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痴祁老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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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字:棋痴,祁老怪
- 发布时间:2011-03-24 16:37
白色的雅阁轿车劈开扑面而来的风雪，如一匹奔腾的白马朝着市中区的文化馆驶去。大街上朦胧的路灯下，片片雪花如银色的蝴蝶飞舞……
坐在开着空调暖气的车厢内，老怪有些忐忑不安，紧紧地抱着行李，目光敬畏地瞧着坐于副驾驶座上的刘院长。他心里猜疑，会不会是那天打败了小陶晋又跟燕教官下成和棋，刘院长拍案大怒要来教训他？便有些后悔，真不该下那两盘棋，锋芒太露得罪了棋院里的菩萨。一会儿进了棋院，众家教头围将上来，他可是吃不了要兜着走！而对于刘院长他哪里敢和他较量，早些年在古城棋园里他多次听过刘院长挂牌讲棋，刘院长高深的棋道，使他敬佩得五体投地，恨无缘拜于门下做个弟子。
刘正清从驾驶座上的反光镜里，瞧见祁老怪一身邋里邋遢如坐针毡的模样，忽然记忆起，宋代《归田录》书中记载了一位棋士。说宋太宗时有一李憨子者，状貌浑浊，垢秽不可近，里巷庸人也。然而李憨子的围棋却非常了得，举世无敌手！难道眼前这个祁老怪，就是那李憨子？
刘正清问道：“祁先生，老夫观赏了你和燕飞下的那盘和棋，看到你不同凡响的棋艺。敢问师出哪位名家高手，你不会是整天在棋园里胡混，野杀出来的套路吧？”
这一问，让老怪想起教他下棋的恩师，劳改农场的管教干警曾子林，这个秘密老怪从未向人透露。他取出一支香烟捏在手中，沉默良久说道：“我老师姓曾……”
祁柯从小就喜欢围棋，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全校围棋比赛还得过第一名，因为父亲解放前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一名下级军官，家庭成分不好，他失去了进棋校深造的机会。但祁柯仍然酷爱着围棋，只是无高人指点，自己瞎琢磨。那年，祁柯发现妻子伍月红在厂里与柳建国通奸，怒发冲冠捅了柳建国一刀，判处有期徒刑十年被押解到山里一个劳改农场服刑。他一肚子愤恨不平，发誓要找狗日的柳建国报奸妻之仇，多次想逃出深山老林，潜回益都暗杀柳建国，然后再将使他蒙羞受辱不守妇道的淫妇伍月红也干掉，带着儿子祁龙远走高飞。
农场里有一间娱乐室，有图书、台球、乒乓球、象棋、围棋，提供给犯人在休息的时间娱乐。祁柯一下看见桌上有围棋摆放，心头一喜，便想找一个狱友下棋解闷，然而，犯人中除了他之外没人会下围棋。这时，一位管教干警瞧见祁柯眼睛盯着那围棋，便走到棋盘边坐下。此人叫曾子林，四十来岁，虽然身穿着威武的警服，但和蔼的笑脸上戴副眼镜，像一位文质彬彬的教师。就是他笑微微地招手，叫祁柯在棋盘前一坐，从此改变了祁柯的人生。
曾子林何许人也？藏而不露的六段高手，全国金盾杯围棋赛的冠军，曾经在国家围棋队里效力，之后转业到了公安系统做了警察。曾子林不仅棋下得好，学识也很渊博，并且待人和气。
当即，祁柯便拜曾子林为师，曾子林就教他从围棋的基础理论学起。上课的第一天，曾子林说道：“祁柯，要想学好围棋，首先得修炼心性，剔除心中的一切浮躁。我观察你很久了，看你心里充满切齿仇恨，眉宇之间有一股杀气，这怎么能学好棋呢？”顿了顿，“知道围棋是什么吗？《弈喻》上说，弈，天技也！什么是‘天技’，天下最高之技艺！围棋又是一门非常高雅的思维艺术，行棋如行智慧和韬略，它容纳万千学问。你不是在向我学棋，是在学艺术、学兵法、学哲学、学计算、学忍耐、学进退、学什么是大与小、学取舍之道！”一连说了八个学字，让祁柯拿回去慢慢想来仔细琢磨，又送给他一摞围棋书籍。
祁柯虽然是初中文化程度，但悟性极高。他在农场十年劳改，便向曾老师学了十年围棋，入门得道，不仅棋艺突飞猛进，而且练就了一副处乱不惊遇忿不怒的平和心肠。
刑满释放时，祁柯已洗心革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曾子林送他走出监狱的铁门，语重心长地说道：“祁柯，你算是在农场里修炼了十年，下山后应该知道今后怎样做人了吧？”曾子林以授之棋艺教育改造了祁柯，让他得悟围棋的玄妙，也得悟人生做人的道理。
祁柯眼含热泪向恩师跪下，伏地磕了一个头，说道：“曾老师，弟子一定谨遵你的教诲！”祁柯心里非常感激这十年来又做干警又当老师的曾子林对他各方面的教育，如亲人一般地关怀他。他早已灭尽心中复仇的火焰，不再仇恨柳建国，只想回家后和妻儿团聚平平静静地生活。
曾子林送他一副塑料围棋……
“哦，这样说来，是一位监狱的警官授你棋艺？很有意思！”
刘正清听罢老怪的讲述，认为很是传奇，没想到老怪年轻时竟有如此坎坷的经历。他捋须沉吟，觉得曾子林此人有些耳熟，好像听圈内人讲此君是一位德艺俱佳的优秀警官，只是记不得与他见没见过面。曾子林既然在国家围棋队里呆过，自然算得上一位有国手水平的弈林大侠。
刘正清问道：“祁柯，你曾老师现在还当警官吗？”
“他……已经去世了！”老怪望着车窗外的飞雪，悲哀地说道。就在他走出劳改农场的第二年，有一天曾子林带着囚犯上山伐木——这个劳改农场是一片原始森林。突然，一棵锯断的大树偏离方向倒下，曾子林为了救护几个犯人躲闪不及被大树压着身体，当场牺牲。祁柯惊闻噩耗急赶到农场，曾子林已经下葬了。祁柯跪在恩师墓前戴孝守陵七天七夜。曾子林妻子深为感动，便将丈夫平生研究围棋写下的心得体会以及古今名局棋谱分析赠送祁柯。祁柯得到恩师的真传，如获至宝潜心研究，棋艺又大进一步，登上益都业余顶尖棋手之列。
