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黑马(下)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黑马,出版
  • 发布时间:2011-03-24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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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等待《务实》出版之际,罗列交给谈花一本通讯录,让她多打电话,多说“黑马”的不是,说他们宣传失真,搞虚假报道有偿新闻,在社会上产生恶劣影响云云。罗列这么做很不地道,也不合行规。余莲是“黑马”的人,几天前还给他面授机宜指点迷津,算是他的师傅,他这么做是教会徒弟打师傅,外界知道,一定会指着他的鼻梁骨说他不是。罗列分析过,如果他不出此下策,只能眼睁睁地饿死。罗列还分析过,如果他因此成活而“黑马”死去,说不准余莲会投他而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罗列这么做,是形式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务实》如期出版,罗列的广告登在封二,打开就看到,设计挺漂亮。听胖主任说,本来安排的是内插,他从中斡旋,才调整到封二。如此说,罗列就欠了胖主任的情。胖主任很大度,说情不要罗列还,他今后努力工作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罗列心说,不努力行吗?我得吃饭穿衣,还得给谈花发薪水呢!

  有杂志在手,罗列感觉底气十足。让罗列底气十足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和谈花都有《务实》的记者证。他们的证件是胖主任帮忙办理的,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新闻出版署的章,网上也查不到。但此证可以当工作证和身份证使用。话说回来,不干这一行,谁又能了解得那么透?记者是无冕之王,有了它,出门办事就硬气多了。

  罗列和谈花都印了名片。罗列的头衔是总经理,谈花是编辑部主任。

  有证件就是不一样。这天,罗列和谈花再次到淮城烟厂洽谈合作事宜,就顺利地进了门。淮城烟厂在淮城的位置好比美国于世界,它一跺脚全世界都跟着闹地震,是全市经济的擎天柱,牛上了天,一般人连大门都进不去。罗列和谈花几天前就吃过闭门羹,热脸碰人家冷屁股,说破嘴也没进去。今天把记者证亮出来,保安那硬如钢铁般的臂膀就软下来,乖乖地放了行。走进厂长堂皇阔大的办公室,谈花上前介绍罗列,并呈现记者证和名片。厂长从文件上移过目光,轻描淡写地扫一眼,头都不抬。林子大什么鸟都爱往这里飞,厂长显然是见多识广,未拿他们当回事。罗列心里发虚,怕厂长识破他们的证件,底气像漏气的旧轮胎,远没有出门时那么足,对此行不敢抱太大的希望。谈花抓住机会,从包里拿出《务实》,及时递上去。罗列捕捉到,厂长看到封二时,眼睛亮了一下,停顿几秒抬起头,对罗列和谈花说:“坐吧坐吧!”

  全市很少有人不知道厂长大名的,谈花莞尔一笑,不失礼貌地说:“谢谢孟厂长,打搅您了!”说后款款坐下。

  孟厂长打电话到宣传处,张处长闻声过来。孟厂长交代说:“两位客人你接待一下。”又对罗列说:“宣传上的事你们和张处谈。”说后又低头看文件。张处把罗列和谈花领到宣传处。落座后,谈花把罗列介绍给他。张处伸出手与罗列轻轻一握,说:“你好!”罗列也礼节性地问候他一声。见两个男人握手很“外交”,谈花怕节外生枝,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就找一些闲话说,把气氛搞得热闹些。他们来前用心谋划过,底线是不落空,三家刊物任其选择,做一次宣传。谈花的努力效果不错,张处的脸上有了笑容,和罗列说话也多起来。谈花听出,罗列想把话题引到宣传上,而张处却东拉西扯有意避之。不过罗列也有欣慰的地方,不管在孟厂长那里,还是与张处闲聊,他们都没有提“黑马”。这说明,谈花几天前打的电话已起了作用。时间在他们闲谈中消逝,时针指向十一点,还有半小时张处就将下班。罗列着急起来,怕再坐下去张处怀疑他俩想蹭饭吃,示意谈花快刀斩乱麻,把他们此行的想法告诉张处。张处是明白人,谈花刚开口,他就说:“不急不急,我们饭桌上聊。”罗列和谈花都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没经历过这种事,不明白张处葫芦里卖的什么。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瞎子放驴随它去。

 午饭安排在烟厂食堂。罗列随张处往外走,说:“食堂好,吃工作餐节省时间。”待走进餐厅,罗列倒吸一口气,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罗列过去走南闯北,算是见过一些场面,天下叫做食堂的很多,但像眼前这么高档次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桌椅餐具全部仿古,墙壁古色古香,连服务小姐也身着古装,初进门,让他不知今夕何夕。

