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中村民们“悉如外人” 的衣着到底是怎样的?——— 《桃花源记》教学反思

　　文/ 深圳市福田区外国语小学(景秀) 　聂　晶

　　陶渊明的名篇《桃花源记》我在课堂上已经多次给学生讲授过, 从一开始的按部就班到现在的轻车熟路, 文章早已烂熟于心, 但这次一位学生的质疑之声又让我有了新收获。

　　课前一个学生问我: “老师, 我不明白为什么几百年过去了, 男女的衣着会和外面的人一样?” 翻译课文的时候, “悉” 在《古汉语词典》中的意思是都、全, 教参将“悉如外人” 翻译为“都和桃花源外面的人一样”。坦白说, 我即使在教了很多次课文之后也没有特别关注过这个问题, 若是在我刚入职那几年, 也许我会找个说法搪塞过去; 或者坦然面对, 告诉这个学生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待查阅资料后给他一个解释。然而, 这堂课, 我在肯定了这个学生的质疑精神后, 决定将问题抛给全班学生, 让大家展开热烈的讨论。

　　一改平日的沉闷, 大家的思维一下子被这个看似矛盾的问题给激活了。“会不会是陶渊明写错了? 老师不是说书上写的也不一定全对吗?” 我很高兴这个学生的质疑, 毕竟“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是我一直倡导的, 敢于大胆点出名家有错很难能可贵。“这个故事, 包括桃花源本身, 本就是陶渊明虚构出来的世界, 里面的内容纯属虚构。” “也许, 这里的‘悉如外人’ 并不一定是指样式跟外面的人一样, 毕竟那么多年与世隔绝, 神一般的同步说不过去, 我想的是桃花源里面的人衣服也在发展, 渔人看到他们的衣服并不是那么老土守旧, 也挺新潮, 所以这么说。” 有学生默默点头, 有学生难以认同, 也有人若有所思。“会不会是大家的衣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历代历朝的发展变化更大的是官方服饰, 老百姓的衣服会不会变化很小?” 有的学生表示不同意, 私下嘀咕着什么, 讨论仍在继续。 从“先秦” 到“晋太元中” 至少经过了五六百年的时间, 服饰完全没有变化似乎无法解释。

　　“这个外人会不会指的是世外高人? 那些隐士们对现世失望, 躲在深山老林之中, 连衣服也穿复古风。” 这个答案我是有点惊喜的, 毕竟这很能自圆其说, 而在座的点头赞同的学生也更多。“外人会不会是异类人? 就是说里面的人穿着打扮很奇特, 与众不同?”这个答案也很有创意, 而跟我们原来所说的翻译字面意思刚好相反。学生们的思考仍旧没有停歇……下了课他们还围着我说着这样那样的猜想, 我不置可否, 毕竟我当时也无法给出确切结论,不能随意下判断。对于学生而言, 老师的话就是权威, 没有查证, 话是不敢乱说的。

　　课下, 我布置学生们抄写《桃花源诗》, 里面有一句引起了我的关注:“俎豆犹古法, 衣裳无新制。” 桃花源的人依然按照古制来祭祀, 衣服也还是上衣下裙, 没有新的变化。这是否就能解释之前的疑问呢?

　　回到办公室开始查阅资料, 网上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众多, 其中不少与学生的猜想相吻合。在五花八门的答案中, 学生们相对比较认可这个: “此句可以翻译为: 这里面, (人们) 往来耕种(和) 男女穿着, 都同外面的人相仿。原文中的‘男女衣着’, 是从服制方面说的, 不是指具体的穿着打扮。要是指具体的穿着打扮, 不仅同外面的人不一样, 即使是桃花源中人, 也是各不相同的。作者在《桃花源诗》中说:‘俎豆犹古法, 衣裳无新制。’ ‘制’ 与‘法’ 是同义词互用, ‘衣裳无新制’,等于‘衣裳犹古法’。‘衣’ 指上衣;‘裳’ 指下裳, 即下裙。上衣下裳, 便是古代服制的主要标志之一。古代无论男女, 都是上面穿衣, 下面着裳的。所谓‘衣裳无新制’, 是指桃花源中的人, 在服制上没有什么改变。……由此可见, ‘悉如外人’ 是作者的点睛之笔。作者借此点明桃花源并非仙境, 而在人间。只有将桃花源定位于人间, 内外两个社会才具有可比性, 才能体现作品厌恶乱世, 向往安乐社会的主题思想。而所谓‘人间’, 当然不是指‘外国’ 或‘另外一个世界’, 而是指桃花源外的现实社会。” 这个答案看起来可信度较高, 且和某个学生的思考其实已经十分接近。

　　紧接着我又查阅了历代服饰的变化, 还咨询了历史老师, 得知先秦时代的服饰不论尊卑和男女都是采用上下两段的形制, 上着衣, 下穿裳, 后世称服装为“衣裳”, 便是源自于此。服饰自先秦就被纳入“礼” 的范畴, 形制、材质、颜色、纹样、饰品等都成为一种符号象征, 官服和普通老百姓的服饰差异巨大, 奴隶主阶级的服饰讲究复杂,差别也相对较大, 而底层的民众一般穿麻布以及与麻布同类的葛布制成的编织物。秦汉时期开始逐渐发展为上下相连的长袍子。到魏晋时期, 由于战乱接连不断, 王朝更替频繁, 服饰出现了各民族间相互吸收、逐渐融合的趋势。一些少数民族政权的执政者, 受汉族文化的熏陶, 大力提倡穿着汉族服装。民间普通百姓形成一种民族间相互影响, 生活习俗日渐融合的趋势, 仍然保留了上衣下裳分体的基本款式。陶渊明的另一篇文章《五柳先生传》中有“短褐穿结”的描述, 指的就是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衣。

　　第二天我带上这些收获到班上和学生分享, 同时让学生打开《古汉语词典》来一起印证这个说法。古时“裳” 为单音节名词, 其读音为cháng,本义: 下衣, 古人穿的遮蔽下体的衣裙, 男女都穿, 是裙的一种, 不是裤子。另一篇课文《木兰辞》中“脱我战时袍, 著我旧时裳” 中就有这个字。“裳” 在许慎的《说文解字》一书里写作“常”, 说: “常, 下裙也。从巾,尚声。” 后来, 用来标明意义的形旁巾字被衣字取代, 于是表示裙子的“常”就被写作“裳”。裳一般穿在裙外, 起装饰作用。总之“裳” 在读cháng 时,泛指下衣。

　　如此一来, “悉如外人” 已经有了相对合理的解释, 我们所找到的资料和之前一位学生的猜想基本吻合。此时,有的学生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有的学生仍然感到困惑, 但我想,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有什么比一堂课教会给学生们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法更为重要? 大胆质疑、大胆猜想、查找资料加以印证, 这不就是做学问的严谨态度吗? 我告诉学生, 网络上的信息也要加以甄别, 不能尽信, 大家在学习文言文的过程中, 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 除了可以求助老师, 还可以去专业的期刊网站搜索或查阅古典文献。

　　后来, 每节课上, 我不再有之前给不出权威答案的压力, 不再为答不出学生的问题而难堪, 学生也受之前的事件鼓舞, 问题接踵而来: “ 《小石潭记》中为什么明明同行者很多, 柳宗元却说寂寥无人?” “ 《丑小鸭》里如果蛋就是一个鸭蛋, 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成天鹅呀!” 学生眼中闪烁出智慧的光芒,教师也获得了专业发展的动力, 在一起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共同收获了知识和快乐。

　　责任编辑　罗　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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