说话间，轿车驶进了市文化宫，向林阴深处的益都棋院缓缓地滑行，却见棋院大门口几株腊梅花开满枝头傲雪挺立，浓浓的梅花香扑鼻而来。
棋院的门面修得壮观宽敞，宫殿似的建筑碧瓦飞檐，上挂一面金丝楠木匾牌，草书四个金字“益都棋院”，辉煌耀眼。
要知道，棋院是什么地方？省里培养和造就棋类人才(围棋、中国象棋、国际象棋)，为国家队和省队输送精英的棋类高等学府，以及举办重大比赛，联络省外和国际高手进行棋艺切磋、友谊来往的棋馆。大雅之堂，一般人进不来。受训的娃娃们大都是天资聪颖的少年儿童，教官乃是拿高薪的全国名家，或省棋队高段位的专业棋手。对于业余棋手来说，那便是圣殿了，望尘莫及。
老怪下得车来，抬头仰望棋院辉煌的大门，发呆。
刘正清笑着说道：“祁柯，想不想进我的棋院，当一名业余教官呀？”
老怪听着教官二字还顺耳中听，但是前面加一个业余，心头便有点不以为然了。这说明刘院长仍然看不起他，视业余棋手下贱低人一等。他一声不吭。
刘正清刚才在车里听祁老怪是个杀人犯劳改了十年，名声不大好，心里便犹豫，想不用下聘书了。又认为放弃祁老怪可惜，有道是不拘一格取人才。反复想了想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说道：“你进了棋院，虽说是业余聘请，仍然是堂堂教练，开头有个试用期。你也算是入了流位列仙班，强似你做草莽英雄。你曾经身陷囹圄名声受损，老夫要费力地向院里的其他领导进行说服解释。你当上教练后，恐怕要遇着其他教练的冷眼嘲讽和娃娃们的议论纷纷，你得要适应环境和气处之，拿出真本事来让他们都心服口服！”说着，叫司机把大门喊开，一边往棋院里走去，“祁柯，一旦跨进这门槛，必须改掉身上的恶习，要注重仪表，举手投足要有棋士风度和高雅的涵养。最重要的是你要戒掉烟，决不能抽烟，因为你面前是一群孩子们。像弯弯巷那种下等污秽的棋园，你是绝不可以再去下棋的，当然更不能赌钱。棋院可能会考虑给你每月两千元的薪水，如果工作表现得好又在以后的重大赛事中成绩突出，棋院也许会给你评上一个职称。听说你还没有段位……”
刘院长这番话好像是《范进中举》，祁老怪鱼跃龙门，他以为老怪定然会连连点头，深谢伯乐把他从负重的马车上解救下来。殊不知，身后却不见老怪打躬作揖的身影，他回头看去时，这个祁老怪竟然狗坐轿子不识抬举，肩上扛着铺盖卷拎着旅行包踩着一地积雪，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朝文化宫外面走去了。
刘正清困惑不解，他这棋院大门就是很多专业棋手也不容易进来，祁老怪却弃之而去，把天大的机遇丢掉了！
司机问道：“院长，要不要我追去叫他回来？”
刘正清摇摇头说道：“不用，此人真是个李憨子！也许弯弯巷那种地方，才是他本来的归宿！”
原来，老怪不能忍受棋院里的众人瞧他是个劳改释放人员，他受不了棋院里那些清规戒律的约束。他野惯了，觉得还是像闲云野鹤一般自由自在更活得舒服。于是，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风雪里……
第六章 走出夔门
热热闹闹的新年在鞭炮声中过去，秋大姐两口子从乡下回到弯弯巷，又打开棋园做起生意来。秋大姐见老怪没有回到棋园，心头纳闷，已过了大年十五按理说他早就该回来下棋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哪里落脚呀？担心老怪是不是出了啥事。
还真出了大事，小沙弥带来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他对刚刚坐在棋盘边下棋的众棋迷幸灾乐祸地说道：“你们都听说了吗，老怪呀他死毬了！腊月天一场大雪他被冻死在西门立交桥下，露尸街头，悲惨呀悲惨！”大家全都吃惊地放下棋子，面面相觑，老怪被冻死了？众人纷纷摇头，怀疑小沙弥打胡乱说，因为小沙弥惯爱吹牛，他屡次败在老怪手下巴不得老怪早点死。有人便问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小沙弥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在殡仪馆做事，他亲自去立交桥下收的尸，发现死者是个老头，身旁有一床烂铺盖和一个旅行包，这不是老怪是谁？”小沙弥只报道了老怪的死讯，根本不提刘院长雪中访贤的事。如今老怪一死，他就可以在弯弯巷坐头把交椅称王称霸了。
秋大姐一怔，手里的铜茶壶掉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薛二哥气愤地盯着老婆，破口骂道：“臭婆娘，就是你！如果那天我们把老怪留在棋园里，他也不会被冻死！”薛二哥深深地为失去老怪这样一个老顾客老朋友感到惋惜和后悔。秋大姐擦眼抹泪地说：“我怎么知道阎王爷会拉他去下棋？老怪呀，请原谅我对你刻薄，清明节的时候，我一定带上纸钱香蜡去殡仪馆祭奠你！”
大家都以为老怪死了。往日十分热闹的弯弯巷，因为失去了老怪而显得冷清了许多，一个能吸引人的“棋精”悄然游走了……
可是，两年之后，老怪又忽然出现在弯弯巷。只见他精神抖擞一脸笑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穿着整洁的西装打条花领带双肩背着一个红色的挎包，循着街边的敲棋声走进了棋园。正是桐子花开的时节，紫红色的梧桐花满街开放，像一片灿烂的云霞。
“哎哟，这不是老怪吗，你还活着？”
“大家可想死你了！狗日的小沙弥，胡说八道！”