  老话说,出门十里路,各地各风俗。淮城人喝酒最怕客人欠量,以让客人喝好甚至喝高为最佳。喝酒喝酒,歪歪扭扭,喝高才显示出主人大方。了解淮城喝酒风俗的人,对酒店门前那些搂搂抱抱、大话连篇、脚底打晃的汉子们的醉态是不足为怪的。淮城人自己喝酒也是如此,由于彼此知道酒桌上的规矩,开始时能躲则躲,把自己埋伏起来,省下力量留待冲锋陷阵时用。酒场如战场,冲锋时那可是刺刀见红,真刀真枪地干。喝红了眼酒就是水,以碗代杯,两碗一碰,干!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敬我一碗,我回敬你一碗。这一喝就高了。高了好啊,主人高兴,客人尽兴,皆大欢喜。

  罗列和谈花今天到烟厂来是有求于人,张处把他俩留下,饭桌上谈工作。饭桌即酒桌,罗列懂,所以喝酒时就不好打埋伏。开场的两杯酒带有礼节性,大家共同举杯,是大呼隆。放在往日,罗列是喝一半留一半,有点应付的意思。今天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端起杯一饮而尽,喝完了还将酒杯倒过来,让人知道他滴酒不剩。张处酒杯在手,看罗列喝得痛快,也是一饮而尽。两杯酒喝下肚,张处开始介绍,让宾主相互认识。大家对上号了,喝酒才拉开序幕。

  淮城人喝酒喜欢双数,意为好事成双,主客互敬,一来一往就是四杯,桌上的人一个不落,喝完算一轮。酒量小的喝下一轮就举手投降,宁做狗熊不当英雄。今天的酒桌上无人做狗熊,一个个摩拳擦掌情绪高涨,准备喝第二轮。桌上就谈花一个女人,罗列是第一次见她喝酒,不知她的量,怕她喝高了误事,就为她打掩护,说:“张处,男女有别,请你高抬贵手,放谈记者一码吧。”张处摇手说:“看来罗总是男权主义者,瞧不起女同志,我代表桌上的同志向你抗议!”张处话音刚落,除罗列和谈花外,其他人都附和,说罗列怜香惜玉,关怀下属,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罗列是大龄青年,这几年忙于创业,婚姻之事被搁置一边,至今还是单身。单身人脸皮薄,听了众人一席话,罗列的脸红得像龙虾。既然大家不同意,谈花自己也没举手投降,那就喝呗。第二轮下来,罗列感到头重脚轻,两眼发花,喝第三轮时心里有点发憷。他抬眼看谈花,谈花正好也在看他,还对他微笑,意思是没问题。没问题就好。淮城人喝酒有两怕:一怕扎辫子的,二怕揣药片的。前者是女人,后者为口袋里揣着药片,喝酒前拿自己的身体说事。这两类人往往不被人注意,但是酒到高潮处,他们的威风就出来了,一对一拼杀无人是对手。

  张处久经沙场,酒桌上的事见得多,他看出罗列的酒已喝到八成,谈花还有潜力,于是让众人停下,听他说事。他说:“罗总和谈记者为宣传的事到我们厂里来,今天你们把酒喝好事情也就定了。”罗列刚才感觉酒有点多,听了张处一席话,酒像退潮似的跑得无影无踪。罗列抖擞起精神,问张处如何喝。张处看一眼酒杯,笑笑说:“喝下一打,我出五千元!”一打是十杯,也就是说喝下十杯酒,烟厂给他们五千元!这买卖可做,哪怕当场喝趴下也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罗列头脑很清醒,他想还是把话说死了再喝。酒桌上无真言,如果他把酒喝下肚,张处反悔了,他可没地方说理去。罗列把身体靠近张处,追问道:“此话当真?”张处拍胸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喝后开票!”罗列不再怀疑,咬咬牙端杯喝酒。关键时刻谈花挺身而出,抢过杯子就喝,一口气喝下三打!乖乖,三打就是一万五啊!谈花意犹未尽,嚷嚷着让人继续斟酒,罗列伸手拦下。罗列说:“张处,谈记者已喝下三打,到此为止吧。”张处看谈花喝酒像喝水,一杯一杯往嘴里倒,吃不准这个女人的量有多大。张处算细账,把一打分解开,就是说谈花每喝下一杯酒,就有五百元流进他们的账户。这个数字很惊人!罗列说到此为止,他正好就坡下驴,中止游戏。

  谈花喝高了,走路脚底像踩着棉花,和张处告别后,他们打车回公司。回到公司,谈花趴在老板桌上睡了。罗列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他感激谈花,今天若不是她冲锋陷阵,趴在这里的就是他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次醉酒换回一万五,划算!

