梦到师傅呢?
等江师傅吃完了饭,张强把两张电影票毫无缺损地还给了师傅。江师傅看了一愣,问,啥意思?你没去看电影?张强说,我去了,她没去。江师傅问,为啥?张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江师傅将票撕了,说,这票都作废了,还给我干啥?!
江师傅离开张强,张强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恨廖金香。
下午依旧是排练。来食堂之前,张强就想见到廖金香应该怎么说,是主动问她怎么不去看电影?还是等她自己解释。正在张强不知所以的时候来到了食堂。人们都排好了队,张强看到了指挥,看到了管刚,看到了所有合唱的人,就是没看到廖金香。
张强两天以后才知道廖金香不来唱歌了。什么原因说不清,人家就是不来了。这使张强很懊悔,总觉着自己做错了什么,廖金香在回避他。
一连几天不见廖金香的影子,张强的心里空落落的。看不见廖金香,他好像丢了什么。
张强和管刚始终也不说话,这使他们之间的工作多多少少有些影响。这一天叶师傅和江师傅找他们俩谈话。叶师傅说,怎么,你们俩闹矛盾了?为啥不说话?张强看了看两个师傅,又瞄了眼管刚,没说什么。叶师傅问,管刚,怎么回事儿?管刚说,没事儿,挺好呀。叶师傅说,挺好?挺好怎么不说话?又指了一下张强,说,你说。张强看了眼叶师傅,说,挺好,我们天天练唱歌。叶师傅说,我可告诉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都给我好好处着,不准闹不团结。不准为一个女人闹不愉快。他停了停,又说,没出息的东西,女人哪没有,只要小伙子有能耐,还愁娶不到老婆?叶师傅说话的时候,看了眼江师傅。江师傅明白他的意思,在吃瓜打皮,就乜了他一眼。叶师傅又把目光转向了张强和管刚,说,你俩拉拉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张强看了眼管刚,管刚也看了眼张强。张强又看了眼江师傅,江师傅示意了他一下。张强有些委屈地站起来和管刚握了一下手。管刚笑着说,没事儿,我这几天的情绪不大好,师弟别挑我。张强瞅着管刚,心说,我这两天的心情比你还糟!
廖金香不来唱歌,影响了张强和管刚的情绪。两个人说话之后,很少提起廖金香,只是那么默默地想着。国庆节的前两天是大合唱的最后彩排。合唱队的人穿着服装,像模像样地试演了一把。这让张强和管刚很兴奋。大合唱就是让人振奋,他们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唱着《保卫黄河》,唱着《中国,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直到正式演出都处在一种兴奋状态。
四、歧路人生
这一天中午吃完了饭,江师傅找张强,说,我给你问了,廖金香倒是没什么,就是她爸不同意,嫌你是个工人家庭出身。听了这话,张强看了眼师傅,想说什么,没说。为自己的出身感到无可奈何。张强的右脚在地上画着圈儿,听着江师傅继续说,人家家长不同意,就是硬弄到了一起,将来也是没法过日子。你得到了人家,人家也不能把你当人待。张强有些不服,心里在想,爱情怎么会这样呢?
离开了师傅,张强心里酸酸的,控制不住,想哭。可到处都是人,没办法,他只好去了厕所。
张强含着眼泪走进厕所,里面没有人,便站在那里哭了起来。张强不敢哭出声,怕隔壁的女厕所有人。他张着嘴,流着泪,哽咽着……张强哭着哭着,不哭了,决定找廖金香问问,他有些不信江师傅说的话。
从表面上看,张强很平静,每天除了工作、唱歌,再就是在机修车间门前的黑板上画画儿。一会儿画只猫,一会儿画条狗,可大多画的还是人物。管刚不会画画儿,只能是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回想着食堂黑板上的那个裸体女人。
这一天管刚突然问张强,你说实话,你在食堂画的裸体女人是不是廖金香?张强说,我画的不是廖金香,是抽象派,廖金香没那么抽象。管刚说,我怎么越想越觉着像她。张强说,你是想人家想疯了,看谁都像廖金香。管刚听了,没再说话。
可算盼到了下班的时间,张强换掉工作服,又简单地洗了洗,来到了矿部的大门口等廖金香。