当棋迷们真真切切地看见老怪向大家点头问好时，便惊喜地丢下棋子围拢来向老怪问这问那的。
小沙弥见谎言露馅，怕挨大家的口水，悄悄地溜进茅房躲起来。秋大姐两口子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一边替老怪安座沏茶，一边为他解下背上的行囊。秋大姐噙着热泪拿拳头打着老怪的肩膀：“你这个死老怪，两年多不见我以为你被阎王爷拉去下棋了！你到哪里潇洒去了？”薛二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秋大姐两口子前年清明节时还真去了殡仪馆，可怜老怪成了孤魂野鬼，在门口为他烧了纸钱。
老怪诙谐地说：“阎王爷嫌我棋臭，下了一盘把我赶出了鬼门关，叫我回阳间再去操练！我便到省外转了转，去周游列国……”
话再说回来，前年那个风雪的夜晚，老怪离开益都棋院之后，走进街头一家叫“梦幻世界”的网吧里面，想在网上下下棋度过这寒冷之夜。网吧内开着空调挺暖和，是个既可以玩又可以睡的不要钱的旅馆，老怪常来网吧下棋。凑巧，他身旁坐着一个网虫也在下围棋，那人瞧见老怪，惊诧地叫道：“老怪呀，你怎么在这里蹲着，有人正四处找你呢！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叫祁龙？”老怪着实地一愣，问道：“你如何认识祁龙？”那人说：“他是我老板！”这家伙叫小崔也是个棋迷，在北门一家销售汽车的商行里当职员。那商行的老板正是老怪的儿子祁龙。前些年祁龙做汽配生意发财了，如今开始卖汽车经营着一个很大的商行。小崔爱在四城门棋园里混，祁龙便向他打听父亲的情况。
只因儿子祁龙的出现，老怪的命运便有了转机。当即，小崔便拉着老怪走出网吧，搭上一辆出租车来到城北华丽汽车贸易商行。
老怪看见多年没见面的儿子祁龙，顿时眼里泪花滚滚，欲言又止。要说他为了围棋完全忘掉了儿子，对儿子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是骗人的，老怪时常在夜里思念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咽喉哽哽地说道：“龙儿，你现在有出息了，我很高兴……”
祁龙长得一表人才，比当年的祁柯还帅。他用怜悯的眼光瞧着父亲，长吁短叹地说：“爸，你这是何苦呀，如今走到这步田地还是丢不下围棋？”他给父亲沏上一杯热茶。祁龙像他母亲伍月红一样，实在难以理解父亲为什么把那围棋看得比命还重要，不顾一切地去迷恋着它。看父亲今天来到他商行，他猜想是不是幡然醒悟了，残酷的现实已让他明白，那“木野狐”是个害人的妖精！
老怪捧着茶杯，笑了笑说：“是我吃错了药，终身难改！我今天来是想看看你……”《弈趣玄幽》上说，一个人一旦学会下围棋，就等于找到一个不能分离的“情人”，她将伴随你快乐地度过终生，而你却无从抗拒！
祁龙明白了，父亲无法抗拒围棋的诱惑。既然不能劝他回心转意，只有任凭他一条路走到黑。想着毕竟是父子关系，不忍心看到他无家可归挨冻受饿，祁龙便拿出一张二十万元的工行金卡放在父亲面前，说道：“爸，你生我养我一场，我得报恩，不能看着你流浪街头成为饿殍！你今后还下不下棋我管不了你了，但你总得有个窝落脚安身呀，你死后我也有个地方给你收尸。这卡上有二十万元，你拿着买间房子住，每月我再给你生活费一千元，你自己多保重吧！”
祁龙挺有孝心，不忘父亲的养育之恩。
老怪没有拒绝这一大笔金钱，既然儿子是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他便没有理由不收。他接下那张二十万元的金卡，说道：“我并非来求你接济和施舍，现在你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只好收下。孩子，你就当你不争气的爹已经死在围棋上了，这笔钱就算是给我烧的纸钱吧！”
老怪话说得很绝，那意思宁可不要亲生儿子，也不能丢掉他的“情人”，他早已将围棋当成佛门禅院，遁入空门后就不再还俗了。
然后，老怪揣着这张沉甸甸的金卡，坐上火车走出益都到省外周游列国去了。他早就想扩展自己的围棋眼界，到全国各地去走走看看，会一会棋坛上的各路英雄豪杰。他曾听益都的老年人说，不能走出夔门三峡的人，一辈子窝囊，再是聪明绝顶武艺高强也只能算是个“小虾子”，然而只要一出山峡夔门就变了，“小虾子”会变成全身通红肥硕健壮的“金钩”！原来四川盆地的水流很寒冷，虾子困于冷水中长不大不能变化，而夔门外的长江之水则宽阔温暖，虾子只要蹦出夔门便能自然而然地得变“金钩”！这句话，既是说受自然环境限制，也是在说“盆地意识”。
老怪不愿当“虾子”，他想变“金钩”。江浙一带自古便是中国文人墨客的会聚之地，被文人墨客视为胜过“花月美人”的“众妙之门”的围棋在这里流行鼎盛，国手和民间高手辈出。要想在围棋堆里有所见识，不能不去杭州和上海，老怪便在重庆搭上轮船前往上海。他站立船头经过葛洲坝水库时，突然仰头朗声大笑。笑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他终于高兴地冲出万重山走出夔门三峡了，迈出这一步太不容易！
老怪到上海后呆了一年，整天泡在广东路的“文明雅集”“西园”“龙园”“天蟾”“大罗天”“凌云阁”等著名茶楼棋园里，和上海的许多业余高段棋手以及微服私访的国手学习交流棋艺。他掏钱很大方，喝酒下馆子一概买单，结交了不少朋友，还出资办过几次“小型围棋比赛”，大家都把他当成某企业藏而不露的大老板。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怪进了上海这个围棋圈子，犹如登上全国业余围棋界的最高峰。随后，老怪又去了杭州、北京、广州……