  7

  十网打鱼九网空,想不到在烟厂逮了一条大鱼——谈花喝下三打酒,一万五千元顺利到账。

  到底是大企业,人家诚信待人,说话一言九鼎、一诺千金。饮水思源,罗列应该感谢张处。虾有虾路,行有行规。不管在哪个行当里谋事,都不能见利忘义见钱眼开。便宜是好东西,谁都想要,一方在得到的同时,把另一方给得罪甚至伤害了。由此说,便宜是一把双刃剑,损害对方,也伤了自己。要想把事业做大做好,就得有长远眼光,放长线钓大鱼。罗列算了一笔细账,他打算汇五千元给《务实》,剩余加上返还那部分,账面上有一万多,他准备提出五千元送给张处。他想张处只要接收,今后的事将会是一路绿灯。有财大家发,有钱大家花,这才和谐。

  除了《务实》,罗列另外还代理《人才》和《天下》。前者为省人事厅机关刊物,后者是中央某部刊物,两家都给罗列打过电话,敦促他组稿。所谓组稿,主要是图片。图片为形象宣传,有视觉冲击力,挣钱快。其次才是论文。为方便工作,罗列请求两家单位为他和谈花办理记者证。《人才》回答爽快,与《务实》一样,也是内部的;《天下》说有难度,他们的记者证全部由新闻出版署核发。内部证件也不好办,知法违法的事他们不做。强扭的瓜不甜。《天下》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罗列就无话可说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动脑。罗列头脑一转悠,想起街头巷尾那些乱贴乱写的小广告。对呀,为何不找他们呢?罗列跑出门,照着贴在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一个电话打过去,没两天,盖有新闻出版署大红印章的两本记者证,就在约定地点一手钱一手货地成交了,真他妈省事!目送送货人鬼鬼祟祟地消失在人群里,罗列想这世道真是好啊,只要脑子好,舍得掏钞票,什么事都可以摆平。

  有了这本记者证,另外两本证件罗列就不再用。虽说此证是假的,但看起来跟真的一样。没有搏击风浪的好体力,是不能下水游泳的;没有以假乱真的真本领,也不敢在这个行当里混饭吃。罗列和谈花揣着假证件,腰杆挺得比往日直,淮城这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没有他们进不去的地方。

  一天,罗列在早餐店吃饭,听邻桌的食客说国土局谈勇局长“双规”一周后,昨天下午安然无恙地出来了。谈勇是站着进去的,也是站着出来的。走出“双规”地,返回国土局,全局张灯结彩鞭炮齐鸣,红地毯从大门外一直铺进他的办公室。谈勇走在上面,一路挥手向迎接他的人致意。

  谈勇进去时罗列听说过,那时全城街谈巷议一片哗然,舆论一边倒,都说他罪有应得。时隔一周,谈勇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神气活现地走出来。罗列想,如果食客的消息是真,那么谈勇将再一次成为淮城人的热门话题。

  吃完饭回到公司,罗列打开电脑上网搜索,果不其然,好事者已将谈勇走在红地毯上的照片发到网上,网民的帖子跟了几个页面,骂娘的叫好的都有。看着看着,罗列兴奋地一拍大腿,谈花刚上班,见了问:“罗总,什么事这么开心,走路拾到金元宝啦?”罗列指着电脑说:“还真被你说着了,跟拾到金元宝差不多。快来看,我们发财的机会来啦!”谈花伸头一看,大叫起来:“哇噻!我哥出来啦,我得赶紧打电话祝贺!”罗列一头雾水,问:“你哥,我咋没听你说起过?”谈花有点不好意思,说:“是堂哥,远房的。”罗列听明白了,对谈花摆手说:“赶紧放下,别打了,我们上门去祝贺!”