矿部大门前出出进进的人不少,可还是出去的人多。下班儿了,有的徒步,有的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张强站在矿部大门口的东侧等廖金香。
张强等着,看着机关大楼的方向,盼望廖金香能早些出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张强也跟着一分一秒地焦急。张强突然看见在他对面大门的西侧还站着一个人——傻贵。
张强不知道傻贵站在那里干什么,反正傻贵望的方向和他望的方向相同。张强有些讨厌这个傻乎乎的人。待下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廖金香才从矿部的大白楼里趾高气扬地走出来。张强看着廖金香一步步越来越近,心有些慌。不知怎么,一见到廖金香张强的心就慌得不行。就像在师傅家,见到师傅穿的那件红红的睡裙那么神不守舍。有些不知道见面后该说什么好了。张强平静着自己的心,等待着廖金香从他的身旁走过,然后再和她搭讪。张强看着廖金香,他的心被她那飘动的裙裾撩拨得摇曳不定。廖金香走过来了,款款地走过来了。她必须经过傻贵的眼前,然后才能经过张强这里。
廖金香离张强越来越近了。廖金香路过了傻贵的眼前,眼看就要路过张强的身旁了。在张强刚要和廖金香说话的时候,张强发现傻贵也跟着走了过来,张强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躲到了一旁。
廖金香从张强的身旁走过,傻贵紧跟在廖金香的身后。张强看着,不明白傻贵想干啥。于是他跟着傻贵,想等傻贵离开,再跟廖金香说话也不迟。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廖金香走过去,傻贵紧跟着,张强跟着傻贵,和傻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廖金香心无旁骛地往前走着,傻贵就那么不离不弃地跟着。傻贵走路的时候身子有些往前抢,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廖金香,一步不落。张强跟着傻贵,不知道这个傻子想干啥。路过交通岗,前面是地质大队,过了地质大队,就是市人民医院,医院的后身是个太平间,旁边是所小学校。此时正是孩子们放学的时间,路上的行人也是最多的时候。廖金香路过小学校,拐了个弯儿,就到了市政府附近。傻贵就那么跟着,廖金香就那么走着。市政府的后身是一片住宅区,大多住的是在政府工作的机关干部。廖金香路过市政府,进了住宅区。
张强站在离傻贵很远的地方,看着傻贵。傻贵见廖金香进了住宅区,他也不走了,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往回走。张强看着有些纳闷儿。
本想问廖金香为什么不去看电影,能不能跟他交个朋友,谈谈恋爱,不承想被傻贵给搅了。张强回到家里,很是不悦。他想起了傻贵,怎么也不理解这个傻子跟着廖金香想干啥。
又过了两天,张强还是在矿部的大门前等着廖金香,可那个傻贵还是那么跟着,依依不舍,给张强造成了和廖金香接触的障碍。于是,张强放弃了在矿部大门前等廖金香。
每个车间都有一部电话,是过去的那种老式摇把电话,通过总机转接的那一种。机修车间也有,张强想通过电话和财务科的廖金香联系。
又是个周二的下午,在快下班的时候,趁机修车间办公室没人,张强偷着给矿部的财务科挂了个电话,有个女的接了。张强说,找廖金香。那个女的说,廖金香让人给强奸了!还找她干啥?!张强听了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你说啥?对方没有再说话,把电话撂了。
廖金香被强奸的事已经在全矿沸沸扬扬了。这不是一件小事,工业局局长的女儿被强奸了,要比普通老百姓的女儿被强奸了具有更强的新闻性。领导的女儿被强奸了,有同情的,也有解恨的,在电话里告诉张强说廖金香被强奸的那个女人,就属于幸灾乐祸的那种。
张强撂下电话,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廖金香被强奸的事实。正在张强发蒙的时候,江师傅走进来,问,你都知道了?张强说,啥?江师傅说,廖金香被强奸的事儿。张强谎说,廖金香被强奸了?不知道啊!什么时候?江师傅说,听说是昨天晚上。张强心里堵了一下,勉强地问,谁干的?