在全国兜了一圈，老怪还嫌眼界不够开阔，索性干脆到日本和韩国去考察一番，瞧瞧小日本和不可一世的韩国人他们那里的民间棋风。眼下在世界级别的围棋比赛中，中、日、韩形成三国鼎立之势，韩国的围棋近年来突飞猛进后来居上，以曹熏铉和李昌镐为首的韩国顶尖棋手连连获得世界冠军，把中日两国的棋坛名宿这个“精英”那个“棋王”纷纷砍落马下，压得抬不起头来，得了“恐韩症”。韩国围棋简直要称霸世界！见国威扫地，咱们中国的老祖宗发明的围棋，竟然给长着一双小眼睛的韩国人玩转了，老怪恨不得去找那个叫什么“石佛”的李昌镐过一过招，让他瞧瞧老夫的妖刀！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可以去韩国看一看呀，韩国人在围棋上是怎样得道的？于是，老怪走进广州一家国际旅行社参加了出国旅游，他身上带着十多万人民币，腰杆挺硬朗的，说走就走……
这一趟周游列国，老怪获益匪浅。
他在韩国没遇着李昌镐，旅游回国来却邂逅一位美艳的女棋手。
老怪从广州坐飞机回到益都，转眼两年多时间过去了，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得回家，他思念着弯弯巷棋园那梧桐树下正快活下棋的众哥们儿和秋大姐两口子。老怪在机场外找车，忽然被桃花湾温泉服务社一帮人给拉住，那帮人向他宣传桃花湾景色天下第一，去天然温泉泡一泡，犹如到了瑶池仙界。老怪被他们一吹，便上了贼船。
桃花湾离益都一百多公里，此处峰峦叠翠山深林密，是个旅游度假的好地方。眼下正是阳春三月间，拿眼一望，满山遍野桃花盛开，像别墅一样的度假村星罗棋布，掩映于红艳艳的桃花之中。因为山里有温泉涌出，便形成一片浴场，来此一游，还真像步入了人间仙境。
老怪心情舒畅地走进一村落，腰缠万贯的他没跟老板讨价还价，索性奢华一回，便叫开一个单间浴室侍候。秋大姐一直嫌他身上臭烘烘的，他要洗得干干净净的回去，也想尝尝温泉是个啥滋味。老板挤眉弄眼地笑着问他，要不要来个“特殊服务”？老怪说，叫个搓背的来就行了。他当是进澡堂子洗澡，不晓得这里的规矩。
浴室里热气腾腾，镶嵌着彩色瓷砖的池子中水花泉涌，池子边有张红色的气垫床，摆着各种饮料和水果。老怪光着身子进来，瞟一眼那气垫床，不知道是干啥用的。后来才明白那是“鸳鸯摇摇床”，“鸳鸯戏水”之后，要上床来摇一摇。
老怪还诧异地发现，池水里漂浮着片片桃花，散发着芬芳的气息，令人未入池之前便已陶醉。
他跨进温暖的池子，水上片片桃花向他脖子上涌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非常舒服的感觉流遍全身。他正想把头靠在池边，合眼睡一睡，忽然房门打开，只见一位年轻的女郎披着一条浴巾脚步轻盈地走进来。那女郎白皙而丰满的胴体很扎眼，戴绣花乳罩穿薄如蝉翼的三角裤，十分性感。见池子里有人，竟然若无其事地朝老怪妩媚地一笑。
老怪一下紧张了，捂着下身叫道：“小姐走错房间了吧，这是我包的池子！”
那女郎笑着说：“先生，你不是向服务台打过招呼要服务吗？”说着，将肩上披着的浴巾扔掉，展现出亭亭玉立的身段。
“小姐你一定是搞错了，我只要个搓背的。”
“没错，我就是来给你搓背的！”
那女郎像一条美人鱼进了池子，然后向老怪游去，老怪大吃一惊……
第七章 桃花村遇美
老怪立刻明白，她是位陪浴女郎。对于女色他不贪这一杯，见那女郎快要游到身边，急忙摆着手说：“别，别过来……”老怪久闯江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那女郎可没听他的，双手划着水以优美的蛙泳姿势拨开水中的片片桃花，含着微笑游到他面前。然后搂着他脖子，将丰满白皙的胴体紧贴他赤裸的身子。霎时间，老怪身体犹如触电一般打个哆嗦，桃花美女大胆地和他肌肤接触，使他难以克制性欲的狂躁和需要。多年来老怪一直洁身自爱，没碰过任何女人，此刻欲火中烧，他有些把握不住自己。
那女郎色迷迷地说：“老家伙还愣着干啥，是想在水里玩，还是上那摇摇床？”百般地挑逗老怪。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此话老怪忽然冷静下来。心想，这种出卖肉体的女人，必定要大敲竹杠，他可不是那种冤大头；再说了，十个妓女九个都会传染性病，如果患上了梅毒那真是倒大霉了！
老怪使劲推开那女郎，板起面孔叫道：“小姐，你蚊子咬菩萨认错了人，滚开！”任凭那桃花女厚颜无耻的诱惑，老怪闭上眼睛拿出定力来，镇压住心里燃烧的欲火。曾子林曾经教他修炼定力，他问曾老师什么叫定力？曾子林说，所谓定力就是平静稳定的力量，棋手一旦在棋枰边坐下，便要如一座高山、一棵大树般的稳定，用精神的力量镇压和排除一切欲念和外界的干扰，心如止水。唯有如此心态，方能下好棋。老怪把眼前这个性感女郎当成一位无形的对手，在和她进行意志的较量！
那女郎被老怪的威严给镇住了，吃惊地看着老怪爬上池子一声不吭地走掉，感觉这男人简直不可理喻。她叫花想容，是这家桃花村温泉里最漂亮最性感的陪浴小姐。她还从来没被客人拒绝过，尴尬地站在池子中发愣。
随后，老怪气冲冲地来到服务台，想找老板问个明白，他并没有叫陪浴女进池侍候，这笔消费他不能认账。可是老板没有呆在服务台，老怪叫了半天无人搭理，只好悻悻地回到房间。
谁知，老怪推开门一看，不由得瞪起惊诧的双眼，只见那陪浴女郎换上一身桃红色的纱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衔着香烟端着一杯法国红葡萄酒，正美滋滋地喝着。居然明目张胆地闯进他房间，还竟敢去酒柜里取来昂贵的法国酒，十分无礼！