未出所料,罗列此行收获很大。国土局肥得流油,指缝里漏下几滴水,对罗列这样的文化公司来说都是倾盆大雨。谈花和谈勇虽然不是嫡亲兄妹,但是同宗同族,且是平辈。有了这层关系,事情就好办了。谈勇大难无恙,社会上的人对此议论颇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网上也跟着煽风点火,把他骂得一无是处狗屎不如。非常时期,谈勇需要媒体为他正名,弘扬主旋律,把影响挽回来。在这节骨眼上,罗列和谈花找上门来,可谓槌打鼓心正逢其时,他俩刚把话题引到宣传上面,谈勇积极响应,当场表态三家刊物同时上,他要遍地开花连续轰炸。宣传费好说,先转五万元过去,不够年底再补。罗列一听,心在喉咙口直蹦达:乖乖,国土局真他妈有钱,出手比烟厂还要大方!回去的路上,谈花看罗列还沉浸在喜悦里,就给他泼冷水,说:“我哥虽然逃过一劫,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就没有问题。据我了解,网上说的事并非捕风捉影,大部分都是真的。”罗列不以为然:“真的又如何?只要他出来了,就说明他没问题,是好同志!”谈花提醒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宣传时你要把握好尺度,不能把他拔得太高,拔高了刊物不给登。”罗列笑说:“你别杞人忧天了。告诉你,这年头只要肯花钱,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谁都不会管你。”谈花惊讶道:“照你这么说,世道不是乱套了吗?”罗列说:“乱了好,浑水好摸鱼。哈哈!”

  8

  路是走出来的。国土局之行让罗列的思路变得开阔起来,他感觉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他想到一句成语:醍醐灌顶。他此刻就有这种感觉。

  罗列像一只猎鹰,时刻都在寻找并捕获猎物。

  罗列的公司挨着一家报刊亭,每天来公司,罗列都要花一元钱买一份《淮城日报》。《淮城日报》是市委机关报,里面没有可看的东西,老百姓不喜欢。罗列看它不为娱乐,而是获取信息,为己所用。

  罗列看报不花太多时间,从头到尾几分钟就完事,全市的大小官员在做什么便了如指掌。今天当他翻到二版时,目光定住了,一反常态地仔细阅读起来。这是一篇报告文学,写的是锦绣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发展之路,图文并茂。罗列清楚《淮城日报》的价码,像这样整版宣传的,最少三万,多则五万。像锦绣这样有钱又爱烧钱的单位,掏这点钱是毛毛细雨。近几年房价一路飙升,居高不下,开发商都发死了。锦绣的老总是女性,姓林,名芳菲,是淮城第一富婆。林芳菲人如其名,看照片风韵犹存,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罗列又看另一幅照片,林芳菲正在办公,桌上的一沓材料亟待批复;桌子前方放着两样东西,左为地球仪,右是泰山石。前者励志,主人的胸襟与气度由此可见一斑;后者是盆景,观之赏心悦目。罗列分析,林芳菲将此石置于案头,可能不仅仅是观赏和把玩,用意应该与风水有关。罗列曾在一篇文章里看到,说泰山石是镇宅避邪之物。罗列由此断定,林芳菲相信风水。

  看完文章,罗列对锦绣房产已有所了解。罗列想结识林芳菲,打进锦绣,达到互利双赢。与谈花说起这事,谈花头摇得像拨浪鼓,泼冷水说:“林芳菲傲气十足,很难接近。”罗列说:“大老板,钱多撑得难受,不傲就不正常了。”和谈花说着话,罗列已想好今天应该做什么。谈花早就独立工作,干得还不错,为自己为公司都创了利。

  谈花出去了,罗列上网查看风水知识,一看才知,风水也挺复杂,跟其他学科一样分门派,各派有各派说道。书籍也是五花八门,罗列搜索一下,分得还挺细,有住宅风水、商铺风水、酒店风水、墓地风水、办公风水、工厂风水、楼盘风水、陵园风水等等。最有名的风水名师叫蒋大伟,照片就登在最新一期的《风水指南》杂志上。林芳菲从事的是房地产业,罗列对症下药,移动鼠标,点击楼盘风水细看起来。看了几个页面,对此书已有大概了解。罗列又去报刊亭,把几本新到的《风水指南》全部买走。往回走时罗列对封面上的蒋大伟说,蒋大师啊对不起了,我的公司要发展要壮大,就委屈你老人家一回啊!罗列在网上看《风水指南》时就想好,他要把蒋大伟换成自己,有了这个金字招牌,他有把握打进锦绣。