江师傅反问道,你猜能是谁?张强看着江师傅,想了想,小声说,管刚?江师傅摇了摇头。张强有些奇怪地问,那能是谁?江师傅叹了口气说,傻贵!张强猛地想起那天傻贵跟踪廖金香的情景,说,怎么可能?江师傅坐下,说,怎么不可能?就是他,已经被警察抓走了,都承认了,是在廖金香家附近的公共厕所里强奸的。
张强不再说话了,他有些后悔,自己这些天没再跟踪傻贵。张强的目光顿时变得呆滞起来。他瞅向窗外,看到自己在黑板上画过的一只猫和一条狗。张强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了。张强知道自己想哭,可怕师傅看出来,就那么痴呆呆地坐着。不敢说话,不敢回头,不敢闭眼,一闭眼泪水就出来了。江师傅见张强不说话,便走了出去。张强进入厕所,里面有个人蹲着。张强用余光看了一眼,是叶师傅。也没敢说话,装作大便,蹲了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声,叶师傅终于走了,留下了一股辣辣的臭味儿。张强用手纸堵住鼻子,眼泪流了下来……正式大合唱的那天,张强没有参加,在家发烧,而且高烧不退。也就是说,整个大合唱五十人,缺少两个人——张强和廖金香。后来听说那天的演出很成功,张强为没能参加那天的演出感到惋惜。
张强整整在家呆了一个星期,病情也不见好转。无奈住了院,用了好多药,扎了好些针,烧是退了,精神却一直打不起来。这一天江师傅来看他,还为他煲了鸡汤。这已经是师傅第二次来看张强了。江师傅摸着他的头说,才几天,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听了师傅的话,张强背过身去,很是委屈地哭了起来……
江师傅是晚上来的,伺候张强的父母已经回家了,医院的病房里只有张强和师傅两个人。江师傅把他扶起来。张强有气无力地靠到她的怀里,一口一口地喝着师傅喂他的鸡汤。张强只喝了两口,就不想再喝了,总有泪水想往外涌。江师傅看出来了,把张强搂到了她的怀里安慰着。张强感觉到师傅的胸是那么的温暖而暄软。他想起了师傅那白白的身子穿着的那件红红的睡裙,想起了他不曾吃过的红毛丹……
张强出院是在两周后的一个星期一。出院了也就上班了,一切和往常一样,该干啥干啥。只是他的体力比较虚弱。
这一天,张强没见到管刚,就问师傅管刚怎么没来?江师傅小声告诉说,管刚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张强吃惊道,为啥?江师傅说,他把傻贵给打了,险些造成重伤害。听了这话,张强又想起了廖金香。张强又问,公安局不是把傻贵抓起来了吗?江师傅说,抓是抓了,傻贵是个傻子,精神有缺陷,公安局没法给他定罪,关了一周就放了,出来就让管刚给揍了。张强问,那廖金香白让他强奸了?
江师傅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管刚打人不属于刑事犯罪,是按打架斗殴处理的。打得太狠了,造成了轻伤害,除了罚一些钱,还得拘留十五天。
张强出院上班的第二天,就通过关系来拘留所看管刚。拘留所很森严。张强在一个写着“接待室”的房间里看到了管刚。
管刚被剃成了光头,没有戴手铐。当他看到张强的时候,惨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那笑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无所谓。张强问,怎么样?管刚说,挺好。等我出去了还揍他,我这一辈子跟他没完。又反过来问张强,你是啥时出院的?张强说,昨天。管刚说,你的脸色不好看。张强说,你的脸色也不比我好。管刚又问,廖金香怎么样了?张强说,不知道,我没见到廖金香。管刚说,我挺想她。等我出去了,还去找她。张强问,你找过她吗?管刚说,找过她看电影,她没出来。张强看了眼管刚,想起了自己找廖金香看电影,廖金香也没来,心里安慰了一些。管刚说,我去找过她爸,就是那个廖局长。他爸不同意,说她的闺女不能嫁给一个工人,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张强说,那你还找她!管刚说,他闺女和以前不一样了。被人祸害了,他应该降低标准。张强问,你不嫌弃她吗?管刚说,不,我每天都想她,昨天晚上我还梦见她了。张强没再说什么,就那么看着管刚,他是铁了心了。管刚又说,你记着,我一定娶她做老婆。管刚好像是针对张强说的,很坚决。谁要是跟他抢廖金香,就跟他玩命。
张强再次见到廖金香是在她被强奸的十几天以后的一个傍晚。在大街上,廖金香正和一个女孩儿在街上散步,张强就碰见了她。两个人的突然相遇使张强张口结舌。表面上虽说都带着些笑意,却很尴尬。张强看了眼廖金香,廖金香的脸色也没有先前那么好了,灰灰的有些苍白。廖金香先说了话,问张强,管刚怎么样?张强说,还在拘留所里,应该快出来了。张强想问廖金香怎么样,又怕她难为情。便突然问,那天你为啥不去看电影?这时和廖金香一起散步的女孩儿已经回避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桥头旁。廖金香说,我爸不让去。那天管刚也找我去看电影。张强说,我等了你两个多小时,电影我都没看。廖金香说,不好意思。张强又说,我前两天去看管刚了,他说出来后还找你。张强不知怎么就把管刚说的话传给了廖金香,说完了还有些后悔。廖金香说,麻烦你告诉他,别让他再找我了。我爸不会同意的,他说要是不听他的话就把我的腿打折。说完,廖金香就走了。张强看着廖金香的背影,依然是挺着胸,抬着头……
管刚进拘留所不是小事儿,在米镇都传开了。特别是本矿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这种知晓是让人同情的。他是为了爱一个女孩儿打人进的拘留所,是为了打那个强奸的人进的拘留所。话里话外是带着一些正义感的,和那些在社会上打架斗殴、流氓滋事的不可同日而语。
管刚从拘留所出来的那天,有好些人去拘留所接他,就像个大英雄去前线打仗载誉归来。机修车间主任还卖了些废铁请管刚吃了顿饭,整个车间十几号人也都参加了,搞得很隆重。车间主任在开席前还做了简单的讲话,意思是不要把管刚等同社会上的小流氓看待。虽没说管刚是英雄,但也没说是罪犯,话里话外是赞同管刚的所作所为。这顿饭大伙吃得很开心,也喝了不少的酒,说了不少安慰的话。最后把管刚弄得痛哭流涕,说,你们再怎么说我不是坏人也不行,我的档案里已经有一个黑点儿了,再说拘留所也不是人待的地方。一顿一个窝头,一碗白菜汤,那白菜汤做得比我的尿还臊……大伙听了就乐。车间主任说,你小子这回是个完整的人了。连拘留所都待过,我们这些人没你完整。管刚说,我还不完整,我还没跟女人睡过觉呢。有人说,你不是要跟廖金香睡吗?赶紧睡,再不睡二手货都不是你的了。管刚不爱听这话,指着那人说,你再这样说话别说我不客气!