老怪手指门外，厉声喝道：“小姐，请出去，我不需要你服务！”
花想容见老怪发怒，脸上毫无羞愧，反而朝着老怪莞尔一笑，举起酒杯说道：“祁先生，我就那么令你感到讨厌吗？到这里来玩的人，可不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跖！”画着蓝色眼影的眸子里，射来勾人魂魄的目光。原来，花想容在老怪走出浴室去服务台找老板的时候，先于他之前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间。她已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头姓祁，一小时前，当老怪来到桃花村在服务台登记住宿时，她便看见老怪从皮包里抽出身份证并带出两张出国旅游护照。她根据接客的经验判断，这位祁先生定然是一位大老板，能够傍上一位大款爷，这是所有的三陪女无不希望的幸运。
老怪听这风骚娘们儿说出柳下跖坐怀不乱的典故，猜她并非一般粗俗的陪浴女郎，是个有点文化上了档次的高级妓女，便从容地跨进门槛，然后取来钱包抽出两百元钱，随手扔到花想容的大腿上，说道：“看你还有些文化，可怜你落入风尘之中，拿着钱快走吧！”
花想容原以为穿上衣服后显出的妩媚和浪漫的情调，能够改变祁老头对她的看法。殊不知，祁老怪像施舍叫花子一样把两张百元钞票扔在她大腿上，这显然是在羞辱她。自尊心受到伤害，花想容收敛了轻佻的“造形姿势”，放平裸露的大腿，带着哭腔说道：“你这个糟老头，是个傻瓜，冷血动物，生理上有缺陷的男人！”想自己即便是个妓女，你也应该尊重我的人格。
老怪毫不理睬她，走向床边打开旅行包取来《围棋世界》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点燃香烟阅读着。他一拿起那本杂志，天地间除了围棋而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房间里一片静默。老怪看书看得入迷，伸手去茶几上取茶杯，抬头一瞧，那个妖艳的陪浴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地上散落着两百元钱没有捡走。人走了，留下一股浓浓的香水味还没散去。
老怪轻声一笑：“想勾引我？除非你会下围棋！”
桃花村里有座望云亭，站在亭上一望，桃花湾的青山绿水和红艳艳的桃花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老怪看此处风景甚好，第二天一早便携带着围棋来到亭中坐下打谱。他铺开棋盘握卷落子，环视着秀美的景色犹如身在仙境中一般，早将昨日的不愉快忘掉。这副塑料围棋跟随他二十多年，由于经常触摸棋子都已磨损，那深绿色的塑料棋盘也因为被反复折叠露出许多裂口。但是老怪仍然舍不得抛弃它，每每握子在手，仿佛与恩师曾子林对坐手谈，感到无比的亲切。
忽见一人从亭子下面的弯弯石径上走来，她端一个楠木棋枰，枰上放着两盒棋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陪浴女花想容。她今天换了一个面貌，身穿白色的连衣裙素静典雅，脸蛋上除去了妖艳的口红眼影，自带红润的面色恰似一朵桃花，笑微微地走上亭子。昨天花想容被老怪冷落羞辱，她发现老怪举止怪异不是一般客人，便换了一个方式来接近他。她不相信老怪硬是个吃素的和尚。
老怪瞟她一眼仍旧无动于衷。心想，不管你这画皮美女千变万化，我便是那泥菩萨不动凡心，看你能奈我何？
花想容忽然吟诗一首：“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花灯。”吟罢，没敢放肆地在老怪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而是平端棋枰恭敬地站立一旁，像是一位端庄的侍女。
老怪一听好生诧异，一个妓女，而且是陪浴的下贱妓女，能够吟颂出宋代大诗人司马光的诗句，而且还念出了平仄声调，使他大吃一惊，不禁拿眼正色看她，问道：“小姐，你端棋子来干什么，难道会下围棋？”
花想容说道：“略会一点点，祁先生能否赏脸，和我比试比试如何？”然后，看看石桌上那副破旧的塑料棋子，“请你把这副塑料棋收起来可以吗？我带来一副好棋，你瞧瞧！”
说到下棋老怪顿时兴趣盎然，他目光往那黑漆描金的楠木棋盘上一扫，便又吃了一惊。看清那棋子是非常漂亮价钱昂贵的玛瑙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黑子如猫眼宝石，白子似羊脂美玉，此乃围棋中极为珍贵稀罕的高档奢侈品！能玩玩这种宝石棋子，可谓人生的一大幸事，老怪乐哈哈地笑着招手：“快请坐下，快请坐下！”没想到桃花村不仅有人陪浴，还有人陪下棋，他愿意接受这样的服务。
花想容欣然一笑。她善于观察人，昨天在老怪房间里，见老怪拿着一本围棋书看，便知道他喜欢围棋。花想容在心里揣摩着老怪，想别人来桃花村玩耍，不是玩麻将就是打扑克，很少有人下围棋。他单身一人来此消遣还带着棋书，不是个怪人也是个高人。便打定主意端来棋子试探于他。
花想容从盒里抓起一颗黑子，啪的一声砸在棋盘的“天元”上，扬起眉毛笑道：“祁先生请出招！”
棋盘微微地震动，老怪两眼一怔：“小姐，你在跟我下‘五子棋’吧？”
花想容说道：“‘五子棋’不是围棋吗？祁先生，你要是下得赢我，在桃花村的一切费用我给你埋单！”
好大的口气！老怪便挽起袖子，说道：“你说话算数，可不许耍赖！就算是‘五子棋’，你若赢得了我，加倍给你服务费！”说着，拿起棋子和花想容在棋盘上对杀起来。虽然这“五子棋”不是正规比赛的围棋，却也算得上是一种“棋”，老怪见有美女陪他下棋，心头挺愉快，已将花想容下贱的身份丢在脑后了……