  交易在地下进行,罗列花了两千元,一家个体图片社当日就将这事搞定了。谈花看到杂志,对罗列崇拜得五体投地,张开的嘴巴半晌才合拢,说:“罗总啊,你就是智多星转世,太有才了。跟着你,我都变得聪明了!”谈花的话让罗列的信心更足,他有点急不可耐,想明天一早就去锦绣。谈花说心急喝不得热粥。既然以风水大师的身份出面,她建议罗列变换一下装束,打扮要奇要怪,另类了才可信。谈花这话算是说到要害处。罗列对着镜子上下打量自己,头发很短,是上周理的;嘴巴光滑,早晨刚用剃须刀剃过。谈花见了说:“去步行街吧,买一身合乎身份的衣服。”谈花一句话让罗列茅塞顿开,他笑说:“看你聪明的,也快成智多星了!”两个人一路说笑来到步行街。在谈花参谋下,罗列挑中一套老式对襟布衣,一双圆口黑布鞋,一双棉纱袜,穿好在试衣镜前一看,还真有点风水大师的意思。为使此行万无一失,返回公司,罗列又把去锦绣的每个细节梳理一遍,一想发现名片还没印。另外,《风水指南》上虽然有他的照片,但是没有过细介绍,连个头衔都没有。罗列‘惊出一身冷汗,乖乖,幸好回头看,要是疏忽了,马脚就露出来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第二天上午罗列又到个体图片社去,稍等片刻,名片就出来了。罗列给自己安排的头衔是:中国风水研究院常务副院长。为使自身光环更加耀眼,身份更具说服力,罗列又在职务后加了两行小字:中国百名风水名家咨询中心特聘专家,五粮液业集团首席顾问。拿到名片,罗列对自己都崇拜起来。

  准备就绪,罗列和谈花下午一上班就去锦绣。比想象的顺利,很巧,林芳菲在公司。如谈花所说,林芳菲趾高气扬,傲气十足,对他们的造访视若无睹。谈花的嘴巴很甜,专捡顺耳的话说,主动与林芳菲搭讪。林芳菲用拒人千里的口吻对谈花说:“干不完的事,挣不完的钞票。我下午很少来办公室,这个时候不在健身房,就在美容院。人哪,会工作也要会生活,这样生命才有质量。”听话听音,罗列听出林芳菲是不欢迎他们,话里带有逐客的意思。到罗列说话的时候了,如果他继续沉默,那么这两天所做的一切都将是零。罗列轻咳一声,及时开了口:“生命质量的高低不能以健身和美容来衡量,而应从精神层面来理解。”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和林芳菲唱过反调,她的话就是真理,就是前几天《淮城日报》的记者来采访,听了她关于生命质量的一席话,也是连连点头大加赞赏。这个敢于说出不同见解的人是谁,她倒要听听他有何高见。罗列从眼睛的余光里发现林芳菲在注意他,于是继续说:“譬如一个三轮车夫,他一天的劳动所得仅有二十元。这区区二十元,买不到一包好烟,也买不到一杯好酒,但对三轮车夫来说,一家人的生活却有了着落,孩子还可以吃到五毛钱一支的绿豆冰棒。看着家人享受他的劳动成果,三轮车夫很满足。一个人满足了,他的生命也因此而有了质量。”林芳菲听这个人的话有着一定的道理,就问罗列是何方人士,来这里有何贵干?谈花看时机成熟,把《风水指南》和罗列的名片及时递上。罗列说:“我今天到你这里,是接触社会,做好我的学术研究。”林芳菲接过杂志和名片,漫不经心地扫视一眼,就这一眼,跟换个人似的,态度由冷变热,满脸呈现出仰慕与崇拜之色。她绕过老板桌,拉着罗列的手说:“罗大师,久仰久仰!刚才如有不当之处,请大师海涵!”罗列浅浅一笑,不做回答。

  这是良好的开始,下面的话就好说了。林芳菲像个小学生,向罗列请教风水方面的东西。

  罗列滔滔不绝,把他在网上看来的风水知识背书似的复述一遍,林芳菲用心听着。林芳菲信风水,但她忙于事业,很难静心读书,更无心上网,她仅有的一点风水知识,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每当她开辟新领地,就花钱请风水先生,择个好日子奠基,一番忙碌,新楼盘就上市销售了。不想几年做下来,她的名声愈来愈响,公司已成淮城房地产巨擘。林芳菲没有明说,但话里已经流露出,是风水成就她今天的事业。