酒桌上,张强把遇见廖金香的事和廖金香让他带给管刚的话说给了管刚。管刚淡淡一笑,说,她爸就是瘦驴拉硬屎,他闺女都什么样儿了,还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又说,明天我就去找她爸,非娶他闺女不可。实在不行,我也把他闺女强奸了,看他同不同意。反正我进去一回了,再进一次也无所谓。说着,就把一杯白酒干了。
管刚光荣地从拘留所出来,回到矿里上班的时候,认识他的人纷纷来问候。这么一弄,廖局长家的事在矿里也就更瞒不住了。一旦说起,都说是廖局长的女儿廖金香被强奸了,总要把廖局长本人带着,廖局长家怎么怎么样,廖局长的女儿怎么怎么样,好像不带上廖局长说出的话不过瘾。
管刚从拘留所出来,给张强的打击也不小。张强对廖金香被强奸是有所顾虑的。可管刚不是这样,而是越挫越勇。从前他追廖金香是偷摸的,眼下公开了,而且大张旗鼓地要娶廖金香。张强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廖金香,这让他很为难,要是继续追,就等于和管刚是情敌了,不追又有些放不下。
管刚从拘留所出来的第二天,就去工业局长的办公室找廖金香的父亲摊牌了。
当时廖局长正在他的办公室开局长办公会,管刚就闯了进去。开会的领导们见进来一个光头小伙子都不认识,便都看向给他们开会的廖局长。廖局长认出了管刚,问,你找谁?管刚说,找你,我是为了给你女儿打抱不平进的拘留所,昨天刚刚出来。拘留所不能白进,我看好你女儿廖金香了,跟你说,我想娶她。廖局长看着管刚,手有些抖,说,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么说话?管刚说,我是为你女儿进的拘留所。廖局长说,用不着。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告诉你别做梦了,我的闺女就是烂在家,也不会嫁给你这样的人。管刚说,这是你说的,你别后悔,你信不信我再强奸她一次,看你这老脸往哪儿搁。管刚说完便走了出去。廖局长看着摔门离去的管刚,气得浑身发抖,看了看在座开会的人,有气无力地说,散会!
管刚从廖局长办公室里出来,直接回到了车间。他坐在车间的长椅上,两眼通红地望着窗外,看着窗外锅炉房后身墙角下的一堆废铁发呆。车间的一些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就这么一直坐到了中午,人家都吃饭了,他猛地站起身,打开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个刮刀,来到砂轮机前磨。
自从廖金香被傻贵强奸,张强的日子也不好过,每天都是无精打采地不愿干活儿。原本快快乐乐的一个人,搞得吃不香睡不下,人更是明显地消瘦。
管刚也不像先前那么爱说爱笑了,每天来到单位就磨他的那把刮刀,反反复复的,那把刮刀让他磨得又亮又尖又快。因为蹲拘留的事儿,管刚没有被开除,只是没过多久,就听说廖金香转走了,不在滑石矿了。转到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半年以后,也就是第二年的春天,有人在街上见到了廖金香。她结婚了,她爸把她嫁给了一个干部的儿子。小伙子哪都好,就是有点儿跛。
廖金香结婚了,管刚完全失去了追求廖金香的信心。这一天他又找到了傻贵,把傻贵逼到了一个装满滑石粉的仓库里,扒了他的裤子,用刮刀将傻贵的卵子给割了下来……
廖金香嫁了人,管刚被判了刑,张强不仅少了个心上人,还少了个师兄弟,每天都很郁闷。
这一天是星期三,下起了大雨。中午,江师傅告诉张强让他晚上去她家画画。张强顶着大雨去了。一进门儿,他就闻到了一股炒肉的香味儿,江师傅正在厨房做饭,还是穿着那件又长又薄又亮又红的睡裙,头上还是包着那条白毛巾。张强拿着画板,水淋淋地走了进来。江师傅赶忙走出厨房,取下包在自己头上的毛巾,给张强擦脸上的雨水。张强再一次闻到了师傅身上的那股体香……
文/冯伟 责任编辑/孟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