下棋中，花想容说出了她的身世。她本是山里白龙镇上一个女孩，父母在镇上一所中学教书，三年前就在她读完高中去考大学的时候，父母不幸病故，丢下她和一个弟弟孤苦伶仃，由乡下的奶奶抚养。可是贫穷的奶奶养不活她姐弟二人，花想容便放弃了考学机会，出去打工挣钱养活弟弟和奶奶。于是，她便来到桃花湾温泉，开始是当服务员，后来就被老板拉下了水……
老怪听着，淡淡一笑，认为这是所有做小姐的都会编的一个故事，骗取客人的同情心。老怪故意跷起大拇指，赞叹道：“原来花小姐是位灰姑娘，《安徒生童话集》背得熟呀！”点燃一支香烟吸着，“你是真正看错了人，我并非什么大老板，实不相瞒我只是一个流浪汉，四海为家，身上没有多少银子给你！”
花想容说道：“信不信由你。你说你是一个流浪汉，我也是个流浪汉，祁先生愿意带我去流浪吗？”
这话问得十分唐突，老怪怔怔地盯着花想容，不知如何回答。棋盘上的战斗已经结束，花想容输了。但是老怪能够从棋路上看出来，这女人的“五子棋”下得不错，够初段水平。
老怪仍然没理会花想容。他在桃花村住了七天，每天来望云亭打谱，花想容便天天都来陪他。
花想容琢磨不透，眼前这个祁老头简直就是一副铁石心肠，放着一个美女柔情万种地吸引他，却全然不动心。难道是位神仙么？她问道：“祁先生，你能告诉我吗，什么叫围棋？”这几天她观察老怪下棋，努力地想看懂围棋中究竟有什么强大的魅力存在，令他如醉如痴，旁若无人？花想容只会下“五子棋”，而对于正规比赛围棋，却是一窍不通。
老怪一边打谱，一边说道：“我有位老师他告诉我，乾坤朗朗，无边无形，看似无有束缚，其实皆在围困之中！民为生存围困、君为国忧围困、国为天地围困、天地为宇宙所围困！围棋便是研究围困之术和解围之法。”接着一笑，“比如我现在就在围困之中。”
花想容没听懂老怪指的是她，困惑地问道：“你是被棋局所围困吗？”
老怪摇摇头说：“非也，我是被你所围困！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这种围困，看着你拿我没奈何！”
花想容是个聪明人，忽然得悟。她一下子看明白了，眼前这位长发披肩的祁老头是位非凡的围棋高人，她所有的心思，都被他一眼看穿。
花想容倏地跪下：“祁先生，我早就不想干这行道了，只是苦于无法脱身。先生是位高人，能否赐教，教我解围之法？”
老怪手里正捏着一颗黑子，良久地停在了空中……
花想容请求老怪教她下围棋，老怪断然拒绝。老怪已经感觉到花小姐对他有意思了，害怕自己抵挡不住花小姐的甜蜜进攻，一闪神带上了风流债怕是走不出桃花温泉。这天清早他赶紧收拾行李，去服务台找老板结账，老板跟他一算账，住了七天时间共消费一万五千元，老怪马上傻了眼！老板笑着说：“祁先生别紧张，恭喜你交上了桃花运，有人已替你埋单了！”祁老怪一下回过神来，晓得这定然是花小姐不食前言为输掉的那盘“五子棋”认了真。心想一个陪浴妓女，能有如此诚信真是难能可贵呀！这女子这样仁义，他可不能一拍屁股溜之大吉，便慷慨地掏出两万元放在柜台上，说道：“花小姐陪伴了我七天下棋，这是给她的服务费，请老板代为转送！”说罢，唯恐花小姐立刻追来，逃如脱兔一般地溜出桃花村。
然而，老怪哪里知道，花想容已经在村口等着他了，手捧着两盒玛瑙棋子站立于桃花树下。见老怪愣着发呆，花想容笑着说道：“祁先生不辞而别，未免太绝情了吧？我们好歹相处了七天，也算是朋友一场！”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里，含情脉脉的有些依依不舍。花想容还真是爱上了祁老怪，把他当成了一位仙家。
人家这般多情多义，祁老怪不动凡心也不行了，他心里挺感动，嗫嚅着说：“花小姐，你高看我了，千真万确我是一个流浪汉，一个流浪棋手！我们之间没有那种缘分……”
桃花树下的花想容显得非常的美丽，说道：“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缘分，因为你是位高人，能够认识你这位高人，我知足了。请收下这副玛瑙棋吧！”
老怪百般解释，可是全没用，他那披头散发的艺术家的样子，和说的那些玄而又玄的话，在人家心头造成了仙家高人的形象。老怪本不愿这样装，可是偏偏歪打正着，天下热爱艺术的痴男痴女们硬是就崇拜这样“邋遢的风魔形象”。像如今在网上风靡的犀利哥！
老怪见花想容不相信他是个流浪汉，便干脆说道：“我很喜欢这副玛瑙棋，暂且放在你这里，为师下山去后，过几天便叫白鹤童儿驾着奔驰宝马前来接你这桃花仙女如何？”
花想容听着笑出声来，说道：“好，那我可就等着祁先生来，等你来教我下棋，教我那解围之术……”
老怪摇摇头，说道：“花小姐，别去琢磨那什么解围之术，一句戏言不必认真，你我包括世人在内都在那无形的围困之中，无术可解围！小姐，顺其自然吧。”
说罢，祁老怪背着红色的旅行包扬长而去，没有回头，顺着下山的蜿蜒石径走出了桃花村。
“祁先生，你一定要回来呀，我等着你……”
“姑娘别盼望，我是不会再来了！”
桃花村门口立着一块大理石碑，上面刻着一首唐代诗人崔护的诗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八章 辉煌的时刻
老怪一回到弯弯巷，就听到一个消息，益都棋院和金马卷烟厂联合举办“首届金马杯益都国际围棋邀请赛”。此次大赛，由金马卷烟厂出资，设冠军奖五十万人民币，邀请了韩国、日本、台湾和香港地区的众多围棋高手参加。刘正清院长这回在益都大摆擂台，派出了本省的精兵强将，指定已晋为八段的高徒燕飞为领队，意欲战胜以韩国棋院新锐吴铭石七段为代表的韩国棋队。比赛打了一个多月，众人万万没想到，刘院长的益都棋队被韩国棋队纷纷砍落马下，冠军亚军一个没捞着，拱手把五十万冠军奖送给了吴铭石。益都棋迷肺都气炸了，大骂咱们益都的围棋水平就这么臭，臭得像中国足球，遇韩则败！