 罗列火眼金睛,一眼就把林芳菲读深读透。

  说完楼盘风水,罗列又说办公风水。办公风水罗列还没看,但此时想打住已是不可能,林芳菲像一个好学生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罗列举一反三,由楼盘风水引申开去,说得神秘玄乎,不可捉摸。说到底风水是个唯心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信它则有,不信则无。万事因人而起,有人要信,最好的办法不是拉,而是推,让他们陷进去。他们陷得愈深愈痴迷,事情就愈好办。

  罗列先说方位,让林芳菲将办公桌南向变东向。东方红太阳升。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一轮朝阳跳出海面冉冉升起。升起,象征着成长;升起,表明你的事业欣欣向荣蓬勃向上。此言一出,林芳菲点头如捣蒜,心悦诚服地说:“罗大师言之深刻!”林芳菲做事心急,当即叫人来移动桌椅。老板桌太过沉重,搬动的人使力不当,只听“哗啦”一声,榫头脱落。林芳菲的心猛然一沉,阴着脸要训人。罗列灵机一动,打圆场说:“林总,无有大碍!”说话间他将老板椅移到桌前,“坐椅即江山,江山即坐椅。江山坚固,则天下太平。”罗列办公司刚买的老板桌,师傅安装时他在现场,知道榫头脱落如何整合。他手用巧力,眨眼之间,老板桌又恢复原貌。林芳菲转忧为喜。

  移动桌椅是前奏,是为后面的文章作铺垫。

  林芳菲的桌上有一尊泰山石,罗列此行的灵感就来源于它。罗列站在桌前,对林芳菲说:“泰山石是镇宅之物,为家庭所用。办公场所江山之地,应请黄山石。”罗列用“请”,以示对黄山石的敬重。

  林芳菲闻后久久无言,内心存有疑团需要解开。果然未出所料,她开口问罗列:“泰山为五岳之首,首即第一。请教罗大师,办公场所为何不放第一,而要请黄山石?”罗列打的是有准备之仗,开日杂店时他曾两次去黄山,对黄山有一些了解。林芳菲现在问他,正好撞在枪口上,他有点卖弄地说:“黄山原名黟山。唐天宝六年,唐玄宗根据轩辕黄帝在黟山采药炼丹得道升天的传说,将黟山改名为黄山。皇帝金口,一锤定音。关于黄山的‘黄’,有三种说法,最重要一说是道家五行说。黄山在中国中心,五行金木水火土,土居中央,中央为黄色。爱看古装戏的人都知道,黄色是帝王钟爱之色。由此可以说,黄山就是黄帝之山,黄山石就是江山之石。用江山石镇一个单位,其寓意不言白明!”

  林芳菲感觉罗列的话深奥难懂,但用心揣摩也能明白一二。她对罗列说:“罗大师,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与您相识,真有点相见恨晚!”罗列察言观色,闻听此言,心里松出一口气。谈花是捧哏,但今天的身份不是记者,也不是编辑部主任,而是秘书,下面该她出场说话了。她与罗列交换一下眼色,说:“林总,罗大师是全国风水名师,是重量级的人物。告诉你,能上《风水指南》封面的全国没有几个,与他相识,说明你们有缘分。”林芳菲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谈花提醒她:“大师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哟!”林芳菲说:“大师所言,句句牢记!”林芳菲自己把泰山石搬走,看着空空的桌面,对罗列说:“罗大师,我知道您日理万机。我有个小小心愿,想请您拨冗与我同去黄山,不知可否?”罗列做出思考状,没有立即作答。林芳菲得寸进尺,又提要求:“不知罗大师能否屈尊降贵,也做我们公司的首席顾问?”罗列面露难色,林芳菲当他要拒绝,不想柳暗花明,他松口了。罗列说:“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太出乎意料了!林芳菲激动得双手颤抖起来,她打开坤包,拿出两沓钞票往桌上一放,说:“罗大师,谈钱太庸俗,这就算我拜师交的学费吧!”谈花一见,心激动得狂跳不已。罗列不动手,对谈花说:“恭敬不如从命。谈秘书,林总馈赠,你代我收下吧!”林芳菲想尽地主之谊,与罗列共进晚餐。罗列摆手说:“王省长与我有约在先,不能失信。”

  罗列说的是谎话。王省长昨天来淮城调研,《淮城日报》一版头条刊登大幅照片,林芳菲是看到报纸才知道的。王省长来淮城还亲自接见罗大师,可见他的名气有多大了。

  握别林芳菲,刚出门谈花就笑了,说:“罗总,这个富婆真能烧钱。天哪,她出手就是两万!”罗列说:“看把你乐的。告诉你,好戏还在后头,你就忙着数钱吧!”