老怪听着，心里一笑，谁叫你刘正清放着个在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大将不用？不免感叹一声，英雄无用武之地，报效国家无门呀，蜀中之人皆嫉贤妒能，鼠肚鸡肠之辈，罢了罢了！想自己一个业余棋手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没有资格上阵与那韩国人厮杀，便伤感地流下几滴清泪。
这一天，老怪坐在梧桐树下打谱，忽见一个快递员给他送来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副玛瑙棋。老怪摇头笑了笑，桃花温泉的花想容也是太痴情了！他一个糟老头子在桃花村说了几句疯话，花想容还真当成了那回事。秋大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眨着眼睛向老怪笑道：“老怪，是不是到桃花温泉去了一趟，交上了桃花运？”
老怪不好说明此事。当下便将两盒玛瑙棋摆放在他的摊子上，打算玩玩这宝石棋子。想人家既然诚心送来了，那就收下吧，他也没亏她，在离开桃花村时多给了花想容五千元。
老怪就将玛瑙棋子铺开，握卷在手继续打谱。那《围棋世界》上正有一谱，是韩国棋院刚冒尖的新秀吴铭石和日本九段高手野村一郎在去年火星杯世界围棋赛上的一盘冠亚军争夺战。说起这个吴铭石，非同小可，此人年仅二十一岁，才华横溢，据说是韩国一位围棋大师的学生，曾经几次把他的同胞石佛李昌镐打败，乃韩国棋院的后起之秀。老怪早就注意上吴铭石，对他发表在杂志上的棋谱进行了研究，发现此君超一流的棋艺与李昌镐在伯仲之间，刘院长派出的燕飞那班人马在“金马杯”上惨败于此君手下，并不算羞耻。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从巷口走来一位文静的年轻人，他中等身材，穿白衬衣黑西装，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老成持重的严肃神情，手握一柄折扇。若不是那一双单眼皮细眼睛闪射出睿智灵敏的目光，你还以为他是中国的小伙子。这人正是刚刚夺得“金马杯”冠军的吴铭石七段，身后跟着一名翻译，悄然游走到弯弯巷棋园来了。
这位世界冠军怎么会走到这里来？“金马杯”大赛之后，刘正清院长把前来参赛的选手们留住了几天，要尽地主之谊请他们参观游览古城益都。今日刘院长带着各位贵宾去至城西游览卧佛寺，谁知吴铭石对卧佛寺不感兴趣，悄悄地拉着翻译上街来逛逛。弯弯巷离卧佛寺只隔两条街，吴铭石一路闲庭信步，走进梧桐花开的宁静小巷，被街边一片敲棋声所吸引。
开始吴铭石并没有看见老怪，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了，忽然瞧见棋盘上的那玛瑙棋子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不由得停下脚步，再注意一看那棋盘上打着的棋谱，顿时一惊，正是他去年跟野村一郎争夺火星杯冠军的那盘决赛棋。吴铭石有过目不忘的非凡记忆力，立马把面前这位长发披肩的老者打量一番。
“老先生，您好！”吴铭石感觉这位老者非平常之人，便很有礼貌地向祁老怪鞠了一躬。韩国乃礼仪之邦，人与人之间很客气，尤其对老年人十分尊敬。
老怪早就瞧见吴铭石了，他对吴铭石那张不管在任何场所都不露笑容的严肃面孔印象深刻，便按住胸中激动的心跳，起身来也鞠躬还礼：“吴铭石先生，真乃少年英雄！”然后，手指盘中棋谱，“这盘棋呀，野村一郎输得可惜，收官时不慎大意失荆州，白棋获胜实属侥幸！老夫若是那野村一郎……”老怪没有恭维这位世界冠军，用一个激将法，要使吴铭石坐下来和他手谈论道。
吴铭石不知他说些什么，请翻译翻译。那翻译姓陈，是棋院接待处的工作人员。
吴铭石听罢，略微一怔。他本是个性情中人，果然就坐下了，手捧折扇恭敬地说道：“老前辈貌若仙家，出语惊人！能否赐教晚辈一局，晚辈受教？”
老怪是在故意拿架子摆谱，捋须沉吟半晌，然后才招手吩咐秋大姐献茶，他要把仙家的样子装够。
“吴先生，请！”
“祁老先生，请！”
二人便开始对坐棋枰，手谈论道。当即请了陈翻译当裁判要争个高低胜负。吴铭石提出以韩国棋院的比赛规则较量，老怪点头同意。随后，经过猜先老怪执黑。老怪布下了“中国流”的阵式，吴铭石执白，便以“韩国流”对应。
玛瑙子给人的手感光滑沉重，落于纹枰在太阳下闪出宝石光辉，像伸手摘下来满天星斗……
且说，这会儿秋大姐的棋园里像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世界冠军吴铭石到来的冲击波，不仅震蒙了正在下棋的众棋迷，还轰动了整个社区。大家像潮水一般地涌来，不懂围棋的人，想目睹韩国英俊青年吴铭石的风采；爱好围棋的人，想观赏这场就是拿钱也买不着看的围棋比赛。消息真是快，立刻惊动省市电视台和各大报纸，记者们纷纷提着长枪短炮赶到弯弯巷来采访报道——江湖怪杰对抗世界冠军，这场露天围棋比赛本身就是很火爆的新闻热点，谁个不抓？
刘正清院长刚才在卧佛寺见走丢了吴铭石，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接到陈翻译的电话，拍腿叫一声乱弹琴！赶紧带着燕飞一帮人跑到弯弯巷来，见秋大姐的棋园里人山人海，他已经没法制止这场比赛了。燕飞叫来秋大姐两口子，拍着茶桌呵斥道：“你们这地方能下棋吗，简直是胡闹！韩国贵宾的安全出了问题，负得起责任吗？”便命令秋大姐马上把人群驱散，停止这场荒唐的比赛。其实，燕飞是不愿看到祁老怪大出风头，怕祁老怪万一战胜了吴铭石，益都棋院那真是大丢体面呀！然而，刘正清却不这样认为，他一下改变了态度，笑着对燕飞说道：“燕飞，你看这场面真是令人感动呀，益都的众多棋迷都来关注这场露天围棋赛，可以说史无前例！我看这是件对普及益都围棋、业余棋手与韩国专业棋手进行友谊交流的大好事！我决定了，棋院支持这场比赛，你赶快下去叫人跟当地派出所联系维持好比赛现场，协助陈翻译做好裁判工作！”刘正清敏感地意识到，他在“金马杯”赛事上没有取得的效果，可能会在这弯弯巷棋园里出现奇迹，祁老怪像宋代那个李憨子，也许有惊人的表现！
燕飞无语，只好硬着头皮去执行刘院长的决定。
再说场内比赛，本来老怪和吴铭石把这盘棋只当做随意游戏，如今见益都棋院突然介入和众多媒体及群众热烈关注，就将它视为一场正规比赛了，将输赢看得很重。老怪想为国争光，定要战胜吴铭石，便沉着应战。他现在的棋，一改往常大砍大杀的棋风，在细微之处展示功力。盘外人群的嘈杂声，丝毫没影响他下棋，因为他早已练就排除干扰剔除浮躁的定力之功。心一安静下来，人就像进入了仙界一般，行棋如有神助，妙招连发。而吴铭石持世界冠军之勇，却显得有些骄傲和浮躁，见中国众多棋迷向他致敬，便频频起身来微笑招手，有点霸主的味道，想在镜头和众人面前显示他们韩国棋道势如破竹称霸世界的雄风，轻视了老怪。本来双方的棋都下得很厚实严密，就看谁露出破绽，进入中盘后，吴铭石一闪神，打劫失误，白棋形势由略优转劣，一下处于下风。吴铭石从未遇着这样强劲的对手，而对手居然是位老者。他不断地拿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扇子摇得呼呼响。
老怪捉掉盘上打劫获胜的一颗白子，随手扔在吴铭石的棋盒里。他面露笑容，这盘棋已经胜券在握。但是老怪大意了，那一颗后来决定胜负的白棋死子，他不该扔在吴铭石的棋盒里。然而，谁都没注意这一个细节，只有旁边当裁判的燕飞看到了，燕飞本来可以提醒一下老怪收回死子，但是他装着没看见一声不吭。随后吴铭石力挽狂澜，到收官的时候，双方的棋都非常细，场内场外的专家们分折，双方的胜负在一目或半目上。这盘棋下得实在精彩！
火红的太阳从人们头顶上滑过，像一颗闪耀着万丈光芒的棋子，挂在城西邮电大楼的钟楼上。二人鏖战四个小时，到下午两点钟战斗结束。场外的万千观众等待着裁判宣布比赛结果。其实无需宣布结果，祁老怪和吴铭石心头都有数，老怪一脸轻松美滋滋地吸着烟，吴铭石用扇子撑着低垂的额头。二人在数目计算方面都堪称是位数学家，早已把盘中各自的目数点清楚了。
这时，燕飞和陈翻译上前收拾了棋局，吴铭石起身，正要向老怪致敬表示服气认输，忽然燕飞抓住吴铭石的手，说道：“现在我宣布，经过清点目数，韩国棋手吴铭石先生战胜益都业余棋手祁柯，白棋以半目胜出！”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祁老怪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燕飞，情绪激动地说：“怎么会是吴铭石胜半目呢？盘上明摆着黑棋胜白棋半目才对！”刘院长马上请各位专家查验双方目数，结果燕飞并没有数错目，A棋确实以微弱优势胜黑棋半目。咋回事呢？原来韩国比赛规则以点目来计算输赢，棋手很在意被吃掉的死子，比赛结束，要把棋子都填回来计算。刚才老怪把打劫获胜提掉白棋的一颗死子，随手扔在吴铭石的棋盒里，现在算账的时候，那颗有一目价值的死子“不翼而飞”，从半目胜变成半目负。
老怪并非不懂韩国比赛规则，他一下恍然大悟，责怪自己太疏忽大意了，叫道：“我请求裁判复盘！”
燕飞冷笑一声：“祁先生不懂规矩吗，比赛已经结束，怎能复盘？认输吧，你一个下三烂的业余棋手能和韩国世界冠军一块下棋，已经福分不浅了！”他徒弟小沙弥，手舞脚蹈地起哄：“吴铭石先生胜，祁老怪输！”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终于有人替他出了一口气，这时人群中不知谁踢他屁股一脚。
吴铭石完全不吭声，这是祁先生自己犯的错误，见裁判站在他这边，沾沾自喜。棋院里的人和各位专家全装哑巴，刘院长孤掌难鸣，只得承认吴铭石获胜。
老怪气得血涌脑门，感到五脏六腑炸开，忽然口吐鲜血……
本可以非常辉煌名扬天下的祁老怪，几天后在医院里抱憾而死。遵照老怪临终前的遗嘱，秋大姐把他随身携带的那副塑料围棋和花想容送他的玛瑙棋，连同他的骨灰一块埋葬在城西郊凤凰山公墓里。老怪没有一个亲人来为他料理后事，还是秋大姐两口子为他立了一块墓碑，那墓碑上刻着“棋士祁柯之墓”。
下葬那天，天空下着寒冷的细雨，弯弯巷的所有棋迷和四城门的围棋爱好者都来为老怪送行，老怪输得冤枉呀，人们愤愤不平地抹着眼泪，然后肃穆地排成长队，每人手里拿着一颗棋子放在墓碑前，渐渐地堆成了一捧壮观的棋丘！黑多白少。
这时候，人们看见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她默默地走到老怪的墓碑前，献上手里一束滴着雨水的鲜艳桃花，嘴里喃喃地念道：“乾坤朗朗，无边无形，看似无有束缚，其实皆在围困之中……”她是花想容。
众人不知她说些什么，也不知她是老怪的什么人，静悄悄地站在蒙蒙的细雨中望着她。
雨水汇成一条小河，从老怪的坟墓下无声地流过……
责任编辑 吴 琼
插图 卞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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