  9

  “黑马”被罗列踢着了,自谈花打出的电话生效后,他们是一日不如一日,书面语叫做每况愈下。“黑马”是淮城第一家成立的个体广告公司,靠代理《淮城日报》中缝广告挖到第一桶金,积累一定的资金和经验后,又参与投标,把淮城公交车的车身广告吃了下来。别小看这车身广告,它可是活的媒体,每一辆公交车就是一条鱼,从早到晚畅游在城市的海洋里。车身上做了广告,车子也就成了彩色的鱼,非常抢眼。广告如同书籍一样要有读者,读者愈多传播愈广,所产生的经济效益也就愈高。商人的嗅觉比狗鼻子灵敏,他们信任“黑马”,不惜重金,要求上最热的线路。一时间,车体成了商人们博弈的战场。数百辆公交车,一张《淮城日报》,成了“黑马”的双翼。“黑马”天马行空,志得意满。天有不测风云,“黑马”没有料到,罗列成了他们的克星。

  智者生存,物竞天择,谁也不能扭转。

  罗列这天刚进早餐店,手机响了。罗列看号码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就没有接听。公司走入正轨,罗列就忙了起来,找的人也多,富婆林芳菲三天两头找他,黏糊得很,电话一打就是几十分钟,手机热得烫手。谈花调侃说:“林芳菲单相思了,爱上罗大师了。”罗列气不得笑不得,说:“去去去,小丫头片子,没上没下的!”谈花一伸舌头,做个鬼脸了事。

  罗列把手机放进包里,还没挪步,铃声又一次响起。罗列一看还是那个号码。接吧,若是客户打来的,不接就误事了。想不到是余莲找他,开口就问罗列是否还记得她。罗列说:“烙在脑子里呢,一辈子也忘不了。”余莲一听惊喜道:“罗总啊,你不会骗我吧?告诉你,我这个人反话也会当着真话听的。”罗列言归正传,问她找他有何要事。余莲说想还他人情,请他到“南国风情”喝咖啡。罗列笑说:“我还没吃早饭呢,喝什么咖啡?”余莲一听高兴地说:“巧了,我也空着肚子!罗总你在哪里,我这就过去,我们共进早餐!”

  余莲急着见罗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黑马”苟延残喘,树倒猢狲散,同事们四处寻找饭碗。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余莲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着想。良禽择木而栖,余莲想投奔罗列。

  几个月前,罗列想挖余莲,并允以优厚的待遇,余莲没有动心。但余莲给罗列指了路,罗列有今天,余莲是有功者。今天余莲约他,是想投奔他,罗列一听脸上有了笑,高兴地说:“欢迎,我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这顿早餐,罗列表现出绅士风度,没让余莲付款。余莲不好意思,说:“罗总啊,我这不是蹭饭吃吗?”罗列给余莲一个台阶,说:“想花钱好办,下次你请我喝咖啡吧!”余莲高兴地说:“一言为定!”

  “黑马”的人不只余莲,另外还有两个人也加盟“罗列文化传播公司”。罗列手里的人多了,来的都是强手,特别是余莲,在广告行业里打拼这么多年,积累了一身经验,处理问题、应变能力都在谈花之上。罗列没有厚此薄彼,而是把她俩看成左膀右臂。过去公司只有罗列和谈花两个人,事无巨细,每件事都要罗列亲自上阵。现在他是兵强马壮,就想变换一下工作方法,讲一点领导艺术,学会弹钢琴。用人之长,罗列让余莲负责广告部,谈花未动。另外两个人,一个分给余莲,一个跟了谈花。比较而言,谈花的工作轻松一些。“三刊”的专栏文章好组织,想评职称的人很多。评职称必须发论文,版面费明码标价,姜太公钓鱼,不要谈花费太多口舌。

  广告部的工作有难度,余莲没来之前,“三刊”经常来电催稿,火烧眉毛似的,搞得罗列寝食不安。现在是家有余粮,心中不慌。余莲很有办法,过去“黑马”的客户都被她拉了过来,在此基础上,又开辟新领地。

淮城供电公司就是过去的供电局,总经理也就是过去的供电局长,换汤不换药,职与权是一样的。电是老虎,老虎屁股摸不得,罗列一直在谋划打虎良策。昨天,罗列亲耳听到余莲给供电公司总经理打电话,说隔日去采访。听他们说话彼此好像很熟,事成之后罗列才知道,他们过去连面都没见过。这是一份大单,供电公司出资十二万,在《天下》封底做全年广告。

  这就是余莲!

  罗列高兴,想请大家小聚,以示庆贺。余莲提前约请罗列喝咖啡。

  罗列问:“是全体吗?”

  余莲说:“就我们俩。”说后又补充一句,“请不要忘记,你是答应过我的。”

  罗列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能出尔反尔,于是同意了。

  他们去的还是“南国风情”,选择一个小厅,二人对面而坐。耳听柔情音乐,口品浓郁咖啡,心软得仿佛要融化。服务生悄然离去,门无声地关上。厅内只有他们俩,余莲说:“上次来这里,我还在‘黑马’,这次来我们已是一家人了。”罗列实话实说:“那次是我请你,想把你从‘黑马’挖走,我没能如愿,但你的十二个字让我受益匪浅。”

  余莲明知故问:“我说什么了?”罗列说:“摸清对手,投其所好,对症下药。”

  余莲有点不好意思,说:“罗总好记性,也是有心人。”

  话题由此展开,剖腹掏心,不带水不掺假,句句都是干货。他们谈工作说生活,最后说他们自己。余莲问:“罗总,事业上你是成功者,为何至今还单身?”罗列想了想说:“这几年我一直忙于择业、创业,没敢多想个人的事。男大当婚,今后我会考虑的。”

  余莲舀起一勺咖啡喝下,似有难以启齿的话,半晌才说:“我冒昧问一句,你有过性体验吗?”

  罗列的心跳得像跑火车,脸也热得烫手。这个余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都什么年代了,还问这么幼稚的问题。开日杂店那会,经常去南方进货,有天夜里一个小姐进了他的房,三说两说就腻上他。干柴烈火,他没管住自己,与她有了一夜情。第二天那个小姐伸手跟他要钱,罗列掏口袋时怕她狮子大开口,不想小姐也遵守职业道德,只拿二百元,多给不要。小姐收下钱就与他货款两讫,跟个陌生人似的开门出去。罗列当是做梦,想想夜里的事又是真的。二百元不算多,只当少卖几个电饭锅,几只电热水壶。挣钱为什么,不就是花嘛。从那以后,罗列出差,只要有小姐敲门或是半夜打电话,他就开门迎接。那几年,他阅人无数,尝尽人间美色,潇洒极了。这是他个人秘密,谁都不知道。现在余莲问起这个,要说没有性体验,她显然不会相信,但要是和盘托出,又张不开嘴,犹豫半天就说了第一次。余莲闻后说:“那不是你的错,特殊环境特定地点,谁都会偷尝禁果的。”余莲也未婚,既然她问罗列这个,罗列反过来也问她。余莲没有直接回答,却说起“黑马”的老总。“黑马”的老总人面兽心,是只色狼,眼睛里有两条小毒蛇,一见有姿色的女人就嗖嗖地吐毒信,叫人浑身起疙瘩。为了少与他接触,余莲和她的姐妹们就拼命工作。想不到歪打正着,倒成就了“黑马”……罗列的心提了起来,打断余莲的话,问:“他的小毒蛇咬着你们没有?”余莲嘻嘻一笑,说:“我们又不是宾馆里的小姐,凭什么让他咬?”罗列闹个大红脸,话卡住了。余莲似有不觉,继续说:“上次你约我来这里喝咖啡,我特别注意你的眼睛,里面没有小毒蛇。你目光温情,就像早春的阳光,跟你在一起让人舒适、温暖、放心。那天我和你说了许多,就是因为对你有好感。”罗列恢复常态,说:“别给我戴高帽,猫都爱吃腥,你防着点!”余莲的目光像暮归的小鸟在罗列的脸上飞来飞去。罗列没有接纳小鸟,他拿起勺子喝咖啡,小鸟寻不着栖身之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罗列有自己的做事原则,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不会打余莲、谈花她们的主意。她们是他的员工,也是同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是人!“黑马”是一面镜子,他会常照自己。

  余莲不会想到,罗列今天答应她来喝咖啡,是另有所图。上次来这里,罗列得到十二个字,这次他想得到更多。除此,他还要把谈花和另外两个人也叫到这里来。咖啡这东西好,跟酒差不多,喝多了话就稠,她们一人说一句,对他来说都是宝贵财富。这财富金钱难买!

  责任编辑咏红

  插图高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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